电视大楼前,前一刻还在飞驰的黑色轿车平稳地停下,盛蓉急急忙忙下了车,迈前了一步又回头看车里。走得太急,竟然忘了谢谢那位让她搭车的先生。

 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几乎同时,车窗摇下,车里那人微笑着看她。目光沉静平和,让她急躁的心也平静了下来。

 君子温如玉,就是形容眼前这人吧,盛蓉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然后迅速把它揉烂碾碎丢进了脑内回收站。她隔着窗朝后座那人道谢:真是太感谢了,今天要不是你帮忙及时送我一程她从口袋里掏出名片又确认一遍,沈?先生。

 总觉得这个名字像是哪里听过。

 车里沈铭辉淡淡一笑,举手之劳罢了,不用这么客气。你还在赶时间吧?他朝她挥挥手,示意她不必为他耽搁。

 眼看就要到会议时间了,盛蓉不再多说,转身快步进楼。黑色轿车缓缓启动,车窗却没跟着摇起,沈铭辉回望电视大楼,目光迟迟不肯离开。

 小刘透过后视镜见到,促狭道:沈总,你喜欢那个型?

 沈铭辉没有回答,只是仿佛自语般地陈述:这座楼以前是没有的。

 这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小刘心想,但既然老板故意岔开话题,他也只能尽职地解释:这楼是去年才重建的,听说还是找的国外的建筑大师,所以才这么气派。

 哦。沈铭辉点点头,眼前的景色已和当年的全然不同,只依稀还能找到几分过去的影子,果真物是人非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银色的币面上刻印着精致的女王头像。将硬币凑到唇边,他像是化身成情人耳畔细语的少年,又像是在伙伴面前炫耀新玩具的顽童,低声倾诉:你最讨厌的垃圾场,不仅没被卖掉,如今还修了新大楼,这一局是你输,101比100。

 沈总,您说什么呢?

 久久不见回答,小刘回过头,沈铭辉闭目靠在椅背上,像是酣梦正甜。

 车窗已然紧闭,黑色宝马重新汇入清晨的车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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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梯门打开后右转,经过第一层玻璃门,前进十米便迎来第二层盛蓉记得一年前门后的这间办公室被特批给《我们约会吧》节目组时,那个早上,她第一次昂首挺胸地来,用脚步声演绎着什么叫意气风发,她当时以为自己走的必然是段高歌猛进的上坡吧,胸腔里的骄傲像霓虹初上的街道一样变着花样地发光,完全没有半点儿有关危机的意识,提醒自己也许这不是一马平川的大路,也许她会突然陷入迷雾重重的森林。

 会议室里坐了一圈熟悉的面孔,节目组的制作成员们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多少有些忐忑的神色,随着盛蓉推门而入,像一片被急冻的笋,在土地上发青发绿地凝固起来。空气里维持着夸张的安静,如同等待一出大幕揭开前的黑暗放映厅。

 盛蓉头也不抬,从皮包里掏出一叠周刊与简报扔到桌子中央,它们在玻璃桌面上滑行了几米,恰好停在最正中,因而一连串用词浮躁的标题逮住了每个人的眼睛。而盛蓉的声音随后不紧不慢地追上,仿佛还嫌气氛不够尴尬般,她逐字逐句地念起每一条:芒果台约会节目收视惨淡,王者地位不保,被批毫无新意等到会议室的温度降到一个她理想中的冰点,她抬起两条凌厉的眉毛:

 眼下的状况也不用我再重复一次了。我们已经被别人远远甩在后面。我好像在奥运会的长跑队伍里突然看见我外婆在朝着夕阳奔跑。四个字,惨无人道。好像是在脸上挂出一丝笑容,讥诮的声音也是送给自己的,担当制片人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回输到收视率不足别人一半。记得一年前节目开播时我们的目标是什么吗?我们信心满满后的成果就是这玩意儿?这两周的统计结果,你们都看过了吧?她比出手势,这种速度,我还以为自己拿着挑战者号坠毁的说明图。

 没有一个人出声,一场坠毁打击的当然不止她一个,它也连带陪葬了在场的每个人过去的心高气傲和踌躇满志。听说最近连组内的咖啡也从往日的星巴克直降到麦斯威尔三合一速溶。每个人见面打的招呼已经从你听说我们这次的收视了吗变成你吃了没,一个个都恨不得把头插进沙子做那个逃避现实的鸵鸟。

 盛蓉叹口气,所以说,以名人为约会对象的特别节目,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这是背水一战。你们准备得如何了?

 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对她开口:我们罗列了一份预选名单,你过目一下

 盛蓉应了一声行,片刻后才意识到有个没准儿需要自己关注的问题,你是?

 坐在另一侧的助理珍妮抢过话头代为回答道:新调到我们节目组的李枫林。女生老样子地对他半开玩笑,也如同撒进的半勺糖,让空气里这杯原本让人龇牙的苦涩咖啡多了一些缓解的余地,怎么就偏偏把你调过来了?就凭你这瘦弱的身体?要知道我们组的压力很大哦。你不要开会开到一半就突然她做了个折断筷子的手势咔嚓了。

 不会的。李枫林现出毕恭毕敬的宣誓站姿,作为一个男人,我一定不会让自己被咔嚓的!

 这人还能把孩子气流露得更丰盛一些吗?盛蓉在心里缓慢摇头,她抬起手腕示意话题回到正轨上,继续吧,李枫,零?

 李枫林:是林

 你接着往下说吧。

 说孤注一掷也丝毫不夸张,倘若不能成功,那封辞职信已经在盛蓉的抽屉里睡了很久,是个等待由自己去结束一切的按钮,而她要做的无非是在遭受最后一次失败时将食指按上去。那么从此以后,自己便要由业界广泛赞誉的神坛上走下来,放个面壁性质的长假,将生活中唯一的工作也予以暂停。那天是谁建议说不如挑战极限,召集几位在社会各行业中拥有高知名度的人士,为他们安排一集相亲的特约节目。这当然不是根好啃的骨头,盛蓉内心很清楚,可时至今日,已经没有挑选的余地,她早就被堵在滔天的江边,只有两个选择:第一,背水一战;第二,纵身一跃。

 随后的这位,他叫高梵,国内正当红的新锐画家。李枫林介绍到下一位候选人,这两年来作品在海外拍卖市场上已经屡次被拍出高价,形象英俊,气质鲜明,艺术家的作风必然能在节目中点燃不一样的娱乐效果和冲击力。

 盛蓉握着两手,不予表态。而她身边的珍妮如往常一样活络地转着眼睛,清高,自负,邀请他他永远说我不在乎世俗的艺术家。她接过一旁的临时工递上的咖啡,一边点头,一边用你懂的的眼神重申,对,艺术家。

 李枫林有些紧张,朝盛蓉递了一眼,又咽了咽喉咙才继续,这个人名叫沈铭辉跨国企业SA集团的董事长,连续五年入选全球福布斯榜单前十,登上过《时代》杂志,是去年全球20位最佳经理人中唯一入选的华人。今年三十八岁,却一直单身,名副其实的钻石王老五。更重要的是,他长居海外,偶尔才回国,很少有媒体有机会直接采访他,更不用说邀请他上节目了。

 欸?等意识周围纷纷射向自己的目光,盛蓉才重新调整了坐姿,将这张突然变熟悉的面孔所带给自己的震惊压了下去,没事,你继续可她仍然在内心感到了一丝无法被忽略的触动,好像一颗突然从跑道上滚出的车轮。

 是的,李枫林接过盛蓉的回答,你很有可能见过他。他眼下也算话题人物了,今年二十四岁,目前在美国念工商管理硕士。半年前父母去世,随后出现在公众面前。据说以前是个花花公子,但父母去世后洗心革面为陆氏挽回形象,出现在各种慈善活动中。

 这个人是目前最适合的人选,身上有爆点,有新闻,年龄适合,学历高,外形条件也很完美。

 就怕太完美了,人家不需要上电视来约会。珍妮咬着食指的指甲。

 这下轮到李枫林扬起一个捉弄的弧度,那倒是,英俊多金,孤苦伶仃,有车有房,父母双亡确实难得。惹来会议室一阵有感而发的笑声。

 将手中的资料从头至尾翻阅一遍后,会议室也恢复到了等待判决的紧张中,其中最紧绷的李枫林,在盛蓉抬眼看向他的时候几乎按捺不住地并拢了脚后跟,他好像读书时代等候在主席台前的学生,终于盛蓉用一个点头的动作,行。先这样吧。她不等李枫林松口气,但请大家务必明白,我们的节目邀请的嘉宾一直都是平民,这次得对名人们下手,要他们上电视相亲,难度非同小可。

 嗯。李枫林点头。

 那珍妮,邀请嘉宾的任务就交给你了。盛蓉收拾着东西表示会议结束。

 好的。等到上司走出收听范围之外,珍妮朝正在摆弄投影仪的李枫林瞟一眼,你设计的这份名单,难度不小呢

 是吗?

 你最好祈祷我能成功,否则,我办公室里有四把剪刀,一把我用来削发为尼,另外三把送给你她夸张地冲李枫林做出一个咔嚓的口型和剪刀动作。

 三把?干吗要给我三把?直到珍妮娇小的身影完全消失,李枫林的脑海里才后知后觉地冒出一个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