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凌宣熙他还是第一次见,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纪博殊,也愣在原地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刚想开口笑她胆小,却见她忽然哽咽地不再说话。一瞬间的恍然,他想起她最近确实受到了过多的惊吓,前几天自己还奇怪她怎么整一个没事儿人似的,这会儿被自己一惊,怕是终于能把积蓄许久的恐慌一起发泄出来了吧。

 上前几步,纪博殊将坐在地上的凌宣熙拥到怀里。几乎是在触碰到她的同时,大颗大颗的眼泪就落到了自己身上,他心疼地不知如何安慰,只好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静静地陪着她。

 大概是哭够了,凌宣熙抬起头吸了吸鼻子,看着半跪在地上的男人开口道:“博殊…”她想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又该怎么说,于是在喊过一声之后便安静了下来。

 房间是暗的,只有从旁边的客房透进来的一点微弱光线,但纪博殊还是看出了凌宣熙眼里的悲伤,她的眼中还会时不时地落下几滴泪水,刚才的惊慌失措已经消失不见,现在只是很无助地看着自己,就像是在荒野中迷路的小羔羊好不容易找到了失散许久的亲人一样。

 伸手擦去凌宣熙脸颊的泪水,纪博殊温柔看着她,像是哄小孩儿一般地说道:“宣熙乖,不哭,我在。”

 凌宣熙却忽地回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博殊,你怎么没穿衣服?”语气精神得仿佛刚刚大哭一场的人不是她似的,只不过话一说完她似乎想起自己正穿着睡衣趴在纪博殊的身上,脸一下滚烫起来,她抬起双手,不知搁到哪里才好。

 “你想到哪儿去了?”纪博殊低低地笑出声,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大半。

 “我才没有。”凌宣熙边说边起身,却因为站得太急眼前一晕又倒回了纪博殊的怀抱。

 夜色寂静,微风偶尔吹起窗帘,发出细细的呼哧声。虽不见美景,可在如此良辰,美人入怀,纪博殊忍不住心中悸痒,低下头吻住了怀中人的薄唇,轻轻厮磨起来。

 凌宣熙生病了,病得莫名其妙、烧得一塌糊涂。

 一大清早,她记得自己在意识还模模糊糊的时候就被纪博殊拉起来洗漱,换上出门的衣服,被抱着下楼,然后她似乎在他怀里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睛时,凌宣熙发现自己已经坐在副驾驶座上,到了医院的停车场入口处。一瞬的愣神,她想起纪博殊好像有问过她怎么会发烧。她后来和他说了些什么?想要细想,却发现脑袋疼得跟要爆炸似的,简直要命。

 用力按住太阳穴,她有种想要撞墙的冲动。

 “再忍忍,医生已经等在诊室了。”纪博殊扯下她将太阳穴按得通红的手,包入掌心。

 一阵接着一阵地疼,凌宣熙闭上眼睛,“我怎么了?”话一出口,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又低又哑。

 “大概是热伤风。”纪博殊蹙着眉说,“打一针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我不要。”

 纪博殊一愣,“不要什么?”

 “我不要,不要打针。”半垂下头,凌宣熙闷闷地回答,有一些不好意思。

 “不打针好得慢。”纪博殊说得认真。

 “博殊,你怎么不去考核学员了?”凌宣熙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然后找准时机把车重新开走。

 “今天星期六。”随着回答,纪博殊似是明白了什么,将车子停入车位熄火后,凑过脑袋,在凌宣熙的耳边轻轻地问道:“宣熙,你不会是怕打针吧?”问时顺手探了探她的脑袋,“好像更烧了些。”

 这个讨厌的男人,凌宣熙瘪起嘴,“才不是。”

 微红的脸庞被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可他还是清楚地看到她的双颊越发红润起来,嘴巴微微嘟起,睫毛一颤一颤地,似在掩饰心中的慌乱。若不是担心她的身体,他真想立马调头把车开回家去。

 真是个磨人的丫头,纪博殊无奈地笑了笑,率先下车。他绕到另一边,替她打开门,“自己能走?”

 凌宣熙尴尬地嗯了一声,去拿手提包,结果摸了半天也没摸到什么。看了一眼后座,她发现同样是空空的,转回头疑惑地问道:“出门的时候我没有拿包么?”

 “看来烧坏脑子了。”纪博殊难得心情大好,“走吧,用不上那东西。”他伸过手扶凌宣熙下车。

 话虽这么说没错,可凌宣熙却忽然较了真,半偎在他身上,低着头回忆自己为什么会没有带包出门。想不明白,头怎么会这么疼呢。她仰起脑袋想问他,却发现他不知何时通起了电话。

 声音低低地传入耳朵,她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侧脸,依着他的步子往前走,也不怕被路人撞到。他的眼睛是晴空的颜色,就像这夏日的天气一般,不见阴云。她忽然发现能看到这双眼睛变色的似乎只有自己,即便是队里的兄弟出事,他也只有在她身边的时候,浅浅地,浅浅地露出自责懊悔的神色。

 再也没有比待在他的身边更美好的事情了,凌宣熙忍不住咧开嘴,笑得特别开心。

 通知完医生,纪博殊转过头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副画面:他的小女人正侧着脑袋半仰起头看着自己,眼里是他从未见过的深情,脸颊还是红彤彤的,嘴角挂着诱人的微笑。这样的专注让他想到了永远,她仿佛会永远看着他似的,绝不会忽然调转身去。

 唇齿与怀中的人纠缠,纪博殊顾不得他们现在处在人来人往的医院,这一刻他只想吻她,狠狠地吻她,恨不得一下子把她揉到自己的骨血里面,再也不分开。

 时间渐渐停止,听不到旁人的私语,也没有频繁赶路的步伐,凌宣熙忽然发现自己忘记闭上眼睛。一瞬而来的黑暗,纪博殊的身影却在她的心里越发深刻明显。墨色的短发,明亮的眼睛,偏黑的皮肤下是一张时常严肃的脸,可她喜欢极了。

 “咳咳咳…”

 突兀的咳嗽声将凌宣熙的意识拉回现实,她羞得不行,想要推开纪博殊,却发现自己已经被他吻得浑身无力,只能软软地靠在他的怀里。

 将凌宣熙的脑袋按到胸前,纪博殊自己不介意,却也不想让其他人看到她如此娇羞的一面。他揉了揉她的头发,有些不悦地看向发出声音的人,“不是让你在休息室等。”

 眼神从凌宣熙的身上转移到纪博殊处,对方特别无辜地耸了耸肩,“等了大半天还不见你们,我以为出了什么事才好心过来看看的。”

 “走吧。”打横抱起凌宣熙,纪博殊不再多说。

 “博殊,别摆出一副好像我会吃了你女人似的架势,嫂子的脸我总是要见到的。”男人的话里带着隐隐的笑意。

 纪博殊没有理他,凌宣熙却在听到那声“嫂子”之后把脑袋埋得更深了一些。

 “我先给嫂子检查一下吧。”他边说话边打开门。

 轻轻地放下凌宣熙,纪博殊站到她的身后,却见她回过头朝他勾了勾手指,表情是难得流露出的可怜样儿。他不明所以地低下头,听见她十分小声地撒娇道:“博殊,我不要打针啦。”

 亲了下她的唇,纪博殊有样学样地小声说:“这个得听医生。”

 房内的窃窃私语引起了正背对着他们在拿仪器的人的注意,他狐疑地看向两人,“你们两个要不要一直秀恩爱?”

 “邱宸。” 没有理会调笑,纪博殊简单介绍,又指了指身前的人,“凌宣熙。”

 “大嫂好。”推着血压仪走过来,邱宸给凌宣熙帮上捆带,又拿出温度计看着她,张开嘴,“啊…”

 以为是给小朋友看病呢,凌宣熙有些想笑,不过她还是听话地张开嘴,没有错过他看到她脸上的疤痕后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

 “我在美国的时候就听说过Cynthie L。这个名号,大家都说是个从不做单笔生意的年轻美女设计师,然后我告诉他们Cynthie L。是我的大嫂。”话里半真半假,他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收起血压仪,又拿回温度计,“血压正常,体温38。7°。”他把脖子上的听筒架入耳朵,从凌宣熙的后背开始比划,“嫂子,深呼吸。”

 配合地做完一系列事情后,凌宣熙开口道,“儿科医生?”

 邱宸一愣,取下听筒笑了起来,“不是,五官科。”

 五官科?不是吧…凌宣熙转过头狠狠地瞪了一眼纪博殊,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拿我开玩笑是吧。

 揉了揉她的头发,纪博殊笑着解释,“邱宸之前一直在美国,上个月才回来。”

 重新打量这个1米85的高个子医生,凌宣熙了然地靠回纪博殊的身上,怪不得她觉得他的说话口音很像ABC。

 国外的大多医院都没有像国内这样清楚明确的分科,通常一个医生要懂很多才行。她曾去过美国的一家医院,和那里的医生有过简短的对话了解。

 “嫂子,你再这样盯着看,我会以为你移情别恋了。”邱宸朝她眨了下眼睛。

 “宣熙是觉得你看上去像流氓。”

 白赞的皮肤,浓密的剑眉,神采奕奕的双眼,高挺的鼻梁,笑起来时嘴角会不自觉地歪向一边,是典型的偶像剧里常出现的富家公子模样。凌宣熙配合地点了好几下头,“真的不像医生。”

 “嫂子觉得我看上去像是从事什么职业的?”邱宸似乎很习惯纪博殊倒他台面的样子,好奇地看着凌宣熙问道。

 “没有正经工作,就是一个挂了职位、游手好闲的富二代。”凌宣熙似乎想得很认真,说完还不忘补充一句,“就是专门骗美女开房的那种花花公子。”

 邱宸哪里被人这样形容过,立马哭丧下脸,看向纪博殊,“博殊,一定是你怕嫂子爱上我,故意在她面前诋毁我的形象。”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甩了下白大褂表示不满,邱宸倒是没再说话,开始认真地在电脑里输入药方。刷了一下磁卡,他站起身看了眼两人,“我去去就回。”

 “等一下…” 凌宣熙开口喊住了他。

 “嗯?”邱宸回头,不忘露出他那坏坏的笑容。

 “我不要打针。”

 “邱宸,你再随便放电试试,信不信我给你个机会研究盲人如何自救?”

 两个声音重叠在一起,邱宸看了一眼纪博殊,又看回凌宣熙,脑中灵光一现。他笑着说:“可以。不过…”

 “不过?”

 “不过你得答应亲自替我定制三套衣服。”他咬重了亲自二字,说话的时候特意朝纪博殊露出了一个才不怕你的笑容。

 凌宣熙讨厌打针,至少在她意识清醒的时候,所以她想都没想就回了声好,并没发现两个男人眼神间的互动。

 邱宸确实没有开打针的配方,因为他从一开始开的就是点滴。凌宣熙看着手上的针孔,哭丧着脸,好不郁闷。

 “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怕打针?”纪博殊从小卖部买了东西回来,开门后发现凌宣熙竟然还是刚才那副被骗的不满表情,“你要的旺仔牛奶。”他笑着替她打开。

 接过手喝了一口,嗯,甜甜的…凌宣熙的表情稍微好转一些,她看了眼纪博殊的身后问道:“邱狐狸呢?”

 “他被主任叫走了。”

 凌宣熙点头,“你们看上去关系很好。”

 “小时候经常玩在一起,”纪博殊在旁边坐下,轻轻地摩挲她因为点滴而冰凉的手臂,“不过他小学毕业就去了美国,上个月以前从没回来过。”

 不再多问,凌宣熙抬头看了看还剩大半的点滴,想起什么似的,开口说道:“忽然发现自己成了很多人的‘嫂子’。”说完又觉得这话好像哪里不对,想看看纪博殊的反应,发现他果然笑得好不灿烂。

 “那纪太太是喜欢,还是不喜欢这个称呼?”他从另一侧揽了揽她的腰身。

 “谁是纪太太啦。”话虽脱口而出,凌宣熙心里却暖暖的,她垂下头,用长发遮住又烧起来的脸颊。

 大概是药到病除,凌宣熙的热伤风来得突然,去得也比一般人要快。星期一上班的时候,她又恢复到了精神满满的状态。

 纪博殊已经回去培训学员,结束后会直接带队去出任务。不知怎地,这次的离别总让凌宣熙有一种惴惴不安的感觉,以至于她在他昨天离开前竟主动伸手解开他的衬衣,踮起脚送上了自己的吻。

 午后烈日高照,屋内一室旖旎,她忽然没有了往日的拘谨和惧意。

 想着想着,脸又红了起来。摸了摸双颊,凌宣熙转过头去看今天的行程安排。

 星期一。她皱了皱眉头,想起那个低声下气前来要求自己的男人。礼拜六的傍晚,Paul发过一条短信给她,内容只有短短四字:已经解决。她没有多问,却还是忍不住去想事情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宣叶是不是还在接受治疗,钱的问题怎么解决?

 叹了口气,凌宣熙觉得自己到底不够洒脱。

 不待多想,外面传来了轻轻地敲门声,Doris的声音传了进来,“Cynthie,邱先生已经到了。”

 “请进。”凌宣熙知道这个男人没有在和自己开玩笑,却也没料到他在那天最后会特意回来找她,说是周一一早就过来工作室。

 “邱医生,早。”凌宣熙笑着站起身,带他走到旁边的沙发处坐下,“如果你放心我,身材比例就不量了,直接说要求吧。”他那天虽然一直笑着,提到她时却也只说是美女设计师,他的怀疑她还不至于听不出来。

 “只有一个要求,领口处绣上一只猴子,具体形态随你。”邱宸倒也不客套扭捏。

 “猴子?”凌宣熙还是第一次听到客户提出这样的要求,忍不住好奇地问道:“怎么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