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格伦依旧住在温斯特府上。虽然其实他在那一夜过后的第二天就想走了,但是再次被埃德加否决,说是威尔斯家郊外田庄太远,不能让医生随叫随到。

 明明只是发烧而已,打过针睡起来也就差不多了吧?格伦心想。虽然也许对他来说,露馅是比病情恶化更糟糕的事。他十分无奈,他觉得他深刻体会到了对方说一不二的作风。不过好歹他身体底子不算太差,很快就全好了。现在他无比感激自己因为生病而只能擦洗,不然再进盥洗室绝对是折磨。

 格伦离开的时候正是傍晚,埃德加已经回来了。管家约翰带了人来接他,一进门就开始千恩万谢。格伦看得眉毛直跳,以至于走出温斯特家府邸的时候只有两个想法。第一,让他们赶紧把自家在城里的府邸修好;第二,他要锻炼身体!至于厨艺什么的…算了吧,如果他真沦落到必须自己做饭的话,那人生基本也就没救了。

 格伦绝不承认这是因为发现他自己怎么都比不过埃德加而产生的自暴自弃。的确,虽然对方话很少,表情也很少,但是摒弃掉心里怎么想的之外,对他绝对是无可挑剔了。医生先不说,光是愿意为快饿死的他做一顿饭,说出去所有人的反应都会和他一样。

 虽然对他们的差距早有预料,但发现这差距比他预想的大得多也深得多的时候,格伦不免觉得自己受到了打击。看起来他除了比埃德加有钱之外,就没有哪一样能比得上对方了。他之前还为自己在舞会中依旧得到了一部分女士的关注而得意,现在看来,她们都是还没发现他们子爵阁下到底有多大魅力。

 这认知让格伦浑身气息都怏怏不乐。约翰坐在他附近,一直在关心地问病况,这会儿看他好了却依旧不怎么高兴的样子,试探性地问:“少爷,您哪里不舒服吗?”不可能吧,刚才不还在说温斯特家照顾得不错吗?

 格伦摇了摇头。难道他能和他忠心耿耿的老管家说,因为他发现他根本比不过子爵,这才不高兴?虽然他在温斯特家住过的事情是掩盖不住了,但他依旧没有到处去宣扬他们关系的想法。不过他能预料到,这件事传出去之后,他又要开始忙起来了——照着埃德加那种拒人千里的态度,那些人肯定会想着从他这里打通关系。

 上帝知道,这只是他自己做错了一件事而已!客人留宿一晚生病了,子爵觉得留下来治好是一种责任,而不是什么见鬼的友情!至于厨房…噢,说真的,他可能把这件丢脸的事说出去吗?

 但这应该也是吸引淑女的一个大优点…如果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对象的话,厚起脸皮对他来说也不是难事…

 无法改变对方,只能改变自己了。格伦用力地揉了揉脸,转头看车窗外白茫茫的雪景。虽然想想真是越来越可惜,但是没影的事情他还是别多想比较好。他们子爵肯定只是对另一半挑剔一点,肯定不可能真的没兴趣。

 威尔斯家在城中的府邸本就修建得差不多,就是格伦怕麻烦,故意授意底下人都做出一副他很挑剔、所以总是不满意地在修改细节的样子。被这件事这么一折腾,他也就放弃了这种举动,让人整理整理,在圣诞节之前搬进去。

 这原本会是一件大事,但城中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另外一件事吸引走了。在十二月中旬的时候,埃德加又去了一趟伦敦,正式升爵。

 “我们现在有了一位伯爵老爷了!而且他还那么年轻!”众人都这么说。更有传言说,他在军中服役时的上级提了中将,有意让他继续留在军中。要知道最高职位元帅只在战时才有,接下来是上将,再然后就是中将了。怎么看都是前途无量的样子…

 这话听起来颇有几分可信度,因为埃德加的退役申请还是没批下来。格伦知道这个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不愧是埃德加能做到的事情,第二反应是,他该不会要去伦敦找合适的夫人吧?这还真是不好解决。

 不过这问题可不是只有格伦一个人关心。应该说,其他人都比他更关心,尤其是家里有合适女儿的。因为很明显,如果埃德加继续升职的话,就肯定要离开伯明翰到伦敦定居;和首都的贵族争,他们就更没有可比性了。所以现在最着急的事情,就是抓紧剩下的一点时间,赶紧先让埃德加点头。

 正如格伦所料,他果然受到了连带骚扰。现在再说他和埃德加没说过几句话就不好使了,他只能换了种说辞,一反之前的没有反应,直将埃德加夸得天花乱坠,然后再注意各个人的反应。众人只觉得他终于显露了他自己趋利避害的本性,没想到他现在是的确很真心地在帮埃德加物色人选。

 有些人试图先把威尔斯府邸的门槛踏破、再把温斯特府邸的门槛踏破的事情,埃德加自然也知道了。曲线救国,打的确实好主意。他知道那些人想要的是什么,并不以为意,但却不大清楚格伦的反应是为什么。什么事情让格伦变得这么快?

 警察局和威尔斯家的工厂、金融交易所是两个方向,所以虽然两人府邸离得不算太远,但也从未有在街上当头打个照面的机会。等到他们再次见面的时候,已经是圣诞了。

 上游社会从来不缺少各种各样的聚会,这回举行的地点改在了威尔斯家新建的府邸。格伦再也推脱不掉这种事情了,只能硬着头皮上。在他看来,与其叫圣诞晚会,不如说是相亲晚宴更合适,而且是一个人的相亲晚宴。在自己的房子里为另一个人举行这样的聚会,不免有些憋气,但却无法避免。最好的方法是,埃德加赶紧遂了他们的愿,找个人结婚就完了。

 作为东道主,格伦肯定要尽量欢迎每一个到访的宾客。这回的名单经过他的手,他刻意邀请了家世清白、但之前从未得到这种场合入场许可的几家人,因为他觉得埃德加大概不会在意他的另一半有没有钱。等人差不多都到了以后,他就端着酒杯在他们之间周旋,用话语巧妙地打消掉他们的顾虑,再不着痕迹地提一提最近大家都在盯着的事情,好让他们自己抓紧机会。这回他留了个小心,说某些关键话语的时候尽量背对某个人。

 等把这件事做完以后,格伦觉得他的嘴巴都要干了。他离开人群,让仆人给他换了一杯水,喝下去才感觉好点。想他这么费力的时候,从来都是为自己哄女人;结果今天却破了一次例,变成替别人说亲了。

 “你这次可下了血本啊。”萨蒙德的声音在他附近响起来,“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慷慨大方了。换做是以前,你不会多看他们一眼的吧?”

 “他们也不会多看我一眼,这有什么差别?”格伦一点也不意外。萨蒙德一直是很精明的人,不然也不能在战前战后都稳坐议长宝座。“但是今天他们来了,就说明不是我一个人有这个意向。”他们看不惯他的作风,但仍是来了,不也就说明了他们的目的不谋而合吗?他们肯定不是奔他来的,那就是奔埃德加,这毫无疑问。“我只是提供给他们一个机会,抓不抓得住就看他们自己了。”

 萨蒙德点了点头。“如果伯爵阁下就这么独身一人去了伦敦,绝对是伯明翰社交界的耻辱。”他一边说,一边颇有深意地看了格伦一眼:“我原本还以为,这肯定是你的菜呢。”

 如果萨蒙德是想看格伦被吓一跳的模样的话,他注定要失望了,因为格伦嘴角的笑容变都没变。“就算是玩笑话,这也夸张了吧?”他漫不经心地晃着杯子里的葡萄酒,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我欠着伯爵阁下一个人情,自然要尽力还清了。”然后他又轻飘飘地瞥了对方一眼,“照我说,您也该在这件事上费费心。如果伯爵阁下愿意留在伯明翰,对您只会有利。”

 这一眼和直接的话让萨蒙德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他很快明白自己是踩了对方痛脚,心想果然是精明的商人,知道不能把那点心思沾上埃德加。于是他遮掩性地笑了两声,道:“这正是我刚才想说的。这次又要感谢你了,是吧?”

 “您客气了。我们不是一直是一条船上的人吗?”格伦笑道,仿佛刚才那些话从未出现过。

 两人又说了一些最近的时事,从前不久通过的国民保险法讨论到最近通过的国民医疗保健法。萨蒙德最近忙的除了紧缺的煤炭,还有房屋(上头下了房租限价令),实在也没什么时间来搅合这档子事。格伦笑眯眯地表示,他一定会试图摸清楚埃德加的脾性,好找到合适的对象。

 “虽然这实在有点大材小用,但这件事你肯定能行。”萨蒙德最后说。虽然格伦是个花花公子哥儿,但真答应了的事情绝对会做到,而且男女之间的事情,他再在行也不过了。

 “谢谢您对我的信心。”格伦对他举了举杯子。两人干掉了这杯,然后萨蒙德就去另一边了。

 格伦一边喝着自己的葡萄酒,一边想着事情,眼睛追随着场中那个最耀眼的地方转动。看起来情况不错,他特意邀请来的几家的家长已经在人群里头了。而就在他正想抬腿往另一头去的时候,就看到埃德加转了头,往他这里走来。

 视线对上,格伦只能站在原地等着。等埃德加走近了,他才注意到,对方脸上没什么欣喜的神色。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伯明翰的淑女们了,难道这些个也不合对方胃口?不,这也很正常,伯爵阁下一般都让人看不透。而且这次不成,还有下次嘛…

 正当格伦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时候,就听到埃德加的声音说:“…不,十分抱歉。我之前没说实话——我已经有未婚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