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夜半祭奠

 天幕上堆积着层层叠叠的火烧云,又是一天黄昏时分。

 然而这黄昏的景色虽然一如既往的优美,可是在梦炎的眼里,却透出一股莫名的妖异和苍凉,叫人心里难受。

 他还在困扰着白天碧海音所说的故事。

 “啊,心里三爱:奇书、骏马、佳山水;园中四物:青松、翠竹、白兰梅,此地百花相争艳,唯独风骨少三分…”梦炎背负双手,在院子里的花草间转悠着,嘴里吟诵着酸溜溜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可是,他的脚步却一直不由自主地往邻居那边靠,眼神也一直不由自主地往邻居那里飘。

 隔壁悄无声息,一片死寂。

 白天累惨了,睡下了?直觉不可能。

 虽然背着受人唾弃的耻辱身份,身有残疾,处境落魄,可梦炎知道,这个男人拥有一身钢铁打铸而成的筋骨,即使泰山也无法压断他的脊梁。他死了也是站着死的。这样单纯的*上的磨难,怎么可能累倒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

 苍狼骗得过其他人,但绝对骗不过梦炎,若论武力,他才是碧家隐藏最深的大BOSS,碧川也就是2S的战斗师,而苍狼绝对达到了3S。梦炎并不懂这个世界战斗师和精神师的级别是根据什么标准来划分的,但他经常在某人身边,熟悉这个级别强者的气息,苍狼的气息比初初认识的战琰还要危险。

 天边褪去最后一丝光亮,大地瞬间黑暗,夜晚开始正式降临了。各种夜猫子精神抖擞的出动,源源不断地走入酒吧、舞厅、夜总会、地下拳击场等各种娱乐场所里去,找激情,寻刺激,拉开丰富多彩夜生活的帷幕。

 “喂,古董大叔!真的不跟我一起出去见识见识?有很多的美人儿喔,服侍一等一的好,你可以跟他们度过一个美妙的夜晚,我保证你一定会乐不思蜀的!”碧海音跑过来撺掇自己的老师走出山顶洞。

 “不去。”去了以后被某个醋缸子知道了,那还了得?

 “真的不去?很刺激的。”碧海音拉了拉紧身皮衣的拉链。

 梦炎世外高人状,“我认为我一言九鼎。”

 “切,真没意思!老古董!”

 胡子下的嫩脸有些发红,梦炎严肃地教育他的学生,“小音,老师真心认为,与其出去浪费时间浪费金钱浪费生命,不如留下来帮老师整理一下书籍,这种活动健康有益,可以多学一点知识,也可以避免肾虚这种毛病。”

 “你才肾虚!你全家都肾虚!”是个男人就受不了这个词。

 梦炎咳了一声,“只是说明一下问题的严重性。”

 碧海音咬牙切齿,“哼,等你尝过肉滋味,享受到那种水□融,飘飘欲仙的感觉,你就不会这样说了。”

 梦炎挑起一边眉,“跟一个陌生人做这种最亲密的事,我不觉得有什么好的。”

 “啊!!!”碧海音抱着头很干脆地滚了,“我有罪,我居然试图跟一只老古董来讨论性-爱的奥秘,人生的乐趣!”

 “…臭小子!”

 外面远远地传来悬浮车急速转弯飞走的声音,梦炎老气横秋的摇头叹气,唉,这不孝学生,宁愿去那些灯红酒绿的场所瞎混也不乐意为老师分忧解难。

 “叮铃铃——”院子门铃响起。

 梦炎诧异了一下,这么晚了还有谁过来?

 打开门一看,外面站着一个清纯可爱的十六七岁的少年,穿着低腰裤,露出大半截白生生的小腰,整个人鲜嫩如剥壳鸡蛋。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梦炎问了一句。

 “梦…梦先生…”少年娇怯怯地喊了一声,凑到梦炎身边,深蓝色大眼睛里带着若有若无的勾引,玫瑰红的小嘴吐出醉人的香气,“我很仰慕您,今晚,不如让我们一起共度良宵如何?人家会让你很快乐的哟…”

 啊?梦炎还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一时不知道怎么反应。

 少年心中暗喜,原本被少爷叫过来他还有点不乐意,他平时陪的哪个不是衣冠楚楚相貌堂堂的达官贵人?只是近了看,这位平时不大露面的梦先生也不是那么胡子拉碴嘛,身材非常漂亮,普普通通的衣服穿在身上也显得很有气质,天生的衣架子…看这生涩的反应,没准还是第一次,不管是什么人,第一次总是具有特别的意义的,如果自己成为他的第一个…好处多多!

 “梦先生,你…不邀请人家进去坐坐吗…嗯…嗯…”少年清纯的脸上挂上妖媚的笑容,手把紫红色的半透明纱衣往下拉了拉,精致诱人的锁骨,甚至胸前一点小梅花都隐隐约约的暴露出来,充满暗示性意味的声音更是酥得能让人的骨头融化。

 “虽然现在是夏天,但夜晚也有点凉,所以,你还是把衣服穿上吧!”

 少年清纯可爱的脸僵住——没见过这么不解风情的!

 恼怒之下,少年以为梦炎是在嘲笑自己,这样的眼色他见过很多,可是抬起头来对上梦炎的眼神,又不由一愣,梦炎的眼神很真诚,澄澈犹如月光下的溪流——他是真的在担心自己会着凉?

 少年忽然觉得非常囧。

 他深吸一口气,眨眨水润润的深蓝大眼睛,“那我们到房间里去,到时候…你可以随意脱光人家的衣服哦﹋﹋”

 梦炎微笑拒绝了。

 少年心中着急,少爷吩咐了一定要服侍得梦先生满意的,小脸上泫然欲泣,可怜动人,“梦先生是看不起我们这种卑微的人吗?”他甚至跪了下来,“我、我、我什么都可以做的,捆-绑、滴-蜡什么的都可以的,一定可以让您玩得尽兴!”

 梦炎连忙拉起他,无恩受人跪拜,是要折寿的。

 “我并无此意,”梦炎认真地看着他,“只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少年一愣,他想了很多种梦炎拒绝自己的理由,也一一想好了应对方案,唯独没有想到这个,不由怔怔地道:“真羡慕,被你喜欢着的人一定很幸福…”

 那可不一定,梦炎心里小声嘀咕,如果被他知道我伤好之后,藏身在这里却什么都不告诉他,别被气死就阿弥陀佛了,还幸福个屁!但面上,他还是保持着自然微笑的模样,用山泉在鹅卵石石床上流动的清澈透明的声音,娓娓而谈。

 “我倒觉得,人最重要的是要学会爱自己,人不能确定别人给予的情感的保质期,至少能确定自己的,没有什么比这个更保险的了,如果连自己都不爱自己了,那才真的失去幸福的资格。”

 梦炎把手放在少年的发上,“所以,即使身处地狱,也请要学会珍爱自己,你并不卑微,你一样很努力地去过好自己的生活不是么?”

 虽然久经风月,被生活历练得心硬如铁了,但少年还是被感动了,真心或者假意,像他这种人看得最清楚,心里忍不住吹起一阵久违的甜甜的涟漪,那是被人真心关心着的幸福的感觉。

 梦炎苦笑着问:“对了,是谁叫你过来的?是小音吧?”

 少年结结巴巴地道:“啊?嗯,嗯,是、是少爷吩咐的。”

 我就知道!

 碧海音你好样的,回来老师会好好教导你死字是怎么写的。

 一副大爷模样坐在两个妖娆青年中间的碧海音狠狠地打了一个打喷嚏!

 “哎呀,碧少爷冷着了,解语,解心,快用你们又香又骚的小娇躯去温暖碧少爷吧!”几个猪朋狗友起哄,哈哈怪笑。

 “滚!”碧海音揉揉鼻子,想着家里那个老古董对于送上门的肥肉到底会不会吃,他想得出神,没发现整个热闹的包厢都安静下来,人人自危,木月空正站在他身后,冷冷地地看着他…

 梦炎对少年说:“我会卜卦算命的,我看你的面相很好,最近几年一定会走大运!你将来一定会过得很幸福!”

 “真的?!”少年脸色涨得通红,又激动又羞愧,猛地朝梦炎一弯腰,“梦先生,对不起!谢谢!”然后狂风一样呼啦啦的卷走了。

 不出三年时间,少年居然真的被他失散多年的家人寻回,离开了碧家,一家子心疼他这些年的遭遇,恨不得把他当成掌中宝眼中珠来宠,最后遇上了一个真心爱他的男人,两个人幸幸福福的过了一辈子。

 直到年老的时候,少年还记得梦炎,还很感激他,他哪里知道梦炎当时是胡诌的,只是想让少年怀着一个美好的希望更快乐勇敢地生活而已,根本不会算命,或者算的是一笔糊涂命,后来的事压根是瞎猫撞见死耗子。

 梦炎被这个小插曲搞得哭又不是笑又不是,也无心再去琢磨苍狼的事情了,事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查清楚的,慢慢来吧。

 梦炎关门,睡觉!

 半夜三点时分。

 在床上静静的一团忽然动了动,被子里钻出个黑亮长发铺散的脑袋,梦炎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立刻掀开身上薄薄的浅蓝色凉丝被子,轻轻地从窗户窜了出去。

 隔壁院子的空地上,不知何时摆了一张木桌子,桌子上摆着一只形状小巧的香炉,香炉里燃烧着香烟,丝丝缕缕的青烟袅袅升入夜色,消失不见;几样水果点心,不外乎是水晶糕绿葡萄之类,都是很平常的东西;还有一大把桂花。

 浅黄色的小花一朵朵鲜嫩欲滴,这些惹人怜爱的小东西,从繁盛的枝叶里探出头来,竟在暗暗地飘香,香味很浓烈,在这样万籁俱寂的环境下嗅得更清楚,沁人心脾,激荡魂魄。

 梦炎隐藏自己的气息,悄悄躲在墙角上,嘴角微微翕张——那张碧海音口中冰冻千年的死鱼脸,此时却盛满了刻骨铭心的悲伤。

 苍狼站在桌子前,站了很久,发出一声低幽、苍凉的叹息。

 梦炎心一顿,他在祭奠谁,谁能让铁打的男人如此悲伤?

 “雪卿…”

 什么?!梦炎瞪大眼睛,碧川的妻子纳兰雪卿?!碧海音他阿爹?!

 苍狼是纳兰雪卿的护卫,苍狼明明已经离开了,可在纳兰雪卿临死之前,为见他一面自投罗网回到碧家…又是一出虐恋情深吗?

 想到早已香消玉殒的纳兰雪卿,梦炎猛地想到君璃和唐莫的悲剧,蹙起秀气的眉,怎么感觉这些贵族豪门里的人鱼,很多都是如此不幸的呢?

 “雪卿…雪卿!”

 苍狼痛苦地弯下了腰。

 梦炎静静地看着,眸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忧伤,忽然想到一句诗:钟情若到最深处,生死风波总不妨。纳兰雪卿死了,不单只带走了他自己的心,也带走了活着的苍狼的一颗心,苍狼一辈子的爱情,这简直是世界上最昂贵的陪葬品了。

 苍狼正处于一年之中最脆弱的时刻,完全没有发现旁边有人,他随手打开瓶塞,往嘴里狠狠地灌了一大口酒,“呵呵,雪卿,你看看,今天明明是你的忌日,碧川却什么也不做,他们就是这样对你的…”

 梦炎脑海中好似想起一个炸雷,今天是纳兰雪卿的忌日?!

 不可能!!如果是真的,碧海音绝对不会跑出去吃喝玩乐的!!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此时碧川也未成眠,正脸色阴沉地坐在他的书房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身前跪着一个黑衣人,黑衣人死死盯着地面,汗水一滴一滴地从他的额头上滑下来,掉到眼睛里,也不敢擦拭一下。

 “很好。”碧川沉默半响,忽然狠狠地把旁边茶几上的茶杯扫翻在地,平日里爽朗的气质不复存在,好似暴怒的狮子,“每年今日,还是这个鬼样子!我已经说过了,雪卿的忌日是七月二十三,不是七月二十二!我妻子的忌日,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凭什么去祭奠?!他只是雪卿好心好意喂出来的一个贼!”

 黑衣人沉默。

 这种情形每年都会上演一次,他早已经知道应该怎样应对。

 半响,碧川平复下来,挥了挥手,让手下下去:“继续注意。”

 黑衣人恭敬点头,身形一闪,已从原地消失。

 碧川站起来,走到墙边的一幅风景油画前,伸手把画框拿开,原来在油画下还藏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位绝美的人鱼,他额上没有什么印记,可见不是自然人鱼,可是就算是自然人鱼,也比不上他十分之一的美。人鱼坐在一架紫藤萝缠绕的秋千上,穿着金黄色人鱼裙,背后是一栋纯白色的建筑,垂眸微笑,恍若神祗。

 碧川怔怔地看着,雪卿,你还在怪我吗?这么多年来都不肯到我的梦里来。

 为什么一定要一意孤行,一定要保下那个孽种呢?我们还有小音不是吗?我们的小音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十分健康活泼,你看到了会不会觉得欣慰,觉得好过一点?

 走到阳台外面,黑色的夜空给人带来无尽压抑。

 雪卿,你置我于无穷无尽的苦海,让我不能回头亦永远不愿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