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媳妇说完了这个临时编凑的故事,老太太和天佐媳妇又笑得前仰后合。连小可也跟着笑了几声,没想到两位嫂子都是说故事的能手,自己虽读到了研究生,只怕说起故事来也要相形见绌。

老太太总结说,老二媳妇所说的这个《半夜鸡叫》,也是好的,同样是周家庄,同样是周扒皮,讲出的事情却大不相同,你是光屁股坐板凳——有板有眼,我们听着也是津津有味。只不过,到了我这样的年纪,对于男欢女爱一类的事竟有些隔膜了,有些地方听上去还有些刺耳……

老太太唯恐自己过分的赞扬会伤了大媳妇的自尊心,因此褒中有贬,大家听了,也无话说。只是老太太话中有话,小可虽然略有觉察,却又不明就里。

原来,老太太早就听到村子里的风言风语,说天佑媳妇与天佐暗中勾勾搭搭。有一天晚上在后院的枣树底下,她也看见两个人拉拉扯扯,悄声细语。倘若天佑媳妇自己没有这一番亲身体会,她也断断不能将小倩与大伯子勾搭成奸的故事说得绘声绘色,面面俱圆……好在天佐媳妇天生在这些事上缺根弦,如今这件事在村中传得沸沸扬扬,也恐怕只有她和天佑蒙在鼓里头了……

天佐媳妇听完了刚才的这个故事,笑得越厉害,心就跳得越快:我怎么会心底发慌?脚底发软?我怎么会牙齿打颤,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小倩与周扒皮的事与我有什么相干?就好像……她不敢这样想下去,故事里的人物和事情又缠着她不放。人是多么的奇怪呀!就像水边的芳草,即便没有被风吹动,也会瑟瑟打抖……

“现在我们该听听天保媳妇的故事了,”老太太笑着对小可说,“你去过很多地方,读过很多书,见过不少世面,与我们这些泥腿子相比,自有一番高远的识见。你也不妨说些外头的新鲜事来听听,好让我们也开开眼界。”

小可知道婆婆对自己有很深的成见,看来天保这些年不愿回家的过错统统都得由自己承担了,这虽说有些冤屈,毕竟不便分辩。因此,她还没有开始讲故事,心里就先被罩上了一层阴云。

小可推脱了几次,又经不住众人相劝,就这样说道:“我自小没爹没娘,也没听过什么故事,胡编乱造我又不会,真不知道从何说起呢……”

天佑媳妇说,“你就假托一个人,一个地方,把你自己经历的事挑出一件来说,就要便当得多……”

老太太闻听,赶紧用脚踢了天佑媳妇一下,唯恐大媳妇听了陡起疑心。

“我现在要说的这件事,完全是真实的。”小可说,“因为它的确发生在我自己身上,这件事我对谁都没有提起过……”

读者诸君,在这里我得预先声明一下,从事后的效果来看,小可的这个故事相当糟糕,由于她个人不便启齿的原因,她想在故事里消除个人的影子,守住她那点可怜的秘密,却又缺乏基本的虚构能力,因而费尽了心机。这件事,她几次想对天保吐露,却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提醒她三缄其口。她本来可以将这段秘密守到终老,可又担心她一旦死去,火葬场烟囱里冒出的浓烟会最终将它泄露出来。

去年夏天,我在青海的塔尔寺碰到她的时候,她曾经用了三个夜晚的时间分段向我讲述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诸位或许要问,既然这件事小可连自己的丈夫都不愿吐露,却唯独在塔尔寺酥油飘香的夜晚向你和盘托出,你们两个人的关系也不同一般哪?你们想错了。尽管我这个人对美色也不能说绝对的无动于衷,尽管我正值盛年,两任妻子先后离我而去,但我与小可之间的关系十分纯洁。如今的年头,世风日下,道德沦丧,伦理乖常,金钱和美色趁机大行其道,人与人之间蝇营狗苟,如同仇隙,可我和小可独能出污泥而不染,显然不在此列。

我索性再提醒诸位一点,小可在这一年除夕的丹阳所说的故事,只是一个小小的片断,假如你们足够聪慧、机灵,应当能够从小可的讲述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从而相信我刚才的一番其实是很不必要的自我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