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谈到的秘密与师母有关。在讲述这件事之前,他重申了它的可信度。这样一来,倒反而让曾山感到不安:看来,师兄内心非常清楚,别人对他的讲述已心存戒备。


让我们再一次回到贾兰坡教授自杀前的那天下午。按照贾兰坡遗孀的说法,那天傍晚五点钟左右,她装扮一新匆匆赶往学校的大礼堂,参加校教工合唱团的排练。在家属区的门口与丈夫的大弟子不期而遇。排练一直持续到深夜,后来突然下起了大雨……

她以上的描述基本上是可信的,因为校合唱团的每一个同事都能证明,那天晚上她的确去了大礼堂。但生物系实验室的一名女技师在事后补充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细节。她回忆说,贾夫人那晚在排练的过程中一直显得心神不定。她平常极为拿手的那首《一条大河波浪宽》竟然有两处唱破了嗓子。她还中途出去过一次,时间大约是九点半左右,实际上,那会儿雨已经开始下了。

女技师起先还以为她是去上厕所。她说,有时候,你看到别人上厕所,自己也忽然就有了想撒尿的欲望。这名长年寡居的女技师看来相当坦诚。她紧随着贾夫人走出了大礼堂,可她来到厕所后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她在茅坑上蹲了一会儿,才觉得自己根本不想撒尿。

她从厕所里出来,就在一片树林里看到了贾夫人的身影。当时,她正与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远远地站在一棵银杏树下。那个男人手里举着一把伞,看上去,他们的幽会必定作过一番预先的约定。

不久之后,她看见雨中的那两个人一前一后朝一座平房走去。这座低矮的平房是修建科临时搭建的,里面堆放着装潢用的水泥、石灰、油漆与小木板。他们两人来到平房的遮雨棚下,男人收了伞,然后就将贾夫人拦腰抱住了。

事后,这名女技师在向人们谈起这件事时,总不会忘记重复她那十分中肯的评论:不管那个男人是谁,反正他不会是贾兰坡。道理是不言自明的,一个男人倘若要睡自己的老婆,他可以随时在卧室里尽情折腾,没有必要在大雨中躲到外面来偷偷摸摸,除非他们都有神经病……

女技师说,接下来出现的一幕使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其“卑劣与下流的程度已超出了语言所能形容的范围”。“你们想想看,她毕竟是一个快要六十岁的女人了呀……”女技师虽然嘴上这么说,可还是迫不及待地将那个场面准确地描述了出来。这不免使人联想到,她在这方面熟练运用的语汇在表述当时的情景时并非力有不逮,而是绰绰有余……


子衿说完了这段秘闻,便告诉曾山,他刚刚从师母那儿出来,她眼下正为这件事生气呢。“用不了多久,它就会在校园里传得沸沸扬扬……”

“假如事情的确是那么回事……”曾山沉默了片刻,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的师兄,“你觉得雨中的那个男人会是谁?”

子衿说,只要略微想一下,这个人就会呼之欲出的。

“谁呢?”

“我要是说出他的名字,保管你会吓一跳……”

“你不妨说说……”

“你。”子衿答道。

他哈哈大笑起来。曾山看见他连鼻涕都笑得流了出来。听师兄这么说,曾山倒真的给吓了一跳。

他的脸还是阴沉了下来。

尽管子衿开了一个十分拙劣的玩笑,但曾山似乎隐隐约约地看到了雨中的那张脸。几天来,他一直在琢磨着这个人,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是他。

一般来说,日常生活平淡而乏味,离奇事件的频繁出现只会给它增加一层虚幻的性质。可是,从另一个方面来看,这个城市里有多少居民,就会有多少光怪陆离的秘密。这样一想,曾山又觉得自己的推断理所当然。

他们在桥边站了一会儿。曾山还想跟他的师兄谈谈他不久前的杭州之行,还没等他开口,子衿就抢先一步对他说:

“有一件事,还得请你原谅……”

曾山示意他不必如此严肃。

“我并没有去杭州……”

曾山的脸上再度出现了深深的疑惑和担忧。他说:“那你干吗要编造这个谎言呢?还煞有介事地给我打电话?”

“这话说来一言难尽。”子衿说,“这都得怪我那该死的小说。在写作中,你的意识会不知不觉地被上帝或撒旦控制住。你分不清哪些事是真实的,哪些是虚构出来的……”

曾山觉得,师兄的理由似乎娓娓动听,但它未尝不是一种陈词滥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