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至就连张末也不知道,在她离开曾山去上厕所的这段时间里,她的身上出现了怎样的变化,或者说,她想到了什么?

在开往南京的火车上,她一上车就开始了呕吐。她捂着嘴奔向车厢的连接处,趴在了洗脸池上。她从水池上方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脸,并在这张脸上看到曾山那张阴郁而遥远的面孔。

火车开始加速,树木、小河、田野依次从窗口掠过,五月的和风送来了麦穗的沉香。仅仅在与他分手几个小时之后,她已经完全记不起他的神态,他所说过的话,这个夜唯一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记,就是一阵阵的恶心和呕吐的感觉。她将食指伸进喉咙,直到她闻到了胆汁腥味。

张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她的对面坐着一个穿斜纹布西服的中年人,此刻,他正在读着一本叶兆言的小说,《夜泊秦淮》。张末刚刚坐下,他就将书从眼前移开,像个老朋友似的朝张末笑了笑:“你大概是一位护士吧?”

“不,我的父亲倒在医院工作。”

“那么,你是一位大学生?”

张末点点头。

“我猜对了。”他跷起腿,显得很得意,“再让我来猜一猜你学的是什么专业,是计算机,还是国际金融?”

“我是学哲学的。”张末坦率地回答。

“这么说,你是一位哲学家。”他说,“既然如此,我也许可以向你请教一个问题……”

张末朝他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如此客气。

“在你看来,是先有鸡呢?还是先有蛋?”他随后又补充说,他的这个问题涉及到哲学上一个长期以来悬而未决的重大问题,那就是,先有物质,还是先有意识?

“比方说,是先有飞机呢,还是先有工程师对于飞机的构想?”

张末差一点没笑出声来。她说,尽管她学的是哲学,但对这类问题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你不感兴趣,但并不意味着这个问题就不存在,俗话说,碰上不顺心的事,仅仅闭上眼睛是不够的……”

张末似乎觉察到,这个人似乎在见面的一刹那就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他的目光十分锋利。

“没有工程师的构想,显然我们造不出飞机,但是,假如没有飞机的雏形,他的构想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张末说,据她所知,哲学界的冯友兰先生似乎在五十年代专门撰文探讨过这个问题。

他告诉张末,他是南方一家制药公司的董事长。他们公司的副董事长原先就是搞哲学的,因为思考这个问题,还发了疯。“不过说来也怪,他一做起生意来,病就全好了。”

他的声音非常好听。他说起了别的事,还说了一些笑话,将张末逗得哈哈直乐。在这些方面,他的谈话要比哲学更加在行。

中午时分的阳光隔着窗户玻璃照在她的脸上。呕吐后的种种不适已经消失了。她懒洋洋地斜靠在车窗上,与对面的这个陌生人说着话,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得很快。

火车在经过龙潭附近的一条隧道时,车厢里亮起了灯。董事长递给她一张名片。张末充满警觉地接过它,突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既然她已经高高兴兴地接受了对方的名片,对方若是向她索要地址,自己就不便拒绝了。

董事长随后又对她说,他们公司在南京有一个办事处,就在高云岭45号。“对了,你有电话吗?”

张末心里想的是如何回绝他,但她不愿意说谎。她一边还在设想着怎样回绝他的种种理由,一边却飞快地将自己家的电话号码写在了他递过来的记事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