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十四排,就在你的身后。”

曾山向张末解释说。他们走进了图书馆边的一个街心花园,并肩坐在一张石凳上。张末的心脏仍在狂跳不已,脸被太阳照得火辣辣的。在一架已经锈蚀的儿童滑车边,一株玉兰树正含苞欲放。

一般说来,两个缺乏经验的恋人初到一起,倘若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题,通常是看见什么就聊起什么。因此他们很快就谈起了玉兰树(假如没有这棵树,他们也可以聊聊儿童滑车,顺便追忆一下各自的童年,或者,可以聊些别的:天气、季节等等)。

张末说她不喜欢这种树。曾山问她为什么。“它的花朵纯净,雪白,却没有一片叶子。”张末说,她不喜欢没有遮拦的东西。曾山笑了笑,开始卖弄他的博学,“如果事实真如法朗士所说的那样,花朵就是植物的性器官,那么,没有树叶映衬的花朵往往会使人联想到一个没有穿衣服的女人。”曾山又觉得这样说似乎不太妥当,因此,他又赶紧补充了一句:“当然,我的意思是……”

一个老态龙钟的胖女人走到他们的跟前,向他们兜售耶稣会的福音书。她一边收钱,一边让他们跟着她向上帝祷告。她念了一段主祷文,他们跟着念了一遍。临走时,老人向他们建议说:“如果你们还没有结婚的话,可以来我们的教堂,我的名字很好记,就叫做玛丽亚。”她又说,他们教堂的管风琴坏了,不过只要一个星期就能修复。

“听说你们寝室有个类似于妓院的名称?”等老人走远后,曾山忽然问道。

“怡春院。那是苏辛给起的,”张末说,“况且,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艺名。”

“那么,你的艺名是什么?”

“摇钱树。”

曾山哈哈大笑。他说,如果单从字面来看,这个名字倒也不坏。“一棵树上挂满了闪闪发亮的金币,让风一吹就琅琅作响。”接着,曾山的话题始终离不开那些树木。香樟,槐树,冷杉,西府海棠,自然,还有石榴。

在那些粉刷过的乡村庭院中,

当南风呼呼地吹过

盖有拱顶的走廊

告诉我,是不是疯狂的石榴树

在阳光下撒着果实累累的笑声?

……

张末似乎又一次回到了童年时居住过的那座郊外庭院。在阒寂的阳光下,一个男人朝她走来。

曾山激动地讲述着这首石榴诗。最后,他又提起了那棵玉兰,谈到了那些白色的、沉甸甸的、没有遮拦的花朵。而张末则开始感觉到,身边的这株玉兰树已经成了他的语言不可逾越的障碍。

他们在街心公园呆了不到一个小时。随后,他们爬上了一辆公交汽车返回学校。

车厢里拥挤不堪。尽管张末与曾山都尽力使对方与自己保持适当的距离,但最终还是不可避免地让人挤到了一个角落里。他们之间的距离被强行缩短了。张末的腹部被紧紧地顶在一只椅背上。曾山虽经过顽强的抵抗,但他的姿势还是呈现出了可笑的拥抱状态,这种状态看上去只能是对一个女人蓄谋已久的袭击所产生的必然结果,张末闻到了他嘴里浓重的烟草气味,她想起了父亲的烟斗。她喜欢这种气息,毕竟,它让人感到安宁。

十分钟之后,一个留着小胡子的售票员挤到了他们身边,递给他们每人一张罚款单。张末向他争辩说,并不是她故意不买票,而是车内实在是太拥挤了。“也许,只有苍蝇才能飞过去。”售票员很有信心地反问道:“那么,请问我是怎么过来的?难道我是一只苍蝇吗?”车内随之爆发出一阵大笑。张末自己也笑了起来。这个微小的细节,对张末来说,也包含着强烈的荒诞与滑稽感,一方面,她对那位售票员感到十分厌恶,可同时,她的笑容又明白无误地告诉对方,她欣赏他的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