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看上去精神很好,似乎正想着一件开心的事,嘴角挂着一丝微笑。他低着头刚刚走到大理石的台阶下,为了表示对校长的尊敬,曾山冷不防从一边斜插上前,朝他伸出了手。由于犹豫不决反而使他的动作变得坚决而突然。校长被他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跳了一步,一时没有弄清曾山的意图。当他明白过来,对方只不过是想与他握手致意,校长便颇为得体地笑了一下,将那只白皙的手递给曾山,这时,时间上出现了小小的差错,因为曾山已经将手缩了回去。校长的手兀自悬在半空中,仿佛突发的中风使他的肢体失去了控制,也就是说,校长这回扑了个空。这个情景使曾山想起追悼会上的慧能院长。尽管他的内心已经多少感到了几分滑稽,曾山还是坚决地再次朝校长伸过手去。老谋深算的校长这一次得好好估量一下出手的时机,估量的结果,他将那只保养得很好的小手藏入了裤袋。

校长满面狐疑,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曾山。愤怒的校长似乎有足够的理由这样认为:对面的这个年轻人仅仅是为了羞辱他才故意这么做的,假如他再一次伸出手,对方又缩了回去,这样循环往复,岂不中了对方的圈套?他这样想着,不安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幸好,院内的三个可能的目击者眼下兴趣还不在这边。

这时,老秦不失时机地将曾山介绍给了校长。校长脸色铁青。他狠狠地瞪了曾山一眼。转身就朝停在草坪上的一辆轿车走去。

老秦对曾山解释说,最后三名与会代表将在今天中午前后抵达。他正准备陪同校长去车站迎接。曾山半开玩笑地对他说,这三位代表居然惊动了校长的大驾,想必身份不同一般。老秦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而是问他,假如眼下恰好有空,他是否愿意与自己一同前往车站?“趁便,我还有些要紧的事打算与你聊聊。”随后,老秦拉着他跳上了一辆面包车,紧跟着前面那辆黑色的丰田,一路出了校门。

他们来到车站的广场上,距离代表们乘坐的火车进站还有十五分钟。

校长似乎余怒未消,为了避免再度与曾山碰面而出现不必要的尴尬,他龟缩在车中,通过挡风玻璃观察着出口处的动静。老秦则喜滋滋地从面包车上扛下了一块事先准备好的木牌,上面写着代表们的姓名。他们来到出口处的围栏外,老秦将木牌试着往空中举了举,向曾山问道,“你看这样可以了吗?”他没有听见曾山回答,因为此刻曾山已经抽身离开了。

曾山几乎是一路小跑地奔向广场西侧的一家商业中心。由于慌乱和勿忙,他在进门的时候,衣服被转门的把手挂了一下,引动了门后一位小姐低低的笑声。他从一处柜台前买了一把小圆镜,一只吉利刀架,一枚飞鹰牌刀片。接着,他找到了药品柜台,在摆放着各种避孕工具的橱柜前踯躅良久。

一位售货小姐迎上前来,问他是不是打算买一盒避孕套。

“那就买一盒吧。”他这样说,仿佛他原先并不想买,而纯粹是为了迎合她,才作出了这一决定。

“多大号的?”

“三十五毫米。”

小姐这时抬头瞥了曾山一眼,目光中含着一丝明显的怀疑,好似对方是在故意逞能。

曾山从商业中心出来,径直朝行李房边上的一个厕所走去。在厕所的自来水笼头前,他熟练地旋上刀片,对着小圆镜,专心致志地刮起胡子来。

他想象着不久后与张末的见面,心跳突然加快了。他知道,张末对他留胡子这一习惯极为憎恶。

曾山与张末离异后,双方一直保持通信联络。他对张末的来信既渴望又恐惧。她的来信给了他生活中唯一的真实感,同时,他又担心她总有一天会在来信中提到她与别人结婚的消息,假如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她应当懂得在某些方面有所保留。她的信通常都写得很长,除了偶尔涉及到一些哲学问题外,大多是一些日常琐事。从语调上看,就好像他们并未分离。两个多礼拜之前,曾山给张末寄去了会议的邀请信,他在信中提到,由于这次大会不承担代表的住宿费用,为了不至于报销出现困难,他应当替她安排哪个等级的房间。张末很快就写来了回信,她说她很高兴参加这次有关宗教问题的学术会议,因为她目前正为是否应当皈依基督而感到犹疑不决。“至于住宿,如果你那儿没有什么不便,我还是愿意替单位省下这笔开支……”

想到这里,曾山突然咧开嘴“嘿嘿”地笑了两声。张末的这封来信再次证实了曾山的某种预感,仿佛张末随时都会再次回到他的身边。也许,在某一天的清晨或者深夜,他只要打开门,就能看到她拖着沉重的皮箱站在他的门前。期待中的这次学术会议,对他来说,宛若一场渴望已久的盛宴,仿佛多年来一直在困扰着他的所有问题,到了那时,都会获得圆满而彻底的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