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黑色的星期五。

下雪了,雪一连下了一天一夜。风像刀子一样,呜呜地刮着,冰雪封住了所有的道路,放眼望去一片皆白。

这样的天气,按说是不该出门的。可刚刚北上归来的任秋风,却又要南下了。机票已经买好,他是不得不去。他要去上海。

冬天是销售的旺季,离年关还有两个月,这是商场最火的时候。任秋风心急如焚!可是,由于雪太大,高速公路封了。为了赶这趟飞往上海的班机,他只好改走301国道。高速路这么一封,所有的车辆都挤在了301国道上。301一下子显得拥挤不堪。路滑,车多,没有人不急。一时,车辆相互抢道时,就像是乱了营的牲口,到处都是汽车的喇叭声!可纵然这样,最后,路还是堵死了,一步也走不动了。

一阵喇叭响之后,司机骂了一句什么,探了探头说,前面撞车了。一时间,所有的车都熄火了,一片骂声。这时候,任秋风突然说,人困在车里,像不像蛹?尔后他又说,等吧,只有等。说完,任秋风闭上两眼,再也不说一句话。他连着几夜没睡了,很想趁机打个盹,可又睡不着……

在他的办公室里,那个巨大的地球仪还在旋转,那些小旗还在地球仪上插着,可他所领导的运转机制却有些失灵了。近段时间,金色阳光集团的连锁经营出现了一系列的问题,可以说是处处告急……一时间,把任秋风弄得焦头烂额。他怎么也想不到,短短两年多的时间,他那宏伟的蓝图才刚刚铺开,就一下子陷入了困境。

首先是天津告急:一个营业面积近七千平方米的大型连锁商场,月营业额竟然不足一百万,连交水电租赁费都不够……这不是胡闹么?

当任秋风坐飞机赶到那里的时候,发现这么一个挂有“金色阳光”字样的商场,居然冷冷清清?!那些新招聘的营业员素质很低,站没有站相,走没有姿态,接待顾客没有文明用语,甚至还有人在上班时间扎堆……任秋风在商场里走了两圈之后,见一清洁工躲在卫生间里打瞌睡。他在那个清洁工面前站了很久。一直等到这人伸了个懒腰,擦了一下流到下巴上的涎水,才发现他面前站着个人。也活该这人倒霉。这人一看站在眼前的这个人气度不凡,慌忙站起来,有点迷瞪地望着任秋风。任秋风小声说:“醒了?要是没睡醒,回去接着睡吧。”这人还是有点迷瞪,说:“你,干嘛的?”任秋风说:“我就是接替你扫地的,把笤帚给我吧。”说着,一把把笤帚从他手里夺过来,喝道:“你能把尿卖出去么?你连自己都卖不出去!”

尔后,任秋风拿着那把笤帚从步行梯的四楼一直扫到了一楼,连台阶上的一口痰,他都是亲自蹲下来擦的。就在任秋风扫地时,这家分店的总经理匆匆赶过来了。他吓得战战兢兢地,一直跟在任秋风的后边,连话都说不清了。有几次,他小心凑上去,说任总,让我来吧?我扫。你罚我吧,让我扫。任秋风就是不理他。分店的总经理从四楼跟到了一楼大堂,像个孙子似的,可任秋风仍然不理他。一直熬到商场打烊的时候,任秋风才对着他的脸摔了一句话:“从明天起,停业整顿!”

分店经理苦着脸说:“这,这不好吧?能不能边整顿边营业?……”

任秋风说:“不行!再这样下去,牌子都砸了!”

当天晚上,任秋风连夜打电话,紧急抽调省内金色阳光本部三十名素质好的营业员,让她们火速赶到天津,给这些新招的营业员做示范。为了不耽误时间,任秋风一道命令,这三十名营业员全都坐上了波音737,她们是坐飞机来的。她们来到之后,统统被安排在附近的一家三星级宾馆里,集体吃集体住。尔后,从列队、升旗;立正、走路、文明用语开始……整整训练一个星期。在会上,任秋风恶狠狠地说:“金色阳光是一块金字招牌,是咱们最大的无形资产。在商场荣誉面前,就是要不计成本,不惜代价!谁敢败坏商场的牌子,我就敲他的饭碗!”

临走那天,任秋风亲自参加了金色阳光天津分店的升旗仪式。天津不是中原,天津人起得晚,所以来看升旗仪式的人并不多,且多是一些晨练的老人。围观的人也是三三两两,有的看上两眼就走了。况且,天津又是个盛产“卫嘴子”的地方,大约是三教九流见得多了,不管什么样的事都要评说几句。那口气很不以为然。有的竟说,嘛一个商场,不好好卖东西,搞这些花架子干嘛?有的说,嘛?你说干嘛,这叫有病!有的接上说,有病看病,嘛(精神病院)不在南郊么?这叫嘛?……这一连串的“嘛”,能把人气死!任秋风站在那里,听得清清楚楚的。可他仍笔直地站着,脸上一片近乎悲壮的凝重!

不过,在登机之前,也许是为宽他的心,那天津分店的总经理打电话告诉他说,商场的经营开始好转,人流量上来了。他问多少?那边吭吭哧哧的,也说不出个具体数字来,任秋风一生气,把电话挂了。

可是,他刚从天津回来,屁股还没坐热,上海又告急了!任秋风听到消息后,气得把指头都敲肿了!于是,他吃了几片药,又匆匆去赶开往上海的班机。

任秋风是在机场碰上上官的。

在候机大厅里,透过那宽敞明亮的大玻璃窗,任秋风的眼风扫到了一个女子。这女子的背影让他觉得非常熟悉,她穿着一件红色的风衣,走得像一团火,很于练地推着一个行李车,那行李车上高高地摞着十几个特制的箱子。她一次一次地从他眼前走过,一连推了三趟……这是谁呢?

突然,任秋风站起来了。他撇下他的秘书,随口说等我一下。尔后大步地追了出去。他跟着她,隔着玻璃走了很久一段,尔后,他明白了。于是,任秋风快步从候机厅里走出来,拐了两道门,追上了那个推行李车的女子。他站在她的身后,说:“是上官么?”

上官云霓扭过头来,看见任秋风的那一刻,竟有些激动,她说:“呀,你怎么在这儿,出差?”

任秋风望着她说:“我一直在看你。看你一趟一趟的,这是干嘛?”

上官说:“我要说,我卖鱼呢。你信么?”

任秋风说:“我信。你,比以前踏实多了。”

上官菀尔一笑,说:“我就是卖鱼呢,这是空运来的海鲜。”

任秋风四下看了看,说:“怎么就你一个人?”

上官说:“她们都在外边呢。”

任秋风长叹一声,感慨道:“你还是这么能干。”

上官说:“能干什么?也是慢慢学的。第一次运了二十箱,只活了一条。一查,结果是跟香料装在了一起,全熏死了。所以,这几趟,我每次都亲自跟机。我现在跟鱼一样待遇,鱼坐飞机,我也坐……”

任秋风望着她,很赞赏地点了点头,说:“有车么?要不要帮你?”

上官说:“有,在外边。”

任秋风像是没有话说了。他看着她,突然有些感伤。一些话涌到了嘴边上,他迟疑了一下,终于说:“上官,有句话我一直想告诉你……可我觉得我没有机会了。没想到,在机场碰到你了。你知道,我一生当中犯的最大的错误是什么?”

上官默默地望着他。她想,这个人,就是这个人,曾经是那样地吸引过她们……现在,他的头发虽然梳得很整齐,却像是染过的。他的额头,他的眼角,也都有皱纹了。

任秋风说:“我犯的最大错误是,不该放你走。还有小陶……现在说这话,等于打我自己的脸,可我不能不说。”

一时间,恍若隔世,上官心里一酸,笑了笑说:“你也别这么说。听说你做得非常好。你那里有的是人才……”

任秋风默默地摇了摇头,他说:“那时候,那时候啊……不说了。亡官,情感上,我不敢想了。不过,你愿意回来么?”

听了他的话,上官心里竟有些热。她有意把话岔开,说:“你听说过么,在海里,有一种最小的鱼,是鱼医。它可以给其它的鱼看病,这是真的。哪天,我送你一条,让你看看。”

“鱼还有医生?太奇妙了。”任秋风也用开玩笑的口气说,“看来,我是个讳疾忌医的人哪!——大鱼脱了金钩钓,摇头摆尾再不来。是这意思吧?”

上官很诚恳地说:“不是。那时候年轻。不懂人生,不懂社会,更不懂得珍惜……过去的事就不说了吧。”

任秋风有些失望,他说:“你成熟了。能这样说,更让我痛心。我是诚心诚意的,还是希望你和小陶能回来。不管你提什么条件,我都会答应。”

上官笑着说:“是补偿么?”

任秋风说:“不,是纠正错误。”

上官说:“谢谢。”

任秋风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说:“那好吧,我该登机了。”说着,他转过身,有些忧郁地向候机厅走去。

上官站在那里,目送着走向任秋风向候机厅走去。这就是那个让她如醉如痴地爱过的男人,这就是那个曾让她夜不能寐的男人,这就是那个让她悲痛欲绝的男人……虽然,她是不会回头的。但她,也不会再像过去那样恨他了。是时间化解了她心中的恨。

不料,这时候,任秋风又走了回来,说:“见了小陶,给我捎句话,一定要向她表达我的歉意。你告诉她,如果有时间,我会去看她。”

上官点了点头。

任秋风招了一下手,怏怏地走了。

一直等飞机穿过乌云,升上天空,眼前出现了万里晴空的时候,任秋风仍然在想上官云霓。这是他心痛的一笔,是他最不堪回首的一页!随着时间,他慢慢地感觉到,他犯下的最大最严重的错误,就是放弃了上官云霓。他原以为,他可以轻易找到一个代替她的人,可是他错了。连鱼都有医生,谁是你的医生?

这一次去上海,他要面对的,就是这么一个“替代品”……那个叫胡梅花的,那个很像是上官的女人,你把她放在上海分店这么一个重要的位置上,可结果呢?

任秋风到了上海之后,并没急于露面。

他先是悄悄躲在一家宾馆里,派人秘密调阅了上海分店的全部账目。

经过三天的核查,金色阳光上海分店开业一年多来,不但没赚一分钱,反而亏损了八百四十三万五千三百二十四元五角六分!当这个数字报到任秋风面前的时候,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问,这个数字准确么?会计说,准确。一连核了三遍。任秋风脑海里轰的一下,几乎要炸了。他闭了一会眼,用手在脸上搓了一把,说:“我是不是该从黄浦江上跳下去?我真该跳下去!”尔后,他沉着脸说,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告诉任何人。商场照常营业。

拿到证据后,任秋风整整想了一天一夜,那真是悔恨交加,一夜愁白了头啊!……到了第四天,他才拿着那个打出来的数据走进了上海分店总经理胡梅花的办公室。

任秋风进门的时候,胡梅花正坐在办公桌后边煲电话粥呢。她坐在桌上对着电话说,“……姐们,来吧,坐飞机来,我给你报销。怕什么,这里我说了算。来了让你住五星级,吃鲍鱼大闸蟹!我老一,绝对说话算数……”正说着,看任秋风进来了,忙又改口说,“改天再说吧,我这有事……”说完,她赶忙把电话放下,脸上立时露出了妩媚的笑容,娇滴滴地说:“头儿,你怎么来了?也不通知我一声?好去接去呀。”接着又说,“快过年了,大家干得这么辛苦,总部是不是要发奖金呢?”

任秋风的眉头拧着,苦笑了一下,说:“你看看吧,你干得这么好,当然要发奖金了。”说着,他把那个打有数据的报表放在了胡梅花的桌子上。

胡梅花拿起那个报表粗粗看了几眼,随口说:“反正数都在这儿,营业情况你也都知道,就不用我汇报了吧?”

任秋风以讥讽的口吻说:“你看清楚了么?还挺大气。”

胡梅花看他脸色不对,结结巴巴地试探说:“我看清楚了,这是八万,不对,八十万,个十百千万,八百、八百四十万……这是营业额吧?这也……不少么。”

任秋风愣愣地站在那里,很长时间没有说一句话,他不相信,他真的不相信,这就是他亲自选的人?他说:“你,看不懂啊?——这报表?!”

胡梅花驴唇不对马嘴地说,“一个报表有什么看的?这么一大摊子一上上下下都得管,我一天到晚都累死了!”

任秋风耐性已经用尽了,他几乎都要气疯了,他用手敲着桌子上的报表,咬牙切齿地说:“你?你?你是猪?!你连猪都不如!你——你看清了,这是负数,负数,你懂么?一年多的时间,你整整亏空八百四十三万五千三百二十四元五角六分!”

胡梅花脸上有了一连串的变化,先是一惊,尔后一怔,嘴里小声嘟哝着,继而马上就镇定下来,说:“有这么多么?不对吧?我找他们去。不对,肯定不对。这账是咋算的?!一定是会计弄错了。”

任秋风头一扎一扎地疼,他点上一支烟,默默地说:“胡梅花,你实话告诉我,你上过学么?”

胡梅花有些慌,她身子一扭,走过来坐在了任秋风身边,说:“头儿,你怎么这样说话?你也不能就这么踩咕我吧?太看不起人了!我七岁就进了剧团,后来又上戏校,我有大专文凭。我,还在中央戏剧学院进修过,相当于研究生……就是,数理化稍稍差一点,也不能这么糟践人吧?一定是有人说我的坏话。你千万不要听他们的,他们一个个都坏死了!有些话,我不便说。他们是……看我长得漂亮,老打我的鬼主意,我没有答应他们。我是你的人,我能答应他们么?”

任秋风把手里的烟掐灭,两手捂在脸上,用力搓了几下,痛苦万分地说:“你不要再说了。这都怪我,是我用错人了。走吧,你走吧。从现在起,你被撤职了。”

不料,胡梅花忽地跳起来,伸出一个兰花指,说:“休想!老娘也不是吃素的,老娘辛辛苦苦干了这么长时间,你说滚蛋就滚蛋?没那么便宜!告诉你,惹了老娘,老娘给你翻个底朝天!”

任秋风冷冷地望着她……久久,他笑了,仿佛是很平静地说:“真是个演员哪。说吧,你想怎样?”

胡梅花突然哭起来,她哭着说:“上海这地方真不是人呆的,我怎么这么倒霉呀?那八百万也不是我一个人亏的。上海的租金这么高,一年就是几百万……干商场就是有赔有赚。你那么多商场,这里赔,那里赚,不一样么?要不你给我再配一个能干的副手,我都听他的,这还不行么?”

任秋风很坚决地说:“不行,你必须走。用你,我是瞎了眼!”

只是眨眼间,胡梅花不哭了,她把眼里的泪一擦,又变脸了,吼道:“想让老娘走,没那么容易!你玩也玩了,睡也睡了,说走人就得走人,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要想让老娘走人也行,你拿一百万!我告诉你,少一分都不行。你只要拿一百万,我二话不说,拍拍屁股走人!”

任秋风点点头,咬着牙说:“你要一百万?不多。但我一分都不会给你。因为你辜负了我的信任。你要不走,我立即通知检察院的人来,彻查账目。你非法购买的帕萨特轿车,你私自动用备用金的事……一条一条都是违法的。如果还想让我给你留一点面子,就立即从我眼前消失!”

胡梅花傻傻地在那儿站了一会儿,两手一挥,呼天抢地说:“算你狠!老娘,老娘把自己扒光了,你信不信?老娘敢把自己扒光了。大声吆喝,告你强奸!……”这么说着,她一边解着扣子一边看着任秋风的脸色……

任秋风咬着牙,坐在那里,一声不吭……任秋风眼前一黑,心里说,完了完了。我怎么眼瞎到了这种地步?!

胡梅花见他无动于衷,解了一半的扣子,又不解了。她突然往地上一跪,流着泪说,“老任,你就一点情面也不留么?”

任秋风默默地望着她,叹一声说:“戏演完了?还有什么节目,继续演。要不要我把门打开,让大家都看看?你干一年赔八百四十万,你要再干下去,全世界都不够你赔的!”

胡梅花到底是有些害怕,她朝门口看了一眼,大放悲声,把她当年唱《王金豆借粮》、《李天保吊孝》时的本领全拿出来了,哭得那个痛呀!一边哭一边诉说:“好歹我也给你洗过脚按过腿,铺过床叠过被,王宝钏寒窑十八载,我也是夜夜盼你回……”

任秋风摇摇头,一时像是万念俱灰,叹道:“你真是个好演员,你应该去演戏。回去好好演戏吧,那是你的本行。这样,你别哭了。我既然错了,就错到底。去吧,领五万块钱,就说我说的。走吧。”

顿时,胡梅花不哭了,说:“五万,也忒少了点吧?我知道,你每打发一个女人,好赖都是五万。”

“胡说!”任秋风听她说出这样的话,一时恼羞成怒,一拍桌子,很决绝地说:“我告诉你,你不要,一分没有!”

胡梅花哀哀说:“老任,你怎么这么绝情?好歹我也是跟过你的女人哪!”

任秋风闭上两眼,沉默了一会儿,说:“好了。我不再追究你的责任,已做到仁至义尽了。你什么也不要说了,去吧。将来如果有因难,还可以找我。”

胡梅花往前走了一步,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那,咱们,再好一次吧?”

任秋风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走!”

待胡梅花走后,任秋风捧着头,沉默了很长时间……他心乱如麻!悔恨就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过了一会儿,任秋风艰难地站起身来,立即给江雪打电话。他觉得上海的情况太糟,能挽救局面的,怕只有江雪了。可是,电话响了很长时间,江雪的办公室没人接;再打手机,江雪关机了。放下电话,任秋风突然觉得有些不大对头。平时,江雪是不会关机的。那么,也许……更大的危机还在后边?!

他站在那里,喃喃地说,江雪,不至于吧?

此刻,江雪正在黑井茶社的一个雅间里坐着,她对面还坐着一个人,这人是万花的老总邹志刚。他们各自面前放着一杯龙井茶,龙井茶冒着些许热气,茶桌上还有几碟干果什么的。

两人这已是第三次见面了。前两次,两人都有些试探。说话的时候,也多多少少地有些保留……这一次,邹志刚开门见山地说:“江总,咱是不打不成交,一见如故啊。我可是求贤若渴呀!怎么样?条件够优惠了吧?万花,以后就靠你了。你要是有什么想法,还可以说。”

江雪转着手里的杯子,默默地笑了笑说:“邹总,你的为人,我是相信的。你开出了这么好的条件,也让我感动。这边,我上次已经说过了,如果不是……我也不会走的。不过,要说有什么不放心的话,我还真有一条理由。”

邹志刚说:“你说你说。”

江雪望着他,说:“我要去,就是冲你去的。这一点毫无疑问。可是,假如说,我一去,你走了怎么办?”

邹志刚一怔,笑着说:“你看,我怎么会走呢?我上哪儿走呢?我想去中央,人家也不要我呀。你说是不是?”

江雪仍然直直地望着他:“我是说,万一呢?我听说,你确实想走。”

邹志刚愣愣地望着这个小女子,心说,她怎么成了我肚里的蛔虫了?是的,很久以来,他是想走,想到商业局当一副局长,再有两年局长就退了……他也私下里偷偷活动过,但是,由于种种原因,到目前还没有消息。她怎么就知道呢?

邹志刚很清楚,话说到这个地步,他如果再不说交底,往下就没法谈了。于是,他说:“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确实有过走的念头。可我不是没走么?眼下,恐怕也走不了。所以,我说的是真心话。你去了,先当常务副总。假如有那么一天,我是说假如,那我第一个先告诉你,我还要郑重地向上边推荐你接我的班,一定!这你放心了吧。”

江雪说:“邹总,你既然把话说到这一步,我也把心里话说出来吧。你真想走么?你要真想走,我可以帮你实现这个愿望。”

邹志刚又一次吃惊了,这个小女子,这个小女子呀!他故作大气地呷了一口茶水,笑着说:“说说,你怎么帮我?”

江雪仍转动着手里的茶杯,不紧不慢地说:“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想去商业局当副局长的话,局长那里,我可以去说。”

邹志刚半信半疑,问:“你跟局长……”

江雪很含糊地说:“这么说吧,有点亲戚关系。”可是,她没有。她只是这么说。但是,她相信她有能力办成这件事。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跟局里保持良好的关系……接着,她又漫不经心地说,“不过,离任是要审计的,万花没有亏空吧?”

邹志刚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马上说:“没有。这一点你放心。”

江雪说:“邹总,我是真心想帮你。可你,不把实底透给我,叫我怎么帮?……”江雪用眼看着邹志刚,一下子像是看到他心里去了。

邹志刚拿起小茶壶续水,有意无意地躲开了江雪的眼睛。他掩饰说:“这几年,万花总体上还是可以的。要说亏空,账面上,有,也都是些应付……不影响周转。”

江雪看着手里的杯子,说:“——不低于五百万吧?这个数,是不是有点大了?我怕审计的时候,通不过。”

一刹那间,邹志刚有些后悔。他觉得这个女子太精明,太可怕了!她怎么步步都走在了我的前面?是我用她还是她在用我?她怎么知道万花的账上有亏空?!……他自己很清楚,万花的账上的确有亏空,而且不止五百万,账目是不敢让人细查的,这也是让他极为头疼的事情。

江雪看他沉默了,马上说:“邹总,我是为你好,说的也是实情。这话,也是到此为止,你尽管放心。”

邹志刚说:“那当然,我知道你的好意。”

江雪说:“邹总,你给我交了底,我也给你说一句交底的话。你要真想走,这五百万,我可以想办法给你补上。只要账上没问题,一个月之内,我保证你走马上任。”

当江雪说出这番话的时候,邹志刚对她更是刮目相看了。他说:“是么。你这么厉害?你哪来的资金?!”

江雪轻描淡写地说:“我有几个好朋友,他们都很有钱。假如以参股的形式,他们还是愿投的……”

邹志刚更为吃惊:“你是说,搞股份制?”

江雪点了点头。尔后又说:“是搞股份制。但不是现在。先打进来这五百万,首先可以保证你顺利地走马上任。然后,下一步,再谈股份制的事。”

邹志刚不放心,又问:“提供资金的人我认识么?”

江雪摇摇头,说:“不在一行,你不认识。”

邹志刚彻底明白了,他说:“你的意思是,我走后。这一摊整个交给你?是这意思吧。”

江雪说:“也是也不是。将来,是一个董事会来管,我只是他们的代理人。打进来这五百万,表达的是一份诚意。”

邹志刚想了想,又说:“万一,我要走不了呢?”

江雪笑了,说:“市里的工作有人来做,你肯定可以走。就是退一万步,你走不了还当你的老总就是了,也没什么损失呀?”

邹志刚说:“有道理。不简单哪,凡是能想到的,你都想到了。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一问?”

江雪像小学生似的说:“邹总,你问吧。”

邹志刚说:“论局面,论规模,金色阳光比万花大多了,你为什么非要离开哪?当然,你也说过……不过,那还不足以让人信服。”

江雪说:“说实话,开初,我并不想离开金色阳光。金色阳光毕竟是我付出过心血的地方。可是,我不得不离开。至于原因,这样说吧,金色阳光目前的情况是顶点,你知道‘顶点’的意思吧?选择这个时候离开,我良心上没有亏欠。再晚一年,等发生雪崩的时候,我就走不了了……”

是啊,雪崩。当雪崩将要开始的时候,天空依旧是晴朗的,白云依旧在悠悠飘动,雪山依旧巍然屹立。也许是风的方向变了;也许在山的顶端微微飘下了一缕雪的粉沫;也许山的背阴处出现了一丝裂纹……这有什么呢?这不也很正常么?可有人观察到了。不,她是感觉到了。这人就是江雪。

邹志刚望着她,久久,久久……说:“你的眼睛很漂亮。”

江雪笑着说:“你才发现?”

邹志刚说:“一言为定?”

江雪说:“一言为定。”

这时,邹志刚站起身来,说:“那好,让我们拥抱一下,以示庆贺。”

江雪说:“有这个必要么?”

“有。”邹志刚说,“这件事,搞好了皆大欢喜。搞不好,我就会身败名裂。所以……”

江雪心里像明镜似的,却说:“那你想怎样?”

邹志刚转过来往江雪身旁的沙发上一坐,赤裸裸地说:“让我们的思想和身体合二为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同甘苦,共享乐,同进同退。说实话,和你在一起,我有一种珠联璧合的感觉……”说着,他一把搂住了江雪。

江雪偎在他的怀里,像小猫似地轻声说:“好吧,局长。我保证,再过两年,你就是正局了。”

任秋风头疼得厉害。

这些日子,他马不停蹄,连续奔波,又加上感冒,火已蹿到了脑门上,半个脸都肿了!他一回到省城,秘书们都催他马上进医院,可他就是不去。他回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江雪打电话。可江雪的手机仍然关机……办公室没人接,手机又关着,任秋风突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他想,江雪是不是被人绑架了?

一想到这里,任秋风坐不住了,他立即派出了四路人马去寻找江雪。他恶狠狠地对秘书说:“今天务必把江雪给我找到,找不到就不要回来!”

有人跑来给他送文件,他却重重地把文件夹摔在地上,大声喝道:“都出去,让我静一静!”众人见他脾气不好,逢人就发火,谁也不敢再到他的办公室去了。甚至在过道里走路都是蹑手蹑脚的。

这时候,任秋风独自一人呆在他那个巨大的办公室里,他不坐沙发,也不坐他的老板椅,而是搬了一把高靠背的椅子,两手抱着椅子的靠背,下巴搭在椅子靠的横梁上,两眼呆呆地望着那个插满小旗的地球仪。

上官走了,小陶走了,这时候他突然感觉到了江雪的重要……江雪不会走吧?自创业以来,走到现在,他突然感觉到了孤单,从来没有过的孤单。都说高处不胜寒,他现在分明体会到了。一时,他觉得他做错了许多事,做坏了许多事,他有那么多的、好的设想,却偏偏没有能领会他意图的人,没有人,这也许是他最大的失败!

有一刻,那个地球仪在他的眼里慢慢地幻化,它幻化成了一处一处的店堂,在全世界每一个繁华地段,都有金色阳光的标志……这是他一生的梦想啊!

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他先是愣愣地坐着,突然跳起来,拿起电话:“是江雪么?……”可是,电话里报告说,办公室没人,商场也没人知道她到哪儿去了。任秋风对着电话说,继续找。一定要把她找到!

过了一会儿,第二个电话打过来了,说江雪没有回家,小区的保安证实说,她一天都没回来。任秋风仍是那句话,“继续找。”说完,他又说,“撒开找!熟人,朋友,歌厅,酒吧……”

片刻,任秋风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说:“你到中原商学院齐康民齐教授那里看看……”是呀,这个老康,骂过他三次之后,就再也不露面了。这还算是朋友么?

可是,电话铃又响了,任秋风拿起电话,听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一屁股坐下了……这又是一个告急电话。是正在建造中的“摩天大楼”工地出事了!电话里一直呜里哇啦地说着,可任秋风却一声不吭。末了,他只说了一句话:“我马上过去。”

等任秋风坐车赶到工地的时候,他发现,打桩机已经停了,所有的建筑工人都站在大厦基坑的四周,四周黑压压的全是人,人们就那么愣愣地、傻傻地站着,只见基坑里喷涌着两股巨大的水柱,那水柱竟有二十多米高!……任秋风站在基坑边上,伸手一指:“这,怎么回事?”

工地经理老孙苦着脸汇报说,“打桩机正干得好好的,突然就冒水了!八成是打在断裂带上了……”

任秋风气不打一处来,说:“那你们赶快组织人抽水呀?!”

老孙说:“打到阴河上了,怎么抽?怕是一个月也抽不干。”

任秋风一听,更气:“那我不管,你必须给我保证工期!我楼花都卖了,你不保证工期,我我我……”

老孙往地上一蹲,很沮丧地说:“地基打在了断裂带上,这是不可预知的。我也没有办法……”

任秋风一听,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是干什么吃的?什么叫不可预知?没有金刚钻就别揽这瓷器活么?!”

这时,工地监理跑过来,劝道,“任总,你先别急。市长也来了,马上就到。还是去办公室说吧……”

任秋风一甩袖子说:“胡闹么。”

于是,当天,在皇甫市长的调停下,招集设计单位、建筑单位、监理部门三国四方共同协商,又经过专家论证,其结果是:摩天大厦的基坑支柱必须穿过断裂带,往深处再打六十米至七十米,穿越砂土层达岩石层,才能保证大厦的基础安全……百年大计,不能有丝毫的马虎。由于这是不可预知的原因(合同上叫做“不可抗力”),建设单位必须追加支付基坑维护费一千万。不然,这个基坑就废掉了。对此,任秋风勉强答应了。不答应也没有办法,摩天大楼的广告已经做了,楼花也卖了,没人敢说停下来的话。在会上,任秋风还用嘲讽的口气问了一句:“你们不会把地球打穿,打到大海里去吧?!”

散会后,皇甫市长特意把任秋风留下,说:“秋风啊,你也知道我这块心病,我可是就要退的人了。这是我最后一个愿望……”

任秋风说:“皇甫市长,你放心吧,摩天大厦,就是你在任时期的标志。我一定要把它建成、建好。”

皇甫市长点点头,说:“那就拜托了。追加那部分资金,没有问题吧?”

任秋风迟疑了一下,说:“没有问题。”但他心里清楚,是有问题的。最近由于金色阳光战线拉得太长,不断出现问题。他办的那些连锁商场,盈利的并不多……

皇甫市长看他有些迟疑,就说:“要是资金周转有困难,可以贷款么?要不要我给有关方面打个招呼?”

此时此刻,任秋风只好打肿脸充胖子了。他又一次保证说:“没问题。你放心,一千万,我很快就给打过来。”

皇甫市长说:“到了我退的那一天,我可等着剪彩呢。”

任秋风再次说:“没问题。”

皇甫市长站起身,说:“好哇,秋风,我没看错人!”

江雪回来了。

任秋风派出的四路人马都没有找到她,是她自己主动到总部来的。

当江雪推开任秋风办公室门的时候,任秋风正在声色俱厉地训斥那些办事不力的下属:“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还一个一个硕士、博士的,连个人都找不到,还硕什么士?回家抱孩子去吧!……”正说着,看见江雪进来了,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去吧去吧,去。”

等人走后,任秋风也没有理江雪,他觉得应该“冷”她一下,她也太不像话了!于是,他把桌上的文件一份份收拾在一起,放在了文件夹里。

江雪也不吭,就那么一直站着。

一时,屋里的空气显得很沉闷……当任秋风把桌上的东西收拾整齐之后,突然发火了:“谁让你关机的?到处找你,你到哪儿去了?!”

江雪笑了一下,轻描淡写地说:“一点私事。你不是到上海去了么?”

任秋风说:“我问的是,谁让你关机的?!总部有规定,经理这一层,必须二十四小时开机,你不知道么?”

江雪低声说:“我又不是奴隶。”

任秋风望着她:“你说什么?”

江雪不吭了,只是看着他,目光里没有一丝畏惧。

任秋风望着她,说:“你,变了。”

江雪说:“你也变了。”

两人的目光对视着。有一刻,几乎都到了剑拔弩张的程度!两人好像都憋足了劲,想要大吵一架……可是,任秋风却突然沉默了,他沉默了很久很久。尔后,当他把心里的怒火渐渐压下去之后,才缓声说:“我有一个不好的预感,还以为你被人绑架了呢。”

江雪本已浑身披挂,见他声音缓下来了,也耸了耸肩,用缓和的语气说:“绑我干什么?我又不是什么大款。”

片刻,任秋风耐着性子,用商量的语气说:“江雪啊,有件事,我要给你通报一下,上海的情况不太好。也可以说,很不好……那个胡梅花,我已经把她撤了。找你来,就是商量一下,看谁接替她合适。”

江雪望着他,想了想说:“你觉得谁合适?”

任秋风语重心长地说:“上海是全国最大的城市,是商业界的必争之地,这个位置非常重要。我想来想去,还是你去最合适。怎么样?”

江雪笑了,“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可是,你晚了一步。不过,有这么多的硕士博士,你随便挑一个都比我强。”

任秋风心里一沉,愣愣地望着她……

江雪郑重地说:“任董,感谢你对我的信任。金色阳光现在是人才济济,也不缺我一个。所以,我决定辞职。这是我的辞职报告——”说着,她从挎着的包里拿出一份打印好的辞职书,放在了任秋风的老板台上。

任秋风先是怔怔的,立时又显得很失控,他脸上的肌肉颤动着,好像是忍了很久了,现在已忍无可忍,他伸手抓起那份“辞职报告”,一下子把它撕得粉碎!一边撕一边吼道:“你想逃跑?你,你是个可耻的逃兵!”

江雪站在那里,居然很沉静地说:“恰恰相反。现在是金色阳光的最好时期。我觉得,你又新招聘了这么多的人才,不需要我了。”

任秋风有些敏感地望着她,大声吼道:“江雪,你老实告诉我,你看到什么了?我告诉你,你看到的那些问题是局部的,是可以扭转的!我,我也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坏!……”

江雪说:“我知道。”

任秋风十分气愤,他像受困的狼一样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说:“我们白手起家,现在已干到了三十五家连锁店。国内国外都有我们的分支机构。我们的商业航母就要建成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走?!”

江雪说:“我知道。”

任秋风突然停下来,直直地站在江雪面前,两眼逼视着她,悲伤地说:“你一直是我最信任的人,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江雪说:“这不叫背叛。要说背叛,我倒想问你一句: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任秋风恼羞成怒:“你?!——”

江雪突然又莞尔一笑,把话头拉过来说:“——我这是辞职。谈不上背叛谁。我告诉你吧,我,要结婚了。我不想再干了。”

任秋风一怔,说:“你,跟谁结婚?我怎么不知道?”

江雪说:“这,不需要你批准吧?”

任秋风喃喃地说:“我要知道这人是谁。我一定要知道这是谁。我还要,我还要送他一份——大礼!”

江雪说:“你真想知道?”

任秋风说:“对,我要知道。你告诉我,这人是谁?”

江雪说:“好吧,我告诉你,这人是我的老师,齐康民。”

任秋风一下子沉默了,他很久不说一句话。过了一会儿,他喃喃地说:“也好,也好。老康,是个好人。你怎么不早说?既然这样,我就不说什么了。你,能不能不走?”

江雪说:“不能。”

任秋风在屋子里踱来踱去,突然停住身子,说:“如果,我把总经理的位置让出来,你可以考虑么?”

不料,江雪很决绝地说:“不。”

任秋风在屋子里又走了一圈,回身逼视着江雪,说:“你是有准备的,是有预谋的?!”

江雪知道,任秋风是个洞察一切的人,对他,在话里是不能有任何隐瞒的。于是她说:“是。”

任秋风沉思良久,突然说:“告诉我,你看到什么了?”

江雪站在那里,想了一会儿,这时候她该不该说呢?她只是凭感觉行事,她要走了……她只好说:“我什么也没有看到。我只是……累了。我想歇歇。我想,找一个肩膀靠一靠。”江雪最后说的这句话,是大有含意的。

可惜的是,任秋风正在气头上,他根本没理会江雪说什么……只是一摆手说:“不。你肯定是看到什么了。以你的精明,你不会无缘无故走的。告诉我,你看到什么了?”

江雪知道,她什么也不能说。可是,任秋风一直对她不错,况且,两人又是有过那种关系的,话已到了嘴边上……她犹豫着。

没有想到的是,任秋风由于气愤,说着说着话题又转了,他一拍桌子说:“——你知道么,你这叫突然袭击!”

江雪说:“我有那么重要么?”

任秋风敲着桌子说:“在最关键的时候,你们都要离开……你是翅膀硬了。走吧,都走吧。”

江雪默默地望着他,有那么一刹那间,她甚至不想走了……如果他能说一句话,说她最愿意听的那句话,哪怕是一个字,那么,她也许不会走的。可他没有说。在他心里,怕还是爱着上官呢。

往下,任秋风悲伤地摆了摆手,说:“你要走,就走吧。你为金色阳光做过贡献。房子,车,还有股份,你都可以带走。”

此刻,江雪有一点点动情……她望着任秋风,说:“谢谢。”

任秋风背过身去,说:“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江雪沉默了片刻,终于说:“希望你……将来不要记恨我。”

这时候,任秋风神思已乱,他只是默默地、有些忧伤地说:“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去吧。要是想回来,随时还可以回来。”

江雪站在那里,心里想,不管怎么说,这还是个男人……她说:“任总,我走了。”

任秋风再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摆了一下手。

待江雪走后,任秋风在屋子里慢慢地踱着步子……不知怎地,他的身架一下子松下来,腰像是也有些驼了。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住身子,木木地站了一会儿,又快步走到老板台前,按了一下桌上的按钮。

当一个秘书推门走进来时,他迟疑了一下,终于说:“你给我调查一下江雪,看她都跟哪些人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