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国庆节,区里搞小学歌咏比赛,各小学接到通知后,都紧张起来。皮卡所在的附属小学,在这一方面一直是全区最出色的。学校会议室里,有许多奖旗、奖杯,这其中,差不多有二分之一,都是在各种各样的文艺比赛中获得的。附属子弟,因为家庭教育不一般的原因,许多孩子都将成为未来的特长生而升入同样是全区最好的附属中学。而所谓的特长生,大部分又都是在文艺方面,或是跳舞好,或是钢琴弹得好、小提琴拉得好,或是绘画好,或是长笛吹得好,或是歌唱得好,有权威机构颁发的某一级别的证书等。

对这一次全区歌咏比赛,学校自然十分重视,不敢有丝毫的大意。会开了好几次,田校长总是用指关节“笃笃”地敲着桌面,反复强调一句:“要拿第一,必须拿第一!”

以往歌咏比赛,一般都是由中高年级的孩子去参加,那里面,有不少孩子参加过各种名目的声乐学习训练,甚至还有得过区里、市里大奖的。而这一回,他们决定出奇制胜,多上一些低年级的节目,以幼稚、天真、单纯、可爱取胜。老师们仿佛看到了被灯光点亮的舞台上站着的这些孩子,仿佛听到了他们还有点儿奶声奶气的声音。所有的人都觉得这个方案很不错。

一个由五十名低年级同学组成的合唱团组成了,他们来自十二个班。

这五十个孩子是经过反复挑选之后被选中的。

皮卡的乐感之好,几乎是天生的。多少年后,每当爸爸回想起皮卡小时候学钢琴时所显露出的天赋和他记乐谱的超强能力,总是说:“当时,如果坚持让他搞音乐,说不定这小子在今天已经有大气象了。”爸爸说罢,会长长地叹息一声。

在皮卡学钢琴前后,皮卡还参加过少年宫的试唱练耳班。一般都是爸爸陪他去。皮卡对乐谱、音调总是十分敏感。老师在钢琴上弹出一串音符,皮卡一般只一次,就能准确地哼唱出来,并说出这是什么调。坐在后排的爸爸总是很惊奇。

皮卡虽有这方面的才能,却没有这方面的兴趣。皮卡的兴趣只有一个:玩。

皮卡只知道玩,所有一切在爸爸妈妈看来有意义、有价值的事情,皮卡都不乐意去做。皮卡对玩是痴迷的、执着的、不顾一切的。皮卡几乎一来到这个世界上,就露出了贪玩的本性。这一本性,使皮卡在长大成人之前的这段漫长的时间里,让爸爸妈妈伤透了脑筋。奶奶用油麻地的话说皮卡是:“玩不死!”爷爷、奶奶、姑姑们至今还记得皮卡在夜晚大哭大闹的情景:不是谁惹恼了他,而是困意开始不可阻挡地袭击他。他一边揉着上下眼皮总往一起粘的眼睛,一边哭闹:“又困了,玩不成了。”哄都哄不住。爷爷说:“把他扔到凉水里,清醒过来接着玩。”奶奶说:“真的玩不死!”

皮卡参加试唱练耳只六七回,说什么也不肯去了,但那个非同寻常的能力还在。

而且,皮卡的嗓音很好听。

皮卡现在是学生了,多多少少也知道什么事情是重要的。

他是五十个中间的一个,他不在意也会在意,不得意也会得意了。就是说,他将作为合唱团的一员,作为一个特殊的人,经常会离开班级去合唱团排练去。这也可以说是一种荣耀。谁都会有荣耀之心的,皮卡也不例外。当他走向排练场时,他看到了许多双眼睛在看着他。

唯一让他心里感到有点酸溜溜的是,他们班的李哲也被选中了。

在后来的好几年时间里,李哲一直像一个影子纠缠着皮卡。

从皮卡入学的第一天开始,李哲就像一棵小树,顽固地长在了皮卡的心上。大部分时候小树一动也不动地站着,是静止的,静止到皮卡有时候感觉不到它。但一有风吹来,小树就会在皮卡的心田上晃动,摇着枝叶,让他不得安宁。可是,好像他又有点儿喜欢这棵树,树也好像喜欢他。

李哲是随同他爸爸妈妈从英国回来的,可以说一口流利的英语。英语老师说,李哲的英语是道道地地的伦敦腔。

李哲很愿意与皮卡接近,可是一旦接近之后,又很容易弄得两人都不愉快。他要强,皮卡和他一样要强。比如说上体育课,李哲总喜欢与皮卡挨在一起。开始跑步了,两人挨在一起跑,但跑着跑着,两人就会不由自主地较量上了。按老师的规定,明明已经跑足了规定的长度了,但两人却还是继续跑下去,无论老师怎么大声呵斥他们停下来,他们也不听。到了后来,体育老师忘了他们两个小子不听话了,竟然兴致勃勃地看着他们一个劲地比试下去。所有的孩子也都站着不动,一声不吭地看着。跑了一阵,孩子们分开两拨,一拨为李哲加油,一拨为皮卡加油。顾自达当然是为皮卡加油。

两人就更拼命地跑着。

眼看着两人脸都跑得脱了色,老师大声说:“停住!停住!”

李哲不停住,皮卡当然不会停住,跑死了,也不会停住。一样,皮卡不停住,李哲当然也不会停住,跑死了也不会停住。

两人争先恐后地跑着,跑得昏天黑地。

老师终于愤怒了,大声地吼叫:“我再说一遍,停住!”并伸开双臂拦在跑道上。

两人只好停住了。

那么到底谁赢了呢?

接下去,就是两人开始激烈争执。

皮卡说他跑在了前面,李哲说他跑在了前面。老师出来说了一句公道话:“皮卡比李哲快了一个脚印。”皮卡得意地看了李哲一眼。李哲总有理由:“我今天没有穿跑鞋!”他要和皮卡明天再比一次。

他们无时无刻不在较劲,明里暗里的。

这很奇怪:还有许多人呀,可就是不和其他人比,比的就是这一个。对于李哲来说,这个人就是皮卡。对于皮卡来说,这个人就是李哲。而且会永远比下去,即使后来两人各奔东西了,还会继续比下去,直到终了。

他们好像生来就是对头。这对头总有一天要见面的。这所小学就是他们相遇的地方。他们居然被分到一个班上。

但他们的趣味又好像十分相投。喜欢互相喜欢的,憎恶互相憎恶的。喜欢在一起,可一旦在一起了,又总是闹别扭,最后不欢而散。接下来的几天,互相不理睬,但一般不会超出三天,就又走到了一起。

现在,他们都被合唱团选中了。皮卡也高兴:因为有了一个伴儿。也不高兴:因为李哲也被选中,他的那点得意就减掉了一半:他皮卡也没有什么了不得呀,李哲不也被选中了吗?

李哲呢?他觉得他的歌唱得比皮卡好。他在英国上幼儿园时,就参加合唱团了,并且用的是英语。

排练开始了。

皮卡和李哲都竭力在表现自己。

排练了两次,负责排练的秦老师就和其他几个音乐老师商量:有四首歌,应当有个领唱,这样效果会更好。

那么让谁来领唱呢?

几个老师目光居然一起注意到了皮卡和李哲。

“首先,这两个小子长得可爱,并且还有特点。”秦老师说,“并且,两人声音都很别致。李哲有点洋味,而皮卡的声音单纯得让人禁不住想抚摸一下。”

皮卡和李哲都知道:老师看上他们俩了。

可只需要一个领唱的,他们两人只有一人会被选中。皮卡很想领唱,尤其是李哲也在合唱团时。但老师迟迟不宣布他们选中了谁。皮卡和李哲会不时地望一下,又赶紧把目光挪移开去看其他东西。

又一次排练时,秦老师说:“我们几位老师经过反复商量,最后决定……”

秦老师看了看皮卡,又看了看李哲,仿佛依然难以断定似的,把话停在了那里。

皮卡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

秦老师说:“最后决定由李哲来领唱。”

李哲歪过头去看了一眼皮卡。

皮卡扭过头去。他都快要哭了。接下来的排练中,他很不卖力,并且注意力很不集中。

他觉得参加合唱团,很没有意思。

排练开始了。

李哲站在最显著的位置上,四十九名男生女生整齐地站着,成了他的背景。他到底是从英国伦敦回来的,小胸脯一挺,腰杆笔直,脑袋微微上扬,很有派头。

秦老师小声对另外的老师说:“莫说,这小子还真有点绅士的样子。”

皮卡坚决不看李哲——看他干什么?有什么了不起嘛!不就是一个领唱吗?

练习过程中,皮卡总是走神。秦老师已几次提醒:“有同学注意力不集中!”说的就是皮卡。皮卡也知道秦老师说的就是他。但他的注意力只集中了一会儿,就又分散了:哼!有什么了不起嘛!不就是一个领唱吗?

“皮卡!”秦老师终于直接点名了,“你在想什么呢?”

李哲掉头看了一眼皮卡。

皮卡觉得李哲朝他笑了一下。这种笑怪怪的,很让皮卡讨厌。皮卡把头扭向一边去了。

排练结束后,李哲跑过来:“皮卡,我们一起去打乒乓球吧?”

皮卡说:“我要和顾自达打。”说完,理也不理李哲就跑掉了。

晚上回到家,皮卡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妈妈问:“皮卡,你这是怎么了?”

皮卡扭过身子去不回答。

妈妈还是追问:“皮卡,你到底怎么了?”

皮卡居然“扑簌扑簌”掉下一串泪珠来,然后结结巴巴地说:“秦老师让李哲领唱,没有让我领唱!……”

妈妈笑了,拍拍他的肩。

正在写小说的爸爸掉过头说:“皮卡,你知道这叫什么?叫嫉妒!”

皮卡说:“我才不嫉妒呢!”一副哭腔。

爸爸说:“这就是嫉妒!不过,这很正常啊。”

妈妈安慰皮卡:“这叫上进心,不甘落后他人。不过,皮卡呀,你想呀,只有一个人领唱,不是你就是李哲,这叫竞争呀!一个人从来到这个世界上那一刻起,竞争就开始了。没有竞争,这个社会就会懒洋洋的,就会完蛋。没有竞争,也就没有成长,没有进步。竞争很正常呀!老师选李哲,说明李哲比你强,那怎么办?你要么就不和他比这个,要么就比他强。哭是没有用的……”

皮卡不哭了,但皮卡却不快活。

爸爸说:“嫉妒不是坏事。嫉妒或许也是动力呢!人没有嫉妒心,这不现实。爸爸也有嫉妒之心,但爸爸知道怎么把嫉妒之心转变成力量。爸爸做学问,写小说,好好教学生,妈妈做记者,不辞辛苦地采访、编稿,哎,就这么着,嫉妒心没有了!”

皮卡似懂非懂,但心里好受了一些。他不去想李哲了。

可是,一到了排练的时候,瞧见李哲那副自信满足的样子,再听到老师对他的赞扬,皮卡心里又酸溜溜的了。

这么多人衬托着李哲。李哲好风光呀!

李哲也感觉到了。他站在那个位置上,一副大歌唱家的样子。感觉真是太好了!

这天,李哲走向话筒时,那话筒还没有调到他的高度,他只好踮起脚来去够话筒,想把话筒摘下来,但身子不知道怎么失去了平衡,与话筒杆一起跌倒了。

皮卡一见,“咯咯咯”笑了起来,很夸张。

笑得所有的孩子忘了看跌倒在地上的李哲,而是一起将头扭过来看皮卡。

李哲爬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扭头看着皮卡,用眼睛说:“可我是一个领唱的!”

皮卡听到了这句话,也用眼睛告诉李哲:“哼!我才不稀罕呢!”

又排练了几次,皮卡渐渐变得平静了。他甚至觉得,李哲唱得真好,李哲站在那儿的样子也好看。皮卡的注意力越来越集中了,唱得也越来越投入,越来越卖力了。秦老师还表扬了他:“皮卡同样唱得特别的好!”

就当皮卡已经心平气和地接受了李哲做领唱这一事实时,这天,排练正在高潮上,李哲正按照老师的指挥,张大嘴巴歌唱,不知有个什么东西从李哲的嘴里跳了出来,掉在了地板上,只听见“噗嗒”一声响,随即又听到了一串骨碌骨碌的滚动声。

有一个女生尖叫了起来:“牙!”

顿时大乱。

“谁的牙谁的牙?”“牙在哪儿?在哪儿?”“地上!地上!呶!那是颗牙吗?”“是牙!是牙!”“不是牙是什么呀?”

秦老师蹲下身去,低头望着地上的一颗牙:“真是牙。”他用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捏起那颗牙,举到空中看了看,然后问:“谁的牙呀?”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一个个下意识地龇着牙,那意思是说:“我没有掉牙!”

“谁的牙呀!”秦老师转动着身体问。

皮卡说:“我知道是谁的。”皮卡眼尖,看到了那颗牙的坠落。

秦老师问皮卡:“这牙是谁的?”

皮卡把嘴张开让秦老师看看:反正不是我的。

这时,就听见李哲小声地、结结巴巴地、很难为情地,但却又清清楚楚地说:“是……是我……的……牙……”

李哲的那颗门牙很大,一旦掉了,就缺了一个好大的口。那好大的口让人很不放心:说话不会漏气吗?喝进去的水会不会流出来呢?李哲掉了牙,样子很滑稽,像漫画里头的人物。

当李哲张开大嘴领唱时,孩子们情不自禁地笑了,甚至有笑倒的。

秦老师憋不住也笑了,但笑了一阵不笑了。他叹了一口气:“李哲呀李哲呀,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掉牙呢?而且掉的还是一颗大门牙!你知道吧,这就像是一座小屋,好端端的门被偷走了,这小屋一下就……”他本想说“很难看了”,但没有说,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老师们商量后决定:换人。

把皮卡换上来,把李哲换下去。

这是皮卡根本没有想到的。当秦老师向合唱团的全体孩子宣布这一决定时,皮卡几乎傻掉了。

“皮卡,出来!”秦老师说。

皮卡仍然站在那儿。

“皮卡同学!你听到没有?”秦老师大声地问。

皮卡走了出来。

“你,李哲,”秦老师轻声说道,“你站到皮卡站的位置上去。”

李哲有点儿不情愿,站着不动。

秦老师在李哲的屁股上半拍半推,惋惜地说:“谁让你掉门牙的呢?”

皮卡在与李哲互换位置时,互相对望了一眼。

皮卡倒没有显出得意的神情,反倒有点儿过意不去的意思:也不能怪我呀!是谁让你掉门牙的呢?

但李哲的目光就没有那么客气了:哼!不就领唱吗?眼睛里分明有薄薄的泪水。

皮卡很快就进入了角色。

领唱真好!就一个人的声音在大厅里回响着,清清楚楚,不像站在后面混在一大堆人里头唱,自己究竟唱了什么都不十分清楚——即使张大嘴巴不发音只喘气,也没有人知道。现在,不仅仅是清楚,那声音还被放大了,仿佛在天底下,就他一个人的声音,好响亮啊!当后面的四十九位(当然包括李哲)同学在秦老师的一个手势下与他的歌声呼应时,那感觉相当不错,好像是在一道唱,却又是他唱他的,他们唱他们的,他们的声音是陪衬他的声音的,他的声音一会儿被他们的声音淹没了,一会儿又在他们的声音的滚滚浪潮中像山峰一样凸显出来,就这样消消长长,而他永远是声音的焦点、核心。

“皮卡,你真了不起!”皮卡很想对自己感叹一句。

几乎没有用太多的时间,皮卡就很出色地担当起了领唱的角色。

秦老师对其他几个老师说:“不错不错,皮卡的音色又是另一番味道!”

连着排练了几次之后,皮卡不管走到哪儿,都好像自己还站在舞台上。他走路时,是挺着胸脯仰着头的。语文老师让他站起来朗读课文,读着读着,老师笑了起来:“皮卡,这是读课文,不是在领唱!请不要那个样子,好吗?”皮卡有点不好意思。可皮卡不知道读课文究竟又该是什么样子,显得有点儿局促。语文老师说:“你原先怎么读课文的,就怎么读呗!就是不要这个样子!”语文老师学着皮卡的样子,摆了一个姿态,把大家都逗笑了。皮卡笑了,李哲也笑了,但李哲的嘴角分明有嘲讽。皮卡竭力回忆着原先站起来读课文的样子,但却就是回不去了。他现在能做出的样子,就是在舞台上领唱时的样子。这个样子,是秦老师又抬他的下巴,又摆弄他的身子,又踢他的脚,又拍他的屁股,又抬他的胳膊,好不容易才塑造出来的。它好像定格在那儿了。

皮卡回到家中,都好像还站在舞台上。

皮达瞧见他走路的样子,悄悄地一钩他的脚,把他绊倒了。

可皮卡从地上爬起来后,又回到了那副样子。

妈妈说:“皮卡中邪了!”

爸爸说:“皮卡很有专业精神!”

但秦老师却很喜欢这个样子:“作为一个领唱的,皮卡的姿势很标准!”

皮卡没有想到他也有门牙的,而且他的门牙也一样要掉的。

皮卡感觉到自己的门牙松动,是在接过领唱后一周。

这天早上,他醒来后没有立即起床,而是懒洋洋地躺在枕头上。他不知为什么想起了李哲的门牙掉下来的那一刻:“啪嗒”,门牙掉在了地板上。皮卡有点儿想笑,但却没有笑。他忽然想到自己的门牙,觉得应该检查一下,就用舌尖对着一颗一颗的牙,很细心地舔着。当舔到门牙时,他的心咯噔一下:门牙好像松动了!他不太相信,就又用舌尖反复地推动和摇晃。舌尖得到的消息很肯定:门牙确确实实地松动了。

皮卡立即坐了起来。

妈妈路过他的卧室门口时,向里面张望了一下,说:“皮卡,你愣在那里干什么?快起床呀!”

皮卡用手轻轻地试了试门牙。这回他再也不能不相信了,他的门牙确实松动了,百分之百!

皮卡立即陷入慌张,甚至害怕起来。

接下来,他一整天都惶惶不安。平常,他总爱和其他孩子碰碰撞撞,打打闹闹,但这一天,他却相当安静。他甚至在不住地躲闪着其他孩子的碰撞。他怕门牙被碰掉——碰掉了,他就彻底完蛋了!

他恨不能整天用手扶着那颗门牙!

门牙掉了,就等于大门没了!

大门牙!真正的大门牙!比李哲的门牙大多了!

这一天里,他甚至很少说话,他怕说话形成的气流冲掉了门牙。

放学回到家,门一开,他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肉味——更准确地说,煮棒骨的味。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舌头吐了出来,“噗噜”地响着。

皮卡最喜欢啃骨头。皮卡三天不啃骨头,脾气就大坏。如果皮卡脾气本来是大坏的,但一啃骨头,就不坏了。当吮得嘴上油光光时,皮卡就是世界上脾气最好的孩子。

爸爸说:“这小子,前世可能是一条狗,对骨头有天生的喜爱。”

皮卡喜欢啃骨头,早在油麻地时,就已经充分显示了。全家人吃肉,皮卡啃骨头。不但在饭桌上啃,还会抓了一根骨头四处跑,跑跑,就停下来啃一阵。

油麻地和北京,都深深地知道皮卡这一无法改变的爱好。因此,他们总会隔三差五地买回一堆骨头来煮上。

皮卡情不自禁地跑向厨房,可是当他一脚跨进厨房后,却忽然停住了。他看着那只还在火上冒着热气的锅——他知道,那里面煮着的是骨头,而且,他从满屋子的气味中已经判断出,那锅里的骨头,已经煮熟了!

他把伸出的腿又收了回来,并且转身离开了厨房。走了几步,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厨房,然后“咕咚”咽了一口吐沫,走进了自己的卧室,并且把门关上了。

一只特大的盘子,堆得像小山一般的骨头,被妈妈端到了桌上。

“吃饭了!”妈妈召唤着全家人。

于是,爸爸和皮达都走了出来,并且很夸张地嗅着空气。

“皮卡!你的骨头端上来了!”爸爸冲着皮卡的卧室喊。

皮达说:“爸爸,你的这句话有毛病。应该这么叫:皮卡,你喜欢啃的骨头端上来了!”

爸爸说:“这是口语,口语只图简洁,是可以不通的。”

爸爸很高兴,因为两个儿子已经很会讲道理了,尽管有时他们其实是胡搅蛮缠,甚至让他十分恼怒,但心底里却还是喜欢的。他愿意与他们辩论、耍贫嘴。这时,爸爸就会想:这世界实在是奇妙,一个孩子,看着看着就长大了,不仅是长身体,还长灵魂,长心眼,长欲望,长才能。拥有两个儿子,真是不错。

皮卡磨磨蹭蹭地走了出来。

皮卡居然说出一句让全家人百思不解的话:“怎么今天又煮骨头呀!”

爸爸妈妈都瞪着皮卡看:这孩子怎么了?

坐到饭桌上后,皮卡把脑袋扭到了一边,不看那一大盘骨头。

爸爸问:“皮卡,你怎么了?”

妈妈问:“皮卡,你怎么了?”

皮卡不回答,小心翼翼地把饭拨到嘴里。他没有细嚼,而且直接将饭吞进肚里。

“你不是喜欢啃骨头的吗?”爸爸很是疑惑。

“就是为你买的呀!”妈妈说。

皮达抓着一根骨头啃了两口,说:“我知道他为什么不啃骨头。”

爸爸妈妈一起望着皮达。

皮达说:“他的门牙快要掉了!”

皮卡立即掉过头来:“哥,你是怎么知道的?”

皮达笑笑。

吃饭之前,皮达推开皮卡的门,只见皮卡正龇着牙照镜子。当时,只是在心里说:小子,知道臭美了!现在见到他不啃他喜欢的骨头,自然就想到了门牙上。

爸爸说:“哎!这有什么呀!门牙总是要掉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爸爸劝皮卡,“啃吧,啃吧,掉了就掉了呗。”

皮卡坚定地拒绝了。

皮达说:“爸爸妈妈!你们都是什么脑子呀!他会啃吗?一啃,那门牙就掉了!一掉,你们想想会有多么严重的后果!”

“什么严重后果?不就是少了一扇大门吗?”爸爸说。

皮达说:“你们再想想!”

“想不出来!你小子不要故弄玄虚!不就是一颗门牙嘛!”爸爸说。

“是呀,不就是一颗门牙吗?”妈妈说。

“那可是我弟的门牙呀!”皮达真有点儿瞧不起爸爸妈妈的这等脑瓜子。

皮达说:“你们想一想,我弟现在在学校担当什么?”

“不就领唱吗?”爸爸说,“跟门牙扯什么关系!”

皮达举着棒骨,在空中敲打着:“想想!想想!你们好好想想,我弟是怎么成了领唱的!”

“李哲掉了门牙呀!”爸爸的话还没说完,就忽然明白了。

一家人都觉得问题严重了。

皮卡主动地把牙龇给全家人看,并用手朝那颗危在旦夕的门牙指指点点。

爸爸问:“皮卡,你们离比赛还有几天?”

皮卡不知道距离比赛还有几天,但他记得比赛的日期。

爸爸一算,离比赛还有一周。爸爸用手托起皮卡的下巴,然后让皮卡把嘴张开,接下来,用一根筷子轻轻推动着他的门牙。爸爸的样子像一个牙科医生。爸爸推动得很小心,很细心。他竭力要搞清楚皮卡的门牙的松动程度。因为只有搞清楚门牙的松动程度,才能判断出它到底还能坚持多久。

妈妈和皮达都静静地看着爸爸的试探。

皮卡很有耐心地接受着爸爸的检查。

过了好一阵,爸爸把筷子放在桌子上说:“真的说不好,它到底还能坚持多久。”

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爸爸安慰皮卡:“不领唱就不领唱呗,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不!”皮卡一推饭碗叫了起来,“我不!”眼泪快要下来了。

爸爸拍了拍皮卡的脑袋:“好了好了……”

皮达说:“我有办法。”

皮卡泪眼蒙眬地望着皮达。

爸爸妈妈也都看着皮达,仿佛他是个大救星。

皮达笑了:“用胶粘!”

皮卡连忙问:“行吗?”

皮达说:“我看能行。”

皮卡有点喜出望外了。

爸爸说:“皮卡呀,你还有没有脑子呀?他在胡说呢!”

皮卡的泪珠掉在了桌子上……

其实,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挽留门牙,唯一的办法就是小心翼翼地保护它。

等到比赛结束,你掉就掉吧。

可是,门牙的松动一天比一天厉害。不,不是松动,而是晃动。皮卡觉得他跑动时,门牙都在晃动,吓得他赶紧放慢了脚步。他真的想到了哥哥的办法:用胶粘。当他再一次向哥哥提出这个问题时,皮达说:“粘是粘不住的,不过,我还有一个法:捆绑!用一根细细的铁丝,把这颗门牙与它旁边的牙捆绑在一起!”

皮卡这才觉得哥哥是在胡说。

哥哥总喜欢对他胡说。哥哥最大的乐趣好像就是对他胡说、哄骗他。问题是,他尽管有时会被哥哥的胡说、哄骗弄得哭起来,但他又非常喜欢哥哥的胡说、哄骗。

皮卡没生气,笑了。因为,他想到了两颗牙被捆绑在一起时的样子,那样子太滑稽了。

皮卡恨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用手好好地扶着那颗门牙。

门牙就像一颗熟透了的果实,一有风吹草动,就会从树上跌落下来。

那几天,皮卡的心思总是在门牙上。晚上睡在床上,他就会胡思乱想:会不会在我睡觉时,它掉下来呢?要是那样,会不会被我吞进了肚子?这可糟了,想粘都没办法了,除非等它拉出来,可那样太臭了,放在嘴里就太恶心了!要是走路走掉了,怎么办?它是悄悄地掉的,我都没有感觉到,那么一点大的东西,到哪儿找呢?

这颗门牙成了皮卡的小祖宗了。

皮卡只有在心中祈祷了:别掉了呀,别掉呀,皮卡求求你了。

他向门牙承诺:要是能等比赛结束后你再掉,我绝对不会把你扔掉,我要把你留下,好好地珍藏起来,我要把你永远带在身边,无论我走到哪儿。我要向妈妈要一块布,不是普通的布,而是绸子,很柔软的绸子,把你包起来。我要你跟着我,一辈子!我说话算数!一定算数!你想呀,你跟着我,可以看到这个世界上多少好看的、迷人的东西呀!我长大了,是要出国的,去英国——李哲有什么了不起,他不就是去了一趟英国吗?我还要去法国、德国、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怎么这两个国家的名字里带牙呀,可见,牙是多么的重要啊!我要周游世界,这一点,我早和哥哥说好了,他先出去,跟着就是我出去。我爸爸是作家,他在为我们挣钱——挣钱让我们出去。难道,你不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吗?你不是一般的门牙呀!你是从我皮卡的嘴里长出来的!皮卡是谁呀?我爷爷早就说:皮卡这小子,长大了可是一个了不得的小子。我答应你,我一定永远带着你……

皮卡甚至在头脑里编织着门牙与他的对话——

门牙:你是皮卡对吗?

皮卡:是啊,我是皮卡,我是皮达的弟弟皮卡。

门牙:你是想让我在你嘴里再待上几天,对吗?

皮卡:是呀,待到歌咏比赛结束。

门牙:你能走路不摔跟头吗?特别是不摔那种狗吃屎式的跟头?

皮卡:能!我能!

门牙:你能保证不啃骨头吗?

皮卡:我保证!(皮卡还把手放到了胸膛上)

门牙:你说的,绝对不扔掉我?一辈子?

皮卡:是,是是是,扔掉你我就不是皮卡!是一头猪、一条狗!是狗屎!

门牙:哈哈哈……那好吧!

皮卡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因为心里总惦记着门牙,排练时,皮卡的注意力有点儿不集中。

秦老师问:“皮卡,你是怎么啦?再过几天就要演出了,你怎么越唱越差呢?”

皮卡挠着头。

李哲站在后面,像大人一样,双臂抱在胸前。

“皮卡!全心全意、聚精会神,好吗?”秦老师问。

皮卡点点头。

接下来,皮卡努力不再去想门牙,又回到以前的状态里。

他站在那个显著的位置上,非常完美地表现着自己。

皮卡常常有天才般的表现。正是这天才般的表现,才让爸爸多少年以后,每逢想起他弹钢琴、唱歌,还有绘画等未能进行到底时,才深深地叹息。他小小年纪,对那一首一首歌的理解,很出人意料。曲调中的许多细节,许多隐藏着的东西,他都能通过他幼小的心灵感悟到。

秦老师对其他几个老师说:“照这样子,再排几次,比赛拿奖,看来问题不大。”

门牙在坚持着,虽然在皮卡的感觉里,它差不多已经连根拔起了,但它却就是没有掉下来。

皮卡说:“门牙呀,你真是一颗了不起的门牙啊!”

皮达故意在皮卡面前啃骨头,并一边吃一边在喉咙里发出声音,特别像一条狗。

皮卡看着哥哥,不住地往下咽口水。

这天,皮卡高高兴兴地回到了家。

再过两天,就比赛了。比赛之前要养精蓄锐,就不再排练了。皮卡心想:看来,门牙真的能够坚持到比赛结束。

他站到镜子面前,把嘴张开,再一次地观察他的门牙:

它正好好地待着呢!

皮卡笑了,并对门牙充满了感激之情。

厨房里,妈妈正在炒菜,一股浓烈的辣椒味飘散了出来。

皮卡鼻子一痒,随即,抑制不住地,猛烈地打了一个喷嚏,只见门牙像一颗子弹从他口中喷射了出来,强有力地击中了镜子:当!

家里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一声音,一个个跑了出来:怎么啦?怎么啦?

皮卡低头望着地上那颗门牙,带着一副哭腔说:“门牙掉了!”

大家都低头去看地面:那门牙正静静地躺在茶几下面。

皮卡突然大声喊叫起来:“我门牙掉了!我门牙掉了!”声嘶力竭。

皮达从地上捡起那颗门牙,看了看传给了妈妈,妈妈看了看,又传给了爸爸。

爸爸举在灯光下看着,像是在看一件艺术品,一件文物。

“给我!给我!”皮卡愤怒地跳起来,一把从爸爸手里夺过门牙。然后,他死死攥紧拳头,仿佛要杀死那颗门牙。

爸爸说:“皮卡呀,你可要善待这颗门牙!你想呀,在这些年里,它帮了你多大的忙呀?它帮你吃了多少根棒骨?噢,你上幼儿园大班时,一个小朋友欺负你,你还咬了人家,肯定也是这颗门牙吧?”

“哼!”皮卡抓住门牙,扭头走进了自己的卧室。

他把门牙放在桌子上,然后坐在椅子上,泪汪汪地望着它。

“叛徒!”

他对门牙充满了仇恨。

他突然抓起门牙,往桌上狠狠一砸。门牙蹦起老高,然后又跌落下来,发出一连串的“的笃”声。

接下来,皮卡就开始谩骂门牙,先是用北京话骂,接下来用油麻地的话骂。他觉得用油麻地话骂最带劲,于是就不住地用油麻地话骂。一边骂,一边拍着桌子,门牙就不住地弹跳。

骂得没有力气了,皮卡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念头,他想一口把门牙吃掉!

当然,他最终没有把它吃掉。

晚饭后,皮卡推开了大厅的窗子。

爸爸妈妈,还有皮达,都在看着他。

他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又看了看楼下的地面,手一松,门牙在夜色中,从十二层坠落了下去……

皮卡绝不肯把领唱的角色让给别人!

好在比赛之前不再排练了。他只要瞒住这两天,他就会站在那个位置上。那是一个让人骄傲的位置。他站在那儿,虽然缺了门牙,但他会尽心尽力地去唱的。他相信,缺一颗门牙与他完美的表现相比,简直就不算什么。

他一边瞒着,一边悄悄地在心里哼唱着他要唱的。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唱着,还一遍一遍地说着:我绝不给学校丢人!

顾自达走过来了:“皮卡,去我们家吧!”

皮卡不说话,只是摇摇头。

“你没有空吗?”

皮卡点点头。

顾自达觉得皮卡怪怪的:“皮卡,你怎么啦?”

皮卡摇摇头,意思是说:没有什么,一切都挺好的。

顾自达心里满是疑惑地注视着皮卡。他发现,不管是谁问皮卡,皮卡都不说话,不是点头,就是摇头,要不就用手比画着。

上课了。

老师提问皮卡:“请皮卡同学回答。”

皮卡站了起来,却并不回答,傻子样看着老师。

“皮卡同学回答呀!”老师提醒道。

皮卡依然傻傻地看着老师。

“你不会吗?”老师问。

皮卡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不回答?”老师问。

皮卡还是不回答。

“皮卡!”老师的声音变大了,“回答问题!”

皮卡傻傻地看了一会儿黑板,又歪过头去看了看顾自达,还有其他一些孩子。

“皮卡,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捣乱是不?”老师有点儿火了。

皮卡摇了摇头。

“那你说话!”

皮卡紧紧地闭着嘴。

“说话!”老师突然把手中的黑板擦重重地扔在了讲台上:啪!

皮卡打了一个哆嗦,但嘴巴依然没有张开。

“好!那就站着吧!”老师很生气。

皮卡一直站到下课。

许多同学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皮卡,你怎么啦?”

皮卡就是不说话。

一个孩子小声地对另外几个孩子说:“皮卡不是变成哑巴了吧?”

这一天,皮卡成功地瞒了过去,直到放学,走在回家的路上,才在无人看到的情况下把嘴张开。然后,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还剩一天,最后一天。

皮卡要好好坚持。让他们说我是哑巴吧!明天,我会把歌唱得特别特别的好!就用缺了门牙的嘴巴唱!哼!

课间操期间,所有的孩子都涌到了教室外面。

三年级的一个男孩在奔跑时,一不小心摔进了路边的一片水洼。他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浑身上下都流淌着泥浆,样子十分可笑。可还当大家没有笑出来时,他却再一次滑倒——滑倒时的样子极其滑稽。

轰然大笑。

皮卡“扑哧”一声笑了,并且嘴巴张得特大。

就在笑声像浪潮一般退去时,李哲忽然大声叫了起来:

“皮卡的门牙掉了——”

皮卡一下愣在了那里。

无数的目光投向了皮卡。

李哲像一个小疯子一般叫喊着:“皮卡的门牙掉了!皮卡的门牙掉了!……”他一边叫喊,一边撒丫子在校园里乱跑,“皮卡的门牙掉了!……”

不一会儿工夫,差不多所有的老师和孩子都知道:皮卡的门牙掉了。

秦老师闻讯后,特地找到了皮卡。

皮卡把嘴闭着。

“皮卡,把嘴巴张开,让秦老师看看。”

皮卡望着秦老师。

秦老师用眼睛说:皮卡,把嘴巴张开,让秦老师看看!

皮卡把嘴巴张开了。

秦老师看了一阵,然后用手拍了拍皮卡的后脑勺,长长地叹息一声。

在走向办公室的路上,秦老师不住地自言自语:“太邪门了!让谁领唱,谁就掉门牙!明天就比赛了,这不是要人命吗?……”

他要立即找到其他几位负责比赛的老师赶紧商量,看看还有什么补救的办法。

放学回到家,皮卡把他不能再领唱的消息告诉了爸爸妈妈。

皮卡没显出懊恼和伤心的样子。

夜里十点钟,写小说的爸爸写着写着,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住了,随即给秦老师拨了一个电话。在电话里,爸爸出人意料地说:“秦老师,我们为什么不改变一下思路呢?就用一个缺了门牙的孩子领唱!缺门牙,要比不缺门牙的好呀!你想想看,是缺门牙好还是不缺门牙好?……”

电话那头的秦老师仿佛看到了一道明亮的闪电一般:“作家作家,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秦老师的声音几乎有点失控了。

“我以为,缺门牙要比不缺门牙效果好!那效果可能无比奇妙!……”

爸爸又陡生灵感:“让那个叫李哲的也缺了门牙的孩子与皮卡一起领唱,难道不是绝配吗?我的秦老师?”

秦老师兴奋得几乎要砸电话。

第二天上午,合唱团紧急集合。

秦老师宣布:领唱——皮卡和李哲。

仅仅用了两个小时的磨合,五十个人的配合,已是浑然一体,天衣无缝。

晚上演出,当皮卡和李哲穿了西装,很有模样地站在聚光灯下,一起领唱时,所有观看的人,见了两张没有门牙的大张的嘴巴,先是一阵狂笑,紧接着就像秋后的池塘一般安静。

皮卡的声音与李哲的声音搭配在一起,简直美妙到极致,而他们的声音与其他四十八个孩子的声音,又是那么的圆融,那么的合适,领唱与合唱,此起彼伏,声音回荡在高大的演出大厅里,实在太迷人了。

无数的人在清晰明确的节拍中点头,轻轻击掌,并不时地笑一笑,就是因为那两扇掉了门牙的大门。

皮卡和李哲感觉到了整个大厅中的人气,就越发地把嘴张大,毫无顾忌地、扬扬得意地亮出了他们的大门。

因为掉了两颗门牙,把整个合唱团的年龄强调了出来,把幼稚童真、单纯和可爱都无以复加地强调了出来。而这一切,都是打动人心的。

两个门牙的缺失,将留给今晚所有在场的人一个深刻的记忆。

两天后,一等奖的奖杯已亮闪闪地陈列在了学校的会议室里。

知道获奖后的这天下午放学早,皮卡四点钟就回到了家。

他好像并没有因为获奖而显得多么兴奋。回到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丢下书包下楼去了。

爸爸妈妈问他出去干什么,他没有回答。

但爸爸很快发现,皮卡并没有走远,他只是来到了他家窗口垂直而下的草地上。

皮卡弯着腰,在草丛里寻找着。

爸爸用手招呼妈妈也来到了窗口。他们一起看着儿子。

皮卡专心致志地找着。

他在寻找什么呢?是门牙还是别的什么?

不知为什么,爸爸妈妈的心里,都微微地酸了一下……

选自长篇小说《我的儿子皮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