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却没见到母女俩个。宋运辉急了,几乎是窜着跑上楼梯把房间搜了个遍,都没发现一个人影。不是说程开颜留家里带宋引吗?人呢?难道又逛街去了?他总算是没失去理智,盛怒之下往县教育局打去电话。没想到,程开颜果然在教育局。

程开颜听到丈夫回来的消息,自然是高兴的,尖叫着笑道:“小辉,不是说晚上才到吗?嗳呀,这几天我们可真是累坏了……”

“猫猫呢?”宋运辉不耐烦听程开颜的话,直接打断。

“猫猫跟我上班呢,大家都说她好乖,好漂亮。”

“她不能上课,你还带她上班?她中午睡一觉怎么办?今天中午睡了没有?她需要多休息恢复身体你知不知道?叫猫猫听电话。”

程开颜没想到丈夫一上来就没一句表扬,气鼓鼓地把电话交给宋引,宋引拿起电话就道:“爸爸,猫猫想你,快来接猫猫。”

听到女儿的声音,宋运辉一颗坚硬的心才柔软起来,温柔地对着话筒道:“爸爸很快就来接你,你让妈妈陪你出来到门口等着。乖,爸爸给你带了好多好吃好玩的。”

程开颜看女儿接电话却是如此雀跃,可见丈夫的火气只针对她。她回想一下,感觉坏就坏在不该带着猫猫上班。因此收拾好工作带着女儿到门口等宋运辉,看见丈夫从车子里出来,她就急着解释:“爷爷奶奶不在,家里冷清着呢,我就带猫猫来上班了。猫猫也爱热闹呢,她想午睡的话,我肯定翘班带她回家了。”

宋运辉抱起女儿好好亲了几下,才道:“中饭也是在食堂吃的?你可真做得出来,猫猫得的可是肠胃疾病。”

程开颜一时尴尬:“现在中午还没午睡时间,回家做来不及。”

“回家做你也做不出什么,你都退化到肉饼蒸蛋了吧。既然你可以翘班带猫猫回去午睡,那么翘会儿班给猫猫煮一顿适合她的饭菜,很难?你一下这么热爱工作了?猫猫,走,爸爸带你看奶奶去。”

程开颜见宋运辉扔下她往车里走,她忙追上道:“我也要去看爸妈。”

“不劳你,你安心工作。”宋运辉在车里放了他欧洲之行买来的小熊和小公主,宋引一钻进车门就看见,两只眼睛就离不开,都没空去瞅妈妈一眼,看妈妈眼里迅速冒出的泪水。宋运辉也不看程开颜,放下宋引,经过程开颜身边,扔下一句轻哼,“越来越木。”便迅速开车离开,不让猫猫看到程开颜的哭。若不是因为猫猫,他断不止只说这么几句不痛不痒的。

程开颜被一句话说得珠泪婆娑,她带一个康复的女儿容易吗?他回来却一句好话都没有,分明是把他爸妈生病的气岀到她头上了。程开颜委屈得直哭,心说这要是在金州就好了,她现在一个人在这儿只能任凭宋运辉欺负。她越想越钻牛角尖,同事出来相劝也不听,哭哭啼啼回去家里,收拾了一包衣物,自己赶去火车站。她要回金州。

宋运辉带女儿回家,好生亲密了会儿,见程开颜没跟来,就把女儿交给司机,让司机带去市医院,他自己则是很无奈地赶去厂里。一直到晚上,他才能带着疲倦下班,赶去医院。他中途犹豫了一下,终究没到家里拐个弯,把应该已经下班的程开颜带上。在医院里,宋母笑着说,看到猫猫的小脸,比吃药都管用。而宋季山则是悄悄把儿子叫出去走廊,问儿子与儿媳怎么了。

宋运辉冷笑:“她竟然带着猫猫上班去,她什么时候这么热爱工作了?完全是凑热闹。她既然这么能干,早可以来你们这儿转一转,她既然不想来,我硬拉她来干什么。”

“唉,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不懂事,你怎么忽然计较上了?”

“平常没事,她爱不懂事不懂事去,现在什么时候,你们住院一周她竟然不来看一眼,她竟然给猫猫吃食堂,食堂那早稻米猫猫现在能吃吗?她是越活越回去了。”

“是我们让她别来的,不能累到猫猫。她听我们话,你别怨她。”

宋运辉又是一声冷笑:“我哪儿怨她,我怨她她听得进?她还觉得她有理呢。”

宋季山听着心下着急,干咳一声道:“你别这么做,这话传出去影响不好。不知道的人会说你以前靠着丈人升官,现在位置坐稳了,就看开颜不顺眼。”

宋季山这话不说则已,一说出来,宋运辉急了,简直是火冒三丈。宋运辉硬是看在公共场合的面上,从齿缝中迸岀一句话:“我是小白脸?”

宋季山忙道:“你这是干什么嘛。你是不是我们还能不知道,可人言可畏。”

宋运辉冷笑:“让他说去。”转念一下,终于恍然,“你们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供菩萨一样地供着程开颜?你们……你们怎么还这么委屈自己?好吧,就算是我们势利,你们以后不能委屈自己,拿出长辈的样子来。唉,我以前瞎眼,还以为你们友好相处,原来是你们委曲求全。”

“也没有,开颜这人小孩子脾气,心地却好,我们也喜欢她,没委屈自己。”

宋运辉再度冷笑:“遇到你们这样委曲求全的公婆,她还要怎么样。”宋运辉不愿再听父亲的劝解,先自回去病房。又说笑会儿,看时间不早,不能影响宋引将养,只得带上宋引回家,他想的是,后天大约可以出院,他明晚来陪一夜。而今晚,他能开车回到家已经算有万分毅力,他累垮了。不由再次叹息,程开颜,程开颜,做人竟能做得如此行尸走肉。这回无论如何都得给她一个教训,什么人言可畏,他怕过谁来。

但没想到,回到家里却不见程开颜。难道是赌气离家出走?她能去哪儿?这什么时候,她还闹出走?想到程开颜的没用,宋运辉有些慌,可想到她无知至无耻,又怒气中来,不可遏制。心说,他妈的,凭她那些能耐,想出走也走不远,最多猫在什么同事家里,跟他玩心眼。他强自冷静地快手收拾宋引,准备带她睡觉。他自己也是几乎两夜没睡觉,他也得早睡,即使一肚子无名火也得早睡。

但他进家门没多久,门口就传来急促敲门声。宋运辉心说,来了,要演戏给他看了。他放下女儿出去开门,见果然是程开颜要好的同事,心中再次冷笑,不出所料。宋运辉心说,他一定竭力配合演戏。但不等他说话,那同事就急着问:“宋厂长,小程在家没有?我今晚一直过来看,一直没见你们家亮灯。”

宋运辉客气地道:“她不在,我才回来。”

那同事急道:“坏了,看来她真回娘家了。你接走女儿后,她哭半天,我听她提起要回娘家。我担心她一个人……”

宋运辉听了顿时只有岀的气,没有进的气,两只眼睛都突了出来。那同事忙道:“宋厂长,你忙,我把信送到总算放心了,你肯定有办法。”

宋运辉瞪着那同事离去,狠狠一脚将门踢上,黑着脸回去客厅。可看到正坐在小椅子上等他来洗脚的宋引,忙把怒气吞下去,装作云淡风轻,心里的怒气早已星火燎原。他匆匆替女儿洗好脚,没时间立刻送女儿睡觉,将女儿裹在毛毯里放沙发上。宋引不知就里,还觉得挺开心的,说自己像不倒翁。

宋运辉可笑不起来,这儿到金州得在省城换一次火车,若是时间不凑巧换不上,就得在省城找地方住下,而火车站又鱼龙混杂,凭程开颜这么蠢的一个人……他不敢想象。他翻出笔记本,看到本市火车时刻表指明下午只有一班火车去省城,五点才能发车,那么程开颜应该还在车上。他毫不犹豫地抓起电话打给本市认识已久,经常一起开会的公安局长。他火冒三丈,为了女儿他克制了脸上的表情,却再也无法克制说话的刻薄,他告诉公安局长,他爱人今天精神出了点问题,一个没看管住就离家出走了,估计正在哪班火车上,请局长帮忙把人找回来,云云。局长一口答应帮忙。

宋运辉相信警方的力量,这才放心带女儿上楼睡觉去。女儿好久没见爸爸,闹着不肯睡,可宋运辉真是累得想一头栽倒不起来。硬撑着放倒女儿,他就下来守到电话机边。这时候他杀人的心都有,可现在就是给他刀子,他也提不起来,他累得两眼打晃。

终于公安局长电话进来,说人已经找到,看上去精神很萎靡。他问是委托省城兄弟到站接应,明天火车送回,还是今晚就在半路下站,请半路市局同志帮忙送回。宋运辉选择了前者,再是千恩万谢。人终于找到,他不再担心,但怒气更炽。刚才对着电话,他真想对市局局长说,接应个什么,关一夜明天押回。他终于能够睡觉。

第二天睡醒,宋运辉才想到昨晚做得不妥,两夜没睡加旅途劳累,他肝火太旺了些。早上也只能带上女儿去上班,把女儿交给相熟的寻建祥妻子带着,在招待所休息。他则是大把工作要做,出国完成的考察,需要立刻布置落实。他把去火车站接逃妻的事掼给寻建祥,这事,他可真没脸交给秘书去处置了。他把经过跟寻建祥约略说了下,希望寻建祥做个调解员。

寻建祥对于他们夫妻的事比较清楚,但再怎么清楚,调解前也得问清楚宋运辉的意思,免得越调解越出错,反而影响人家夫妻关系。他在电话里问:“你的意思是什么?我总得把你的意思传达给她。”

宋运辉略一考虑,道:“金州别的厂子弟女婿怎么在做,我也怎么做。看起来我没必要独立特行,传统之所以成为传统,还是有存在理由的。”

寻建祥没废话,一声“知道了”就挂了电话。回头细想,呆住,宋运辉终于翻脸。想了又想,心里感叹,传统还真是强大,他看着宋运辉一家这么过来,这一家终于也逃不出传统的一套。但想想程开颜在女儿生病婆婆累病这一阵子里没头没脑的表现,若换作是他,可能耳光都过去了。宋运辉早不应该娶那种养娇的子弟。但又反过来一想,那时候在金州,凭他都还娶不到妻子,哪里还敢奢望厂子弟,要是有厂子弟送上门来,他想都不会想,娶!再说了,小时候捡到箩里就是花,哪里会考虑那么多,他当年不也是看着小麻雀般的女孩当宝吗?人还不都是一样的,结婚时候宋运辉才多大啊,又没经验,哪里知道娶的是那么个麻烦货。寻建祥有的是办法替好友找到理由,三下五除二,刚才的感叹全部消失。

他都不用跟程开颜讲道理,他脑袋里有的是无数实例。别以为找个好女婿就可以鱼肉到底,除非是找个笨瓜,聪明人迟早翻脸。想清楚,以后一大家子都靠着宋运辉。寻建祥知道这话说出来伤人,而且残忍,程开颜这人本质不坏,她也不是有意伤人。可是,想到好友一世辛苦却没法像他一样可以回家可以跟妻子有商有量,想到好友家里有事都需自己操心操劳而从来不能像他家一样他在前面冲锋妻子在后面押阵,想到最近几天好友家的兵荒马乱而他妻子却是照顾了自家还不会走路的婴儿又能照顾到宋家父母晚餐,他其实这会儿想抓起电话给宋运辉,程开颜想走让她走,离婚算了,这种女人比他妻子脚趾头都不如。

他是想到做到,立刻打电话到宋运辉刚添的大哥大上。他直捷了当地问宋运辉:“你们还有没有感情?”

宋运辉听着一愣:“你别乱扯。我们还有猫猫。”

“我没乱扯,我有理由。你说,你有心事时候找谁?我一向跟老婆说,你没有。以前你还冲我发泄,现在整个闷嘴葫芦。你从来压根儿看不起你老婆,我老婆虽比我小,但我们有事一起商量。你说你们这种关系算是什么夫妻关系。你最多因为女儿不考虑,我看你也因为做着官,怕名声不好不考虑。现在没人得罪你,我得罪你吧,但话说前面,你要听着不高兴,别拿我老婆出气。”

宋运辉听着愣了半天,才叹声气,道:“你说得都对,但你只要劝她别再给我添乱。我家……我不想破坏它。”

寻建祥心里十万个为什么,可也只能照做。回头去火车站接了程开颜,那个陪着的警察还仔细地跟他咬耳朵,要他小心看好程开颜,说是有轻微精神问题。寻建祥听了真是哭笑不得,心说宋运辉可真损,这理由也想得岀来。他又想,两夫妻都这样了,还维系着干吗,离!

可看着程开颜可怜的样子,他来前想好好多损话没法说出来,对着程开颜的泪眼,他说上一句,吞下两句,说得不耐烦之极,没十句话就不肯说了,中心思想几乎没说,心说这事应该交给他老婆。领着程开颜走到广场上,请她上摩托车,程开颜却道:“我不回去。我要回金州。”

寻建祥将头扭过,不去看那泪眼,狠下心道:“妈的那也离了婚再走,屁股没擦干净走什么走。”

程开颜却呆住了,离婚?一张脸顿时煞白。寻建祥心里念叨着好男不跟女斗,勉强地转回头,一看程开颜那样,奇道:“不离婚你回金州干吗?不存心不想过日子了吗。哎,你又不是十七八岁小姑娘,说走就走。你就算是要走,换别个做妈的,就算是跑出去讨饭也要带上女儿,就你还真放心把女儿扔下,也不想想小宋一头是老娘一头是女儿哪里照顾得过来。老实说你不想离我也要劝小宋离,没见过你这样当人老婆的,你以为人家娶你进门是当你太婆供着啊,你算老几?就算是水书记女儿也轮不到做太婆。我再告诉你,你爸以前上台靠拍水书记马屁,现在上台靠你老公,全金州谁不知道。就算今天让你逃回娘家,你爸也会亲自把你押回来,到时你连你爸老脸也丢光。上车,哭什么哭,小宋对你够客气,你还不知足。”

寻建祥一顿发作完,才心说完了完了,什么委婉什么策略,都没用上。他只图自己嘴皮子痛快,却得辜负宋运辉的嘱托了。再看程开颜,却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地倒了。寻建祥忍不住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赶紧叫辆大发车将程开颜送进医院。程开颜没大事,一会儿就给抢救过来,寻建祥索性顺手将她送进宋母的病房,看着程开颜拉住婆婆的手大哭不要离婚不要离婚,他郁闷而走,实在呆不下去了。程开颜怎能这么粘乎,他老婆不是这样,他周围弟兄不是这样,没见过这种轻不得重不得,道理讲不通,难为宋运辉还跟她生了女儿。

回头唉声叹气地把事情告诉宋运辉,宋运辉只淡淡地说,“随她去。”

程开颜要到这个时候才知道问题严重了,想到寻建祥的话就不寒而栗,只会拉住宋母哭得死去活来,要公婆帮她的忙。宋季山也是个实心眼,对儿媳的要求只会说,“儿子认同你,我们才是一家,儿子不认同你,我们也没办法。”程开颜只有继续哭。宋季山其实真想跟她说一句,拜托别影响病人,可实在说不出口。老两口这时也厌烦上了这个媳妇。

宋运辉早一步下班,从招待所带了特制饭菜,带上女儿赶去医院。宋引坐爸爸车子的时候一向很兴奋,今天是啃着炸鱼排一路小嘴唧唧喳喳不停。宋运辉看着宝贝女儿,心说他怎么可能离,离了女儿怎么办。他的心思,还真是句句都让寻建祥说中。但虽然不会考虑离,对于程开颜,他心中厌恶感加重。

到医院看到哭得鼻青脸肿的程开颜,他只俯身给一句,“不许在猫猫面前哭。”就不再理她。一家人坐下吃饭,程开颜哪有胃口,可硬是不敢说了,就是塞也要塞下去。唯有宋引心疼妈妈,一个劲问妈妈为什么哭,宋运辉抱走宋引,温和地告诉女儿,“妈妈看到奶奶生病在伤心呢,猫猫生病时候妈妈也哭。猫猫别惹妈妈,妈妈现在跟猫猫去年养的含羞草一样,碰不得。”宋引不信,硬是伸出小手指戳了妈妈一下,没想到程开颜见只有女儿搭理她,心头百样感受,忍不住流下眼泪。宋引这下信了,不敢再招惹妈妈。

吃完晚饭,宋运辉暂时留下母亲一个人,把父亲妻女送回家。一路之上,程开颜坐在后面眼泪汪汪,忍不住叫一声“小辉”,却被宋运辉冷冷一句话堵回去,“请以后叫我小宋。”宋季山旁边听着不语,装瞌睡。程开颜无奈,只得再问:“那你要我怎么办?你说我做吧。”

宋运辉又是冷冷地道:“请你闭嘴,我不想在猫猫面前跟你讨论这个问题。”

宋引感觉不对,小声地问:“爸爸跟妈妈吵架?”

宋运辉道:“没,爸爸妈妈讨论很严肃的问题,就跟你们幼儿园老师开会一样严肃。”

宋引一听有理,“噢”了一声就不语了。宋运辉这才又对后面的程开颜道:“看见没有?长点记性。饶了我们daugther,这个词你应该懂。”

程开颜不敢说,心说自己怎么做什么都错。等到回到家里,程开颜想追出去跟又要回医院伺候老娘的宋运辉说几句,宋运辉却坐在车里跟她冷笑,“我还以为你追出来想代我去陪我妈。你我,还有什么需要说的吗?伺候好猫猫,用肥皂给她洗一遍手。”

程开颜看着宋运辉开车离去,又是哭泣,却没有办法。她又不是不想做好,可他们要她怎么做啊,她怎么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呢?

宋运辉回去路上一路想着寻建祥的话,黑夜之中,他真诚地问自己,到底与程开颜有没有感情。但是什么叫感情?若是说当初对刘启明那样的一见钟情,那是没有的,若是说符不符合寻建祥说的理由,那也是没有。可他和程开颜相处那么多年,总是有感情的吧,他们是一家人。他一路脸色阴晴不定,但到了病房,他妈担忧地问他是不是真要离婚,他却是毫不犹豫地说不会。他一路想明白了,他不能做别人口里的中山狼,也不能让猫猫没有妈妈,再有,他爱惜自己的羽毛。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不是太煎熬,若不是这回猫猫和老娘接连生病,寻常不会出现那么多不快,而这几天这等盛况哪有可能常有。算了吧……

幸好老娘的感染已经好转,只是身体虚弱,一夜倒也没事。这一场混乱,总算是闹哄哄地过去了。

等宋运辉亲自接老娘出院的时候,岳父的电话也如期而至。没比宋运辉预期的早,因为宋运辉估计岳父不是程开颜,岳父需要前后周密的考虑,不会没头没脑就来电话,也没比宋运辉预期的晚,岳父心疼独养女儿。听到岳父声音的时候,宋运辉心下冷笑,可见传统都是经过实践考验实践筛选的。

程书记电话里问:“小辉,开颜昨天打电话来,整哭了一个小时,怎么回事啊。”

宋运辉将车子停在一边儿,胸有成竹地回答:“这事本来我也想告诉爸的,但想想夫妻间小事,又没什么大不了,自己解决就是,还是不要打扰父母。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其实只跟开颜说了几句话,我想不到她为什么口口声声离婚,还不怕危险逃回家去。爸,我等下再给你电话吧,我正开车,接我妈出院。”

程书记被宋运辉的话说得怏怏的,挂下电话,对身边的老妻道:“今天礼拜天,不知道开颜家怎么闹饥荒。小辉这回语气不善,看起来两人问题很大。我真担心开颜。”

程母道:“给开颜打个电话吧,不行五一节回家一趟,小两口冷静一下也好。”

程书记摇头:“别,小辉那样的人,又那么年轻,外面多少不要脸的女人盯着,幸好小辉是个正派的。你要开颜回来……”

“那我们跟小辉说说吧,开颜从小什么都不会,他们结婚时候小辉又不是不知道的,他到现在才要求开颜,不是太过分了吗,人不能得志便猖狂啊。”

程书记摆摆手,道:“亲家母住院了,刚刚小辉说接他妈出院回家,在路上……看他回家怎么在电话里跟我说吧。再说他现在就是想猖狂,我们也没办法啦。”

程母叹道:“按说,猫猫住院,婆婆住院,我们开颜已经够辛苦了,小辉这样还不能好好待我们开颜……”

两夫妻在家唉声叹气,鞭长莫及,只能等女婿来电说明。这二十多分钟坐立不安。好不容易电话响起,程书记立刻将手按到电话上,但没立刻拿起,直等电话铃声响过三声,才拿起,声音四平八稳地道:“小辉,到家了?”

“是啊,爸,最近出国两周,好久没打电话问个好。开颜也在边上,你们先说?”

“啊,你说吧,开颜一说又全是哭,一个小时没几句干货。按说我们不该插手你们小夫妻的事……”

“爸,我很欢迎你插手。事情是这样,猫猫阑尾炎住院,虽然对于大人来说不是大事,可小孩子哪里痛哪里痒的说不清楚,需要有知疼知热的大人照料。开颜不会照料,也没有好好学着做的意思,照顾的工作基本是年迈的猫猫奶奶担着,因此奶奶等猫猫出院就病倒了。我很遗憾的是,我妈病倒住院一个礼拜,开颜没去市里看上一眼,名义上说是因为要在家照料猫猫。但是我回家时候看到她带着猫猫上班,而且不顾猫猫消化道疾病刚开过刀,给猫猫吃食堂的粗糙中饭。在猫猫面前,我不便责备,更不可能吵架,我不愿影响猫猫幼小的心灵,但开颜只听我说了几句话,却不管猫猫还休养期和我妈正住院,不管我出差后刚刚下了长途飞机又长途汽车回来,两夜没睡,她丢下人出走了,我不得不请求公安局的朋友连夜寻找。我更遗憾的是,她被朋友接回来后口口声声倒打一耙说我要跟她离婚,导致我爸妈都一致指责我,说我忘恩负义。开颜就在电话边,爸你可以问她我有没有一句撒谎。”

宋运辉说完,不等程书记说,就把电话塞给了程开颜,料想程开颜肯定又得哭哭啼啼,就出去外面院子,抱起女儿到公园玩去。他不愿再多解释,解释清楚,就算程家承认是程开颜的错,那又怎样?回头不时用新用上的手机打一下家里电话,一直等不忙音了,才施施然背着女儿回去。

回到家里,宋母一看就笑道:“别总是背着抱着,医生说猫猫也要适当走走锻炼脚劲。”

宋运辉笑道:“还能让我背几年?等大了想背都背不到,现在能背多背背。爸种的是什么?”

宋季山这才加入说话队伍:“碗莲,刚一个老朋友送来的。小辉,我把别人送你的一套评弹磁带送他了,他喜欢的。”

宋引过去看,好奇地问:“爷爷,金鱼会不会把碗莲吃了?”

宋运辉冲他妈做个眼色,就关门进去屋里找程开颜。宋母想方设法留住宋引不让进去,估计里面两口子得吵架。

果然,程开颜看见宋运辉进来,就避开眼去,小声道:“爸爸让你回来给他个电话。”

宋运辉淡淡地道:“以后有什么话,最好长话短说,也可以提笔写写信。长途七毛钱一分钟,你一个电话打下来,几乎是低收入人一月工资。虽然说是公家付钱,我们也不能这么糟蹋公家的钱财。”他说完,才拿起电话给岳父打。“爸,很对不起,刚才怕猫猫看到她妈妈哭,又跟着哭,就抱着猫猫出去了。唉,这两天每天这样,大人哭小孩闹。”

电话那端传来程父的一声叹息:“是啊,当爸爸的哪个不心疼女儿啊。”

听程父这样,宋运辉一句话都说不上来了,只能道:“是,爸爸,我明白了。”

“开颜小孩子气,我和她妈没在眼前盯着,你又忙,让你爸妈受累了。你帮我向你爸妈道个谦,是我们以前太溺爱开颜了。”

“爸,快别这么说,我们小夫妻的事害你们操心,真是罪过。”

“小辉,你妈现在好些了吗?”

宋运辉与程父又客客气气说了会儿话,就挂下电话,面对程开颜,也没好意思多说,叹一声气走开,看外面祖孙三个晒太阳去。但想了想又回来,他自己也差点不自觉了。忙进去厨房烧菜做饭。程开颜怯怯地跟进来,也来帮忙。宋运辉斜她一眼,没吱声,但也没将要洗的鱼肉类东西扔给程开颜洗,自己洗了切好。程开颜基本上插不进手,但好歹进来就没溜走,不像以前看到婆婆在忙碌她就不插手了似的。

宋运辉在心里捶胸顿足地想着:生活啊,生活啊,真是他妈的。

雷士根恢复村长职务后,基本上不作决策,大事小事都是向工作组汇报了才做。但是上传下达的任务,他还是需要完成,不可能所有的事都让副镇长过来坐镇着。这回是副镇长代表工作组传达命令,让忠富、红伟、正明三个人恢复工作。

士根接到这个命令,很是高兴,放下电话就兴冲冲去找三个人传达,心说事情终于是解决了。他先到最靠近的红伟家,又找到正明家,三个人一起来到忠富家。忠富却是淡淡的,不冷不热。

士根高兴地道:“终于好了,这一下东宝书记不用在里面担心厂子停下来了。你们说说,后面的工作我们怎么开展的好。”

正明立即伶俐地道:“我们前阵子老挨骂,这一下没开个会就恢复工作,会不会太简单?下面会服吗?”

红伟道:“这倒没问题,以前怎么管,现在还是怎么管。不过……正明那儿摊子比较大些,不服的人多。”

士根忙道:“这些话都别说啦,红伟等下自己去上班,忠富也没问题吧。正明,我等下与你一起过去。”

忠富这才幽幽地道:“士根村长,你压得住吗?”

士根尴尬地道:“不行也得行啊。否则怎么办,让登峰和铜厂烂着停着?上面的意思是,把集资公司解散,集资的钱哪儿来哪儿去,按银行利息记息,其他所得三三分,你们每家厂三分之一,以后还是以厂为主导。我看也只有这样了。东宝书记把责任都揽到他自己身上,解脱岀我们四个,还不是希望我们在他不在的时候管住家业。我们就是压不住,也得硬着头皮上啊,不能让东宝书记白受罪。”

忠富冷笑道:“东宝书记的这个责任,本来不会成为罪名。法不责众,大家都交了钱,那就是大家都同意的事,即使镇上县里认为不妥,也不会全赖到东宝书记身上,不需要他出来担负罪名。可正有你士根村长一个人岀淤泥而不染,而不是其他无关紧要的人不出资,就坐实集资公司这件事肯定性质不对,肯定是我们几个核心的人瞒着村民干了见不得人的事。也正好坐实老猢狲的诬告。现在你脱罪了,你当然要好好大公无私地表现表现,我不行,集资的事是我催着书记做的,我不能书记说我没事我就有脸回去老位置坐着。我坐不住,那位置烫屁股。恳请村里还是另找一个能人替代我。”

士根一下子红了脸,包括正明和红伟也一时避开眼去。好一会儿,士根才道:“忠富,这是我不对,害了书记。我请求你能不能看在书记面上把养殖场做好,让书记在里面能够放心。我现在没别的能做,只有拿行动出来,把小雷家村好好支撑住,等书记出来交给他,别让书记出来看到啥也没了,伤心。这些都是书记的心血啊。等书记出来,我主动退位,作为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