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春红道:“对,就那话。你给我跟狐狸精去说。”

正明小心地道:“可书记说不行。书记说那孩子肯定最像他过去那个没见天日的孩子,因为那狐狸精长得像宋总的姐姐,书记一点风险都不敢冒。”

韦春红今天第二度惊住,久久地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她要到现在才能真正明白雷东宝的真正心思。想到雷东宝至今皮夹里还夹着宋运萍的照片,再加雷东宝想死了要个孩子,这两条加起来,她一个半路夫妻又没养个一儿半女的还有什么话可说。

正明等了会儿,等到韦春红终于眨了眼睛,合上嘴唇,才道:“春红姐,你做了我那么多年的姐,我实心实意劝你一句,当务之急,让孩子平安生下来,让书记记你的情。至于以后,你还有什么顾忌?书记总是欠你的。”

韦春红猛地扭头,盯住正明,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你让我想想。你回吧。”

正明赔笑告辞,走出门外才敢喘出长气。他清楚韦春红的为人,市县开两家饭店岂是容易的,那是黑白两道都得摆平的活计,比开贸易公司还复杂。除了生孩子,韦春红实在没办法,其他岂有韦春红做不到的。基本上,如无意外,他算是圆满完成书记交给的任务了。

正明走后,韦春红泪也不流了,人也清楚了,与妹妹关门商量对策。都觉得正明说得实在。她也不等雷东宝再上门来,自己送电话上门给雷东宝说她念在多年情分上,答应离婚,不让雷东宝为难。但希望小雷家的生意继续交给她做,雷东宝这两年挣的钱留给她养老,其他什么要求都没。

雷东宝不知道正明究竟跟韦春红说了什么,让韦春红答应得如此干脆。这要求不高,比他原来设想的要低。因为谁都知道雷霆才刚恢复没多久,他手头挣的交给韦春红保管着的没多少钱,他最大的钱财都在雷霆的股份上。他因此非常感激韦春红,连连说“我对不起你”。韦春红顺势提出要求,要求他再过去跟她过上一夜,雷东宝也答应。韦春红放下电话苦笑,这往后,她这正儿八经的大老婆,转身反而要变成小老婆了。但她能忍。

雷东宝回头就把跟陈平原跑银行的差事交给正明,为铜厂增建新车间准备充足资金。正明喜欢做这种出头露面的事,最先还是陈平原打电话上门先预约下人,他跑上去联络,后来他就自己跑开了。雷霆用两年时间再塑本地产业界龙头老大身份,再加有陈平原找人牵线搭桥,银行毕竟对正明的上门半推半就。贷款渐渐进入实质性操作。眼看贷款有望,更考虑到门面需要,正明提议集团买辆现在看来派头最大的德国奔驰轿车,向银行充分展示实力。这个提议正中雷东宝下怀,雷东宝虽然心疼,可答应了。除了奔驰,还能有什么可以更好地衬托他的老大身份?他们向汽车公司预付定金,等着贷款落实就提车入库。

雷东宝的离婚操作也很顺利,很快他就办了人生的第三次婚宴。第一次婚宴的时候他没钱,叫来朋友搞集体活动击鼓传花闹半天算完,满晒谷场的人送上的祝福比晒场夏天堆积的谷粒儿还多。第二次婚宴的时候他愁贷款,借结婚之际将各方大佬请进韦春红的饭店,婚宴现场办公,解决了贷款问题,都没几个人还记得这是婚宴,记得离席时候祝福一声。第三次婚宴,他在一家宾馆办的酒席,新娘子冯欣欣穿着雪白时髦的婚纱,站在肥胖的雷东宝身边,更是被映衬得美若天仙,但很多人嘴上祝福,心里不屑。这回的婚宴场面宏大,开了五十桌,收来的红包足够抵消婚宴支出。

而韦春红的饭店还是照常营业,雷霆的饭局基本上还是在她饭店里,有时候雷东宝喝多了,熟门熟路地自己走上楼去休息,大家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

梁思申终于没去成印度,老老实实来到宋家度假。没想到才来第二天,就来了雷东宝那一档子事。

为了梁思申的到来,宋运辉赶紧着给家里所有房间装上空调,一时厂长家看上去满墙都是空调外机。但即便只是装两只空调,也还是要了宋运辉的老命,一只一匹半的三菱分体壁挂机几乎是他的一月工资,何况柜机。还是梁思申一定要拿钱给他才周转方便。可这样地花钱,舒适度依然是大大不如锦云里。弄得宋运辉悻悻的,心里不是滋味。不过这些只是小意思,梁思申来才是最让他高兴的事。

雷东宝的电话过后,宋运辉自己打了个电话给韦春红,但也没法说到什么实质性内容,最多只能安慰而已。打完电话,见梁思申已经下楼去,楼下还传来叮叮咚咚的钢琴声。宋运辉莞尔,这个时间不是宋引练琴的时间,一定是梁思申使什么花招让宋引练琴。但他想到程开颜一个劲要求过来看宋引的电话,心里就烦,不得不做了恶人,很难听地回绝。按说分手切忌藕断丝连,可有个孩子夹在中间,就没法做得彻底。想到韦春红还拿生不出孩子当自己的罪,他可真有些佩服梁思申,这么个时髦事业女性却说生就生,因此也不会有中年之后怀孕艰难的忧思。

他忍不住走下去,果然见梁思申坐在钢琴边,他听得出女儿总是有一段练不过去,到那儿总是拖个长音。他听了会儿,等不知几遍之后女儿终于越过那道坎儿,他才跟梁思申道:“萧然想跟我们吃饭。”

“等梁大他们过来一起吃,省得今天一顿明天一顿,你时间多紧啊。他还没被日本人搞死?”

宋运辉笑道:“他那是温水煮青蛙。可又不敢乱来,他父亲快退了。对,我们来严肃地说件事。”

梁思申奇怪,起身跟着又回楼上去,道:“我们这回进来几个新人,其中两个跟我是差不多身份的人。他们可真会找人力资源。”

“有工作经验的,还是没工作经验的?”

“没工作经验,都是大学毕业出国读硕,毕业就给招回国的。跟我没法比,有文化隔阂,就有交流障碍,但也做得不错,我打算要一个来给我开拓市场。说起来我倒是要谢谢外公那么小就带我出去。”

宋运辉笑道:“好,有人来分担你的负罪感了。我好奇,他们跟你差不多脾性吗?”

“差不多,著名学府出身,都很优秀,聪明、能干,也没萧然那样的张狂,待人接物都很得体。不过我才接触几天,还不能下定论。呀,好像我在夸自己?”

“如实描绘。”宋运辉笑。

“打算什么时候让猫猫去美国读书?”

“这是我头痛的问题。首先是经济问题……”

“这不是问题,让外公负担费用,他没理由白使唤你。我读书的那家小学一般人即使有钱也很难进,外公是一方名人,有办法。进那小学后,进我读书的那家中学就容易点了。”

宋运辉没想到梁思申会提出让外公负担费用的话,还以为梁思申会比较清高地要求他撇清与外公的经济关系,没想到她说得那么理所当然,宋运辉一时有些想不通。但想不通归想不通,他得继续说下去:“再一点,我考虑的是猫猫的智慧。她能很快适应当地语言吗?能跟上同学们的进度吗?”

“不怕,如果跟不上就留一级。我出去时候都四年级了,不也没事?胆子大些就闯过去了。如果决定的话,我生孩子时带猫猫过去,先适应一段时间的语言,然后我照料着进学校,观察几天。”

这是一个美好的计划,但是宋运辉不得不谨慎地道:“我担心,猫猫的智力不如你,万一她跟不上进度,会不会自暴自弃?我听虞山卿说他儿子出去时候遇到适应的问题,有一段时间很自闭,幸好他太太在美国。”

梁思申想了想,道:“是,压力很大,不过我一向胆大,自己找上美国小朋友说话。猫猫比我淑女了点。要不过去观察几天,行的话留下,不行,等我产假结束一起回来?挺简单的。”

宋运辉想来想去,还是道:“不简单,而且你那时候自己都忙不过来。你还记得你以前跟我说的吗?那时候你对那些风吹草动的不公平对待,可是上心得很。小孩子的承受度不如大人。”

“做爸爸的可真细心。是,过去跟舅舅们一起生活的阴影至今影响我的脾气。你取舍吧,不过我看新进来的那两个大学毕业才出去留学的同事看上去也不错的。呵呵,我现在有些佩服我爸妈把我送出去的勇气了。”

宋运辉也笑,但这笑有些涩涩的,“不是我不放心,再说你带着出去,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这学年结束,我请猫猫的班主任吃饭了解情况,班主任很婉转地建议我,能不能取消猫猫的其他兴趣学习,免得占用太多精力。猫猫的课外班看来影响了她的学习,她一年级刚进去是班长,现在只剩课代表了;小孩子选班干部投票基本看成绩投的。你说我能不顾虑猫猫去美国能不能适应问题吗?”

梁思申心说这也是,适应需要智力。但违心劝解的话她不说了,只点头称是。

“再说未来我的收入可能也可以再高些。好了,不说这些……”

“终于转入严肃话题?刚才的话题不严肃?猫猫的终身大事呢。”

宋运辉只好笑,他似乎不会赖皮,遇到梁思申轻轻一耍赖,他就没辙。再辩,只有被抓辫子,还不如早早投降。

但梁思申显然没放过他,笑道:“咦,你平时几乎天天应酬加班的,我来会不会影响你的严肃工作?”

“那行,我们现在开始严肃工作。跟你说件事,你爸爸想让我效仿你外公参与的那个项目,与他一起改造你们省的两家企业。”

“嗳,爸爸终于想革新了?可是国营银行经营领域如此单一,传统作风如此呆板,他作为一个地区领导忽然做出突破领域的改革,可能政策压力会挺大。嗯,他找你算是找对人,你经手过一个项目之后已经熟悉门路,有些压力可以让你承担,爸爸可真好意思折腾你。你要是忙不过来,就拒绝吧,别不好意思。”

宋运辉听了大为意外,竟是好久没法答话。这次谈话是他计划良久、多方措辞之后才得开展的,他最担心的是梁思申这个严守职业道德的人因此非常反感梁父的灰色行为,弄得他这个非梁家人就像吹枕边风搞揭发,挑拨父母关系似的,角色比较暧昧。他全然没想到对国情认识宏观,对官场认识微观的梁思申竟然对她爸爸存在认识盲区。竟会没意识到她爸爸试图用银行资金曲线服务自家创收。他犹豫了一下,将谈话终止,梁思申既然不知道,就不知道到底吧。便道:“那好,我看看工作安排,如果安排不过来,只好跟你爸说对不起。”

梁思申也没当回事,道:“知道申宝田申总吗?我请朋友把他一家办出国去了,他一直想请我吃饭想给我送礼,我没答应他。不够这回想问他借辆车子用用,来这儿没车真不方便。不会有人把以权谋私帽子扣给你吧?”

“有什么关系?这是你的交情。申总最近投资挺大,一条收费公路里有他不小的股份,他通过别人游说我们东海公司加入,我暂时没资金。他是个很有开拓思维的经营人才,你想不想撮合一下我和申总?”

“很容易,他也想认识你。”梁思申笑道。

“要想富,先修路。我真是被这句话还惨了。我现在一看见前面修路先自觉吐起来,不等它颠我。我们是不是该下去跟你爸妈和猫猫说会儿话?”

宋运辉笑道:“今天有点不想。”

“嗳,还是下吧,再不下去他们心里该埋怨我独占你了。”

梁思申早已看出来宋家父母都是和善得会令人产生内疚感的人,所以她也加倍善待。她最喜欢的话是一句歌词:“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又猎枪。”猫猫喜欢她,她也喜欢猫猫,白天她闲着也是闲着,带着猫猫出去逛街,如果一逛两逛,逛到她参与设计的欧洲风情街上,那儿都是漂亮的衣服,美美的小饰品,天热太阳烈,游人却可以猫在宽阔的欧式走廊阴影下闲步。猫猫很喜欢这儿。

梁思申也喜欢,她甚至觉得这条街比李力梁大最终接手的百货商场还要韵味。美中不足的是两边店面中间马路上穿梭着自行车和汽车。她当年的设想是把这儿做成步行街,但从眼下的情形来看,杨巡没那么大的活动能量。

其实梁思申拖着猫猫逛街的时候,杨巡看到了她,虽然现在街上女孩的衣服也亮丽起来,店里也不乏上千的时装,可梁思申一出现就吸引了欧洲管理办公室男女员工的眼光,他也就顺势看到了。他看到梁思申的时候不由得在心里想骂人,他刚对一个女孩子有点心思,可她一出现又让他没意思了。

回来过最后一个暑假,准备不日出发去上海报到工作的杨逦也看到了,待得杨逦认出梁思申,她踢了大哥一脚,怒道:“真不争气,人家怎么待你,你还对她贼心不死。”

“以前那事起因在我,我后来想清楚了。老四,说起来你应该向梁小姐学,她待人非常合理。像她那样出身的人,就算是鼻子朝天都没人说的,可她不一样。你有个没多少钱的大哥,我看你已经在我办公室里横行。你这样的态度那去上班,我都有点担心你,做人还是夹着尾巴的好。”

“别口是心非了,大哥,说瞎话是最达不到教育效果的。瞧,她们进肯德基了。她不是品味好吗?怎么吃那垃圾食品?”杨逦偏不服气,大学四年,让她眼界开阔,明白心有多大,天有多高。

“你不也巴不得天天吃肯德基?去叫老二来。”杨巡记得以前梁思申说过中餐吃多了那胃就想吃西餐。

杨逦懒得动,只是拿脚一撑桌子,椅子正好滑出去,滑到办公室门口时候她便双脚点地,正好停在门口。然后她观察一下,见有人正好看向这边办公室,杨逦就伸手示意那人叫外面的杨速进来。杨巡在一边看着,一张脸虽然没变色,可陷在眼眶里的两只墨黑眼珠子却是深了又深。

杨速进来,就自觉把门关上,笑道:“老四这个新秘书特别懒。”

杨巡道:“懒倒无所谓,反正我本来就没要求。但不能对同事不太尊重。”说到这儿,杨巡脸色一端,严肃地对杨逦道:“同事跟你是什么关系?你是发工资给同事还是同事欠你的钱,你凭什么肆意指使同事?我刚才跟你说的要你学习梁小姐的合理,看起来你没当回事。你看看老二,他现在管着具体工作,我基本不用插手,可你看老二有要个办公室没有?有对同事吆喝没有?没有。老二都没有,你凭什么?你是比老二的贡献大还是资格老?老四,你刚才这种混账态度,大哥前两年最混账时候也犯过,以为手里有几个小钱,跟谁都可以呼来喝去,最后栽了跟头才明白这世上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我们这种小小的人根本算不得什么。做人,顶要紧的,把自己当个人看,把别人也当个人看。好了,别一说就给我眼泪,我们说说你分配后的事情。”

杨巡本来想拿出平时教训员工的态度把杨逦好好教育一番,免得小妹啥都不懂,走上社会遭人欺负。没想到才没说几句杨逦就给他眼泪看,他只好收起狠话。最后只有无奈地虎头蛇尾了。

杨速此时已经基本上成为杨巡的最佳拍档,他见此调节了一下气氛:“先说个最要紧的,等下我们去吃肯德基?”

杨速没想到这个肯德基正好是刚才被讨论过的,杨巡闻言看着含着泪水瞪着他的妹妹道:“我都在想你上班去才一千多块工资,不如我每月给你的多,还哪来的钱去吃肯德基?一顿肯德基起码吃掉二十块啊。”

杨逦倔强地道:“我工资很快就能提高的。”

“好,这话说得很有骨气。”趁杨逦低头的瞬间,给杨速做个眼色,见杨速心领神会,才接道:“老四,以后你工作了,我们就不给你生活费了,你得开始独立生活。但考虑到你刚开始工作,工资不高,你们公司又不给宿舍,我看你付了房租就没钱吃饭,我们不放心。我已经让人去上海买下一间八十平方米的房子,等你上班转好上海户口就去签合同办手续,房子就放在你的名下。但是我们需要说明的是,这房子只是借你的名,产权还是属于我,在你获得自己的房子之前借给你住。原因嘛,你也知道,没上海户口的人没法买上海房子。你看这样子行不行?”

杨速听了此话吃惊。此前大哥和他商量时候,两人都担心杨逦的安全,不敢让最小的妹妹租房子住,决定买套房子算是送给杨逦毕业工作的礼物。杨速不知道大哥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想到刚才大哥给他的颜色,他暂时不提。

杨逦却因为刚才被大哥教训,不愿领此恩惠:“你想在上海买房子,我可以把我的身份证借给你。但是我不需要住到超过我收入水平的房子里去,我会与同学一起租房住。”

杨速心说怎么说僵了?他想插嘴,但被大哥又一个眼色镇住,只得继续闭嘴。杨巡就喝彩道:“行,有志气。那这样,房子既然已经交钱了,等你身份证转好就去办下手续。完了我们签署一份协议,说明一下这房子的真正产权归属,杨速作证。”

杨速心说大哥这也太过分了,兄妹之间需要这样吗?又不是外人。果然杨逦道:“大哥你放心,帮你这个忙还是会的,你想弄个清楚,我也赞成。但房子我不会去住。”

杨速忙道:“老四不要往什么骨气不骨气上面想,大哥做生意一向亲兄弟明算账,签一个协议并没什么其他意思。”

“我清楚,现在又不是古代,现在都是口说无凭,立函为据。既然我的同学们刚毕业也能活下去,我为什么不能?”

“你不一样,你一直手头宽裕,你不知道一个人在上海工作生活有多艰难。”

“既然大哥以前才不到二十岁就能闯东北,我一个名牌大学的毕业生怎么可能活不下去?你们忙,我回家吃饭去。”

杨速看着妹妹愤然离开,对大哥怒道:“大哥,不用分得那么清楚吧,不行用我的钱。”

杨速摆手道:“我要让杨逦吃点亏学会做人。她现在骄得目中无人。我看跟她学校里花钱大方、很多人捧着有关。”

“可大哥,她是小姑娘,万一吃点有些亏就是一辈子的事。”

杨巡头痛,他也怕这件事,“问题是杨逦要是性子不改,也许得吃一辈子苦头。这样吧,还是照以前的老规矩,你去背着我照顾她,但别照顾得过头。那房子到时你去办手续,回头让杨逦自己花钱装修了住进去,算是名正言顺点。你给我记住,装修你可以出钱,但你最多只能装到保证简单生活需要。”

杨速道:“大哥,还有什么其他办法?我怕老四这脾气,可能我再怎么说她都不肯去住。”

“有什么办法?你看看刚才,我让她去叫你,她立刻下手支使别人,派头那么猖狂,连我们两个都不会这么支使手下。我才一批评她,也没怎么说吧,她比我还有理。要说我养她一辈子也不是问题,可我只是个小生意人,有钱没权,罩得住她吃穿,罩不住她外面得罪人。总要让她自己学会做人才行。你试试,能劝她住就住,不住也别勉强,她总要单飞的。”

两兄弟都对一个妹妹束手无策。正好这时候广告公司的业务员来,拿来设计好的欧洲风情街最后几间店铺的招租广告给杨巡过目。杨速也凑过去看,见上面醒目大标题是“尊崇领域,时尚荣享。”杨速心说这句话怎么半通不通,如此拗口。杨巡看着只觉得玄,玄得他都不敢吱声。他们自己设计出来的广告总是不好看,反映不出欧洲街的与众不同,而现在这八个字看上去个个字都挺高贵,却又感觉非常做作,与时下那些常见的广告味道大大不同。那广告公司业务员说,设计这广告的设计师从深圳来,以前在香港人开的公司工作,拿出来的文案与众不同。

杨巡这欧洲风情街的铺位本来是已经全部出租了的,可他最后为了控制铺位的时尚风格,硬要伤筋动骨耍了一番赖,于是风情出来了,却有几个铺位暂时没人租用。他想出一方面让业务员去找本市已经开着的有些档次的店铺过来加盟,一方面登广告招来租客眼光,即使没找到租客,起码也可以为他的欧洲街打广告。所以,这个广告一定要够出位,够时尚。杨巡看来看去,这八个字够不错,就想答应。

杨速却提出如此不通顺,会不会被人讥笑没文化。比如明明只是商铺,说成领域会不会太夸张,前面尊崇似乎是动词,这荣享两个字似乎没怎么见过。杨巡文化水平低,虽然自己自习过高中课本,心里总是有点没底气,杨速这句提示正好击中他的要害,他一时有些犹豫。

广告公司业务员就向杨速滔滔不绝地介绍设计师的资历,杨巡听着又动心了,看来设计师是个很有文化的人。最后拍板决定就用这个,要求广告公司放到日报第一版下面。但两兄弟都有些担心,广告登出来会不会成为笑话。根据广告公司的说法,两天后的星期三,可以见报,广告公司自有与日报社广告部非同寻常的关系。

杨巡想,就等两天后看反应吧。他中午吃完饭,在办公室沙发睡一觉,去党校参加培训。这是市里组织的对全市非公经济领域负责人的政策法规培训。不像当初组织去香港参观,大家那是踊跃报名,还得被择优录取,这次党校培训应者寥寥,还是各主管部门领导出面打招呼,才把一众非公领域的负责人押进课堂。杨巡野生放养惯了,哪里坐得住四十五分钟,若不是怕听课时候打瞌睡出洋相,他一般中午根本无需午睡。

但杨巡心里也想去听听究竟有些什么政策法规。他想到最初从东北移植到这海滨城市,起因全是宋运辉当初认准政策将对沿海地区倾斜。他当初若不是走对这一步,以东北现在发展不如沿海来看,他在东北未必会有今天的成就。还比如他拿下欧洲街地块的契机是有纺织局的朋友告诉他二轻局改制的政策动向,让他抢先一步,走到别人前头,拿下这块稀有土地。因此他早就知道,想赚钱,找政策,那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但是政策停留在课本上,与政策流传在唇齿间,那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对于上面党校老师枯燥的讲解,他若非中午好生睡了一觉做好充分准备,保证不出十分钟就能打盹。他总算是勉为其难就坚持下来,但老师还是看着一屋子三分之一的睡觉人口很是尴尬。课间时候杨巡问老师能不能讲些最新政策,最好能讲讲新出台政策与过去的不同。没想到这一问正好问到点子上了,不用找本宣科的党校老师当即旁征博引,滔滔不绝。起头讲的是去年出台的《公司法》的来之不易,其中涉及到的方方面面的问题背后都有如此这般的制度考虑。

课堂上好几个人顿时竖起耳朵有了兴趣,尤其是杨巡更是挪窝搬到老师讲台前面,认认真真听老师细说由来,这才知道原来他经历过的不堪回首的红帽子经历还涉及到私有公有、私营经济规模的逐渐被解套等问题。虽然这些话题并不能立即提醒杨巡现在可以投资什么、可以建设什么,可是这些话题却让杨巡将自身经历与政策相对照,渐渐明白自己说做的事究竟是什么性质,还可以放开到什么程度,或者有什么底线不能触摸。

当然,课堂上也有几个人依然听不进去这些脱离教材的内容,但老师已经不顾了,下面大多数人围成一圈听得认真,老师在上面讲得开心。不知不觉又一堂课结束,大家索性邀请老师一起吃饭,移师到一家饭店的包厢。没了讲台课桌之分隔,又有酒杯下肚,自然大家的互动更热烈了。

杨巡自告奋勇地送老师回家,他自觉看问题又有新的角度了。他终于开始知道,原来报纸头条的新闻,可以这么样子地解读。但前提,当然是他必须了解更多过去的政策演变。

杨巡想到过去的政策那么多,当然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总不能连计划生育政策也了解吧,他决定从经济相关政策入手。但是资料何来?他最终想出办法,干脆请那党校老师做私活,他出工资请那老师给他收集提炼自他出道之日起的种种经济政策。杨速对大哥的行为大惑不解,杨巡也不明白自己这么做有什么明确目的,他只是感兴趣,非常感兴趣,他想,那就算作一种娱乐吧,一样是花钱,总比吃喝玩乐强。而且他还投机地想,摸清政策发展轨迹,会不会让他有能耐预测政策未来走向呢?当然,他又很快讥笑着否定自己了,他算是什么啊,才一个小小个体户,哪有那么高的觉悟?要预测,那也是整天泡在那里面的党校老师他们的事,还有时不时跑北京的宋运辉们的事。

但是,他想,熟读政策,起码能让他避祸吧。他已经吃过太多太过莫名其妙的苦头。

梁思申与一起过来的梁大、李力、萧然相约吃饭。正好宋运辉有事没法相陪,她就自己开着问申宝田要的车子,来到新建四星级丝路大饭店的十三楼。这家宾馆她知道,以前杨巡告诉过她,思路还是杨巡的,当中也有她的些微智慧在闪光。她到的时候那些人还没来,她就拿起一张当天的日报翻看。没想到有杨巡那家欧洲风情街的广告。看到那八字的广告语,她忍不住笑,真是酸得别捏,亏杨巡会采用。不过似乎这样的效果应该比较好。

她前两天去过一次,一圈看下来只给宋引买了一些花花绿绿的饰品,自己什么都没买,但自己看出街道还缺少的是什么氛围。她还有招商的思路,但是她得憋住,她不想再傻乎乎凑上去帮杨巡。

一会儿李力先过来,看见梁思申就微笑道:“赫本。”

梁思申笑,她为了封山育林,不惜剪掉缠缠绵绵的长发,不知多心疼。问道:“梁凡还不下来?”

“我们刚到,你打我们电话时候我们才办入住登记,修路塞车,耽误许多时间。梁凡……哈哈,竟然晕车。”

“咦,人种退化?要不要送去神农架充实野人种群?萧总还在厂里,他最近很痛苦,据说天天跟日本人开会。”

“我早先劝他宁可低价售出股权,割肉退出再说,他不肯。现在想退都没人接手了,他的光荣事迹几乎已经成为经典教材,说家喻户晓也不为过。估计他见你又得讨教招数了。”

“我没招,早前教过他,他没执行,现在为时晚矣。”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要是有招,杨巡还能不跟你们纠缠?看看这个广告,杨巡的一条商业街的招租广告,我看比你们的商场有创意。”

李力看了点头道:“不错,有股来自珠三角的香港气。我们的商场经营情况不是很好,我倒是有些想放手把经营权交给杨巡了,只要他给我固定回报。你会不会在意?”

梁思申微笑,“我无所谓,只是杨巡未必肯接这种经营性工作。梁凡来了,脸色苍白得像个吸血鬼。”

梁思申正想取笑梁大,梁大却没等落座,就急急地道:“小七,怎么叫老萧一起来,我们最近都被他烦死。等下他说什么你都别接招,他那又蠢又狂的德性,谁也救不了他。”

“哦,好。”梁思申这下不好意思再揶揄梁大,将手中的苦橙花油交给梁大,道:“擦人中和太阳穴,会舒服点。”

梁大拿了苦橙花油,却非要简单阅读了上面的英文说明才肯启用,“你你拿这当万金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