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钱宏明立刻打了个电话给一名债主,那债主大约是被电话吵醒,说话还迷迷糊糊,钱宏明则是中气十足地道:“阿七,盯梢弄个长相好的,索性让我收在身边当保镖。靠。”说完这几句,钱宏明就将电话断了。站在阳台,往下看遥远的地面,不知还有多少双眼睛关心着这间房子。他忽然想起傍晚见柳钧时候忘记说一件事,不顾劳累连忙发一条短信过去,很简单,“说件高兴的事儿,杨巡通过中间人问我借钱,很急,给的利息很高。”

柳钧当然不是善茬,早上起来一看见短信,立刻奔走相告。反而崔冰冰一脸疑惑,借钱不是很正常的吗,高息借款用于转贷,这种事儿在本地如同家常便饭,大惊小怪的人才真正有问题呢。柳钧找了许多理由,可都被崔冰冰无情否决,他只得讪讪地做早餐去。

可柳钧心里还是高兴了,再怎么说,实力强劲的杨巡急于高息借款,他怎么听怎么觉得杨巡出问题了,完全无视崔冰冰的反驳。然而下午,柳钧与全国人民一起目瞪口呆心情沉重的看向西川,趴在网上一遍遍地刷新网络新闻,获取地震一线发回的消息。杨巡借款这等无关紧要的小事被他抛到脑后。他第一时间让办公室查看员工籍贯,让四川籍贯的员工赶紧打电话回家问平安。好在两家工厂加一家中心本来就没有几个四川员工,打电话回家也说平安无事。

下班时候,崔冰冰打电话来,让柳钧若能准时下班,就去她妈家接淡淡,她与钱宏英就买房事宜制作一些文件,可能会比较晚回家。

崔家家境小康,手头不少钱,他也想出钱给给崔家换处好点儿的小区,可是崔家二老不答应,说没那必要,于是二老就一直住在市中心的老小区里,周围步行二十分钟内有超市有菜场有医院,他们觉得这样的小区才是适合生活的小区。柳钧穿越小区傍晚油烟机翻滚出来的饭菜香,来到丈母娘家楼下,见丈母娘正好领着一个年轻男子上楼去,他就在后面大步跟上,原来那年轻男子是个破烂王。

崔母不肯卖掉废报纸,埋怨破烂王给的价格太低,只肯把油瓶饮料瓶卖给破烂王。破烂王倒也不勉强,只是笑嘻嘻说,要卖赶紧卖,这都五月中了,等奥运会后这种东西价格都得跌。崔母一听便与女婿会心一笑,觉得这个破烂王倒是有意思,就把床底下堆积的好几捆废报纸都拖出来卖了。破烂王一看这家人有货,才积极起来,煽动崔母有破烂赶紧卖,那些什么废纸废铜废铁废塑料之类的东西一过奥运准跌,现在是国家撑着门面给外国人看,才有大家的好机会,过了这村没那店啦。

等破烂王一走,柳钧就道:“胡说八道,我经常进货钢材的省级代理今年一直捂货,最近更是压货,还在码头囤了不少铁矿石,赌我国过不久与澳大利亚的铁矿石谈判结果再度大幅调升价格。国际上大宗商品都在呼啦啦地涨价,哪是我们国家奥运管得住的。”

“今天多灾多难,年初雪灾,今天大地震,还不知损伤多少,总有坏影响的吧。”

“现在的大宗商品市场很奇怪,就像去年的中国股市,坏消息出来,反而是利空出尽,涨,好消息出来,更涨,任何理由都是涨的理由。年初冻雨和大地震,估计在大宗商品市场里会有另一种解读,救灾,灾后重建,那不都是扩大物资需求吗。这个市场真的很怪。”柳钧晓得丈母娘不服老,也不肯做家庭妇女,实在是为了女儿没办法,才住家抱外孙,跟丈母娘说时政,切不可敷衍了事。

可等柳钧从丈母娘家出来,心里却越想越不对,似乎他更认可破烂王的煽动。只是一路淡淡嘀嘀呱呱地说话,柳钧没有时间细想。可即使无法细想,柳钧也意识到,整个国际上的下游订单在减少,出口订单下降的不是他们一家,而是整个同行,近期的倒闭现象虽然被官员们遮遮掩掩,可还是遍布长三角与珠三角,说明是个普遍现象,那么影响应该很快传导到大宗商品交易。即使大宗商品交易受炒作资金的影响,可也不能脱离基本面太远。即使现在PPI高企,甚至高于CPI的涨幅,作为一个身处制造业一线的人应该看得到,PPI的升势已经缺乏事实支撑了。只是,难就难在谁也无法知道大宗商品价格的那个6000点高位拐点将在何时出现。

但崔冰冰回来,就反问柳钧一句:“所有的贸易商依然都在囤货,难道他们看不清楚这一点?”

“我也奇怪,所以我心里很动摇。可是没有需求来支撑,原油或许还有个欧佩克,铁矿石有两拓加淡水河谷,这两种或许可以垄断价格,其他呢?会不会大宗商品价格也已经接近6000点?可不可以这么设想,现在的高价因为短缺引起,而短缺却是由于贸易商囤货导致,而非制造商。一旦囤货达到一个平衡点,贸易商发现需求骤减,囤货变成吞没资金的烫手山芋,那时候会不会是摧枯拉朽式的跳楼价出逃?其实粮、棉、大豆价格已经下来。”

“说句实话,你作为制造企业,考虑这些是毫无意义的。我们就算假设它奥运结束那一天价格跳水,但是在奥运结束前,你的原材料价格一直处于上升状态,而且上升势头很疯狂,高息借贷囤货都无法抵消升势,你怎么办。你是在这三个月里每个月进一批货,一次比一次价高,还是看准价位一次性吃进全部三个月的货囤着,在原料上先赚一笔?当然你是后者。现在问题是,你甚至还不知道价格会不会出现拐点,若是出现,拐点又在哪儿。可你不是贸易商,贸易商可以什么都不做,等涨或者等跌,你不行,你有订单,你而且得让一大帮工人有事儿干,你不管现在是什么价格,都得按部就班地吃进。所以你看,考虑与不考虑,都一样。不过倒是提醒我了。”

“确实多想也没用,买宏明房子那笔支出打破我资金计划,现在只能按部就班进料出货。”

然而,按部就班却意味着对大趋势风起云涌的束手无策,无力招架。美国老客户的一笔精加工生意,柳钧原以为十拿九稳,放眼神州舍我其谁,可是设计出样检验等等程序走完,眼看着只差临门一脚,美国方面却是传来消息,意向取消。因为客户发现,眼下的船运费一方面是被火热的铁矿石运输带动,另一方面则是受据说飞奔150美元一桶的原油价格影响,原本中国拥有的价格优势完全被运费吞没,从中国进口的价格,还不如从邻国墨西哥进口,即使本国的加工费虽然稍高,可是考虑到周转周期,放在本国加工也已经好于中国。那么,还签什么合同。

柳钧一直巴望着疯狂的原材料价格出现拐点,然而此拐点未到,彼拐点却是不期而至,打得腾飞方寸大乱。美国老客户最终取消生意,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也正是目前形势下水到渠成出现的拐点。那意味着,国外订单不仅将因为国外需求的减少而消失,也将因为国外需求由于中国价格优势的丧失而转移,而从中国消失。什么叫雪上加霜,现在就是了。历来,柳钧的高端加工能力非常依赖出口,不仅直接依赖,而且还间接依赖,他的下家经常是开宗明义地告诉他,进他腾飞的货是不得已,完全是出口高品质要求的需要。他这边的出口出现关键性拐点,他的下家能好到哪儿去,大家是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即使柳钧反应迅速,飞快调整生产计划,他的产品还是出现了库存,出现了积压。各式各样的合同违约接踵而至,应接不暇,罗庆为此跑断了腿,吵破了喉咙,可是大势面前,谁都回天乏力。

每一天,开工率低于前一天,腾飞比腾达的开工率更低。品质,总是在任何时候遭遇到逆淘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