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冰冰哈哈一笑,并不辩白,让柳钧开她的车,她路指一家她认可的牛排店。柳钧猛吃牛排,她就翻看柳钧给她带来的礼物,柳钧送礼态度令人发指,竟然没一件像是给女孩子的,全是吃的,却无甜品。可是,这些吃的却都是她离乡背井无比想念的,可见柳钧对她观察细致。

“我来的路上定锦江之星,想要的几家竟然都没有客房。你家附近有没有类似的?”

崔冰冰奇道:“你又是大巴进城,又是住连锁便捷酒店,兄弟,你眼下资产价值不菲,流动资金充裕,资产负债为零,该不会是暗示我给你制定新年资金规划时候管住手脚?”

“呵呵,我抠门啊。说实话,刚回国时候比现在阔气,现在呢,你去公司看看,哪间办公室温度最低,哪间肯定是我的办公室。一想到工厂用电那么贵,我就心疼,不舍得开空调。越挣钱,越知道钱来得不容易,有些无所谓的享受,就不去追求啦。”

崔冰冰惊愕,心里立即冒出个体户小乡企业主的形象,她在银行接触三教九流的老板,颇知有些大老板极端节俭,她曾知有个开造船厂的老板,家产超亿,却出门从来只坐公交,大多数时候自行车代步,公司最好的一辆车是金杯面包车,因为放倒椅子可以装货,装上椅子可以拉更多的人,性价比一流。该老板说话结结巴巴,扔在工人堆里绝对被人当基础工,唯有结账时候才面露峥嵘。可是,那种形象与柳钧似乎格格不入。“真话还是假话?”可她眼明手快撩起柳钧的左手,愤愤地道:“换手表了,这块江诗丹顿够住几个月五星级?骗人之前请收拾道具。”

“我又不是说不追求任何高贵的东西,我只是有所选择地不追求不必要的享受。比如这只手表,我既然对它的工艺水准爱不释手,觉得它美若天仙,那么该买还是买,买来拆开研究一遍,学透原理。至于宾馆,我反正在哪儿都睡得着,只要干净安全,再顶级也毫无建设性,锦江之星足够满足。花钱的心理是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是早早将未来一年的收入全计划好,挣多少花多少,现在是看到一些浮夸的价格,想想这得是多少成品的净利,就挥霍不起来。”

“你得道了,施主。说说你明后年的资金规划。”

“我的目标是吃下三块地,这些地的报价都在这儿,有些可以分期付,有些……”

“绝不分期,分期拿不到土地证,你这种公司没有土地证无法抵押贷款。”

“然后这一份是我新年——2003年的工作计划,和资金投入计划。必须保证的资金用的是红字。我跟拼七巧板似的,怎么拼都是资金缺口,拼不全,唯有请教高手。”

“少买一块地,就宽裕不少,如果压缩研发资金,那么更宽裕,问题是让你压缩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压缩研发投入。看来有些人还是有信仰有追求的,不像从小穷怕的,现在对钱那个孜孜不倦的追求啊,两眼只看得见铜板,什么赚钱做什么,一点儿追求也没有。”

“你今天是不是哪儿受刺激了?”

“你的资金规划我一周内给你做出来,回头快件传给你,会不会太拖?如果你急着用,我赶一下时间,最近好多事凑一起,包括烦死人的MBA学期论文,时间不够用。”

柳钧恨不得速战速决,当天就拿到方案,可是也不能太逼了崔冰冰,看她那样子,一周赶出来,已是天大人情。“要不你先粗看看,告诉我能不能三块地全吃。”等崔冰冰点头说行,柳钧就换了话题,“工作上有问题?难得有匪类朋友在,不如说出来听听。”

“唉,矛盾啊。以前不幸被同学妈李大人看上,从此被沦为跟班丫鬟,连累我爸妈也被李大人一大家族随叫随到做家庭医生,做人不晓得多卑微,可也因此获得李家嫡系身份,毕业得以分进银行,在银行里跟着同学享受特权,发展业务到底是比其他没有背景的人顺利一些。现在争气是争气了,可也成为没有背景的人,大环境人踩人,既然自己选择了这条扬眉吐气的路,唯有打落牙往肚里吞。具体不说,没什么可说的,有本事打回去,没本事忍着。”

“以前再开心也不过是个奴才,现在你多好,你有自由,即使生气也是自由的。”

“这个道理,说着只有一两句,可小时候不懂,小时候还非常享受狐假虎威的乐趣。所以想想做人非常可怕,小时候无意做的荒唐事,冥冥之中有账本替你一笔笔记录,等你有了自我意识,上天会一笔笔给予报应。”

“别这么想,你是阿三,匪类。乐观点儿。老天还不是因为看我们成年人担得起,才现在给予算账吗,不怕。”

“我什么时候怕了?不过是天气太冷,好阵子阴天不见太阳,又好几天没时间找甜品吃,情绪不佳而已。”

“呕,阿三,看不出你还有这招,这好像是宏明太太嘉丽才该说的。”

“你那宏明兄弟,我见到他身边女友换了两茬,而且一看就不是普通交往的女友。”

“这事儿。如果你是嘉丽,我该把宏明出轨的事情告诉你呢,还是不告诉你?我最近纠结此事,我早知道了。”

“这个问题你不该来问我,如果我是嘉丽,我不需要你告诉,钱宏明那几根肚肠我摸得清楚。”见柳钧点头,崔冰冰又补充一句,“如果我是嘉丽,谅钱宏明也不敢出轨。什么锅配什么盖,不是上帝的人类别妄想改变别人的生活,那叫不自量力。”

柳钧被呛得只噎气,“我只是让你从一个女人的角度来帮我分析分析……”

“女人跟女人还有不同呢,我阿三心胸海阔天空,家庭爱情虽然重要,可还不至于是我的全部,那么你若是知道我这种人的丈夫有出轨,尽管跟我讲,我即使受打击,也死不了。但你说的那个嘉丽,她的世界她的心只有家那么大,家庭爱情即使不是她的全部,也差不多了,你要是告诉她实情,你还不如直接给她一刀子。”

柳钧不禁想到他的妈妈,他爸爸工作忙碌,一年大多数时间不在家,妈妈就把绝大部分精力投注在家里,爸爸的起居,他的成长,几乎成了妈妈的全部,因此妈妈的工作马马虎虎。妈妈的关注点在家里,她的心便也只有家,因此妈妈被家变伤害最深。妈妈的昨天,会不会就是嘉丽的今天?其实答案是肯定的,崔冰冰分析犀利。那么,他还敢告诉嘉丽吗。

“兄弟的女人,你管头管脚,是不是有问题。”

“兄弟的太太,也是我的朋友,嘉丽人极好。”

“哦。”

“我管兄弟的女人,你管头管脚,是不是有问题。”

“问题不是明摆的吗,你视而不见而已。你明知故问,我什么时候隐瞒过。”

柳钧面对这崔冰冰,这个阿三,异常尴尬。崔冰冰言语可爱,可在崔冰冰面前,他什么都藏不住,倍受打击。

崔冰冰嘻嘻一笑,“男人爱面子,对不住喽,以后不揭穿你。”

“我要求晚上住你家客厅折叠沙发床,你不可以拒绝,男人爱面子。”

“你敢去,我敢应。”

柳钧遭遇克星。他到底是文明人,不便对着女孩子说下流话,只得吹胡子瞪眼,咬牙说出一个“去”。见到崔冰冰轻蔑一笑,他郁闷坏了,今晚排除万难也得去崔家香闺过一夜。

崔冰冰牛排之后要了两份甜点,她很不客气,既然柳钧自己不点,她吃得再好吃也不会分给柳钧一口,完全一人独享。吃完之后,又是调戏柳钧成功,她心情大好,要求直接回家,她还有工作未完,今晚必须完成。

崔冰冰现在的住宅只有一室一厅,上海房价高昂,她又不肯卖掉老家房子换上海的,手头积蓄只够付一室一厅的首付。不过上海工作一年多下来,她已经将小小房子布置得舒舒服服,已经在考虑提前还贷。眼下柳钧真的嬉皮笑脸地跟着她走进小小客厅,崔冰冰脸皮有点儿架不住了,她觉得眼下的客厅比车厢空间更局促,大冷天竟然烧得热烘烘的。

“你喝茶吃零食看电视,我在隔壁做事,有事儿尽管说。”

所谓敌进我退,敌退我进,崔冰冰一变得臊眉搭眼,柳钧立刻反客为主,给一个飞吻,也不开电视,趴到崔冰冰的书架上找书看。崔冰冰心知,柳钧只要将她的书架浏览个通透,她在柳钧面前就成了透明人。她站卧室门口犹豫了一下,就走过去,将车钥匙递给柳钧。“行,你赢了。钥匙给你,小区出去往东一公里,有家宾馆新开,价格合适,你住那儿吧,我不送你。”

柳钧从说好住宿崔家,就有点儿心猿意马,成年人,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此刻见崔冰冰绯红了一张老脸,两只眼睛躲躲闪闪,他伸手抓住那只拿着车钥匙的手,用力一带,拥进怀里,“告诉你什么叫引狼入室。”

“不!不可以。”

“晚了。”

“除非你保证以后只能有我,心和身体。”

“与你交往的阶段,只有你。”

崔冰冰松开支在两人之间的手臂,主动圈住柳钧的脖子。他妈的工科生,谈情说爱时候也不忘逻辑,只要给她机会,一年还怕收拾不了这小子。反正她早就爱柳钧,那么彻底享受爱人美好的拥吻。

从陌生的探索,到激烈的交汇,因为你情我愿,过程一气呵成。崔冰冰在天堂边缘听到气喘吁吁一声“我爱你”,抓住少许理智深入细致地问个清楚:“良心发现?”

柳钧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答疑,“现场发现。”崔冰冰此时心说,爱发现不发现,她拿起电话就去银行请了假,她又不是第一次为爱情糟蹋工作,此刻有爱人如珠如宝的爱抚,她将工作押后,她就是有这个自由这份信心。

柳钧第三天早上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一个人时候才扪心自问,究竟爱不爱崔冰冰,他发现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少年时期的铭心刻骨好像永不再来,他只知道,他现在迷恋。

柳钧第三天早上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一个人时候扪心自问,究竟爱不爱崔冰冰,他发现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少年时期的铭心刻骨好像永不再来,他只知道,他现在迷恋。崔冰冰无论从相貌上,还是姿态言语,全不符合他从小迷恋的女人形象,与他以往交往的女朋友全不相同,目前看来,充满新鲜感。可柳钧也清楚,他若是敢学钱宏明,那就只有符合崔冰冰风格的四个字:小心狗命。

很快,崔冰冰便来电告知方案。按照腾飞现有资金流,加上腾飞目前很笨很傻很原始的贷款方式,可以拿下两块地。那么在下一年,自有资金全部投入到买地和土建,生产资金由抵押贷款来满足,除非下一年度出现了不得的天灾人祸,正常情况下的周转绝无问题。若还想拿下第三块地,崔冰冰的意思是,等她春节回家协调银行做信贷的老朋友,看能否帮柳钧拿到承兑汇票,只要能拿到合适的额度,即使三个月承兑也行。唯有这个前提条件确立,柳钧才能放心拿第三块地,但是,这也意味着柳钧将在未来三年内走上钢丝,稍有风吹草动,便有坠下钢丝的危险。但崔冰冰鼓励柳钧既然有好机会在眼前,那么应该一口气吃下三块地。比如工业区的那三块地如果成为一家所有,那么腾飞公司看上去起码有了规模。

柳钧依言,先拿下科技园区的土地,依照规定足额付款,又与工业区的两家同时谈判,无非是用这家压那家,用那家压这家,最终,居然拿下的是微轴厂,而非变为焦土的家纺厂。原来家纺厂老板算来算去,根据柳钧的出价,他即使卖掉全厂也不够支付债款,还得卖掉家中房子。家纺厂老板心说他公司即使被破产拍卖,按照公司法,他是有限责任公司,不需要用私人的家财来抵债,那么他不如省一头心事,等政府摆不平告上门去的债主,来收去烧焦的公司好了,他何必自己辛苦筹钱还债。再说,眼下是年关,谁家年关都是皱着眉头找钱,很少有企业学拿到年终奖的个人,在这个时候拿着钱置办固定资产,因此家纺厂老板决定不急,反正他已经烧焦,死猪不怕开水烫,等开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