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朱晓光逃跑了,穿着粉色的伴娘裙,从宫殿一样的火车站逃跑了,急急忙忙,没有像公主一样的亮相。

“这不能叫离家出走。”晓光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电线杆,心想自己从婚礼现场直接逃到了火车站,连家都没有回过,所以不能叫作“离家”。

挎包里装着的钱,是代母亲收的礼金。姐姐拿了大部分,自己只收了几千块钱。抛开吃住的费用,剩下的钱她可以买一张一等座的单程,或者二等座的来回,她在窗口犹豫了几秒钟,买了单程票。

开始,大家会发疯、着急、想念,后来,当他们提到她的名字时,会迟疑一下,似乎不太确认她是否真的在这里生活过。

她所住过的屋子,会像她的名字一样,变得陌生。白纱窗帘,因为不再有她洗而沾上灰,印着草莓图案的枕头和被子与白纱窗帘有着一样的命运;她在姐姐的鼓励下买的第一双高跟鞋,还从没有穿过,放在床底,上面的水钻会在老鼠的啃咬下一颗颗地掉落;她有一橱柜的衣服,当母亲和新的爸爸又生了一个女儿,或许会给她穿,但多半不会等到那一天就仓促地送给一个身材相近的人;孙天奇带着他的女朋友出了国,两人住在有柔软大床的精致小公寓里,他也许会在异国某个下雨的傍晚,想起自己和他在伞下走过的一段路,却始终想不起自己的名字;姐姐或许会埋怨母亲的仓促成家,造成了自己离开,母亲或许会内疚一阵,但是她们最终会和好,没有自己的一家三口,在充满温暖阳光的车厢里去郊外,就像那个男人变成甲虫的小说结尾。

朱晓光一边想,一边下了火车,一边想,一边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就来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她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大海,她把拿了一路的编织网袋放在沙滩上,解开系着的口。网袋里是一只红头的海龟,它脊背朝地,整个身体暴露在外面,拼命地晃动着自己短小的四肢。朱晓光帮它翻了一个面,四肢着地之后,它变得异常敏捷,朝着散发出海腥味的方向,快速地移动。

爸爸这次的归来,是最艰难的一次。他从母亲举办婚礼的海鲜酒店后厨逃出来,躲过了众目睽睽与追捕,一步步挪到朱晓光的脚下,用它粗糙的壳去摩擦她的脚踝。

这只海龟在沙滩上无所畏惧地爬行,惊吓了很多拍摄婚纱照和情侣照的人,但它一点儿也没有被这些声音干扰,笔直地爬向大海。

“爸爸,快跑!快跑!”朱晓光大声地喊着,持续地喊着。直到看到它青黑的背被一个浪头打过,它红色的头顶消失在海水泛白的泡沫里,而它爬行过的痕迹也被一次潮汐抹得无影无踪。

“爸爸,再见!”朱晓光耗尽全身的力气,喊了最后一声。

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