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铁力招供的同时也把自己四十多年的生活重新梳理了一遍。

人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那一个个的第一次。这些第一次中,自然有好事也有坏事。

王铁力喜欢的第一个姑娘叫刘征,就是那天跪在酒店大堂里喊冤的那个中年妇女。

上初中时,王铁力和刘征是同班同学。刘征不是班里长得最好看的女生,却因为爱运动而周身洋溢着少女特有的青春的气息。

刘征作为学校篮球队的队员,是个左撇子,因此在打球时,对方队员防守她很不方便,使得她每每都能运球上篮得分。

而王铁力就是喜欢刘征身上的这一股子运动的活力。

那时候的学校,更像是一个家长托管孩子的高级托儿所,学习不重要,成绩再好,毕业的出路也不外乎是下乡插队、顶班进厂或是参军入伍,否则,只能放任到社会上胡混。

王铁力由于有了喜欢的对象,才喜欢到学校上学,因为到了学校就能见到刘征。

这种喜欢也是暗地里的,虽然他是学生中的小头目,但在那个年龄,要是被人知道他喜欢刘征,也会招来嘲笑的。

青涩的小男生,并不懂如何去表达自己的这一份喜欢,反而在球场边捣乱,以期引起对方的注意。在校队训练时,王铁力就带领一伙同学坐在球场不远的双杠上,吹口哨,瞎嚷嚷,大声叫着给每个女生所取的绰号。当看到女生恼怒时,则引来他们更加得意的嚎叫。

刘征的绰号是“大苹果”,不但脸像苹果一样圆嘟嘟的,胸部也是圆乎乎的,屁股更是浑圆。

王铁力第一次做和女性有关的梦,梦中的对象就是刘征,梦中王铁力亲着她苹果一样的脸、揉捏她苹果一般的乳房,在虚幻的拥抱中,他遗精了。这是他第一次遗精,醒来之后,他在床上窝着,回味了很久梦里带来的快感。这让他比以前更加的喜欢刘征了。

只要一有比赛,王铁力就带领班上的同学给刘征和刘征所在的队加油助威。谁要是给对方球队加油,王铁力会当场呵斥甚至动手打人。

训练时候的叫嚷、比赛时候的打人、平时的欺负同学,所有这些,都让老师、家长和女同学不把王铁力当好学生看,刘征自然也对他避而远之。

中学时,男女界限分得很清楚,因此在王铁力去部队当兵之前,自始至终都和刘征没有过任何接触。也只有在梦里,他和刘征才能接近。

初中三年级时,父母给他修改了年龄,王铁力参军了。

当兵的那几年,他生活的乐趣就是想念刘征。他每周都会给刘征写一封信,整整写了一年,刘征却没有回复只言片语。但他不气馁,继续写,写自己的思念,写真实的欲望,写自己对未来和她一起生活的向往和憧憬。

入伍后第一次回家探亲,他在路上遇到了刘征。

部队的生活,改造了他的气质,军装让他成熟英武。这次也是刘征第一次正眼看他。

看到刘征看自己,他主动、礼貌又不失热情地说:“哎哟,刘征,好久不见。”

刘征的脸刷地一下红了,“你……好,你回来了?”

“恩,回来探亲。”他激动不已,双手插在裤兜里,手心里都是汗,“你,还好吧。”

“我……哦。”刘征局促地点头,“我回家了。”

多年后的匆匆一面,让王铁力当天晚上怎么也睡不着。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刘征的模样和丰满的身体。起身去冲了个冷水澡,但仍然扑灭不了心中的欲望之火。

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刘征追到手。

回部队之前,他像下命令般对父母说:“爸妈,你们去给刘征家说说。”

父母一惊,两家人虽然都在一个单位,住一个大院,可素日里并没有什么来往。王铁力喜欢刘征,可两人也才十七八岁,这做父母的怎么去开口?只好敷衍着,“啊,行啊,你安心在部队,这事儿包在我们身上。”

回到部队,他继续给刘征写信。当写到第六封信的时候,刘征回信了。

信里,刘征写道:王铁力同学,革命部队的大熔炉锻炼了你,向你致以革命的敬礼。我在学校会努力学习,当好无产阶级革命的接班人。我的理想是做一名纺织工人,戴着白色的帽子,系着白色的围裙,像一只辛勤的蜜蜂穿梭在轰鸣的梭机旁,为伟大的祖国奉献自己的一切……

这封短短的回信,让王铁力总是觉得看不够。他脑子想象着梭机旁头戴白色帽子、身系白色围裙专心于工作的纺织姑娘刘征,他更觉得,刘征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孩。

刘征是一个骨子里极有主见的女孩。在篮球场上,她泼辣而灵动;但在球场下,却生性温柔。在这封礼貌性的回信中,她表达了彼此都已是大人,要互相尊重的意思,同时,她也觉得,与在异地的同学通信是一种乐趣,仅此而已。

可是,王铁力完全误会了刘征的意思,他错误地认为回信表明刘征已经答应和他交往,于是,马上给刘征回了一封更为热情洋溢也更加直截了当的信,告诉她,复员之后他要和她结婚。

刘征接到他的这封信就傻眼了,她虽然知道王铁力一直以来给她写信是什么意思,但当她看到“结婚”二字的时候,还是懵了,开始后悔给王铁力回信,也害怕他回来的时候该怎么应对。同时她也开始担心自己的父母知道自己和王铁力通信后,会怎么想,一定以为自己在早恋,那父母不知道会发多大的火。

刘征有个姐姐,虽然已经二十三岁了,并已工作,但守旧的父亲还是规定:“必须满了二十四岁才能谈对象。”

这话既是对姐姐说的,同时也是说给她听的。说白了,就是一条家规。

父亲不但守旧而且还粗暴,要是自己的两个闺女不听话,他也会通过动手来解决问题。但工人阶级出身的父亲从来不认为打女儿是动粗,他觉得对姑娘家要求更应该严格,只有让闺女服从自己的管教,才能不辱家门。

刘征那段时间提心吊胆的,害怕再接到王铁力的来信。可王铁力的信还是每周都准时寄到学校。

这个事情早就在学生中传开了,和王铁力要好的同学都把刘征看作是他的女朋友。这让她很是羞怒,提笔在给王铁力的信中写道:“请你以后不要再给我写信,家里知道了会打死我的,传出去我也没脸见人。”

这是一封再明显不过的绝交信,但倔强的王铁力不这么看,逐渐懂事的他知道,女孩儿都怕家里人知道早恋。所以,他虽然尊重了刘征的意愿,不再给她写信,但在内心里,却期盼着等两人工作以后再考虑这事。

他虽不再给刘征写信,但还是一直在和自己要好的同学通信时打听刘征的情况。

参加完对越自卫反击战后不久,王铁力就复员了,被安排在自己父母的单位上班,于是,也就和刘征的父母成了同事。

当兵几年,让王铁力有了不少的见识,能言善辩的他更会说话了。开始时,厂里安排他做电工,但他不满意,于是就买了两条烟和一瓶酒,在一个晚上敲开了厂长的家门,直截了当地要求调动工作,他要去做采购。

厂长是看着他长大的,对他复员之后的能力也都看在眼里,收下礼物,不到一个月就给他调动了工作。

这一步,是王铁力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做采购那几年,他培养了自己的人脉,牢固了社会关系,为他以后辞职下海做生意奠定了扎实的基础。

能说会道、又懂交际并有部队战友的关系,王铁力把采购工作做得十分出色,不但把紧俏的原材料采购回来,自己也在暗地里挣些回扣。

他们家是厂里第一家有黑白电视机的,这引来无数羡慕的眼光和称赞。自然,他不会忘了施恩于他的厂长,在一次去上海采购的时候,给厂长家也买了一台电视。这以后,他给自己家买东西的同时,总是少不了厂长的那份。

做采购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从来没去找过刘征,因为她还没从学校毕业。后来,当刘征毕业的时候,找工作成了问题。王铁力立刻抓住这个时机,去刘征家对其父母说:“我和刘征是同学,不能看着不管,我帮着找找关系吧。”

刘征不想让他帮忙,他的油嘴滑舌让她生厌。

但父母对这个厂里的能人却表现出谦恭和巴结,一边说“使不得,使不得”,一边又忙不迭地央求“这个事情就要劳驾你了”。

等王铁力走后,刘征说:“我就等厂里招工,回厂里当工人。”

父亲说:“你以为招工进厂是简单的事情?还不得给厂长、劳资科科长送礼,这些只有铁力办得到呀。”

听闻此言,她只好直接说:“他来帮忙没安好心。”

父亲笑嘻嘻地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看铁力这孩子不错,有出息,在社会上也吃得开。”

父亲的话让她有些恼怒,“你们以前不是不待见他吗?”

“铁力这孩子现在懂事了,我看不错。”显然,父亲现在觉得刘征找对象的最佳人选就是王铁力。

刘征不愿意。因为她已经和一个同学好上了,那同学叫许一凡。刘征非常爱许一凡,听父亲这么一说,她赌气地扔下一句话:“你觉得他不错,那你跟他去。”

这是刘征长这么大第一次和父亲顶嘴,引来父亲一顿臭骂,说她“不知好歹”,骂她“翅膀没有长硬就想飞”。

尚未独立的刘征还真不敢和父亲继续顶下去,但心里已打定主意,要是王铁力帮了忙,以后自己去感谢他,可绝对不和他谈对象。如果他送了礼,她将来用自己的工资还他,也绝不欠他的人情。

托了不少的关系,送了不少的礼,王铁力终于把刘征安排到一家百货公司上班,在当时,百货公司是个很吃香的好单位。

刘征知道后却哭了,“我不去,要去你们自己去。”

这自然招来父亲一顿教训。

刘征心里很是矛盾,但又不敢对家里说自己的事情,只能找许一凡商量。

白白净净、个头高高的许一凡,斯文,内向,父母都是老师。听了刘征的诉说,许一凡说:“你还是把咱们的事情告诉你父母吧。”

无奈之下,刘征只好去找王铁力,当面对他说:“我们是老同学,我也不想隐瞒你,我有男朋友了。”

片刻惊讶,王铁力旋即镇静下来,因为他有把握让刘征和男朋友分开,于是就自信地说:“没关系,你有男朋友,咱们是同学我也该帮你。”

果不其然,当刘征把和许一凡的事情告诉父母,刘父立刻就不同意,“你马上给我断了,不然你休想进这个家门。”

母亲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要刘征和许一凡分手,说不想让她吃苦。

看到家里的状况,刘征只好嘴上先答应着。她相信,自己和王铁力是老同学,他会原谅和理解自己的。

对刘家会有怎样的反应,王铁力不去打听也能猜得出。厂里多少人想巴结他,他还懒得搭理呢,现在他帮了刘征这么大的忙,她父母恐怕恨不得给自己磕头了。

刘征的父母把王铁力视为家里的座上宾,请他到家里吃饭。王铁力带着礼物,大大方方、趾高气扬去了刘家。

刘征脸上挤出无奈的笑容,老大不情愿陪着。吃完饭,王铁力起身要走,刘父赶紧嘱咐让刘征去送他。

走在家属区的路上,刘征正色对他说:“谢谢你,你这个人情,我这辈子一定会还的。但我和许一凡是不会分手的。”

许一凡,王铁力知道了她男朋友的名字,问刘征:“他做什么的?”

刘征骄傲地说:“在读大学。”

八十年代,大学生被视为天之骄子,但王铁力并不这么看。因为在改革开放的政策下,社会上已经初露一切向钱看的苗头,而他王铁力就有挣钱的路子,所以,他根本没把许一凡放在眼里。

刘征下班,他会去接。尽管刘征给他的脸色很难看,他只当没有看见,跟在她后面。她上了公共汽车,他就骑着自行车在汽车后面追。每个周日,他都提着礼物去刘家吃饭,虽然刘征和他不说一句话,可他陪着刘父谈笑风生。

做采购,拿回扣,再做些不为人知的贪污,王铁力拿到了第一桶金。

那段时间,王铁力借着厂里的优势在外面办了一个加工厂,参与的人都是他要好的同学、战友和几个早已在外炒更挣外快的技术员,这些人围绕在王铁力的身边,把他当做自己的老大。加工厂生产的产品和厂里是一样的,但干活的人脑子和手段活络,使产品在市场上十分畅销。

一些厂子里退休的工人也被他请到加工厂继续工作,对那些技术员和工程师,他更是舍得花钱,重金相待。

渐渐地他的荷包越来越鼓,有了钱的他更加的底气十足,就等着刘征答应和他结婚了。

可是,王铁力再有钱再有本事,刘征都看不上,她喜欢有知识、有涵养的知识分子,许一凡就是这样的人。她也给父亲说了决绝的话:“你们要是逼我和王铁力好,我就不再回家。”

“你敢?”父亲火气上来了,“你不回家,老子敢到你单位揍你。”

“你去吧。”刘征眼泪汪汪地说,“我没做亏心事,倒是您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看您有什么脸面。”

父亲真是气急了。在他眼里,刘征还是那个听话的乖女儿。但没想到,在这结婚的事情上,她敢和自己如此顶撞,而且态度那么坚决。恼怒的父亲冲过去,劈头盖脸打她,母亲在一边劝着、拉着。

她咬紧牙关,忍受着,就让父亲出出气吧,谁让自己惹他生气呢。

父亲的拳头更坚定了刘征要和许一凡好下去的决心。她从家里搬了出来,住到了单位的宿舍里。然后,她取出自己从牙缝里省出来的辛苦钱,去王铁力的工厂找他。

看着桌上的钱,王铁力很苦涩,自己这么些年的痴情难道真的无法打动她的心吗?自己为她做了那么多的事情难道白做了?那许一凡哪儿比自己好?

他瞧不上这些钱,他也并不缺钱,缺的只是刘征对自己的爱。他看着刘征,发现了她眼角的淤青,什么都明白了,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铁力,”刘征像做错事情一样低垂着头,“我真的很对不起你,看在老同学的情谊上,请你原谅我。爱情和婚姻是不能勉强的。”

等刘征一走,王铁力恼羞成怒,找来几个人把自己和刘征的事情一说,几个哥们儿就撸袖子、撮手掌,“力哥,你说话,咱们能做什么?”

“给我修理修理那个许一凡。”王铁力咬牙切齿道。

那几个人去了许一凡的学校,把许一凡一顿教训,扬言道:“刘征和铁力初中就开始谈了,你是第三者插足,你他妈的最好识相点,马上和刘征分手,不然有你小子好看的。”

许一凡当然知道王铁力追刘征的事情,摇头说:“我知道这个事情。我不怕你们的威胁,不管怎样我也不会和刘征分手的。”

当刘征闻知王铁力找人教训许一凡之后,急忙请假赶到学校看他。

“等你毕业我们就结婚吧。”刘征以为她和许一凡结了婚,王铁力就死心了。

刘征错了,她根本不了解王铁力的心态,自信且自负的王铁力把自己败在许一凡手上,看作是一种对他的侮辱和蔑视,他已经把要挽回刘征的心转化成了仇恨,他需要发泄,需要采取更极端的行动来维护自己的面子。

在刘征和许一凡结婚一个月后,王铁力派人在路上拦截了许一凡,一阵拳打脚踢,造成许一凡脾脏破裂,肾脏严重受损,使得许一凡失去了生育能力。

刘征和许家报了案,可王铁力通过战友疏通了关系,使得这个事情不了了之。刘征又上告到省里,求助妇联,都被王铁力凭借钱和关系一一化解。

那几年,刘征把很多时间花在了上访上面,可始终没有结果。家里的钱也都花在了医治许一凡的病上面,但一切也是徒劳。

王铁力生意越做越大,势力也越来越强。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想起刘征和许一凡,也会有内疚。但是,当他想到自己为刘征所付出的一切,内疚就很快又变成了仇恨,“这样也好,让他们生不如死。”

让自己不喜欢的人过得“生不如死”成了他以后的一种生活信条和生存的手段。

想到刘征,王铁力还是暗暗叹气,他佩服刘征也羡慕刘征和许一凡的感情。还有更多的事情,让他有些惧怕,但是现在,有肖国雄出面为自己辩护,一定会像以前那样化险为夷的。

于是,他的自信又回来了,这让他看到了即将走出看守所的希望。

肖国雄把王铁锤叫来,耐着性子嘱咐他:“绝对不能再出现刘征和许一凡这样的事情。他们的那些个病历,可是王铁力当年故意伤害罪的证据。”肖国雄想不明白,这么重要的证人和证据,他们为什么不重视?

王铁锤很惊诧,“真的?”

肖国雄指着他的鼻子,“那些病历我仔细看过了,对王铁力很不利。你要仔细想想,还有哪些漏洞没有堵上。”

现在已把肖国雄当作救星一样看待的王铁锤只有点头的份,“应该……没有漏洞了。”

“应该?”肖国雄盯着他,严厉地说,“不是应该的问题,是一定要没有漏洞,严密无缝。我说的话,要你们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为了保住王铁力性命,你们要知道这个的重要性。”

下午四点以后,肖国雄就不再喝咖啡,担心影响自己的睡眠。但现在,他破了这个戒,调好一杯咖啡,“我今天晚上去和那些证人谈谈。”

速溶咖啡的味道确实差一些,可为了提神,他还是喝了。喝完,他觉得不过瘾,打电话问桑静江州最好的咖啡厅。问到之后,带着章诺易、葛勇、马新去了那间咖啡厅。

四个人坐到咖啡厅的角落,从肖国雄坐的位置可以一览无遗地看到整个咖啡厅的情形。

“王铁力第一次故意伤害的受害者许一凡和他老婆今天来喊冤,和他们谈,估计是个棘手的事情。”肖国雄嗓门洪亮地说。章诺易有些担心让其他人听到可又不好提醒他,回头扫视了咖啡厅一眼,就只有一对男女在卡座那儿窃窃私语,沉浸在甜蜜的二人世界里,对他们没有注意,他这才放心。肖国雄继续说:“好家伙,王铁力也够狠的,把人家打成那样,结婚这么多年都没有孩子,这可是实实在在的仇人啊!做好准备吧,许一凡和刘征的证词可能没法改变。”

没有孩子,家境困窘,丈夫身体不好,世间最不幸的事情都发生在刘征身上了。可怜而不幸的女人,要是当初跟了王铁力,哪至于落到这般田地?可这就是缘分呀,刘征和许一凡的感情还是让肖国雄很感动的,这样的夫妻感情现在很少了,也算是一对患难夫妻、苦命鸳鸯了!

马新说:“由爱生恨,有恨说明还是对对方有感情的,最怕的就是成了路人,那才是悲剧。”

肖国雄瞥了一眼马新,没搭理他,问葛勇:“老张那事儿你想法子了吗?”

葛勇愁眉苦脸地说:“肖老师,我正为这个事儿发愁呢!找了一个报社的记者,找到了那个明星的经纪人,可不好开口说这事儿。”

肖国雄转眼看章诺易,“小章给省城那边的警察打个电话,打听一下那明星或者经纪人有什么案底。”

葛勇在纸上写了明星和经纪人的名字,推给章诺易,佩服地看着章诺易给省城管治安的警察朋友打电话。章诺易一直拿着电话等着那警察告之查寻结果。过了几分钟,那警察回话了。章诺易说:“被抓住嗑药过?很好。你找一下那经纪人,要他把他手下的小明星金子派到江州来。费用我这边全包,包括你的。”

听着章诺易说的话,肖国雄欣赏地微笑,老张的事儿就这样办好了。

吃完晚饭,郑明约好了医生到医院复查自己的伤情,顺便也想看望一下徐琳。

检查完之后,他打了一个电话给交警队的朋友,问清楚徐琳的医院和病房后,开车过去。

入夜的市区,霓虹闪烁,繁华一片。人流里不时有成双结对的恋人闯进他的视野,他不禁地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应该考虑一下终身大事了?

等王铁力的案件结束,自己一定要把找女朋友的事情放在首位,也该谈场恋爱了,他这么打算着。

快到医院的时候,他看到街边有一花店,就把车停了下来。下车,走进花店。

平常,他没注意过这些花花草草的。这个时候,夜色温柔,看见这些鲜花,他眼前一亮,还真漂亮。

他问花店老板:“探望病人应该送什么花儿?”

老板说:“百合吧,这些都是香水百合,进口的。”

“多少钱一枝?”

“十八元一枝。”

这么贵!他从来没有买过花,不知道鲜花的价钱,“给我十枝吧!”

捧着一大束百合,他敲开徐琳所在病房的门。徐琳正坐在床上,看见推门进来的郑明,徐琳有些诧异,“你找谁?”

“您是徐琳大姐?”

徐琳点头。

“我叫郑明。听说您出了车祸,我来看看您。”

“谢谢。”徐琳疑惑地看着他。

郑明把怀里的鲜花递给徐琳。一阵香气沁入心脾,徐琳紧绷的神经舒缓下来,再次道谢后,她迟疑地问:“我们认识?”

“不,您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您。”郑明说。

“那……”徐琳更加疑惑。

“我认识肖国雄律师。”郑明脸上浮现出笑容,“这次你们到江州,我和肖国雄律师见过几次。”

徐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看他的警服,“你是刑警?”

“对。”郑明说,“我在主办王铁力的案件。”

“王铁力。”徐琳释然了,自己和肖国雄商量的法子确实给他增添了压力。

“肖律师是他的辩护律师,我是负责对此案侦查和取证的警员。”郑明解释着,表明他和肖国雄是对手。

这个自我介绍,是多余的。徐琳莞尔一笑,心底十分警觉:他和肖国雄是对手,无缘无故来看自己,有何用意?就对他说:“我从来不过问老肖工作上的事情。”

郑明想了想,“我不应该来打扰您的。”说着起身要告辞。

徐琳叫住他,有些过意不去,“你有什么事情,说说看,我可以听听。”

站在那里,郑明在想,要不要问徐琳有关车祸的事情呢?

“我虽然不过问老肖的事情,但是如果是我知道的,我又愿意讲,你也可以问。”徐琳心里也有诸多问号出现。

“您车祸的事情。”郑明说,“是那辆车故意来撞您的吗?”

徐琳闭上眼睛,歪着头竭力想了想当时的情形,然后睁开眼睛,点头,“我想,应该是。”

“我明白了。谢谢您。”

她不想再说什么,郑明也不想再问什么,两个人就沉默在那里。

龄子进来看见郑明,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不客气地问:“你是谁啊?”

“郑明,”他自我介绍道,“负责侦办王铁力案件的警员,我想问问徐大姐车祸的事情。”

“王铁力案件和徐琳的车祸有什么牵扯?”龄子愈加不解也愈加不客气,“哦,因为肖国雄是王铁力的辩护律师,你就把这两件事情搅和在一起?”

“龄子。”徐琳制止她说下去,用眼神示意郑明,让他走。郑明点点头,转身走出病房。徐琳对龄子笑着说:“你干嘛那么厉害啊?人家来看我,应该谢谢才是。”

龄子看了一眼那束花,“你和他认识?”

徐琳摇摇头,欲言又止,“他就是来问问车祸的事情……”

“这些警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龄子坐在床沿上骂道,“警匪一家,这话说得没错。王铁力之所以事发,我看啊,是因为他没把这些警察喂好,才被抓住不放的。不过……”龄子看看徐琳,“现在哪有好人啊,是不?”

徐琳微微的笑笑,“我想回省城,你和我一起回去吧。”

龄子雀跃地表示同意。

刘征的家在江州的东南边上,那里以前是工业区,这几年工厂搬走了,建起了高档住宅。工厂以前的家属区有些也被大片征用了,但还有部分没被征用,还残存着当年这个大型厂矿繁荣兴旺的一些迹象。

穿过一个漂亮的商住小区后,十几幢红砖的楼房出现了。这些建筑大概是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兴建的,历经风吹雨打,砖头被侵蚀得很厉害。窗户是暗红色的木框,有些人家安装了铝合金窗框。家属区的道路是混凝土的,年代太久,有些地方凹陷了下去,更多的都有了裂缝。

这些破旧的楼群被外面漂亮的商住楼遮挡住,让江州看起来繁华、发达,以为这个城市的人民都生活得富裕、清闲。

借着昏黄的路灯,绕了几圈,又问了几个人,肖国雄他们才找到刘征家的那幢楼,刘征和许一凡住在一楼。

肖国雄身上考究的三件套西装和许一凡、刘征夫妇家里的寒酸、窘困形成了鲜明对比。为此他没有不安,许一凡和刘征也没有因此自卑,夫妇俩只是戒备、警觉、敌视而无惧看着肖国雄和章诺易,等他们说话。

“我知道你们仇恨王铁力。”肖国雄说,“但是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你们就那么确定当初是王铁力指使人把你……”肖国雄看着许一凡,“那么确定是王铁力指使人伤害你的呢?”

多年的上访使刘征有经验面对这样的质疑。她看肖国雄在问许一凡,就不说话,转头看着自己的丈夫。

许一凡用手向上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我认识那几个打我的人,都是王铁力公司的人。这几个人现在还在他的公司里。”

“你说王铁力伤害你的动机是因爱成恨?”肖国雄问。

刘征接过肖国雄的话,“可以这样说。他说过,他这辈子不会放过我们。他这是恃强凌弱。”

肖国雄摇摇头,对刘征说:“你是王铁力的同学,你觉得他是这样一个狭隘的人吗?”

“他不但狭隘还心狠手辣。”刘征有些激动,“他不允许有人拒绝他,他的每句话都是圣旨,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据我的了解,王铁力对你非常好,你们是同学,他在部队的时候,你们保持着通信,这份同学友谊是很珍贵的。还有,他对你的家庭也非常好,你们的父母都在同一个单位,两家又都住在同一个家属区,于情于理,他都不至于下这个狠手,派人去伤害你的丈夫。”

刘征一个劲摇头,“不,你说的有些是事实,有些不是那么回事儿。通信这个事情,我的同学还有我丈夫都知道,他一直写信给我,我只回过两封信,还都是绝交信。”

“谁可以证明你只回过两封信呢?谁能证明你拒绝过他的追求呢?”

“我回的信在他手里,白纸黑字就是最好的证明。”

肖国雄摇头,“你伤害了王铁力,利用了王铁力,这是事实。在我了解到的情况里,没有证据证明你拒绝过他的追求。”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刘征质问肖国雄。

“我的意思……”他停顿下来,看看许一凡,又看看刘征,“你是一个利用姿色来达到自己目的的人。由此看来,当年伤害你丈夫的人未必就是王铁力指使的,或许是其他被你利用的人来伤害你丈夫的。”

许一凡愤怒了,瞪着肖国雄。

刘征更是气得浑身发抖,“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您可以去调查。”

“据我的调查,你是在看到王铁力成功之后,把自己丈夫的事情算到了王铁力身上,讹诈他。”肖国雄声音不大,但字字穿心。

刘征正色道:“如果我看重王铁力的钱财、地位、势力,那在他帮我安排工作的时候我就答应他了。那时,他已经算是有钱人了,关系也广,但是我刘征没有看上这些,所以才嫁给了我现在的丈夫。我爱我丈夫,我们人穷志不短,不会求人,更不会害人。相反,倒是王铁力耿耿于怀,对我们这些无权无钱无势的人随意欺辱。我们上告王铁力,不是想要他的钱。我们只是想依靠法律来惩办真正的凶手。你说我丈夫被伤害没有证据是王铁力干的,那我可以告诉你,他曾经派人送来过五万块钱,要我们不要告他,还有一个书面协议。”

“我可以看看这个协议吗?”肖国雄暗想,这王铁力真笨,怎么会留下这样一个致命的把柄呢?

刘征起身,走进里屋,肖国雄听见打开柜门的声音。一会儿,刘征走出来,递给他一个复印件,“你看看清楚。”

接过那用钢笔写的协议,肖国雄研究了良久后,抬头看刘征,“这是王铁力写的?”

刘征点头。

“鉴定过笔迹吗?”

刘征迟疑地摇头,“这是他老婆送来的。”

“他老婆?谁?”

刘征说了一个名字。

肖国雄说:“他们已经离婚了。”

“我知道他们离婚了。但送来的那会儿,他们还没离婚。”

“万一这是他前妻对王铁力的报复和栽赃呢?”

“那我不知道。”刘征压制住自己的愠怒,“但这个协议是他王铁力写的没错吧?你也看到了。”

“我需要鉴定之后再下结论。”肖国雄怀疑地说。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这个复印件你拿去鉴定吧。”对肖国雄的疑问和刁难,刘征是早有心理准备的,她也听说王铁力请了一个厉害的律师在为他辩护。

“我见过王铁力的笔迹,依据我多年做律师的经验,这个协议有可能是伪造的。”肖国雄无视事实地说。

这一下激怒了刘征,她冲着肖国雄吼道:“你给我滚出去……”

许一凡连忙安慰着她,“别生气,公道自然在。他说的话只代表他个人,事实是否认不了的。”

刘征走到肖国雄和章诺易跟前,“请你们马上离开我的家,马上给我滚。”

“心虚了吧?”肖国雄再次刺激着刘征,“你们是伙同王铁力的前妻在讹诈和陷害王铁力。”

刘征抓起桌子上的笤帚,朝肖国雄打去,“你是个畜生,滚出去……一凡,不要拦我,我就要打这种人……”

章诺易赶忙护住肖国雄并拉起他,一起退出了许一凡和刘征的家。

许一凡拦住刘征,让她不要再追打肖国雄。

上了车,肖国雄掸了掸衣服,舒了一口气,拿出手机给王铁锤打电话,“能找到王铁力的前妻吗?”

“我们好多年没有来往了,好像她出国了。”王铁锤说。

“马上打听她在哪个国家,争取联系到她,她要什么就给她什么,她的证词对我们有极大的用处。”

肖国雄和章诺易走了之后,刘征想哭,可是当着许一凡的面她不能哭,这样会影响许一凡的睡眠,让他失眠和难过的。

等到许一凡睡着后,她轻轻起身,穿上衣服走出家门,来到院子里的一棵树下,跪下,眼泪禁不住哗哗流淌着。她对着天上的明月喃喃自语:“天老爷,你睁开眼睛看看吧,这是什么世道啊……天老爷,保佑我们,还我们一个公道吧……”

她哭,她委屈,她对肖国雄泼给自己的脏水愤愤不平。

求过天老爷,她回到屋里,把晚上肖国雄来家里的情况写下来,准备交给公安局和检察院。

她不信,这个世界真的可以让有钱有势的人肆意妄为。

多年未果的上访动摇着她的信心。自从许一凡被王铁力伤害之后,她成了一个祥林嫂式的人,见佛就拜,见官就告,但始终未见结果。这次江州整治社会治安,王铁力被逮捕,本来让她看到了希望。可肖国雄的出现,再次扑灭了她微弱的希望之火,让她陷入了绝望。她怀疑,所谓的整治行动不过就是走过场,收拾一下那些虾兵蟹将,而真正有头有面的凶手还是得不到惩治的。

怀揣着昨晚写好的材料,走在街上,刘征感觉自己分外渺小。阳光照耀下,那些高楼大厦的阴影笼罩着她略有些弯曲的身体,她像一个乞丐,也像一只蚂蚁,等待像她这样的人的结局无非就是自生自灭。

让她意外的是,自己写的情况得到了专案组的重视。

看过刘征的情况报告,每个人都倒吸了一口气:卑鄙!无孔不入!

笔迹鉴定出来了,是王铁力的亲笔书写。

肖国雄并不意外,问王铁锤和桑静:“没关系啊,是王铁力写的没错。但关键是,王铁力是在什么情况下写的这个协议。”

桑静非常不愿意和王铁力的前妻联系,不悦地说:“他还能在什么情况下写的?当然是做了亏心事后才写的。”

肖国雄摇着头,笑道:“不,不,是因为王铁力的前妻嫉恨王铁力对刘征的爱,要报复王铁力,逼着王铁力写的。”

肖国雄的话让桑静和王铁锤目瞪口呆。

“许一凡、刘征伙同王铁力的前妻陷害王铁力,把因为刘征招惹其他人伤害许一凡的事情记在了王铁力身上,对他进行报复和讹诈。”

桑静和王铁锤明白了肖国雄的用意,互相看看,露出惊喜的眼神。

“要想办法把他前妻请回来。”肖国雄对此胸有成竹,“对于其他证人的证词我们都要用这样的手段进行推翻。”

各个击破,找出破绽,为自己的辩护赢得主动,肖国雄觉自己准备得很充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