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园没郝公馆大,却比郝公馆新派,前院有塑着西洋美女的喷水池,通往主楼的路道很宽,是士敏土铺的,路两旁立着漂亮的盒罩式工艺灯,白日做装饰,夜间用做照明。主楼三层,风格也是西式的,在领事馆的西洋招贴画上常能见到。楼里的客厅和房间都铺着地毯,楼后面是颇大的草坪,还有小泳池。

进了静园的铁栅门,大少爷便很感慨。大少爷知道,这静园早先是德国领事馆,寻常人入不得。早年,大少爷只在门口向里面望过。这六年过去,静园竟被郝宝川买下了,实是不可思议。

是在静园见的袁季直。

大少爷打电话给袁季直,要袁季直到西江路二号督军府见他,袁季直不干,先说和大少爷没啥可谈的,大少爷点到了南如琳,袁季直才说要见得在静园见。

那是一个下午,天光很好,大少爷和袁季直在静园楼后的草坪上并肩踱着步,仿佛两个相熟的朋友。郝宝川的太太见了,要大少爷到客厅去坐。大少爷不去,说是和袁季直谈点私事,只几句话,谈完便走。郝宝川的太太以为大少爷刚做帮办,不知官街上的规矩,就说,不管外面咋打,咱在官街上总还是亲戚。大少爷这才说,他知道的,日后有暇,定当专程拜访嫂嫂。

郝宝川的太太走后,大少爷和袁季直谈到了正题。

大少爷说:“袁副官,我爹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你这么缠我十娘不好呢!你有那么多女人好缠,咋还不放过我十娘?我爹要是知道了这事,我十娘的命会被送掉的——还有你的命。”

袁季直道:“这你就委屈兄弟了,我可没缠过你十娘,倒是你十娘缠我呢!我想甩都甩不脱!”

大少爷问:“她如何缠你?”

袁季直笑道:“这话不好和你说,好歹她是你长辈嘛!”

大少爷说:“你不想说就别说,我不相强。我来这里只要劝你,日后和我十娘把这关系断了,别给她惹事,也别给自己惹事。我这样做是为你们好,我不愿看着你们为这事送命。”

袁季直偏问:“若是不断呢?”

大少爷说:“不断不行,纸里包不住火,我父亲总会知道的!”

袁季直很轻松地道:“知道又怎样?大不了一个死呗!”

大少爷冷冷一笑,“你袁副官真会为哪个女人去死?我没听说过。”

袁季直直着脖子说:“我会的,我和南如琳关系非同寻常,就像……就像那《白三姑娘痛苦记》里的白三姑娘和王乔治……”

大少爷盯着袁季直问:“刚才你不还说么,我十娘缠着你,你想甩都甩不脱。”

袁季直并不脸红,只道:“我这人心软,被人一缠就会动真情,和南如琳便是动了真情的。大少爷,我也不瞒你,我和南如琳是一定要私奔的,谁也挡不了,也不怕你去和你爹说——当然,你不会说,你上过大学堂,是新派人物。”

大少爷气了,狠狠盯了袁季直一眼:“袁副官,你好聪明!只是你还得记住,我现在是我爹督军府的帮办,虽不愿看着你们送命,可也不能看着你们这么下去!”

袁季直认定大少爷不是郝老将军,不会这么心狠手辣,仍是不怕:“那好,你就去和你爹说,让你爹先毙了南如琳,再到静园里来抓我!当然,抓我并不容易,得要郝宝川点头。就算郝宝川把我交出来,我也认了。”

大少爷哼了一声,认了真,很冷漠地对袁季直说:“袁副官,你真有这份心,这份胆,我成全你!只是你死到临头别怨我,我是做到仁至义尽了!”

说毕,大少爷要走。

袁季直这才有些慌,上前把大少爷拉住了,说:“大少爷,你这新派人物咋也这样呢?咱……咱再商量商量。”

大少爷道:“没啥好商量的,只有断,我不为你,也得为我十娘想!你的为人你知道,咱这条官街上的人也都知道。我今日来和你谈,是有底的,你和哪个女人也没真好过……”

袁季直还要辩:“我……我和南如琳偏是真好……”

大少爷手一挥:“再跟你说清楚点,我来和你谈,我十娘也知道的,她也想和你断了这来往!”

袁季直愣了一下,立马叫起来:“那……那她就对不起我了,我……我在她身上花过两千多块呢!光是买珠宝首饰就是八百多!”

大少爷根本不信:“我只听说你袁副官花女人的钱,从未听说过你会送钱给哪个女人花!”

袁季直道:“我和南如琳的关系不一般。我从别的女人那弄来的钱,也……也贴给她花了……”

大少爷不愿再和袁季直争下去,只问:“我十娘把这两千还你,你就不缠她了么?”

袁季直说:“那自然,只要她想断,我就和她断了。当初还就是她缠我,硬让我夜里去爬墙。只是……只是我得当面问准她可是真想断?”

大少爷想了想道:“你别问了,这两千我做主替她还你,我只要你保证和她断了,别再害她!”

袁季直先还装作恋恋不舍的样子,后来才说:“我答应你。可有一条,你也别专为钱的事去问你十娘,我和她断了,还又提钱,显得……显得怪不仗义的。好歹我也是个大男人。”

大少爷道:“我不问咋知道十娘是不是真用了你两千块?”

袁季直很着急,眼巴巴地看着大少爷说:“你问了也没用,你十娘自然不会承认。女人都这样,我知道的。”

大少爷像是信了袁季直的话,叹了口气道:“不管咋说,咱们先把这事了了吧!明日或后日我亲自把两千块交到你手上!咱约个地方,你一人来取好么?”

袁季直却狐疑起来,“你该不会打我的黑枪吧?”

大少爷说:“怕挨黑枪你就别来!”

袁季直笑了,“我是开玩笑,我……我知道你不会的。你这人善,不像你爹!你十娘老夸你,还要我向你学!”

大少爷冷冷地道:“你别把我和你扯在一起,你骗女人的那一套我学不来,我的这一套你也学不来。这事完结以后,你小心了就是,别犯在我手上,犯在我手上算你倒霉!”

整个谈话过程不到半个钟点,大少爷便走了。

大少爷走后,郝宝川的太太便问袁季直,这小帮办来找他干啥。袁季直压抑着满心的欢喜,不动声色地说,没啥了不得的事,大少爷和他谈了笔小生意,想通过他到江北出手几箱烟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