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江广金显得一日比一日疲惫苍老了,坐在昏暗的角落里,絮絮叨叨地和每个能抓住的人说江海峰。江海生回到平海八天了,老爷子根本不问江海生的情况,仍是没完没了地说江海峰:“……小三,你说说看,你二哥怎么会出事?怎么会?我只想过你小三会出事,再没想到他会出事。你们哥仨中,就数他最聪明,最要求上进!咱江家三代人中第一个上大学的是他。第一个提科长的是他。第一个……”

江海生实在忍不住了,没好气地说:“第一个掉脑袋的,只怕也是他!”

江广金脸色苍白地问:“小三,你说真能判海峰死刑?真能判死刑?”

江海生不忍让老爷子忧心,又摇摇头说:“我咋知道?我又不是法院院长!”

江广金再无往昔的威风,近乎哀求地说:“小三,你去给你大哥说说,让他向市里省里求个情。你大哥现在可了不得了,不说在平海,在全国也是大名人,连全国人大代表都当上了!可我没得他一点好处。我的话他根本不听,见我还躲。”

江海生说:“大哥不躲怎么办?要是我也躲。”

江广金气了:“你们全都混账!”

江海生无可奈何:“好了,好了,老爷子,我不躲你。明天一早,我就去找市委王书记,让他写个条,把我二哥放出来!”

江广金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许多:“王书记能听你的么?”

江海生哭笑不得,没好气地反问:“您老说呢?”

江广金马上明白了,摇摇头:“人家王书记哪会听你的?你算老几?”

江海生叹了口气:“爹,时候不早了,您老歇着吧。”

江广金这才想起问:“哎,小三,你岗田那房子盖好了么?”

江海生眼圈一红:“老爷子,你现在才想起我呀?”叹了口气,闷闷地说,“盖好了,又炸掉了。轰隆一声,98万就没了……”

江广金问:“这是因啥?”

江海生信口开河:“质量不好,——没听说吗?千年大计,质量第一!”

江广金这下子突然有了精神,脸上的沮丧一时间也全消失了:“看看,看看,老子说的不错吧?啊,你江小三连鸡窝都没盖过,盖什么楼房呀?!这下子多好玩,几年的血汗钱又没了!江小三,你别怪我又批评你。你这小子呀,比你大哥、二哥真是差远了……”

江海生心里既酸楚,又愤怒,冷冷地看着自己偏心的父亲说:“老爷子,这下子您可说漏嘴了,——我江小三可不比谁差,至少不比我二哥差!就算我江小三至今还是一无所有,可我仍然像鹰一样在空中自由地翱翔!”站起来,做了一个飞翔的动作,“一只矫健的雄鹰!”

江广金这回真是哑口无言了……

趁着老爷子理亏发愣的时候,江海生逃了,——他可再不愿听老爷子叨唠了。

走过江海峰家门前时,听到屋里有哭声,江海生知道,是二嫂成阿芬在哭,便推门进去了,对成阿芬说:“二嫂,你不要老哭了,这么多年了,你的眼泪还没流干吗?大哥说得对,你应该和我二哥离婚了。你是好人,应该有好一点的生活,好一点的命运。你不能再这么活下去了!”

成阿芬抹着泪,抬起头说:“小三,我知道,你和大哥都是为我好。可……可我不死心,就是冲着和王洁月争这口气,我也不离婚!你二哥真判了死刑,我就去给他收尸。我说到做到……”

江海生说:“二嫂,我劝你先回马群山老家静静心。”

成阿芬一把拉住江海生的手:“小三,你帮我打听一下,你二哥究竟贪了公家多少钱?咱帮着退行不行?我手头南方机器的股票都值70多万了……”

江海生说:“不是退钱的事。我听小月说,钱都能退出来,这没问题。”

成阿芬问:“那总不至于判死刑吧?”

江海生说:“数额太大了,小月去自首前和我说的数就是560多万!”

成阿芬说:“贪了这么多,他们自己又没花多少,你说说,这是图啥呀?”

江海生摇摇头:“这得去问我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