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第一监第二十六届狱内篮球运动会如期举行。开幕式这天天气真好。太阳一竹竿高,时钟指向九点整,开幕式主持人——政委李杰对着麦克风宣布道:“省第一监狱第二十六届狱内篮球运动会现在开始,请运动员入场!”

随着政委李杰的指令,犯人乐队随指挥手势一转,《运动员进行曲》在整个球场奏起。每支球队的领队都是民警,走在前面的犯人都穿着蓝色肩扛白杠杠的囚衣,他们双手举着监区代表队的牌子,后面紧紧跟着的是十二个队员加一个犯人裁判。运动会裁判都在犯人中产生,但到决赛时犯人裁判就要让位,因队与队之间的角逐比国与国之间的篮球比赛还要认真。国与国之间的球队比赛胜负可赌钱,地下钱庄遍及世界各国,而犯人之间的球赛是拼奖分。教育科在运动会的活动规则中写明,荣获前三名的犯人队员奖分是多少,获得奖分就是奖励减刑。加之各监区组队时就脱产训练了,教育科文件一下,整个监狱就活跃起来,在近两个月的训练期间,是监狱最活跃、最稳定的时期。所以,每届运动会,监狱教育科都不分组,一般情况都队队见面,打大循环之后又小循环,一打就两个来月方尘埃落定。这一时期,监狱违规大幅度减少,是监规纪律最好的时期,所以省一监年年都要办,二十六年来从不间断,监狱尝到办运动会的甜头。

梁翼在中学时代就特喜欢篮球,初、高中时期都打校队中锋,在部队也代表师篮球队打中锋。所以,当教育科汇报开篮球运动会时,他一万个支持,表示运动会所需经费,监狱挤出资金解决。

有梁翼的支撑,教育科更是信心百倍。球队在雄壮的《运动员进行曲》中入场完毕。李杰又对着麦克风说道:“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省一监党委书记、监狱长梁翼致开幕词!”李杰话音刚落,台上台下响起“哗哗”的掌声。

梁翼走到讲台,也不用讲稿。除年终总结需要秘书提供讲稿外,他很少要别人写讲稿,特别重要的就亲手执笔,自己操刀。他认为别人写得浅,没深度。有时全监数千名犯人的大会,他都不用讲稿,信马由缰,引经据典,台下的犯人听得津津有味,一个来小时的讲话,没一个犯人说话,犯人们仿佛吃了顿精神大餐。

他来到讲台,说道:“首先我代表省一监党委祝贺第二十六届狱内篮球运动会开幕!一个月前,各监区就组好了队,大家都很重视,从监狱党委到监区党支部,处处谈论的都是这次篮球运动会,虽说只是监区与监区的一次篮球较量,但重视程度、犯人关注程度,在狱内不亚于世界杯。这里面不仅有荣誉还有奖分,这就是利益的驱动力。

“开运动会还有一个隐形目的,就是陶冶你们的情操。情操高尚与低下是衡量一个人优卑的碑界。你们虽然犯下重罪,我不认为犯重罪就情操低下,犯罪是上帝在你们的脖子上套下一根绳子,如果继续作恶,上帝就会把你们拖进地狱,如果,你们从善,上帝也会把你们拖进天堂,生存与毁灭都捏在你们手中。监狱能做的就是在你们生存的路上扶你一把,当你们之中有些要掉进深渊时,伸手把你们拉回来。你们之中大多数都是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和无期徒刑的罪犯,但你们是人,人就要活得有尊严,不论是狱内还是狱外。虽说生者如过客,死者为归人,一切皆由命,但生存就得坦坦荡荡,不能当缩头乌龟。生命不息,奋斗不止。这个奋斗,有个人的奋斗,也有为社会,为国家的奋斗。你们现在的奋斗主要是为个人,但你们改造好,回归社会后就是浪子回头金不换,那时你们的奋斗就不应该仅仅只为个人,要为家庭、为社会、为祖国的复兴,你们的价值方能体现,否则,只能是行尸走肉,活得连狗都不如,狗还可看家护院。

“所以,监狱每一年要举办一次大型歌舞晚会、一次运动会,就是想扭转你们错乱的道德底线,呼唤你们心灵上法律的缺失,让你们迷途知返,重塑自我,重新做人!……”

梁翼讲完,一转身见狱政科科长杨灵站在他身边,杨灵忙对他耳语道:“国家安全厅找你有要事。”梁翼听了杨灵的话,左右看看,李杰正主持道:“现在由运动员代表讲话。”他随杨灵走下台来。

铁剑正陪着国家安全厅的两名警察在狱政科办公室闲聊着。铁剑见梁翼和杨灵一前一后进门来,忙给梁翼介绍来人,双方一阵寒暄。铁剑把水递给梁翼,知趣地走出办公室,站在柳河岸上眺望风景。柳河潺潺的流水声鼓动着他的耳膜,他知道国家安全厅找梁翼不会是小事。在部队时他就知道严格的保密纪律,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知道的不打听,不准说的就让它霉烂在肚子里,国家机密人人都要守口如瓶。

办公室里只有杨灵、梁翼和国家安全厅的人。国家安全厅一个处长瞅瞅没有人,问梁翼道:“省一监有一个叫孟松的特殊犯人吗?”梁翼肯定不知道,他不可能知道得那样详细,一个堂堂大监狱监狱长把几千犯人的情况都了解了,那就神了。一把手一般只知道最差的,抗拒改造,有脱逃倾向、暴力倾向这些问题犯人,或是表现特好的,荣获省级劳改积极分子,还有极少数关系犯,其他都是分管领导和狱政部门的事。

梁翼还没有回答,杨灵就主动答道:“有这个犯人,是一个‘两非’犯,但余刑很短了。”

“这就对了,是这么一回事:美国的‘美国之音’广播电台,说孟松在监狱受到虐待。他母亲认为孟松是无辜的,原本就不该坐牢,现在在监狱又被虐待,对中国的政治制度不满,要到天安门自焚。所以上边交任务下来,要我们了解后写一个内容翔实、有说服力的调查材料报上去。”来人介绍道。

“瞎扯淡,这美帝国主义也是管得太宽了吧。‘两非两案’犯该不该坐牢我们管不着,那是国家法律部门的事,监狱只认人民法院的判决书和执行通知书,只要有这两样,监狱就得收下。犯人从入监教育开始就进入改造程序,从早起床到熄灯睡觉,包括劳动改造,都有法可依,《监狱法》就是规范我们的行为准则,罪犯改造行为标准是规范罪犯的行为准则,这些标准比美帝国主义国家的人权保障先进得多。

“西方国家的监狱,所谓人权保障只是生存权的保障,说白了就是物质保障,把罪犯关起来,不让他们为社会创造财富,每天只放一两次风,人眼睛都关绿了,思想折磨得发疯,只要有报复的机会,疯狂得比饿狼还要凶狠。中国的人权保障,说到底就是满足了犯人思想和狱内自由的保障,劳动改造不仅给国家创造了一定的财富,而且使他们筋骨都得到合理的锻炼,矫正他们不劳而获的思想,这是符合人类进化原理的,所以说,中国的改造手段是任何国家都不可比拟的!”梁翼听了国家安监厅的同志介绍后,气愤地说道。杨灵也很生气,但梁翼已经说话了,他不便插嘴,只能三缄其口,但愤怒之情溢于脸上。

见梁翼有些激动,那个处长忙说道:“国与国之间政治斗争就是相互找碴子,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论战了上百年,不仅仅只是一个制度先进与落后的问题,更主要是国与国之间相互抑制的问题。这样吧,国与国之间的事不是我们考虑的,监狱管理的先进与落后,对罪犯改造手段的科学与否,人权保障各国都应该重视,就事论事,还是请梁监安排一下,给我们写一个调查报告,让我们交差了事,你们看如何?”

梁翼看看杨灵,嘴中回道:“别无他法,只好如此了!”

那两个国安厅民警起身告辞,站在门外的铁剑见已谈完,忙过来。杨灵站在门口对铁剑说道:“你送送他们,我们还有事。”

铁剑答应一声“是”,和国家安全厅的两个民警走出院子。梁翼给杨灵交代了几句,安排好国安厅交办的任务,返回球场。开幕式已经结束了,很远处传来哨音。梁翼知道比赛已经开始了,他直接来到主席台,在遮阳伞下就座的民警见梁翼来了,纷纷起来让座,梁翼也不客气,拣中间的位置坐下。勤务犯人忙提着温水瓶走来,给梁翼沏了一杯绿茶。梁翼瞭望对面的比赛队和得分,记分台的木架上挂着铸造监区和被服监区的牌子。铸造监区得了二十分,被服监区十八分,只两分之差,所以双方咬得很紧。

梁翼问旁边一位民警道:“哪边是铸造监区?”其实不用问,一发球就知道的,但旁边的民警听梁翼问话,忙答道:“你看队员中肩上,双臂上文龙文凤的就是铸造监区的,没有文身的就是被服监区的队员。”

梁翼仔细一看,球场奔跑的有许多人文身。他回一句:“这铸造真行,选球队员都选文过身的,又不是比美,有点乱弹琴。”

上半场结束时,铸造监区篮球队以四分之差领先被服监区。休息时,梁翼走到铸造监区球队,让他们都脱下白色的背心。

梁翼是监狱长,犯人个个知道,监狱长叫脱下背心就是命令。犯人都脱下白色的背心,个个裸露出上身,有一个文了整个上身,有龙有凤,龙凤交织在一起,看去不是有美感,而是使人毛骨悚然。梁翼向他姓啥名谁,结婚否,那犯人答道:“我姓鲁名壮壮,已婚,还有一个孩子!”

梁翼又问道:“你全身文身,睡觉时你老婆不怕龙张牙舞爪吗?”

“监狱长,不瞒你说,我老婆先是吓得胆战心惊,后来习惯了,不在一起还不习惯!”鲁壮壮回道。

“那你什么时候文的身,你感觉文身好吗?”梁翼又问道。

“监狱长,我小时候父母就离婚了,我判给母亲。母亲又下岗了,无力管我。我认识社会上一帮兄弟,是他们给我文的身,说文身提神壮胆,男人味足。刚文身时疼得流泪,好了,洗不掉了。文身时,他们蒙我说,可以洗。药都浸入皮肉,咋洗?也就由它了。”鲁壮壮回答道。

梁翼又看其他几个,那几个都只在手臂上文。有文猛虎下山的,有文蛟龙山水的。梁翼看看嘎鲁,觉得有点儿面熟,问道:“我咋看你面熟呢?”

“监狱长,我叫嘎鲁,在沙拉分监采煤监区时,见过你。”嘎鲁回答道。

“哦,沙拉分监过来的,难怪看去眼熟,好了,下半场好好打,我看完你们比赛才走。”梁翼说完,哨声响起了。

真是不打不相识,铸造监区球队文满上身的犯人,就是和嘎鲁打架,让铁剑碰上的犯人。打架后,嘎鲁和鲁壮壮交上了朋友,嘎鲁知道他叫鲁壮壮,鲁壮壮也知道他叫嘎鲁。还是城里人心眼多,他事后对嘎鲁说:“他娘的,不打不相识,你我结尾开头都有‘鲁’字,这是他娘缘分,咱俩结为兄弟好吗?”

嘎鲁听到城里的犯人因一个“鲁”字要和自己结为兄弟,求之不得,也就同意了。

鲁壮壮说:“结为兄弟要对天盟誓,对地磕头,你愿意不愿意?”嘎鲁是彝族,直爽回道:“如果说说玩,就没必要。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自然要来正规的,我肯定愿。”那是一个雾天,雾很浓,天上还下着毛毛细雨,他俩上班时摸到铸造监区厂房的屋檐下。鲁壮壮从怀中拿出一瓶矿泉水,双手捧着矿泉水对天地叩首道:“老天在上,大地在下,我鲁壮壮和嘎鲁愿结为生死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们向天地盟誓,永不反悔,以矿泉水当酒。”

他叩首,嘎鲁跟着叩首,他念嘎鲁也跟着念。俩人念完,鲁壮壮把矿泉水抛泼在空中,水在空中形成一个弧圈又落在地上。

他们结为兄弟后,又赶上铸造监区组建球队,嘎鲁和鲁壮壮双双被选进球队。到下半场,双方拼抢到了白热化程度。铸造监区是做翻砂这种又黑又粗的活儿,犯人体力好,在球场上充分展示了发达的肌腱和蛮力,但打篮球不能完全凭体力、拼身体,还有一些技术活儿。

结束前五分钟。服装监区两个前锋投球命中率高,比分已经六十比六十平。鲁壮壮有些急,他打中锋,中锋就要组织整个进攻和防守。他一急,阵脚就乱,被服装打进两个球,他还被吹一个犯规。还有三分钟时,铸造监区的带队民警要了一个暂停,一是让大家喝杯水,二是最后支招。服装监区领队看看球场中央挂的时钟只有三分钟,心想已经赢了四分,越往后走,扳一分回来都困难,莫说四分,一副稳操胜券的心态,对铸造监区战术上的变化不闻不问,麻痹大意,只知己不知彼。一分钟的暂停到了,哨音响起,由服装监区发球进攻,服装监区发球传到中锋手中,中锋传给前锋,前锋想虚晃一枪过人,被卡下来。他传给中锋,中锋又传给另一个前锋,但都被死死卡住,前锋打不进去,又回球传给中锋,中锋估计时间快到,不投篮就吃球了,不顾有人拦,一跃而起投篮。篮球没有投进篮圈,鲁壮壮个高,球在空中就被抓下来,脚一落地就往铸造前方扔。嘎鲁下撤时已到中位线,对方投球时进与不进都往铸造的篮下跑,刚跑到十二码内,空中就飞过来鲁壮壮扔来的球,他稳稳当当接到,看一眼拼命跑来拦他的对方后卫,那两人还没到他身边,他一个鹞子翻身,把球投进篮圈内。

这时隔结束还有一分半钟,对方发球,传到前锋,前锋投球,但由于慌乱,球没有进。时间又过去三十秒。还有一分钟结束,鲁壮壮拍球到中位线,传给嘎鲁,嘎鲁又传给鲁壮壮,大概过了三十秒,再不投球就是死球,死球就预示着铸造输掉这场球。鲁壮壮把球再一次传给嘎鲁,嘎鲁过人往里带,当他往里冲时,对方两个队员堵住他,这时鲁壮壮已经退他身后,嘎鲁做一个投球的动作,迅速把球传给他身后的鲁壮壮,同时,嘎鲁把对方挡在十二码内,鲁壮壮接球的同时,稳稳弹起来,在三分线投篮,球进了!当鲁壮壮投篮时大家都屏住呼吸,球进了!球场一片欢腾,时间只剩十秒,服装刚发球,被铸造全场紧逼盯人,不准他们过中位线,球还没投出去,哨音响了,铸造监区篮球队以一分之差战胜服装监区篮球队。看得梁翼嘴中叨叨:“这场球精彩,有看头。”微笑着回到办公室。

梁翼刚坐下,狱政科科长杨灵就推门进来。杨灵手里拿着两张表格,对梁翼说道:“监狱领导每年都要包转化两名抗拒分子,我们和教育科研究,分给你一个‘两非两案’犯孟松,另一个是‘法轮功’罪犯。”

梁翼屁股都还没坐稳,杨灵就安排任务来了,这是省局要求的任务,不完成年底目标考核要扣分。

“既然是教育科狱政科安排的任务,我肯定完成!”梁翼接过表,包转化基本情况已经写明,只等领导签字。梁翼看完,在责任人栏签下自己的名字。他突然对杨灵说道:“上午国家安全厅不是要我们了解孟松的事吗?找他谈话,完成国安厅的任务。”

他们又返回狱内的谈话室,不一会儿孟松就被带进办公室。梁翼让杨灵给孟松沏一杯茶,梁翼不认识孟松,但知道颠覆国家安全、“两非两案”、外国籍、“法轮功”罪犯、涉黑首要分子都在省一监。

“两非两案”是特定历史时期犯罪新类型,而且惩罚十分严,所以入监后部分罪犯抗拒改造,不认罪伏法。

“孟松,你认识我吗?”梁翼见孟松接过茶,用缓和的口气问道。“认识,你是梁监!”孟松呷一口茶答道。“你犯何罪,入监多少年?”梁翼又问道。

“我没犯罪,是强加的罪行——‘两非两案’。入监已经十几年,余刑还有两年。”孟松扶扶眼镜答道。

孟松个子不高,清瘦的脸庞,再佩戴上那副金丝边眼镜,一副知识分子的形象。

“据说你入监后,既不好好劳动改造,还不要求记功减刑,这是为何?”梁翼没时间跟他绕弯弯,直指主题问道。

“监狱长,你是第一个找我谈话的监狱领导,直说吧,我又不是犯刑法哪款罪,‘两非两案’何罪之有?我为何认罪?更不能说伏法,抓我来坐牢,我就把牢底坐穿!我为什么要劳动改造,又为何要减刑?如果我是劳动改造,证明我犯法了,如果给我减刑了,不就证明我有罪了吗?”

孟松理由看似充分,是国家动荡造成的,人人皆知。梁翼想先完成国安厅任务,便避谈“两非两案”的法律问题,单刀直入问道:“孟松,你来省一监服刑十几年,监狱虐待过你吗?”

“监狱长,说良心话,省一监比较人道,从没虐待我!”孟松答道。“那有省一监的民警打骂、体罚过你的事发生吗?”梁翼又问道。“省一监的民警待我都很好,他们一是不敢虐待我,更不敢打骂体罚我,否则我向检察机关举报,他们体罚虐待犯人要砸饭碗、脱警服。加之我又不像方励之、吾尔开希那样叛国投敌,我们是在国内要民主,要自由,反对官倒,反对腐败。就是在监狱也区别于其他刑事犯,这我清楚。”孟松入监前是大学的老师,把握尺度较好。

“那你咋对家人说,监狱虐待你呢?”梁翼直指主题。“监狱长,我对国家有意见,我没违法,对我的判决不公,但对监狱方我从没说过半句不是,咋能说虐待呢?监狱民警对我都好,还报我减刑,我就是不签字,咋能血口喷人呢?”孟松有些激动,嗔怒着回道。

杨灵舞动笔头,不放过孟松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梁翼看一眼杨灵估计已经记完,说道:“你孟松是文化人,对自己说的话敢负责任吗?”

“当然可以,我对自己说的话负责,签字都可以!”孟松扶扶眼镜,拍拍胸脯说道。

孟松的话刚完,杨灵机灵地把记录递到孟松眼前,他翻看,签上自己的名。梁翼看看杨灵,杨灵也微笑着看看梁翼,知道国安厅的任务完成了。这是一份证据记录,说服力强,可信度高,能对抨击西方攻击起到极大的作用。主要任务完成,梁翼知道要转化这些人的思想,谈何容易,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得春风化雨,得循序渐进。于是他激励孟松几句,说还要找他谈,因时间关系,今天到此为止。民警把孟松带走。梁翼和杨灵走出谈话室,太阳已经当中,监内犯人开午饭的铃声已经响起,他俩一前一后走出监房,向监狱食堂走去。

铁剑以为罗耘找到了金线索、银线索,实质上还是模棱两可。罗耘虽说也参加过几次追捕,但都是协助科里,没有单独追捕过,加之他是省煤校毕业分来沙拉分监的,从当技术员到监区长,抓生产是内行,对监狱业务不专业。

罗耘一见铁剑,就诙谐地说道:“铁组长,我得到可靠情报,逃犯吴应泉就在这座城市,而且常常出入歌厅酒吧!”

“罗监区,甭瞎扯淡了,你叫我组长,又不是官名,是梁监临时叫的,不像你,在沙拉就是监区长,合到省一监了,把你晾着等位置,我修到猴年马月也修不到一官半职。还是叫铁剑吧!”

“你是监狱系统的英雄,大名鼎鼎,狱政科科长的位置早晚不就是你的吗?你猴急啥?吴应泉在省城的消息是一个可靠的人提供的。”罗耘说道。

“罗耘兄弟,追捕切切不可浮躁,必须一步一个脚印,像追山狗一样撵山,方能发现蛛丝马迹。等别人提供准确消息,那是白日做梦,只有到吴应泉家乡寻找线索,顺着线索方能摸到瓜,懂吗?”铁剑口气毋庸置疑。

“你是组长,肯定听你的,我的任务是配合你抓吴应泉归案。脑筋你动,你指哪我就打到哪,你冲锋,我就去陷阵,行了吧?”罗耘打机枪般溜溜答道。

按照铁剑追狗山理论,罗耘和铁剑来到吴应泉家乡嘎木。罗耘说道:“单刀直入,捣吴应泉老巢。”

铁剑有第一次追捕的教训,判断吴应泉不会重蹈覆辙。他俩来嘎木的目的,就是了解收集信息。他回道:“还是先到乡政府了解情况再说。”

说话间车到嘎木。人还没下车,就见村里的木屋失火,大家正在救火。农村都是木屋,一栋接一栋的,一家失火救不及时,整个村子都要烧掉。乡上又没有驻扎消防官兵,更没有消防用的车辆和设备,只能是用盆用桶挑水自救。车还没停稳,铁剑和罗耘就冲下车去,朝着失火的人家跑。那里人声鼎沸,浓烟滚滚。大人娃娃一大堆,你来我往往火里倒水,还有一些乡机关的人。

铁剑和罗耘从两个娃娃手中夺过木盆,跟着救火。火已经蹿到房顶,火焰很大,在风的吹拂下飘动着。那火苗从失火的人家就要往另一家茅房蹿。铁剑找来楼梯,“噔噔噔”爬上房来,很麻利地揭开茅草,露出屋梁。他又高声喊人上房来,火随风势,火苗呼呼烧在他的脸上,“滋滋滋”响,他仿佛听到火苗烧焦睫毛的响声,脸上火辣辣的,但他全然不顾。罗耘也上到房檐,接过水,又传递给铁剑,铁剑往火苗大的地方倒。这种蚂蚁爬树的传递方式比大人娃娃在地面乱泼水效果好得多,水到铁剑手里,他集中力量浇灭火焰,仅仅只用了半个来小时,火苗就被压了下去,房子上空不见红红的火焰,只有一股股的浓烟从屋里冒出。待火势完全被控制,铁剑头发、眉毛都被烧卷了,脸被烟熏得像黑脸包公。火灭后,铁剑和罗耘从房上下来,许多人前来感谢,有人说他俩是当今的“活雷锋”!年龄大的大爷大娘咧着嘴说道:“你们是世上难找的好人。”

人群被分开,一个干部模样的人握着铁剑的手自我介绍道:“我是乡党委书记,我代表木嘎乡三万人民感谢你们!”铁剑听说是乡党委书记,忙掏出介绍信和追捕证说道:“不用谢,我俩是监狱警察,人民警察为人民,理所应当。我们正要去乡政府汇报工作,这不,不救火还不认识嘞!”

他们来到乡政府,铁剑把吴应泉脱逃的情况汇报一遍,末了免不得说道:“警民一家,我们只有依靠地方政府,你们是父母官,乡间情况熟悉。”

那书记姓余,余书记听完铁剑的介绍,忙咋咋呼呼喊道:“蓝映泉……蓝映泉。”

蓝映泉从另一间房里边答边走来。余书记忙介绍道:“这是省一监的追捕民警,追捕吴应泉的。”余书记又介绍道:“他叫蓝映泉,是乡驻村干部,他就驻吴应泉家嘎木村。映泉,你把情况给他们讲讲吧。”

余书记介绍完,蓝映泉伸手和铁剑、罗耘拉拉,表示礼节。

蓝映泉说道:“吴应泉坐牢在嘎木村民中人人皆知,但他脱逃出来肯定没回嘎木,因我一周有五天都泡在村上,谁家有一丝风吹草动,狗生崽、猫嚎春,我清清楚楚。吴应泉绝对没回嘎木!”

这个回答是铁剑意料之中的,他来的目的就是了解信息,忙又问道:“蓝映泉同志,请问嘎木村有出去打工的青年人吗?”

“有,而且多!绝大多数青年男女都在外打工,家中主要是老人和儿童。”蓝映泉侃侃地回道。

“请问蓝同志,这些人主要是在哪儿打工呢?”铁剑又问道。“他们通过邮局汇回来的钱,都是我转送的,从汇款单看,主要分布在省城和浙江宁波一带!”蓝映泉不愧是驻村干部,对嘎木的情况的确很熟。铁剑和罗耘已经清楚,不便再问,就对余书记和蓝映泉说道:“我们来就是了解情况,请乡党委和蓝映泉同志留意,如果发现吴应泉返家,及时和我们联系。这个人心狠手辣,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及早把他捉拿归案,免得为害一方。”接着,铁剑又说:“开到嘎木乡的车就一班,我们任务完成,要随车返城。”

余书记知道铁剑们公务在身,也不挽留,只说一句:“你们今天救火的事,我们会以乡党委的名义,给省一监送一面锦旗,以弘扬正气。”

铁剑和罗耘来到车站,中巴车已经发动,他们一上车,司机鸣一下喇叭,车就开动了。

他们急匆匆回到省城,天已经黑了,道路两边的街灯像点缀在街道两旁的珍珠,高楼的霓虹灯赤橙红绿闪烁着,醒目的广告五光十色。铁剑和罗耘吃了一顿便餐,来到“金色大世界”。

“金色大世界”是省城最大的歌厅。吴应泉爱来此歌厅的线索是别人提供的,铁剑有点不太相信,他认为吴应泉不可能这样招摇,他原不想去,但吴应泉脱逃后音信全无。“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想看看,要布点,不可能等想到了,再去寻找,必须找一个既隐秘,亮度又不好的地方——既看得清来人,又不暴露目标。金色大世界的大厅很大,罗耘找一个靠边的地方说:“这地方视线好。”

铁剑是第一次来这样豪华的地方,灿烂辉煌的殿堂像皇宫,但铁剑进去后,瞅瞅又拉着罗耘出来说:“现在人刚来,我俩在大厅就像两个疯子,服务员招呼你咋办?还是在外面观察吧。”

罗耘认为铁剑言之有理。他们退出来站在离金色大世界歌舞厅几米远的地方。他们刚刚退出来,金色大世界那些衣着时髦的迎宾女郎齐刷刷站在大门两边。她们毕恭毕敬地欢迎每一个进门的客人,并引领客人到预订的房间。客人们陆陆续续进入金色大世界的门厅。

罗耘和铁剑都认识吴应泉,他们都曾经在一个监区。他俩死死盯着每个进去的男人,有单个进去的,有三三两两的,也有男女挽着手进去的。但进去的更多的是男人,因歌厅不仅仅唱歌,还是嫖娼和吸毒等藏污纳垢的场所,是有钱人的天堂,醉生梦死之地。

他们站在外面,人们像蚂蚁入窠般进入歌厅,高峰期逐渐过去,只剩下一些散兵,稀稀疏疏进入歌厅。铁剑和罗耘眼张得像秋天破壳的板栗,也没有见吴应泉的影子。铁剑正在怀疑这种毫无线索的布点可不可行时,肩被拍了一下,他一惊,正要转身,罗耘惊讶地吼道:“陈松大律师,你小子也来歌厅逍遥。”

铁剑一转身,陈松身上一股子酒味扑面而来。“你小子混发了,这样高档的地方也来。”

铁剑刚说完,旁边一位脸红得像猴腚的人搭腔道:“仁兄不知,现在是陈大律师,陈大主任嘞!”陈松听同伴介绍,忙回道:“这是董法官,他俩是监狱民警铁剑、罗耘,沙拉分监的老战友。我订了包厢ok。”说完,又拉又搡把铁剑和罗耘往歌厅推。“不行,我们还要执行任务。”铁剑边磨蹭边说道。“都啥时间还执行任务,天也没垮下来,有啥急事吗?”陈松嚷道。“罪犯吴应泉脱逃了,监狱一直在追捕,据说常出入歌舞厅,所以我们是来布点的。”铁剑没开口,罗耘就抢先说道。

“这好办,我也听说,他常来歌舞厅鬼混。走,ok也是工作,久不见面,我埋单,几兄弟喝几杯乐一乐。”陈松不由分说,拉着铁剑上了电梯。

包间之豪华,铁剑从没见过。陈松要了几瓶洋酒,歌厅的洋酒多半都是国内产的,属假洋酒,但来歌厅的人日撒万金,不喝洋酒不显自己的皮厚,喝啤酒和红酒的气度就要低一些。

在这种环境中铁剑有些窘迫,罗耘就显得有气度,不愧是当过监区长的人,见过世面。洋酒还没打开,董法官已经让服务生点歌,狼一般嚎起来。

“服务员,叫妈咪来!”陈松边倒酒,边对服务生说道。“仨兄弟久不见,喝个豪华杯!”陈松举杯,罗耘也举起杯。铁剑手有些抖,说道:“没有喝过洋酒,这酒淡,像马尿似的。”

“喝几杯习惯就好了,你小子海量,还怕这几杯洋酒!”陈松调侃道。“喝白酒是海量,喝洋酒就不一样了,这鬼东西后劲大,喝时倒爽朗,后醉没商量,尺度又不好把握。”铁剑把酒倒入嘴中回道。董法官已唱完一曲,举起酒杯对着铁剑和罗耘说道:“既然你们和陈主任曾经是一个战壕中的战友,那都不是外人,我和陈主任是铁哥们儿,法官和律师是一根法律藤上结的瓜,都得力于犯罪经济滋润。有人说,我们吃了原告吃被告,这都是律师给我们提供的。我敬二位一个豪华杯!”说完他“咕噜”一声一饮而尽。

铁剑和罗耘见董法官干了,也站起来把酒倒进嘴中。这时,歌厅妈咪,一个大约三十来岁、敞胸露肚的女人带着十多个穿着时髦的金发女郎进来,笑眯眯说道:“几位大哥,看哪个合适,尽管挑选,都是刚入道的靓妹,个个水灵得勾魂!”妈咪抹了一嘴蜜,甜得让心发痒。

董法官一双贼眼贼溜溜在这排乳房半露的女人身上转,最后他点了一个乳圆臀肥的姑娘。陈松叫罗耘和铁剑点。罗耘客气说自己只唱歌,有女人在身边不习惯。但陈松硬塞一个扑进他怀里,罗耘顺势搂着那姑娘坐下了。陈松咋劝,铁剑都不点。

陈松说:“来一个陪唱歌吧!你不是爱唱军旅歌吗,今晚尽可一展歌喉。”铁剑不好推,陈松硬拉一个坐在他身边,陈松也点一个坐下。待妈咪把剩下的小姐带出房间,铁剑斜一眼董法官,董法官已经任那女人斜睡怀里,右手不停地抚摸着。铁剑呆呆地坐着,身边姑娘嘴甜地说道:“大哥,来玩就开心一点嘛,都成对成双了,也不请我喝杯酒!”说着,自己倒上满满一杯,又给铁剑倒,只倒了一半,就被铁剑制止道:“我不会喝酒。”随便举一下杯,那小姐杯底朝天,一杯酒下肚。

罗耘和小姐点了一首《夫妻双双把家还》,你一段我一段唱得起劲,只有陈松正和董法官点的女人骰点子喝酒。董法官搂着陈松点的女人进小舞池跳暗舞去了。

铁剑不适应这种震耳欲聋的环境,趁他们各自嬉戏,溜出包房。其他包房门都关得紧紧的,但“嗡嗡”之声还是从缝隙漏出。他来到大厅,大厅里比较安静,他想休息一会儿。他是农民的儿子,改革开放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这些先富起来的人挥金如土,过着奢侈的生活。贫穷是革命的根源,早就被老祖宗马克思断言了,历史的往复有它相似的地方,有一定周期,社会肯定会朝着更高的目标上升,这是谁也抯挡不了的。

如果不是想到要陈松留意吴应泉的踪迹,他会撂下他们回家,但他身怀追捕吴应泉的特殊使命。他又回到歌厅包厢,见陈松还清醒,对着他耳语几句,拉着罗耘走出歌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