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导伟人般耸立在窗前,看着雨点“啪啪”地打在窗玻璃上,又看着雨水不断地从窗玻璃上流下来,足有十几分钟纹丝不动。蒙上了雨水的窗玻璃有些朦胧,正对着窗子的路灯虽还像往常一样在雨中亮着,却昏昏一片。窗外的世界不甚清晰了,就像他的电视剧《金融界》一样,陷入了夜色风雨造成的黯然之中。

周国镇的出事是完全没料到的,他老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他以为抓住了银行行长就抓住了钱,就没想到人家行长也爱钱,也会不顾一切抓钱,这一来热闹了,电视剧没开机,他剧本的主人公看样子却要先进去!这是弄的啥事呀!

沙导断定周国镇要进去。今晚周国镇家的阵势非同小可,纪委、公安、检察3家都到了,一看就知道不是小问题。周国镇还故作镇静,还想骗他老沙——他老沙是干啥吃的?就是琢磨人的么!若是连这种场面都看不透,他老沙还当什么艺术家!

当然,周国镇进去是周国镇的事——只是周国镇这混帐东西不该这么坑人。知道自己不行,就别吹自己是金融改革家了,就别答应让人家拍电视剧嘛,就算是人家找的你,你也不能答应呀!你答应也行,那就趁着还没进去,赶快把钱划出来呀,又拖来拖去,非要先看剧本不可!其实,你一个满身铜臭的银行行长懂啥电视剧呢,还不是不放心人么?就怕人家吹得不够!

沙导很痛苦地想,这下损失大了,不说几万的成本吃不到了,就连剧本也白写了,剧本虽说只有6集,可也写了十四五天呢,光“万宝路”就抽了两条多,一条68,两条就是136,这帐上哪报去?说良心话,这几年搞电视剧还真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呢!

要挽回这种局面,首先得弄清楚,周国镇犯的事有多大?都涉及了哪些人?在弄清情况之后,再做进一步决定:是坚持把电视剧拍下去,还是以中心的名义向市工商银行要赔偿费?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今晚是肯定出不去了,要是今晚能出去,他和眯眯就能把事情的底细摸清楚。正因为对周国镇还不是十分有底,他在周国镇家才留了一手,明明看出了事情不对头,却仍装作没看出啥的样子和和气气与周国镇道了别。

做人难哪!做个文人就更难!要看风使舵,不但要看政治的风,还得看人情的风,风头对则进,风头不对就得退,还得退得自然,不能让人看出你的滑头。落个滑头的名声就不好了,文化人么,都有人格骨气,怎能滑头呢?尤其是像他老沙这种有影响的文化人,就更不能滑头了。

长长叹了口气,沙导告别了窗外的朦胧夜雨,转过身来对正在收拾床铺的眯眯说:

“如今做人难,干事也难啊!你看看,咱这电视剧都弄到这一步了,却说吹就会吹。”

眯眯安慰道:

“也不见得一定就会吹,至少周国镇目前还没被抓么!看今晚的样子,司法机关还是在调查。退一步说,就算周国镇真被抓了,也和咱无关么,咱要想干还照干。”

沙导点点头:

“英雄所见略同。我想来想去,也是觉着得把《金融界》干下去,不说咱赚钱了,这也是一番事业嘛!周国镇不倒最好,要是倒了,咱就改改剧本,对,改剧本!”说到这里,沙导眼睛一亮,觉得这主意不错:

“……把白副行长换成一号人物,这样剧名也可以用《金钱和男子汉》了,白副行长今年多大?有40岁吧?正是标准的男子汉嘛!”

眯眯认可了他的主意,拍手叫道:

“太棒了!太棒了!就这样定吧!”

沙导又道:

“只是……只是咱往日尽找周国镇,都在一个楼上住着,人家白副行长不会不知道,咱这会儿去找人家,说纪委、公安、检察3家到周家门上去了,咱才换戏了,人家会咋想?”

眯眯笑道:

“咱可以装糊涂嘛,根本不提今天到周国镇家去的事。周国镇是他们银行的人,又不是我们文艺界的人,他犯事咱咋会知道?咱只说又重新构思了一下,觉着从艺术上来说,这个……得找个中年改革家做主人公。”

“可姓白的这小子会不会也涉及到周国镇的案子里去?还有,这姓白的在周国镇倒台后,会不会当行长?就是说有没有权?”

眯眯略沉思便说:

“姓白的不会涉及到周国镇的案子里去的,没准搞周国镇的就是这个姓白的,这家伙是笑面虎,听楼下陆阳吹,白副行长的那个副字迟早得拿掉!”

沙导哼了一声:

“你别光听陆阳吹,周国镇和我说过的,陆阳是白金明的走狗,还有那个吊儿浪当的保卫干事王元龙也是,他们自然不会说白金明坏话的。”

眯眯灵机一动:

“那咱干脆马上到白金明家去一趟,探探他的口风,觉着行,就和他谈改剧本的事,觉着不行咱就拔腿走人。”

沙导很认真地纠正道:

“不能说是改剧本,得说剧本根本没写,咱是写剧本,就以他白金明为主人公写!”

眯眯承认了沙导的高明,随即又想到了一个新问题:

“要真把白金明改成了主人公,主人公的夫人就得换了,咱选的那老太太得走人。那……我就上戏,演主人公的夫人,你专为我写两场,要写得好,能哄出人家眼泪来!”

沙导很恼火,觉着眯眯无异于趁火打劫:

“看看,又来了不是?这还没到白金明那去,剧本还不知咋改呢,你就要上戏了!”

眯眯扑到沙导怀里撒娇道:

“我就要上么!你说过的,你要捧红我,让我走向世界……”

沙导把眯眯从怀里推开:

“就凭这破片子也能走向世界?小姑奶奶,你做的啥梦呀!我再给你说一遍.咱这片子是挣钱的,不是走向世界的!”

眯眯又扑过来:

“我不么,我就要上么!”

沙导考虑到上床以后还有眯眯的节目,鉴于以往眯眯在这节目上不合作的教训,便敷衍道:

“好,好,这事咱以后再说,以后……我专给你写个走向世界的艺术本!”

眯眯还是抓住面前的目标不放:

“以后的事以后说,这个本我就得上!我就得来个自编、自导、自演……”

沙导被缠得毫无办法:

“行,行,真要改了剧本,就……让你小姑奶奶上!”

被眯眯这么一搅,沙导的心绪更坏了,根本不想再到白金明家去。

眯眯却说:

“那咱马上走,和白副行长早点敲定下来!”

沙导看看手表,决绝地道:

“都11点了,今天不去了!”

眯眯一怔,马上便要挟说:

“那好!你不去我一人去!我就告诉人家白副行长,你看到纪委、公安、检察3家到周国镇家去了,就想甩了周国镇……”

沙导火了:

“我可没说一定要甩周国镇噢!周国镇究竟犯没犯事,犯了多大的事,咱都是瞎猜!我的前提是,周国镇真进去了,咱才改剧本呢!就是现在到了白副行长家,我也不能就马上定下来改剧本。”

眯眯腰一扭:

“噢,搞了半天你还是在哄我呀!”

沙导没好气地道:

“小姑奶奶,不是哄你!我老沙哄别人,敢哄你么?我完全是为咱们事业着想!你说说看,咱现在到白金明家去了,把白金明定成第一号人物了,明天一问,周国镇根本没事,咱又咋办呢?再去向白金明道歉?咱还讲人格不讲了”。

眯眯手指着沙导的鼻子责问:

“哟,你倒有理啦?我问你,是谁先说周国镇有事的?不是你么?在周国镇家,我要和周国镇谈剧本,你不让谈,又挤眼又打岔的,剧本拿都没让拿出来……”

沙导哭笑不得:

“你懂个啥?当时能拿么?要是拿了,让公安局的同志看见不热闹啊?好,我们这正办着周国镇的案子,你们还在搞为他评功摆好的电视!查查吧,你们和这个周国镇是啥关系!”

眯眯又逮着理了:

“看,是你说周国镇有问题的吧!刚才还不认帐!翻过来倒过去,都是你的理!你当我也是你以前3个老婆,能由着你摆布?做梦!”

碰上这样的女人你真没办法。

沙导摇摇头,声音低了下来:

“好了,好了,我的小姑奶奶,不是我的理,都是你的理!我认错,认错还不行么?!”

眯眯的气依然没消:

“别以为我是真想上戏,就是我不上,剧本也得改!周国镇不行!不犯事也不行!你看看他多大岁数了?还能干几天?以后工商银行还不是白金明的天下?咱现在不得不早点拉关系!”

这话倒不错,眯眯眼下也有长进了。不过,眯眯还是嫩,具体到这个剧本问题上还没看清楚,沙导认为,自己有必要给眯眯上一课:

“从长远看,白金明确是比周国镇更有用,因此你说和白金明拉关系是对的。但是,现在周国镇还在台上——至少在没证实他有事之前,他还在台上,咱又想吃这片子的成本,就得前看三步,后看三步了。前看三步是为了进;后看三步是为了退。当然,退也是为了进。我既看出周国镇有事,就得留一手,就得准备改剧本;可若是周国镇没事呢,我还得和周国镇合作下去。”

沙导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今夜的计划只能是计划,断不可轻举妄动,一切需待明天摸清底后才可去认真实践。述说这个结论时,沙导觉着自己在一个坏太太的诱惑下,真变得没点人格了。

弄得沙导没了人格,眯眯才算被说服,不再坚持到白金明家去了。

接下来是例行节目。

这节目沙导每夜都坚持上演,有时眯眯不想上演,沙导也要演。为了演得精彩,沙导不惜成本,光那五光十色的胸罩、三角裤衩就买过几十条,最近又买起了吊袜带。

沙导是大艺术家,弄啥都能弄出艺术性来,买三角裤专用艺术的眼光挑最小最薄的买。3个月前买的一条三角裤是美国货,花了65块,造型真叫美,薄如蝉翼,适当的地方绣着适当的图案,展开不过巴掌大,叠起来能装到最小的火柴盒里,眯眯演出时往身上一穿,沙导就热血沸腾。

沙导好多次和眯眯说过,艺术来源于生活,没有生活的感受是弄不出好东西来的。还举例说,《女鬼索命》的最初灵感,就来源于和第三任夫人珊珊的共同演出。

这夜,沙导指导眯眯换了他最新购置的演出装,用三角架支起了公费买来而由他私用的M10型松下摄像机,要眯眯尽快进入角色,找到感觉。

眯眯对沙导夜间的艺术追求早腻透了,仰面朝天躺在席梦思床上,不去找感觉,只挂记着自编、自导——也许还将自演的《金融界》,嘴里喋喋不休说:

“老沙,你别以为我光能演床上戏,其实我演正经戏能演得更好。你们中心的赵导说,我这人一看就像正面人物,像天真纯情的大学生,又像年轻的女知识分子。在咱《金融界》里,我要演中年行长的夫人,就这样上去都行,咱可以把那个夫人设计成个工程师……”

沙导目不转睛地看着镜头,心不在焉地道:

“那是,那是!”

“人家赵导还说,我的戏路子让你给毁了……”

沙导已调好了镜头,眼看着摄像指示灯亮了起来,高叫一声:“OK”,要躺在床上的眯眯一举进入演员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