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粮在办公室看报纸,管水进来:大哥找我?管粮笑着起身拉管水:坐。老二,哥找你是心里高兴。当初,咱多亏没贷到大银号钱,多亏没运来宁安那些粮,也多亏把车站库房的粮食都卖给了郎达,不然咱可就惨透了,哥就得到松花江跳冰窟窿。听蜚克图大人讲,户部的人说啦,朝廷已开始赈灾,从各省往山东调粮,灾区已不缺粮,粮价也下来了。

管水并不意外:我听缨儿叨咕过这事,这,能是真的吗?管粮说:蜚克图大人还能骗我?管水说:那倒不能。蜚克图大人来信了?管粮说:没有,他的侍从官到哈尔滨来公干,办完了事,刚才到家去看望哥,捎来了蜚克图大人这些话。管水疑惑:刚才?我咋没见有啥人来?

管粮像似紧张:你刚才去了哥的家?管水忙改口:呃,没有。我是从外面回来,刚进院,骆有金就叫我来了。管粮故意松了口气:那你当然看不到有人来了。俺一出来,那个侍从官也走了。这下子,那个郎达就要彻底完蛋啦!只怕他哭都找不到调门,烧纸都找不到坟头了!

管水又约郎达在落马湖会面。郎达和朱昆一来,管水忙迎上:哥,出大事了!我哥说,朝廷向山东调运了大批赈灾粮,灾区粮价落下来了!朗达大惊。朱昆也急了:嘿哟,这不坏醋了嘛!

郎达镇定一下说:不可能,今天我还看了报,没这消息,管粮咋会知道?管水说:我哥是听蜚克图大人说的。郎达问:蜚克图?他是人来了,还是信来了?管水说:我哥说,蜚克图的侍从官捎来了这话。可那时我就在家,根本没人来过。郎达听着,不停思索、判断着。

管水说:我刚进院时,还看见俺妹夫正派人去各地收粮,接着,我妹夫就去山东了。我还躲在暗处,想偷听大哥和骆有金的话,可他们只打哑语,用笔在纸上说事儿。郎达问:太诡秘了。看没看到写的啥?管水说:就仨字,收,车皮。昨晚儿我听卡佳说,我妹夫去铁路局订了很多车皮,说是近期要运粮。

朱昆说:既然山东赈灾不缺粮了,还收啥粮,订啥车皮?这些事相互打架呀!二爷你探的这些事儿,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管水直搔头:我也恍惚了,说不准。郎达摆手,不让他们说话,自己皱着眉头,在湖边走来走去。

郎达忽然停住步大笑:山东粮价回落是个大骗局!管水兄弟,你大哥暗建粮仓,往里储粮的事,你知道不?管水摇头:不知道哇。有这事儿?

郎达显出一脸的自信和得意:我想明白了。从种种迹象判断,他已经猜出你还在为我做事,那为啥还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你?要是真的,他封锁还来不及呢。他是想让我慌了心神,乱了阵脚,把粮食就地抛售,他好借机吃进去。既然山东赈灾,粮价回落,他干吗还要建粮仓?那个“收”字,是收粮;“车皮”两字,是运粮啊。他派韩老大去山东,是为运粮打前站哪。跟我玩儿这套声东击西、瞒天过海的把戏,太拙了点儿,爷不上这个当!

管水恍然大悟:嗯,有道理,是这茬口。朱昆竖起大拇指:爷说得太对了!爷真高!不输诸葛亮,不让司马懿!郎达说:朱昆回去就订车皮,然后马上去山东打前站,咱也准备发货。

早晨,雪竹拿着课本正准备去上课,突然看见于剑飞门上的锁没有了,她疾步走过来推门而进。于剑飞果然在。雪竹问:剑飞,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于剑飞说:昨天晚上。雪竹说:昨晚我听到了一声枪声。

于剑飞说:昨晚我被人盯上,不过还好,让我给甩掉了。我怕吵醒你,就没惊扰你。雪竹看着略显清瘦的于剑飞:剑飞,你这一路肯定遇到了不少危险吧?她看到于剑飞的肩膀渗出血来,湿透了衣服,就急忙问:你受伤了?于剑飞说:没什么,划破了点皮儿,已经包扎好了。

雪竹说:昨晚你受了伤,为什么不去我那里,我给你包扎一下。于剑飞说:我怕没甩干净盯梢的,把你连累了。雪竹边听边给于剑飞倒了一杯水。于剑飞从怀里拿出一条带有血迹的丝巾:这是我从南方给你带来的,可惜粘上血了,算了,以后我再给你买新的。雪竹抓住丝巾:不,我就要这个!她把丝巾仔细折叠好。于剑飞说:雪竹,我想邀请你加入兴中会,你愿意吗?雪竹坚定地说:只要跟着你,我什么都愿意!

晚上,雪竹家坐着不少青年男女。于剑飞说:以上所讲,乃我读书会成立之目的,活动之要义。下面请蒋雪竹老师讲话。

雪竹说:青年学子们,爱国的同胞们!今天,我们成立了读书会。你们在这里,将会学到很多新知识,接受很多新思想,提出很多新主张,参加很多新行动;我们会从这里,焕发出新的青春和生命,走上一条全新的道路,和全体国民一起,摒弃旧的事物和世界,开创一个崭新的、光辉灿烂的新天地!

傍晚,管粮拎个大包,敲开校长室的门。于剑飞意外而高兴:哎呀管掌柜!不,管兄,大驾光临,不胜荣幸!请坐。管粮笑着:剑飞,闲着无事,来看看你,也喝几杯。于剑飞说:管兄,听言你与郎达斗得正凶,不会有此闲情逸致吧?

管粮说:一语中的!实在是有事讨教。于剑飞说:不敢。请到寒舍一叙。

桌上放着一小坛酒和一包包打开的吃食。于剑飞品酒:满堂香!果然香!品美酒佳酿,如琼浆玉液,助人生豪放,壮英雄行色!好酒!说着一饮而尽。

管粮也饮尽:剑飞,俺听说,日本要和俄国在旅顺和辽东打仗,这事会不会是真的?于剑飞说:明眼人一看即知,报上也有这种说法。看来此战难免。

管粮说:两只外国狼要在中国土地上咬架,这不是中国的耻辱吗?老百姓不是又要遭殃吗?朝廷怎么不见动作?于剑飞愤慨地说:朝廷?大清朝廷已病入膏肓了!朝廷腐败无能,使我中华民族陷于苦难深渊!面对列强,朝廷手足无措,步步忍让,致使列强有恃无恐,竟敢在中国的土地上开战,争夺中国之领土和主权!痛哉!恨哉!

管粮也愤慨:这真是奇耻大辱!我等草民,位卑未敢忘忧国,可朝廷却如此软弱。于剑飞慷慨激昂:若不推翻腐败的清廷,不建立新的人民之合众政府,就排解不了内忧,根除不了外患,阻止不了日俄在中国之战!就不能救民众于水火,救中华民族于危难!就不能使我中华强盛!管粮说:剑飞,你说得对,听了让人心里透亮。

于剑飞说:管兄,我们革命党人,为实现中山先生“创立合众政府”之主张,正在发动民众,壮大组织,并为之成立了读书会,不知兄长能否与我辈共勉?管粮沉吟:我还真想参加,与你们在一起,我也能多长长见识。俺还有一事请教,你知不知道,日本的黑龙会是怎么回事?

于剑飞说:知道。黑龙会之名,就取自中国的黑龙江。他们的主旨,就是以种种卑劣手段,协助日本政府与军队扩张,妄图侵占我黑龙江流域,把我之东三省、蒙古和西伯利亚,变成日本之属地。纵观局势,倭寇备战正紧,定会在旅顺和辽东,甚至更广阔的地域与俄国交战,抢霸中国国土。在哈尔滨的黑龙会,必然响应。可朝廷却坐视不管,那我等就管,必须给日本人以打击!

管粮说:那是必然的,决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于剑飞说:谈及黑龙会,忽然想起一件事,忘了告诉你,据调查,郎达,就是个日本人,也是黑龙会的成员,你要多加小心。管粮说:俺已经知道了,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雪竹来到管粮家小客厅,曼儿惊喜:哎呀雪竹姐!俺还想去看姐呢,没想到姐来了。雪竹说:我来叫雨生回去,他的作业还没写。曼儿说:咳,雨生正在书房写作业呢。姐来了,咱唠唠嗑,俺一个人怪闷的。

雪竹问:管粮哥怎么不陪你?曼儿说:他呀,找于剑飞喝酒去了。姐,你还这么苦熬着哇?也老大不小了,身边总得有个贴心人陪着,俺看剑飞不错。你们不如把婚事办了吧,俺和管粮哥帮你们张罗。

雪竹不好意思地岔开话题:哦,我去书房看雨生,这一阵子,他写作业总不用心,读书也总走神,不知怎么了。

曼儿和雪竹悄悄进书房,看见雨生一手提着停在半空的笔,一手摆弄着小辫子,一脸怅然,满腹心事地望着屋顶发呆的样子,互视一眼,轻轻走过去。

雪竹抚着雨生的头,柔声问:雨生,想什么呢?曼儿说:儿子,二娘都看出你有心事,有啥就倒出来,省得憋坏了。雨生说:娘,我想额聂,真的很想额聂。

雪竹说:娘也很想。曼儿说:阿丽玛是个好女子,几年不见了,俺也怪想她的呢。你说她都到哈尔滨了,咋就不来家里呢?雪竹说:雨生,你额聂不回来,谁也没办法。你爹年前年后,都去拉林找过她,可找遍了也没有。那儿的人都说,拉林根本就没去过叫阿丽玛的人。

雨生问:娘,额聂会不会出啥事呀?雪竹说:你额聂那么厉害,不会出事。曼儿说:阿丽玛是不是躲到哪儿了,不想住进咱家?没事儿子,等你爹忙完了,二娘再让他去找,多派人去,不信找不到她。

郎达看到报纸上的大字标题《朝廷赈灾粮荒解除山东灾民叩谢浩荡皇恩》,大惊失色,目瞪口呆,像木雕泥塑,突然嘶叫:绝不可能!这是假消息!他喊着,把报纸撕碎,冲身边的人吼道:快让丁小七带人去查,看看管粮那边的情况!那人刚走,又一个人急火火跑进来:郎爷,朱管家的电报。郎达接过看电文:朝廷赈灾,粮价大跌。他坐在那里,久久不语。

丁小七回来了:爷,我去阿城查清啦,管粮在那儿的仨库房里,全打了马虎眼,装的都是少半库粮,除了他们厂子用的,全都卖啦!一腿子说:郎爷,老关东粮栈的那些粮仓里,装进去的根本不是粮,都是准备卖给农户的酒糟、豆饼和米糠啥的!另一腿子说:爷,他们在铁路订过车皮,可没订死,昨儿个就退掉啦!

管水急急忙忙跑来,看见旁边的报纸,看着这种情景,明白郎达已经知道了一切。郎达瞪着管水:废物!你还有脸来,你害死我了。管水瞪起眼:郎达!你啥意思?我也不知道真实的情况啊!

郎达说:管老二,你这没脑子的家伙就是个废物,屁用没有,你小子玩儿蛋去!管水发怒:你这个狗杂种!郎达说:实话告诉你,爷一直就是在利用你,当初爷是故意撺掇你偷金子。你埋好的金子,就是爷跟在你后边偷走的,爷干这么大的买卖,就靠那些金子呢,爷还得谢谢你呢,是不是呢?

管水震惊:那,那当时你为什么还要去替我死?郎达慢条斯理地说:别说梦话了。爷还告诉你,你被抓,也是爷告的密。替你死?笑话!那不过是刘备摔孩子,刁买人心,你要死不了,好甘心给爷当狗使唤。还有当年你烧你妹妹的烧锅,那也是爷使的一计。

丁小七说:对!那个举报的人就是我,你后来不也说看着我面熟吗?郎达说:爷当时就在那儿指使。爷看着哥哥烧妹妹的大火,心里爽!痛快!管水异常平静地说:那我也告诉你一件事,你早晚死在我手里!转身离开。

鑫隆银号柜台前挤满了手举存款凭据,赶来挤兑提款的人。祝老板蒙了,问账房先生:怎么回事?突然来这么多人取钱?账房先生说:是呀。咱柜上没有那么多钱付给存户!门口还不断有人涌进来。祝老板越看越急:不对!不好!是挤兑风潮!快叫保镖护号的关门!

祝老板听着外面的吵嚷声,像热锅上的蚂蚁:这可怎么办?这不要我的命嘛!账房先生说:祝老板,大家都同时来取钱,会把银号弄垮的!这样下去不行啊,得劝大伙儿先回去呀。

祝老板说:他们能听吗?真急死个人!账房先生说:还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吧,老这么关门躲着,也不是个事儿,起码也得弄清挤兑风潮的来由哇!

鑫隆银号外,一些保镖神色紧张地守护着。门外拿凭据取钱的人都忧怕急气,纷纷叫喊。街边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一时间,银号外的街面被人群塞满,车辆难行。骆有金、小花、郭四儿等分站在各处,都向银号看着。

银号门开了一道缝,祝老板挤出来,门马上又关紧。祝老板抹着汗,连连向人群摆手:诸位!静一静!大家不要乱!各位都是我鑫隆银号的老存户,本号一向讲信誉,不会欠大家钱的!

有人喊:不欠为啥不给提钱?祝老板说:不是不给提,突然来了这么多人,流动的银钱暂时不够用!本银号有很多钱,缓一缓,都会给大家的!请各位先散散吧,容我个运转的工夫!又有人喊:不对吧祝老板?你唬谁哪?你根本就没钱了,银号就要倒闭了!

祝老板说:我发誓,绝没这么回事!这是有人谣言惑众!还有人说:祝天民!你才是谣言惑众!你早就没钱啦,你把大宗的银子都贷给郎达了,那个倒霉蛋还不上啦!祝老板又抹汗:都会给的!好!我这就去找郎达要钱!

不少债主都围着郎达逼债。郎达说:各位,你们都是爷的朋友……一牌友说:你是谁的爷?孙子!过去在牌桌上,你可没少搂我们,那都是让着你,就算送你买烧纸了。可你前一阵子借我们的钱,总得还吧?唵?

郎达丧气地说:这怎么个话儿说的?朋友得重义气……另一牌友说:啥他妈朋友?银子才是朋友!拿来!众债主都挥着借据推搡他:还钱!快还!

郎达哭丧着脸:各位就高高手吧,我真的没钱啦!昨天,鑫隆银号的祝老板来讨债,都白跑了一趟……朱昆从山东回来,他进来看看众人说:你们不是讨债吗?真没钱!你们就是把郎爷剁巴喽,也变不出钱来。

一牌友说:哎朱昆,你啥意思?想赖账啊?朱昆说:赖啥账啊?我是说,光吵吵没用,郎爷两手攥空拳,拿啥给你们?我胸有成竹,能帮郎爷弄到钱,三日后,连本带利都还你们。

另一牌友说:你诓我们,想使缓兵之计,想脚底抹油对不对?朱昆说:哪儿能呢?跑了和尚跑不了庙。郎爷有这么大产业,到时没钱还,你们把这产业分了,不就完了吗?郎达说:对对!三日后,我一定把钱还清。各位高高手。

朱昆说:各位,都消消火,先请回吧,请吧。他连劝带推地把众人弄出去。郎达一屁股坐在椅上,长吁一口气:朱管家,多亏你啦。哎,你说有办法帮爷弄到钱,是在骗他们吧?

朱昆说:哎哟爷,骗啥呀?爷您恁精明,咋糊涂啦?咱有粮啊,快卖粮啊。郎达猛一拍大腿:嘿哟!我真是当局者迷!对嘛,卖了粮,也能解点燃眉之急。你真不愧是爷的好管家!好,你马上叫人去卖粮,压些价也卖。你再让账房的人去各个小银号借贷,用借的钱和卖粮的钱,先把鑫隆银号的债,还有那帮要账鬼的债还上。等倒出手缓过气来,再和他管粮见高低!

丰泰粮行简易粮仓区,地上依旧铺满白雪,但粮仓顶的雪已开始融化,各个仓檐上,都成圈儿地围着长长的冰溜子;雪水顺着冰溜子淌下来,滴落到雪地上。仓底四周,都被雪水冻成的冰包、冰凌包围着。

郎达心神不安地等消息。朱昆垂头丧气地回来:郎爷,管粮那家伙把用粮大户的肚子填饱了,只有些散户和市民买粮,根本不顶事。郎达呆愣愣地说不出话。

账房先生回来说:郎爷,管粮早把那些小银号的钱借走了。有的银号还有些钱,可看咱现在这样子,怎么也不肯借。郎达木然摇头,苦苦一笑。丁小七急慌慌来报:爷,可坏菜啦!连老天爷都跟咱作对啦!往年这阵,天还嘎嘎冷,可今年犯邪了,这些天贼拉暖和,咱的简易粮仓透风漏雪,这一暖,仓顶的雪化了,粮已经湿啦!等真开春了,湿粮一发热,就全得长黑毛哇!

管家大院房上的雪融化着,每座房子的屋檐上都挂满冰溜子。韩老大背着包进院喊:缨儿!俺回来啦!家人和骆有金、郭四儿、小花、吴妈等陆续迎出来,纷纷同韩老大打招呼。春生跑过去抱着韩老大亲热。

管粮跑过来与韩老大拥抱:老大,辛苦了!宁安的事怎么样?韩老大说:大哥放心,全办妥啦!管粮捣韩老大肩:好!那俺就放心啦!

卡佳领玛莎进院:嗨!我来了!你们好!喔!这么热闹!管缨说:二嫂,你咋有空过来了?卡佳说:今天礼拜日我休息,领玛莎过来看看。

玛莎张开双臂跑过去高兴地喊:姑姑!大娘!和管缨、曼儿亲热。管缨和曼儿“心肝宝贝儿”地叫,亲着玛莎。春生高兴地把玛莎拉到自己身边。

卡佳看着嬉笑的人们:我们家很厉害!在这场没冒烟的战争中,打了大胜仗,我们应该欢呼!乌拉(万岁)!玛莎也跟着跳脚挥手喊:乌拉!万岁!

韩老大进了正厅说:大哥,这真是一场恶斗!管缨乐着:咱大哥就是厉害,那谋划的,赶上诸葛亮排兵布阵了!管粮说:夸上大哥啦?不跟大哥瞪眼睛吼啦?管缨笑:哥,不兴揭人短!卡佳开玩笑:喂!管大掌柜的,大歌剧唱完了,该胜利闭幕了吧?管粮笑着摇头:不,这才演了一半,好戏还在后头呢!

管缨问:郎达垮了还不算完?管粮说:那当然。再有三天,郎达的借款期限就到了,他肯定还不上贷款,鑫隆银号一定会把他的粮行和粮食全收过去抵债。到那时,咱就低价全买进来。

管缨说:大哥,你被胜利冲昏头了吧?咱家的粮够用,还买那么多粮干啥?再说了,郎达的粮都让雪水浸湿了,想卖都难。管粮说:对呀,粮全湿啦,而且湿粮的风儿,哥早让人散布出去了,鑫隆银号肯定卖不出去,他就只能低价卖给咱,咱可就捡了大便宜了!

管缨急了:便宜?那是花钱买倒霉!到时卖不出去,就得全烂手里,赔个底儿朝天!管粮也不说话,只是瞅着她笑。管缨阴着脸上前要吵。曼儿拉住她,笑吟吟地说:缨儿你别急。咱这大掌柜的精着呢,他和小金子已经和赛马场、运动场联系好啦,等买下湿粮,就租过来。开春儿天旱,太阳好,湿粮一晒就干,一点儿都不影响用。

管缨说:光晒干就行啦?卖不出去,放那儿瞅着过眼瘾哪?韩老大说:缨儿,俺去宁安就为这粮食。朝廷在那儿征粮,咱在这儿收粮,那里的军粮不够用,咱可以卖到那儿一大批。蜚克图大人都应下啦。

管粮说:哥也打探好了,齐齐哈尔和墨尔根闹春粮荒,正缺粮呢。哈尔滨附近的三肇地区,上年秋天又歉收,也缺粮。咱再留些酿酒,这些粮怕是不够呢。老大,你明天一早就去肇州看看。

曼儿说:缨儿你就等着数银子吧,你数了这堆儿数那堆儿,保险数得手抽筋儿!管缨笑了:咳!俺又瞎操心了!这还没老呢,咋就成傻瓜蛋了?曼儿说:你不傻,你是怕,你是让郎达闹腾的,用老话说,这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管缨上下打量曼儿:咦?大嫂咋恁会说话了,跟大哥学的?曼儿一脸得意:跟啥学啥嘛!跟着屠户学杀猪,伴着秀才会读书。管缨说:行了,别转词了。大哥你使计,为啥不告诉俺?管粮说:不光没告诉你,全家人除了老大和小金子外,谁都不知道。

管缨一把揪住韩老大耳朵:好哇,连你也和大哥穿连裆裤,整得俺着急上火满嘴泡,看我回去咋收拾你!韩老大夸张地大叫。曼儿笑着凑火:太轻!缨儿,让他回去跪瓦片子、碗碴子,不解气再跪钉子板。管缨松手:嘿嘿,俺可舍不得,还是你回去让大哥跪吧,他蒙得大伙都找不着北了!

管粮说:别怨俺,这是没法子的事。俺怕你们知道了,不小心把真情露出去。管缨说:得了吧大哥!谁那么没心眼儿呀?能把这事儿告诉外人?管粮说:外人好办,家人难防啊!管缨一愣:怎么,还有家贼?又是二哥吧?卡佳的笑容倏然而逝,窘中带痛。

夜晚,管粮正在灯下看书,门忽然开了。管粮一抬头,见管水自缚其身,站在门口,慢慢地走过来跪下。管粮站起来:起来!你这是干什么!管水说:大哥,俺知罪,俺今天给大哥和全家赔罪来了,俺想回家。

管粮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快起来,知错就好,我跟你说过,咱家的门永远向你敞开着。说着为其松绑。管水的眼中也泪光闪闪:大哥,俺,俺走了歪道,可是俺另有隐情啊!俺不是为了钱,俺是为保住自己,也为你,为全家,真的是为保住全家人的命啊……

管粮问:这到底是咋回事?管水痛苦万分地说:都是因为当年俺一冲动杀了蒋仕达呀!管粮大惊:啊?真是你杀的?管水说:是俺。本来俺只是为咱爹报仇,可郎达那个狗东西抓住这件事,就威胁俺,他说俺要是不替他做事,他就告官,把咱全家斩尽杀绝……

管粮说:哥知道了,回家就好!你的屋子一直给你留着。管水说:不,大哥,俺现在还不能回家,俺没这个脸回来!大哥,你放心,俺不会再做混蛋的事儿了,俺要堂堂正正地回来。说罢起身往外走去。

管粮追了出来。管水策马往远处奔去。管粮看着管水远去的身影,眼睛里泛着泪光。管缨和韩老大等人听到动静也赶了出来。管缨问:大哥,怎么了,是二哥吗?管粮点点头,他对着管水消失的方向喊:水儿,哥等你回家!

郎达的“朋友”、债主们,仍在逼债,闹得不可开交。有人看见衣帽架上的貂皮大氅和水獭帽子,拿过就走。其他人也效法,把柜里、抽屉里和能拿的东西全都拿走了。

郎达把两手张开说:怎么一个个眼神不利落?没看见我身上还有点值钱的东西吗?拿走啊!来扒呀!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一个胆大的把郎达的皮背心扒了下来。郎达说:记上账,皮背心二百两!接着扒。有一个人把他的皮袍扒了下来。郎达说:好,风凉!记上账,三百两!又一个人上来把他的棉衣扒了下来。郎达说:好!痛快!记上账,五十两!上来一个人,又退了回去。郎达说:来吧,朋友,把棉裤扒下去,记上账,三十两!棉裤又被扒下去。

众人一哄而散。郎达哈哈大笑:怎么,裤衩没人要吗?丁小七说:郎爷,您这是干什么?郎达说:不要多嘴,我想洗个凉水澡,给我准备去。

门被踢开,祝老板气急败坏地进来:郎达!还有一天多,可就到期限了,到时再不还钱,我就带保卫局(清末警察局)的人,按契约来收你的粮行和粮食!郎达说:知道了,我洗完凉水澡再说!

全家人聚集在管粮家客厅里。卡佳说:大哥,大嫂,缨儿,有件事我想说。管粮说:卡佳,在屋的都是家里人,有啥事尽管说。卡佳说:我……已经辞了铁路局的工作,也把家里的东西收拾好了。

曼儿先笑了:俺知道了,你是不想在铁路吃劳金了,想搬回来住,却不好意思回来,是吧?这有啥?是俺帮你搬去的,俺再帮你搬回来。春生、雨生说:回来好!都去帮着搬。卡佳说:我想带着玛莎回俄罗斯,回我的故乡伊格纳斯村。

桌上摆满了酒菜,全家人围坐在桌旁。春生和雨生把玛莎夹在中间,一人拉住她的一只小手,不肯松开。三个孩子都泪汪汪地不肯动筷子。管粮说:卡佳,还是留下来吧,这儿就是你和孩子的家呀。

曼儿难舍地说:是呀卡佳,都劝你一晌午了,咋就不肯留下?咱们一起过多好。卡佳说:不,我还是回俄罗斯。我一定要回到家乡去。管缨难受地抹泪:唉!二哥走了,二嫂和玛莎再一走,咱这个家呀不就快……快散了吗?玛莎可怜地说:妈妈,我们非得走吗?我真舍不得离开大爷大娘,还有姑姑和哥哥们!

卡佳也难过:玛莎,其实,妈妈也舍不得离开。全家的人对我们太好了,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天使,都给了妈妈和你快乐和幸福,都让妈妈留下了美好的记忆。可是,你爸爸太伤妈妈的心了,留在这里,每天都会想起伤情的事,它会令我痛苦和无望,还不如远远地离去。

曼儿说:可是,水儿已经知道错了。卡佳摇头:我不相信。他从回到这个家,就总是犯错,犯大错。每次大哥教训他,劝导他,他都说会改正,他过后还是犯,而且一次比一次犯得大。一个人总是犯错,连上帝都不会原谅。我怕他一遇到事,还会动摇,还会接着犯错。

管缨说:唉,二嫂,难道你回国就不会想二哥了?你对他没有感情了吗?卡佳沉默良久,眼中闪出泪光:其实,我心中一直爱着水,我放不下他,上帝可以作证。我这样做,其实是为了拯救他。我和孩子走了,是想让他受到震动,能真正认识自己的错,真正变好。大哥,大嫂,缨儿,我相信水真的变好了,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他会来找我的。告诉他,我还深深地爱着他……

曼儿抱住她:卡佳,真难为你了。管粮感动地说:卡佳真是用心良苦啊!你放心吧,俺们会把管水找回来的。管缨说:俺懂二嫂的心了,那就依了二嫂。吃完饭后,俺打发人去把东西拉过来,就算是把二嫂接回来了。然后从这送你们走。你是咱家的人哪……俺想让二嫂从家里走,再回家里来。

管粮说:卡佳,大哥把说给二弟的话,再说给你,这里的每个人,都是你的亲人,你在俄罗斯要是有了难处,或是想家了,就领着孩子回来,这个家的大门,永远都为你敞开着。来,就用咱家的满堂香酒,为卡佳和玛莎饯行。

大雪纷飞,街头上停着一辆马拉轿车。骆有金、郭四儿、吴妈和小花等人,把一个个皮箱、布包往车上装。全家人和卡佳、玛莎出来。徒单那伦和其他一些伙计、下人们,也跟出来送行。春生、雨生和玛莎抱在一起哭。

曼儿含泪抱着卡佳:卡佳,俺会很想很想你和玛莎的,俺盼着你们……早些回来呀。真的要早些回来呀……管缨说:二嫂,一路走好,多多保重。管粮说:卡佳,还有什么话想留下吗?

卡佳流泪道:要是水能回来,要是他学好了,要是还爱我,就让他到伊格纳斯村去把我接回来,和全家人一起生活。我,会在故乡一直……一直等着他。管粮揽过玛莎:玛莎,回去好好读书,照顾好你娘。将来带着妈妈回来看看大爷大娘和姑姑、哥哥们。玛莎难过地说:嗯,我会的。可……大爷,我不想走。

管粮说:傻孩子,妈妈一个人回去很孤单,会很伤心的。听话,你要陪好妈妈。玛莎流泪说:大爷,大娘,姑姑,还有大哥二哥,我会很想你们的,你们可别、可别忘了玛莎呀!

曼儿难舍地亲着玛莎:好孩子,你是俺们的心肝宝贝儿,咋会忘?管缨说:小乖乖,俺们都把你装在心里了,会天天想着你,祝福你。管粮说:玛莎,大爷会像想你雨生哥那样想你。说着把玛莎抱上车。管缨和曼儿扶卡佳上车。

车老板子甩响了鞭子,马车缓缓走起来。双方拉着的手,渐渐松开。下人和伙计们挥手道别。玛莎钻进卡佳怀里,哭得一塌糊涂。

马车在大雪中向前走着,渐行渐远,消逝在大雪中……

空屋子里,郎达静静地坐着。松野浩一身中国打扮进来,叉着腰,定定地瞅着郎达,语调阴沉:郎川君,你怎么这样颓丧?没有大日本英雄的样子!郎达闭眼沉默着,良久像是自语:都怪我无能,管粮的鞋可真大啊!

松野浩说:你不必自责。如果你还是真正的武士,就应该振作精神,为帝国继续战斗!丁小七在门口走过,听到日语的声音,感到奇怪,趴在门口听着。松野浩说:郎川君,不管将来粮行到了谁的手里,咱就从谁手夺回来,而且还要变本加厉!丁小七吃了一大惊,情急中差点弄出声音,他迅速离开丰泰粮行。

丁小七惊慌失措地在街上走着,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日本人,他是日本人。山口迎面走过来,和丁小七擦身而过,丁小七竟然没有看见,嘴里一直不停地念叨着:日本人啊……山口侧身让过小七,注视着,片刻上前一把搂住小七:小七,兄弟,怎么了?受什么刺激了?丁小七说:日本人,郎爷他是日本人。

山口面色一沉:别急,慢慢说,什么日本人?丁小七说:那个郎达,他是日本人啊!我真浑啊!不行不行,我不能再跟着他祸害管家了。山口又一把抓住丁小七:你说的是真的?丁小七说:真的!我听见他说日本话了。

山口说:咱好好想想,这事怎么办?丁小七说:我要去告诉管粮,告诉管水,我不能瞎跟着日本人祸害咱中国人啊!山口搂着丁小七往一边的小路上走:来,咱好好商量商量,这事怎么办好!走进一个无人的小巷,山口突然拿出一把日本小匕首,捅进丁小七的胸口。丁小七毫无防备,倒地而死。

祝老板拿着契约,跟着保卫局的人,把郎达的粮行和粮食都收了。祝老板赶紧派人四处去卖粮。可是有的粮店说已经从老关东粮栈那买够了。有的烧锅说早就与老关东粮栈订下了契约。有的粮店说那粮都泡得湿湿乎乎的,再杀价也不买。

管缨说:大哥,该买下鑫隆银号的粮食了。管粮笑着:别急。好饭不怕晚,有福不用忙。咱就在家坐着,准有人上赶着来找。曼儿为二人斟茶:买那么多粮,那得老多钱了,咱有吗?

管粮说:咱家有积蓄,还有两次卖粮的钱,又有从各家小银号借的钱,足够了。再说了,俺也不想把钱都花上。那个祝天民,见利忘义,跟郎达一个味儿,也是吃人不吐骨头,坑黄了不少商家。也得让他尝尝苦头,放放血,给他点教训!

骆有金进来:叔,姑姑,鑫隆银号的祝老板来了。管缨与管粮会心对视:那就请进来吧。祝老板苦着脸,进屋就赔笑,打躬作揖:哎哟管大掌柜!在下登门叨扰,给您赔罪来了!罪过,罪过!

管粮笑迎:祝老板,这是说哪里话?祝老板说:都怪在下黑了心,瞎了眼,当初不该见利忘义,把管掌柜要借的钱借给了郎达,干了不是人的事儿。您大人大量,请多多恕罪!管粮说:欸!俺还庆幸你没借给俺钱呢,要不然,倒大霉的就不是郎达,而是俺管粮了,俺还得谢你。

祝老板难看地笑:大掌柜挖苦在下,惭愧!实在无地自容!管粮说:快请坐。曼儿,上茶。曼儿倒茶,笑嘻嘻地说:祝老板,喝吧,可别烫着。祝老板说:唉,这茶不烫人,我可让郎达给烫啦!管掌柜,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管粮说:不必客气,请讲。俺能办到的,决不推诿。祝老板说:大掌柜的,您开办老关东粮栈,还有酒厂,需要很多粮食,您看,能不能把郎达抵债的粮,还有他的粮行,都买下来?管粮沉吟:呃……这事儿嘛……

管缨沉着脸:俺家库里的粮多的是,酒厂用不完,粮栈也卖不完。再买进那么多粮,不光没用,纯粹没事儿找事儿,弄不好,可就砸手里了!祝老板说:二位掌柜的,你们都是菩萨心肠,侠义心肠,哪儿能……曼儿撇嘴:得了吧!就你那粮,都让雪水浸湿了,一焐就发霉,谁买谁倒霉!你说你啊,咋非把这根大毒刺往别人身上扎呢?

管粮一摆手:怎能这样同祝老板讲话?买卖不成仁义在嘛!祝老板,贱内无知,不懂礼数,俺没有训教好。俺赔不是了,请多多见谅!祝老板忍气赔笑:哪里,尊夫人快人快语,性情豪爽直率,难得。二位掌柜的,再商量商量,你们的粮栈和厂子,终归离不开粮啊!管缨说:俺们肚子是饱的,再多吃得撑坏喽!管粮说:对呀,祝老板总不能眼看着俺们吃鼓了肚皮还硬吃,活活撑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