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于剑飞家屋里坐着一群青年人,蒋雪竹坐在后面,读书会在进行活动。活动结束时,于剑飞说:今天我就讲到这里,下一次读书会活动,大家等我的通知。青年人离去。

雪竹站起来说:于校长,我想读书会再有活动,能不能到我家去?我觉得总在你屋里活动,容易引起别人注意,我那里不易引起别人注意。于剑飞问:你不怕吗?雪竹说:于校长都不怕,我还怕什么呢?于剑飞感动:谢谢你。

雪竹说:于校长,雨生一直念叨你,晚上到我家吃饭吧。于剑飞说:不了,刚接到通知,我要立刻到南方去一趟,兴中会要召开一个紧急会议。

雪竹说:兴中会?我在南方接触过,是孙中山先生在美利坚的檀香山创立的,被朝廷称为乱党,竭力捕杀。我就因为接触过一些兴中会的人,被追捕过。于剑飞说:朝廷和官府害怕兴中会,是因为中山先生提出了“驱除鞑虏,恢复中国,创立合众政府”的主张。

雪竹说:我知道,就是要推翻大清朝,建立新政府。可听说南方有过几次暴动,都没有成功。你去谋划同样的事?于剑飞点头:跌倒爬起,恒久奋斗,不信天日不开。雪竹担心:做这种事,会掉头的!

于剑飞无畏地说:面对刀丛,志士仁人挺而迎之!蒋老师,要改天换地,建立强盛之中国,是要流血的。“戊戌变法”之时,康广仁、谭嗣同等六君子,不就流尽热血,令国人敬仰、觉醒吗?效法先贤,为民蹈火,乃志士本色。我作为中山先生的信奉者、追随者,自当不惧凶险!

雪竹问:那……你要留在南方?于剑飞说:燎原之火,应遍地燃烧。我会回来,要点起北方与南方的呼应之火。雪竹说:我支持你,只是要小心,于校长……于剑飞说:这里没有校长,只有于剑飞。你就叫我剑飞吧。可以吗?

雪竹望着于剑飞点了点头。于剑飞说:不早了,我要走了!

管粮和骆有金、郭四儿领着长长的车队,无数装满麻包的大马车,浩浩荡荡地进了厂中。厂里欢呼声一片。

丰泰粮行里,众人围着郎达站着。朱昆说:爷您快拿个注意吧。郎达轻声说:好啊,管粮果然是个穿大鞋的人,是大手笔!我绞尽脑汁,忙活了这些天,他不露声色就把我画进圈里去了,不得不服气啊!

管粮正伏案书写。曼儿端来一杯茶:喝口茶吧,新沏的。粮儿哥,写啥呢?管粮边写边应:给蜚克图大人写封信,感谢他相帮,解了燃眉之急。顺便告诉他,给他发去了三十桶满堂香酒。

管水跑了,卡佳不好意思在管缨家吃闲饭。这天,她穿着俄罗斯服装来到中东铁路局大楼里。卡佳进入办公室,坐着的谢尔盖起身走到卡佳面前,礼貌地说:您好,尊贵的夫人,我是谢尔盖。您有什么事吗?很愿意为美丽高贵的夫人效劳。说着,以手抚胸,鞠了一躬。卡佳微笑着:谢尔盖先生,我叫阿芙罗拉·伊万诺夫娜·卡尔娃,我来自俄罗斯阿穆尔州的伊格纳斯村。原来的丈夫叫萨马廖夫,是这铁路局警备队的队长。

谢尔盖惊喜:啊!很高兴见到萨沙的妻子!我和萨马廖夫是朋友。他亲热而礼貌地拥抱了卡佳,又绅士地向后拉了拉椅子请卡佳坐下。卡佳说:谢尔盖,我是俄侨,为了生活,想在这里找份工作。谢尔盖说:那好极了。喏,对面的尼卡回了圣彼得堡,你就顶替她,这个位置很重要。我马上请示霍尔瓦特局长,他也是萨马廖夫的朋友,会很高兴你来的。

谢尔盖领卡佳来到铁路局的家属区,走到一户门前说:瞧,这是尼卡空出的房子,局长让你来住。这里上班很近,搬过来吧。

韩老大送货回来了。管缨说:老大,你说悬不悬,要不是大哥出马,咱管家就全完了!韩老大说:刚才听你这一讲,真让我惊出一身冷汗。没想到,我出去这阵子,竟发生了这么大的险事,真是绝处逢生啊,多谢大哥了!

管粮说:欸!一家人客套啥?缨儿,我说过,救活厂子我就交权。现在老大也回来了,我话复前言。韩老大说:不!俺和缨儿原本就想让大哥掌舵,现在大哥已经骑到马背上了,马也撒欢儿跑起来了,就不要下来啦。管缨说:对!大哥,咱虽躲过一拳,可还要防人一脚。那郎达指不定还会干啥缺德事。俺可抵不住那只恶狼,大哥还得抵挡一阵子,我和老大给你打下手。

曼儿说:可不是呗。船没翻,可浪在,等风平浪静了再交吧。管粮开玩笑:那就听老婆话,跟情势走。我就再支巴一阵子。

骆有金进来,交给管粮一封宁安府来信。管粮看过信,眉开眼笑地说:是蜚克图大人回信了。他说山东闹灾,饥民遍地,粮食奇缺,粮价飞涨。户部的人正在他那里征粮,准备发往山东赈灾。我看商机来了!韩老大问:大哥是想往山东卖粮?管粮说:对!咱这儿粮多价低,通过铁路运到山东去,会赚很大一笔。

管粮在正厅对大伙说:咱酒厂大,常年需要大批粮食;往山东运粮,更需要大批粮食。可总像现在这样弄粮不行。为了不受制于郎达,我想开办个大的粮食贸易货栈,名都想好了,就叫“老关东粮栈”,咋样?韩老大、管缨都说好。

这时,卡佳领玛莎进来,看见韩老大,高兴地说:喔!妹夫,老大,你回来了,真让人高兴。告诉你们,我,去了铁路局,找工作,明天上班。

管缨说:上班?二嫂,你是管家二媳妇,大院的二奶奶,干吗还要出去工作呀?曼儿说:就是嘛,咱天天在一起,有说有笑多好啊。再说了,咱家养得起你和孩子。卡佳说:不,管水错了,逃跑,浑蛋!我替他道歉,对不起。我和玛莎,不能白吃。管缨说:二嫂,二哥的事与你无关。可二嫂非要出去工作,是家里对你不好?卡佳急了,摇头摆手:捏!不要误会!全家,很好。我去工作,尊严,快乐。

管粮说:咱还是尊重卡佳的选择吧。这样也好,免得她憋闷坏了;再者,她去铁路局上班,将来咱用火车运粮也方便。管缨无奈:那好吧,反正二嫂白天去上班,晚上还能在一起。

卡佳说:我们家,离铁路局很远,不方便。铁路局给房子,上班近,我搬去住。管缨难舍:二嫂,你是咱家的开心果,活宝贝,真舍不得让你走。曼儿说:那就把玛莎留下,俺和缨儿照看她,放学回来,有热乎饭吃。卡佳说:那里有学校,转学,妈妈离不开孩子。礼拜天,我和玛莎,来看你们,你们想我们,也去看,喔,是去串门。我给你们,烤大列巴,抹果酱,抹奶油。

郭四儿赶着装满大包小裹的马车,来到卡佳的新家外面。曼儿、玛莎、骆有金、小花和两个伙计坐在车上。骆有金偷偷瞅着小花,小花含羞扭过头去;很快,她又忍不住偷瞄骆有金,二人目光相撞,都不好意思。曼儿瞧见,窃笑。

马车停下,玛莎跳下车,喊着妈妈向屋子跑过去。卡佳笑迎出来。大家向屋里搬东西。小花拎个大包有些吃力,骆有金关切地想伸手,又停住。曼儿说:有金,小花拎不动,你帮帮她。诡谲地对骆有金挤咕眼。骆有金嘿嘿傻笑,小花偷偷瞟着他。曼儿拍他一巴掌:傻小子,快去啊!

管粮把建“老关东粮栈”的钱都筹备好了,他让老大多跑跑腿儿。管缨想先建一个大粮仓。管粮说:建仓太慢,也会泄密;这事要快,要暗中做。我看,先到铁路货运场,租两座大库房,又快又保险,装的粮还多。等做完山东这笔大买卖,再建粮仓也不迟。这事一定要保密,不能让郎达知道。

卡佳和谢尔盖在办公。韩老大敲门进来喊:二嫂。卡佳高兴地说:喔!老大!嗨!谢尔盖,我来介绍一下。谢尔盖笑了:不用介绍,卡佳,我们是老朋友了。韩老大,你把我的一桶酒变成人,人没有啦,酒也没有啦!你欠我一桶酒。韩老大说:这两天我就送给你两桶新酒,比上次的还好,让你喝个够。

谢尔盖高兴了:嗯,山东中国人!很好,我已经闻到了酒香!卡佳问:老大,你是来看我,还是有事?韩老大说:咱家要储备货物,想在火车站货运场租两座大库房。俺已经去过货运场了,他们说事太大,不敢做主,让到局里看看。二嫂你指点一下,俺该去找谁?

谢尔盖拍韩老大肩:老朋友,你可真走运。库房、车皮、货运的事,都归我管。这件事情好说,咱们谈谈。

长长的一列货车,鸣着汽笛进站在货运场停下,管粮和骆有金迎上前。闷罐车的铁门拉开,韩老大和小伙计、郭四儿跳下来。韩老大说:大哥,收的粮食都拉回来了。俺见还有不少好粮,没来得及同大哥打招呼,就顺便又预订了一些,后天还得去拉。

管粮说:行,越多越好。他向后面一挥手,铁道边库房巨大的两扇门打开了,三十个“扛大个”的人,盖头布,披垫肩,到各节车门前,扛麻袋包送进两座库房。

管粮正犹豫着是不是把粮食往山东老家运,骆有金去电报局取电报回来了,那是蜚克图从宁安府的回电。管粮展开电报看,电码下,有几行手写的字:

户部人言,朝廷准备赈灾,将往山东调粮,鲁之粮价,即将回落。

曼儿问:电报上说啥了?管粮急得心如油煎,但表面却很平静地说:哦!没啥,一切如常。

松花江上,大雪纷飞。管粮一个人背着手在江边踱着步子,思考对策。

丁小七对郎达说:事情连踅摸带扒眼儿整明白了,管粮没放炮仗没剪彩,蔫巴悄儿成立了“老关东粮栈”。他们连粮仓都没盖,在火车站的货运场租了两座大号库房,从外地拉来老鼻子粮食了,都装进了库房。

郎达想着自语道:哦?怪事,他们秘密弄那么多粮食,想干什么?丁小七说:咱的人套出话来了,老管家一个伙计说,粮食是酿酒的。

郎达说:废话!我是说,他们酒厂根本用不了这么多粮,长期存放变了质,酿出的酒谁要?再说,货运场的库房也不能让他们长期占用。不对,这里有鬼!看样,还得把管水当根钉子,揳在管粮的身边。

于是,郎达就瞅个机会,有意无意地对管水说:兄弟,想不想家?我看你还是回去吧。亲兄弟嘛!又不是血海深仇,齐天大恨,至于吗!管水说:不想见他!

郎达说:傻兄弟,你说不回去就真不回去啦?那毕竟是你的家啊,别耍孩子脾气啦!管水问:怎么?嫌弃我啦?不想让我在你那儿住啦?郎达说:这怎么个话儿说的?我怎么会嫌弃兄弟!管水问:你啥意思?郎达说:嘿嘿,你懂!

管水不说话。郎达拍拍管水:兄弟,我看出来了,你心里打架呢。这儿不是你的久留之地,还是打道回府吧。管水说:回啥回?我见他就冒火!再说,俺们翻脸了,咋回?

郎达说:管粮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你回去表现好点儿,说点软话,怎么着也是亲兄弟,他还能信不过你?你再暗中帮我做些事,我也决亏不了你。管水说:咋着?你还嫌害我害得不够?还想让我给你当探子?

郎达说:这怎么个话儿说的?常言道,有恩不报非君子,有仇不报是小人。你总不能当小人吧?再则呢,你不是有气、有恨吗?告诉你,打虎你得进深山,擒龙你得下大海;荆轲刺秦,那得接近秦始皇。得,说了你也不懂。管水说:我懂!可他毕竟是我大哥,我不想……

郎达说:啧啧!又不是让你要他命,只是教训教训他,出了你的恶气嘛。可凭你一个人,能出得了吗?所以呀,我让你去当个眼线,也是为帮你的忙。等把管粮摆平了,还是让你管那个厂。这有啥不好?我知道你重情义,到那时候,你就有钱啦,你再把你哥好好养起来,这也不失仁义和骨肉之情嘛。

管水翻他一眼:哼,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谁知你肚子里装了些什么弯弯绕。郎达说:我可是好心!咋好心换冷语了?你可是说过要听我的话,别让大哥不高兴。你帮大哥做事,那可不是坑你们家,是保护你们家!是保护你们全家的性命重要呢,还是保护身外之物重要呢?我想这个你总该懂吧?管水沉默。

郎达说:只要你听我的,我不会亏待你。他说着,从抽屉里拿出字据,一条条撕碎,又拿出几张银票拍到桌上,推到管水面前说:这可不是小数目,以后,只要你透给我一个消息,就会有不少银子到你手里。

管水见到银票,有些动心,却没伸手。郎达说:拿着吧,还怕银票咬手啊?有敲门声,管水见郎达示意,忙将银票揣进怀里。郎达靠在椅子上说:进来。朱昆进来说:郎爷,管二爷,管粮来了,说接管二爷回家。

郎达放下心暗喜:快请进啊!管粮进来一拱手:郎老板,冒昧登门,打扰了。老二,大哥给你赔不是来了。说着抱拳打躬:都是哥不好,对不起了二弟!跟我回家吧!管水冷着脸没说话。

管粮说:老二,你恨我怨我,回去哥让你痛痛快快地出气!郎老板也不是外人,我有啥说啥,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真想让你帮把手,把咱家的事做大、做好呢。郎达说:兄弟,大哥说得对。亲兄弟不能分,你不帮他谁帮他?大哥亲自来接,足见真心和诚意,你就跟大哥回去吧。

管水软下来说:不回,我在这里挺好。管粮说:老二,我知道你是抹不开面子。没人怪你,全家人都来请你了。

门开了,管缨、韩老大、曼儿进来了,卡佳也领着玛莎进来了。玛莎跑过去,抱着管水的胳膊说:爸爸,跟大爷走吧,咱们回家吧!说着往外拽他。管水抱起玛莎往外走:我的小乖乖,想爸爸了吧!

粮栈办公室里,管粮拿出蜚克图先前的信,掏出信纸,把每页之间都用一颗小米饭粒粘上。管粮假装看信,管水进来问:大哥,骆有金说你找我有事?

管粮显得不自然,忙把信装进信封,揣进怀里,掩饰地一笑:呃……哥有件大事要你办。你立即到账房支钱,再带些人,去买一大批木料、竹披子和炕席、羊草、绳子,有急用。

管水问:干啥用?管粮沉吟不语。管水说:我知道,大哥你信不过我,还把我当探子,行了,我不问了我走了。管粮讪笑:老二,你多想了,哥知道你不会再干傻事,不然也不会请你回来当帮手,更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事交你办。告诉你也无妨,山东闹灾正缺粮,我是想……

外面骆有金喊:管叔!俺婶子有急事,让你马上回去!管粮答应着!往外走,怀中信滑落地上,急急而去。管水捡起信抽出看一眼,忙揣起走了。

管水坐上黄包车,飞快地来到丰泰粮行内,把信拿给郎达看。郎达问:山东闹灾缺粮的事儿,是他直接告诉你的?管水说:不是,是我埋怨他,他才说的。可到底想干啥,还没等说,就被喊走了。

郎达思索着说:明白了,山东闹灾缺粮,粮价一定飞涨。他让你买那些东西是要建粮仓,多储粮食,好往山东运。要是这样,可就赚大钱了。蜚克图大人的信上,也这么说。怪不得他在货运仓库藏了那么多粮呢!

管水说:我得马上回去,把信还放在那儿,免得他不见了信起疑心。郎达拿出银票拍进管水手里说:兄弟,以后就这么干。管水揣上银票走了。郎达沉吟:这会不会是管粮的圈套?朱昆!把这些天的报纸都找来。

果然,郎达找到报纸上的文章:《山东灾荒粮价飞涨饥民号寒饿殍遍野》。他拍拍报纸:这是真的了!

管水四顾无人,悄悄溜回来,把信放到原处,急匆匆走了。管粮从暗处出来,进屋从地上捡起信,信纸仍粘在一起,信角的小米粒已无踪影。管粮立即让骆有金派些得力的人,密切注视丰泰粮行的动向。

夜晚,黑龙会内,松野浩说:郎川君,我帝国的海军和陆军,已经做好充分准备。对俄战争,早晚会在旅顺甚至东北打响。打跑了俄国人,满洲就控制在日本帝国的手里了。郎达说:我明白,大日本皇军登陆北进,需要很多军粮补给。

松野浩说:对,你要到各地多搞粮食,还要把管粮手中的大批粮食也搞到手。如果战争很快爆发,就把粮食直接运往前线。

郎达说:万一近期不打,那么多粮食很难保管,若变质坏掉,我就倾家荡产了!松野浩说:你搞完粮,如果战争一时打不起来,就运到山东高价卖掉,存起大批粮款,等战事一开,你马上低价买粮,再平价卖给皇军,这两回下来,你可不会少赚。

改了装的骆有金和几个人分散在街头,做着不同的事,眼睛却偷瞄着丰泰粮行。朱昆、丁小七和一些人,分几伙出来,奔向不同方向。骆有金等也分别远远跟去。

骆有金回来说:管叔,丰泰粮行正大量建造简易粮仓,还派了不少人到外地去收粮。他们分别去了宾州、双城堡……

管家人在正厅议事。管粮眉头紧皱:我看情况有些不对,咱要往山东灾区卖粮的事,郎达好像闻到了风,正在赶造粮仓,看样也要收粮、储粮,准备发往山东。管水说:不能吧?他姓郎的咋会知道?曼儿说:他那狗鼻子,连树根儿、墙根儿的味都能闻着,还能闻不着咱?真贼性!

管缨急了:这不抢生意吗?这条狼真是死对头,算是摽上咱了!韩老大说:咱的粮倒是挺多,可往山东发还是有些少,没太大赚头。管水说:大哥,咱也去收粮啊。管粮说:我也这么打算。老大,你带人去阿城;管水,你带人去拉林;骆有金,你带人去双城堡;小伙计,你带人去宾州;管缨,你带人去呼兰。郎达不是出手了吗?咱就和他较量较量,看谁更高一筹,我就不信弄不过他!

夜晚,管粮坐在正厅喝茶等消息。派出去的各路人马陆续回来,但是,他们几路都白跑了,粮食全被丰泰粮行收走,他们一粒粮食也没收到。管粮赌气窝火:真没想到,刚交手头仗就败了,还败得这么惨!郎达!咱慢慢走着瞧吧!

酒吧里灯光扑朔迷离,一个外国男人用萨克斯吹奏舒缓的小夜曲。这里的来客都是外国人。管粮和韩老大坐在角落里。韩老大说:大哥,有话可以在家说,咋到这种地方来?管粮说:此事机密,除骆有金知道外,再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家里人,所以得出来说。这是关系到咱家生死存亡的事,关系到弄垮郎达的事。老大说:要真能弄垮郎达,咱的恶气就出了,以后买卖也好做了。

管粮说:这还不够。有郎达独霸、操控,哈尔滨粮酒油市场就没个好,就繁盛不起来。我就为这要除掉这个商场恶霸、商家大害!你知道咱的收粮队,为啥都空手而回吗?老大说:还不是因为郎达。

管粮摇头一笑:不,那是我有意而为之,故意让几路人到郎达收过粮的地方去收。这都是做给管水和郎达看的。韩老大糊涂:大哥,你这是……管粮小声说:现在,我把用的计谋全都告诉你……

韩老大长长舒了口气:噢,原来是这样。这下郎达可要倒大霉了。不过,这可是招险棋,等于大赌,只要一招不慎,咱就得输个精光,甚至更惨。管粮说:所以要特别保密,尤其不能让管缨知道,免得她一时憋不住露出去,哪怕是跑半点口风,咱就彻底完了!

老大说:俺懂。大哥要我做啥,我都尽力去做。管粮说:明天你就带骆有金坐火车去牡丹江站,转道去宁安府,找蜚克图大人,请他委托粮商和粮栈,多多收粮。韩老大又糊涂:大哥,朝廷将要赈灾,已经不能往山东运粮了,再收……

管粮瞅着他笑。韩老大一想,笑道:我明白了,这是在帮郎达收粮吧?

管粮点头:哥让你帮忙算对了。你到宁安收到粮后,先让骆有金用火车悄悄往阿城发粮。我已暗中在那儿的货运场租了三座大库房,每座库房,都要装粮,但只装少半库。你再请蜚克图大人给咱帮个忙,请他这样做……

萨克斯的乐曲,掩住了说话声。

傍晚,管水向大门口走,管粮喊:老二!你干啥去?管水转回身说:我回家,卡佳快下班了。管粮满面喜悦地说:二弟,先别回去,哥今儿心情特别好,你陪陪哥。管水问:这些日子,大哥不是发愁就是发脾气,咋突然这么高兴?管粮说:有好事了嘛。今晚儿哥领你去中国大街的西餐厅喝啤酒。

兄弟二人来到西餐厅,俄国招待把两扎啤酒摆在桌子上。管粮说:老二,这是俄国人在咱哈尔滨生产的啤酒,过去老伊万爱喝这个,别有风味。尝尝。管水喝一口,咂咂味:在俄国都喝这个,臊拉吧唧的,像马尿!一点劲儿没有。管粮眉飞色舞:这可是咱大清国第一家啤酒厂产的,第一就是争先,哥就要争个先,要把买卖做大,做到第一流。

管水说:大哥请我喝啤酒,又说这话,你啥意思呀?管粮说:哥高兴。管水说:我不信,你第一仗就斗败了,还高兴?

管粮说:咳,胜败乃兵家常事。哥为啥高兴?哥就要转败为胜了!咱是亲兄弟,也用不着瞒你,哥有办法、有地方去收粮了。哥要搞个大动作,郎达那家伙干不过你哥。哥有件大事要办,可又太忙脱不开身,请你喝酒,就是求你帮哥去办。管水说:啥事?我一定尽心尽力。

管粮说:哥派出老大和骆有金,就是要大批进粮。可钱不够,从明儿起,你跑哈尔滨的几家小银号,多多借贷。管水问:为啥非去小银号?去大银号不行吗?管粮说:小银号利钱低嘛。

粮栈办公室里,管粮正忙着,骆有金站在一边。管水拿一沓银票进来,看见骆有金:哎有金,你咋回来了?骆有金说:有急事,姑夫让我回来办。

管水说:哥,跑了几天,借的不太多。那些小银号底子薄,贷不到大宗银子。管粮翻看银票:不够。蜚克图大人亲自出面,委托当地粮商和粮栈,在宁安、东京城、牡丹江一带收了大批粮食,很快就得装火车发运,这些钱可差得远呢!你看,给蜚克图的致谢信我都写好了。

管水接过信看:那么多粮,才这么些钱,是不够。管粮着急:老大打发小金子回来,就是为钱的事。金子你说说。骆有金说:叔,二叔,宁安那边催着运粮呢,可咱不交钱,人家就不发货。要是咱到期不拿钱运粮,就得倒大霉!我姑夫急等钱呢,直上火!

管粮想了想:事情太急了,豁出去利钱高了!老二,明天你和我一起,上哈尔滨最大的鑫隆银号去借贷!管水说:我可听说,鑫隆银号的祝老板心太黑,会做套,这些年,在他那借钱的不少商家都被他给坑惨了,买卖都归了他。有些人都跳江、上吊、喝砒霜了!管粮说:事情太急,顾不了那么多了!

管粮和管水走进鑫隆银号。祝老板忙趋前见礼:哎哟管掌柜!哪阵香风把您吹来了?真让小号蓬荜生辉!管粮还礼:祝老板客气!您这里庙大香火旺,财盛银子多,我要贷一大笔钱。祝老板问:不知做何用途啊?管粮为难:呃,这……管水说:啧!你问恁多干啥?

祝老板说:哎!嫁闺女总得知道婆家吧?小号的银子,总不能不明不白地……管粮说:那好吧,当着真人不说假话。我是准备多多收粮,运往山东灾区。祝老板说:噢!灾区粮价高。管掌柜慧眼独具,魄力超群,一把就抓住了大商机,这个财,呵呵呵,可要发大了!

管粮说:祝老板过誉了。我收粮发货,急等钱用,三天后就来取。拿张纸递到他面前:我需要这个数。祝老板沉吟:哎呀,这钱数太大,银库里没有这么多。管粮说:我只借一个月,到时本利还清。

祝老板转转眼,故作为难:您得容我去催债、筹措、周转,三天怕凑不齐。管粮说:祝老板厉害!这样吧,我在原有利钱上,再加两成利还你,怎么样?祝老板眼一亮:好!管掌柜,咱说定了,我努力想法子,尽早给你凑齐。管粮说:你咋凑我不管,三天后就来写契约,取银票,时间长了我可等不起。

管水怕总去丰泰粮行容易露马脚,就约郎达在落马湖碰面。他把管粮近几日的活动全都告诉了郎达。郎达说:你大哥钱还没到手?他要是拿不到钱,不能按期去运粮?管水说:那就全完啦!郎达笑道:真是上天有眼,助我郎达呀!他给管水两张银票,管水揣进怀里,急匆匆消失在夜幕中。

郎达望着冰湖面说:落马湖,这名字好。我就给管粮来个釜底抽薪!朱昆说:让他顷刻落马!爷您高!郎达又迟疑:呃,防有诈。不知管粮在宁安一带收粮,是真是假,你明天一早就去宁安,给爷查查。

此时,骆有金隐藏在荒草中,管水和郎达说的,他全都听到了。管水离开落马湖,骆有金也跟着离开。

骆有金直奔管粮家,管水悄悄跟到管粮的楼门前,见骆有金回头观看,忙隐身。骆有金进了楼门,管水轻而快地奔过去,隐在窗旁倾听。

骆有金说:叔,我有事要说。管粮说:隔墙有耳,走,上楼去说。两人上木楼。管水欲进去,但想了想,还是走了。

骆有金在楼上低声说:叔,我二叔昨晚儿去了落马湖,把事情告诉了郎达。今早上,郎达已经带人去了鑫隆银号。

管粮带管水进鑫隆银号说:祝老板,说好三天后我来写契约,提走银票,我是如约而至,咱们这就签约吧。祝老板干笑:呃,这个,真对不住。今儿早晨,郎老板也来借贷一个月。小号本不想借,可架不住他好话说尽,百般央求,就只好借他了。您看,这是契约。

管粮傻在那里。管水发火,劈胸揪住祝老板:娘的!你老小子真不讲究!举拳要打。祝老板吓得直叫:哎哎!管掌柜!

管粮拉住管水:不得无礼!放开!祝老板,咱早就说好的,你咋说变卦就变卦?这不是玩儿人、坑人嘛!祝老板沉下脸:管掌柜的,话可不能这么说。你光嘴上会气儿有啥用?咱不是没写契约呢吗?白纸没落黑字,那钱就是本人说了算。人家郎老板要还的利钱,比你的又高出一成多,我当然贷给他。商人嘛,怎么赚钱怎么做,这有啥不对的?

管水又要动粗。管粮喝住,对祝老板赔笑脸:祝老板说得也是。那这样吧,我再耐着性子等两天,就两天,你再给凑一凑。祝老板说:也行。不过嘛,我实在没法凑齐那个大数目,真要凑,得等一个多月,我头拱地也给你凑齐喽。

管水说:放屁!山洪都下来了,你一个月后才修上坝,晚啦!祝老板冷笑:那可就讲不了,说不起了。管粮也冷笑:祝老板,这么说,真的没指望了?

祝老板说:你说呢管掌柜?我既不是财神赵公明,也不是财神比干,哪儿能凭空生出那么多银子?我没三头六臂,上哪儿给你划拉那么多银子?笑话!

管粮怒道:姓祝的!你少阴阳怪气,少尖酸刻薄!俺真是领教了!你这号东西,一没商德,二没品德,三没道德!你见利忘义,肠黑心毒,十足的小人!奸商!恶棍!我看你能混出个什么下场?!哼!走着瞧!他一拉管水,怒冲冲地摔门走了。祝老板羞恼:你没钱,看你啥下场?咱就走着瞧!

管粮黑着脸冲进院,一脚踢开正厅门冲进去,他暴怒异常,大声吼骂:他娘的!没个好东西!姓祝的利欲熏心,不讲信义,白披了张人皮!畜生!刀砍斧剁的畜生!还有郎达,他娘的半路打劫,捅刀子,这是断俺的活路啊!真是强盗!土匪!他边骂边踢椅子、摔茶壶,闹得不亦乐乎。

管水连连劝阻被推开,也有些蒙了。管缨和曼儿还有骆有金、小伙计,全被惊动来了。他们进屋又拉又劝。管缨恼恨:姓祝的!姓郎的!心像蝎子的针,五步蛇的牙,太毒了!

骆有金急道:管叔,宁安府那边,可急等用钱呢,你得赶快想办法借啊!管粮沮丧极了:没地方借啦!惨啦!钱不够,这粮就运不了啊!按契约,那些粮商和粮栈,就要收大笔滞纳金和违约金,还会要高额赔偿。这样一来非破产不可!

管水说:要不毁约吧。管粮说:那下场一样!管缨说:大哥,不是我埋怨你,货运库房的粮,发往山东本可以赚的,你干吗不发货?干吗不和大家商量,又收了那么多粮?管粮使劲拍桌子说:这话啥意思?啊?你是说俺胡闹瞎整,是不?说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是不?

管缨气坏了:你讲不讲理呀?啊?俺哪儿是那个意思?你咋……曼儿说:缨儿,别生气,他也是气蒙了,话重了点。冲管粮:你咋这么说妹妹?你对那俩王八蛋有气,也不能冲着家里人撒气啊!

管粮推开曼儿:你个女人家家的,光长头发,懂个啥?老实儿待着去!管缨恼了:哎你啥意思?你这话说给谁听的?管粮喊:我就这意思,谁领就说谁!连你都算上,任嘛不懂!你说说,谁不是吃饭挑大碗的,吃梨拣大个儿的?谁不想买卖往大了做,财往大了发?你不想吗?啊?

管缨说:那得量力而行!天上刮不刮风、下不下雨你不知道,可咱有多少钱,你不知道吗?心中没数,自个儿给自个儿挖坑,自个儿拿绳儿勒脖子!真是的!管水说:缨儿,少说两句儿吧。大哥也消消气,一家人,何苦呢!

管粮大吼:消得了吗?在外面憋气添堵,回来遭雷烟火炮。这夹板气受得了吗?这不都往死里逼俺嘛!这还让不让人活了?你们这都安的啥心哪?!管缨又怒又痛:你咋一下变成这样?俺都不敢认了!俺真后悔,前阵子你要交权,俺咋就不收回来?要是收了,也不至于惹出这么大的祸!

管粮更怒:你想趁火打劫,落井下石。这么说,你现在就想收权?管缨说:对!但不是落井下石。俺是不能眼看着你愣把这个家给毁喽!曼儿怯怯地说:管粮哥,你还是交了权,让缨儿和老大管吧。管粮喝道:多嘴!妇人之见!小鸡儿挨了刀,还扑棱膀子呢;俺还有口气儿呢,就不兴再挣一挣,拼一拼?现在要收权?哼!门儿也没有!

管水又悄悄来到丰泰粮行,把家里乱糟糟的事讲了。郎达说:看样子这不是戏!他管粮连走麦城,大难临头还窝里斗,这不是戏了!管水心情复杂地望着郎达:大哥,我不想再这么做了。郎达意外:这怎么个话儿说的?难道你不想雪恨了?管水说:可我只是想出口恶气,再赚些钱。他毕竟是我亲哥,我不想眼看着他走上绝地,甚至把命都搭上。

郎达拍了拍管水的肩膀:行,到底是骨肉兄弟,比我这外姓大哥亲多了。我说兄弟,不干也行,不过呢,我这人毛病多,要是哪天睡糊涂了,喝晕乎了,嘴上再没个把门儿的,把你的所作所为不小心露出去,让官府知道……

管水气恼:姓郎的,你也太歹毒了!郎达一笑:这怎么个话儿说的?我咋会那么做呢?生死弟兄有情分嘛。算啦,还是跟大哥好好干,等你亲哥无力回天了,我不光让你管酒厂,等把粮食发到山东,大哥从纯利中,再分两三成给你,那可是相当大的数目噢!管水想了一下,叹口气走了。

朱昆从宁安府回来,乐颠颠地说:郎爷,管粮确实收了大批粮食,而且因为没钱,过了取货期限。粮商可不惯着他们,都围着韩老大要赔偿。嘿嘿,那个土老帽儿,根本应对不了。那些人都急眼了,有个沈老板,带着他们和俺坐一趟火车,到哈尔滨来找管粮索赔了。

郎达说:这戏越来越有劲道了!管粮是为咱忙活了,给咱省了不少事。你多雇些人,再多修些粮仓,咱得把这批粮都拿过来!

果然,沈老板领着七八个粮商,把管粮围在中央,闹吵索赔。管粮说:诸位,咱有话好好说,大家都冷静点儿。沈老板吼:冷静得了吗?俺们把钱都压在这粮上了,活钱全变成了死钱!

管粮说:诸位,求求你们了,我现在真的没钱,你们让我拿啥赔?沈老板恼怒:啥?没钱赔?想赖账?不赔,打他狗日的!打呀!几个人撕扯管粮。管粮并不抵挡,衣服被扯破,帽子被打掉。曼儿冲进来,见管粮鼻子流血,怒视众人喊着:你们这些王八蛋,敢打俺男人,俺和你们拼啦!她扑向众人又撕又打。

沈老板躲着说:管粮你啥东西?赖钱不还,还让老娘们儿撒泼,你还是男人吗?管粮喝道:曼儿!老爷们儿的事你少管!别给我丢人!回屋待着去!

沈老板挑事道:各位掌柜的,接着打呀!众人又开始围打管粮。管水冲进来怒喝:都住手!干啥呀?敢在这儿撒野!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他推开又围打管粮的众人。管粮擦了一下鼻血。

沈老板说:诸位,今天天晚了,咱们先回旅店,明天再来找姓管的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