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劲吹,太阳钻进了云层。

矿盟会在开会。管粮一脸阴郁地说:今天周协办也来了,我们一起商议蒋文案的事。我是这么打算的,违反矿规的人,都要按照老规矩执行死刑。周光宗问:由谁来执行?卢汉说:百年矿规,都得由大把头执行。

管粮说:对,明天午时三刻,我来执行。周光宗又是一惊:怎么个死法?管粮环视大家:我有个想法,以前有违反矿规者,处死都太残忍,当然,那时还没有盟会。我看,从今往后咱盟会处死人,不能那么残忍,毕竟都是矿上的人,大家彼此熟。蒋雪竹这个事儿,我也想过,她是女子,又是张大人的义女,让人家死得体面点儿,留个全尸。

卢汉点头:嗯,管大把头想得周到,这样做也厚道。我听老辈子人讲,违反矿规也有喝毒酒的,我看给她一碗毒酒,这样更体面。管粮赞同:卢汉老哥说的这个办法好,我看喝毒酒行。

卢汉提议:毒酒必须由我们矿丁亲自勾兑和保管,行刑时,派专人送到现场。管粮出主意:按理说,蒋雪竹是为我而触犯矿规,我本该为她开脱罪责,但既然我是盟会会长,又是行刑的执行者,所以我想和她下象棋赌输赢,输者死。

卢汉说:你要是输了呢?也得死吗?那不行!坏规矩的是她,当然得她死,这不成了你替她死了吗?管粮解释道:你们应该知道,谁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我这样做也是给她一次机会,如果她赢不了我而死,我也就心安理得了。

一个矿丁说:对,管大把头也不至于为一个女人白白送了自己的命不是?我看行!周光宗说:管大把头的棋艺我倒是早有耳闻,听说你还赢过张大人,他可曾经是江浙的象棋冠军!

管粮拍板: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就这么样吧,三盘两胜,负者喝酒。卢汉说:好,这也算不伤友情,给足面子,张大人回来也算有个好交代。大家同意。周光宗看看管粮。管粮郑重地点头:行。

卢汉还不放心:大把头,我看你还是当着大家的面,发个誓吧,不是兄弟信不过你,哪个大把头行刑前,都要发誓。谁都别坏了咱的规矩。死刑不能重来,如果有诈,行刑者必死!管粮说:好,我今天当着大家伙儿和周协办的面发誓。

矿盟会刚散会,张氏就差人叫管粮。管粮进来一看,张氏表情严肃地坐在那里。蒋仕达、周光宗也面色难看地在座。

蒋仕达愁眉苦脸地说:管大把头,高抬贵手吧,我下辈子甘愿做你的奴才!我给你磕头了。蒋仕达要下跪,被管粮拦住。蒋仕达说:管大把头,我也曾是堂堂五品朝官,已经六十多岁了,一辈子不曾求过谁,今天我求求你,给我女儿一个活口,哪怕是在大牢里待上十年八年,也别处死她!管粮为难道:即便我答应,那些矿丁弟兄也不会答应。

张氏看着管粮:我就是为雪竹的事把你叫来。我从不求人,今天也求你,管大把头,救雪竹一命吧!管粮说:夫人,我说过……张氏打断管粮的话:难道我说话不好使吗?难道非得大人回来亲口对你说吗?你也太不近人情了!

管粮无奈地说:夫人,您骂吧。张氏气极:就该骂你,大人对你有恩,你却忘恩负义!这些年雪竹心里喜欢的不是别人,就是你!而你却是狼心狗肺!大人常说你重情义,我看你是既无情又无义!

管粮看一眼周光宗,对夫人说:夫人,您骂吧,骂我啥我都接着,都听着!张氏盯着管粮:我就要你一句话,别杀雪竹!能不能答应?管粮毫不犹豫地说:夫人,我不能!

天黑透了,既无月,也无星,冷风阵阵。管粮差人把阿丽玛叫来,急切地对她说:碃眼塌方,我被砸在里面,一个姑娘为了我闯进矿里,违犯了女人不能进矿的矿规,被关进大牢,明天就要被处死。我请你来陪她一夜好吗?阿丽玛问:为什么要陪她?管粮说:我不想让她在恐惧和寂寞中度过这一夜。

阿丽玛问:你为什么不救她呢?管粮说:这事以后再跟你说,陪她一夜,好吗?阿丽玛说:大老远地让我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看来她对你很重要,好吧,我去看看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姑娘。

管粮带阿丽玛来到大牢,他和看守说通,然后过来对阿丽玛说:你进去吧,我和看守都说好了。那姑娘叫蒋雪竹。阿丽玛走进牢房。

管粮从大牢出来,立即安排骆有金骑马去见张怀远大人,管粮说:请大人务必在明天午时前赶回,过了时辰就不好办了。估计你后半夜能到,抓点儿紧,快去快回。

大牢的墙壁油灯高悬,屋子里有些暗。雪竹头发凌乱地坐在草铺上,头靠着墙壁想心事,虽然落难成囚,但仍显出江南女子的气质。

牢门开了,阿丽玛走进来说:管大把头让我来陪陪你。我叫阿丽玛,是附近鄂伦春部落的。她把身上的皮囊解下来,递给雪竹说:喝一口我们族人酿的马奶酒,暖暖血脉,不管到了阴间还是哪儿,女人都别凉着。

雪竹喝了一大口说:谢谢你能看我。阿丽玛说:你是一个让人见了就会心疼的女人,我见了心都会软,更何况管粮哥!雪竹说:你也是个可交的人,不然管粮哥不会让你来看我,可惜这辈子咱俩不能相处了。阿丽玛在雪竹身边坐了一会儿,忽然说:不行,我不能眼瞅着你死,我去找管粮哥,让他想法救你!说着,立即跑出监牢来到管粮房间。

阿丽玛进来就说:这么好的姑娘,你能眼睁睁看着她死?你就一点儿也不动心?你一定要救她!管粮摇头:她很难逃脱了。只有这里的总办张大人能救她。张大人是朝廷的命官,只有他能救蒋雪竹,别人谁都不行。

阿丽玛问:张大人去哪儿了?管粮说:去塔河,我已经差人求张大人去了。阿丽玛问:你啥时候派人去的?走的什么路?管粮说:刚去,走的是官道。阿丽玛说:官道绕远,马不停蹄,到那里也得天大亮了。就是张大人立刻往回赶,也得明天傍黑,雪竹早已人头落地。

管粮叹气:那就只有用我的命去换她的命了。阿丽玛说:这样不行!我知道一条小道,近多了,我去塔河见张大人。她说着就出来,上马摸黑疾驰而去。

在工棚住地,卢汉拿着一小坛子酒,放在桌上的油灯旁,然后拿出个纸包打开高声说:众位兄弟看好了,这是从药铺买来的毒药,买的时候是四个人一起去的,假不了!大家闻闻,这味儿呛鼻子!卢汉把药举到大家鼻子底下,都闻了闻。卢汉接着说:买的时候当场试了,在市场抓来个活鸡,把药和在鸡食里,小鸡吃下立刻死了!四个人都看见了。

卢汉继续说:现在,我把药兑在酒里,大家看着点儿,这一点儿都假不了!卢汉把药面儿倒进小酒坛子里,摇了摇,把盖封好后说:毒酒兑好了。如果有人不信,咱再当场试试?酒放好,留几个人轮流看着,别在这上面出啥说道!

有人说:咱这不会有说道,倒是管大把头那儿,咱不能不多个心眼儿,他和蒋雪竹走得很近,他那儿会不会有说道?卢汉想了想说:他有什么说道?谁输了谁死,反正明天得有一个人死!我就不信他能拿自己的命去换一个女人的命。

第二天上午,天阴得很重。小风裹着雪粒子,打在人脸上,生冷生疼。

广场土台子上竖着一个硕大的棋盘,碗大小的棋子用木头刻制,可以挂在棋盘的钉子上。有两个人站在棋盘两旁负责按照传令摆放棋子。一张桌子上放着一只封着蜡的酒坛子,旁边有一只空碗。土台子的一侧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盘棋。管粮和雪竹各自坐在对面。

卢汉高声喊:时辰已到!本次行刑,以下棋胜负定生死,三盘两胜,负者饮毒酒绝命!蒋雪竹,你认吗?蒋雪竹很平静:我认。卢汉问:管粮,你认吗?管粮说:我认。

卢汉说:那好!红先黑后,红棋先走。每走一步棋,卢汉都会高声报棋,大棋盘下的二人就根据传令挪动棋子。雪竹脸色惨白,神态淡定。

周光宗和姚成的眼盯着棋盘。卢汉和矿丁们的眼神也盯着棋盘。周光宗脸色苍白,大滴大滴的汗滚落下来。

第一局完了。卢汉高喊:第一局,管粮胜!第二局开棋!

雪竹望着管粮。管粮望着雪竹。雪竹惨然一笑。管粮说:请吧。雪竹的手放到炮上,轻轻地移动着炮。管粮的手慢慢地放到马上……

第二局雪竹胜。她看看管粮,明白管粮故意让她。周光宗舒了口气。

矿丁们紧张起来,看着毒酒。卢汉来到管粮面前低声说:你有诈!以你的棋艺怎么会输?管粮镇定地说:我怎么会拿我的命、拿矿丁的规矩开玩笑?卢汉小声却严厉地说:听好了,不是她死就是你死,大把头你必须赢!雪竹听到了卢汉的话,闭上眼睛,十分感激管粮。

卢汉铁青着脸喊着:二人各胜一局,决胜局,现在开棋!雪竹大声说:不!不能再下了,这碗酒我喝下去!管粮制止:不,一切按规矩来!三盘两胜,是盟会开会定下的,棋还没下完,这酒不能喝!

就在此时,阿丽玛、张怀远以及四名卫士骑着马出现在广场入口处,迅速来到人群后,张怀远甩镫离鞍下马,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通道。

张怀远径直走到土台子上说:老夫从未听说还有这么个死法,很感兴趣啊!卢汉说:大人,这里有诈,管粮是赢过你的象棋高手,他竟然输给了蒋雪竹!我不同意再下了,立即毒酒处死蒋雪竹!

张怀远说:规矩不是你定的吗?我听说是三盘两胜,不是还有一局吗?我来赌一局输赢如何?要是输了也按你们民矿规矩办。众人大惊。卢汉害怕了,连说:不敢,不敢。张怀远冷笑:怎么不敢?我敢与庶民同罪,你就不敢下手?

管粮起身站在一旁。白发苍苍的老者张怀远缓慢地坐在雪竹对面说:来吧孩子,决胜盘,你先手。雪竹看着义父,慢慢地手落在棋子上。雪竹平炮,居中。张怀远飞象……结果和棋。

雪竹抬头望着张怀远,眼里泪光闪闪。众人面面相觑。张怀远盯着棋盘,呆愣半晌。管粮站在一旁,舒了口气。周光宗也长舒了一口气。张怀远哈哈大笑:老夫平生没有下过平棋,今天也算开眼了!该如何处置啊?众人无话,卢汉和矿丁都呆在那里。张怀远说罢,威严的目光扫视众人,起身走了……

门生推开张大人办公室房门,周光宗、管粮、卢汉走进来,恭恭敬敬站在屋里。张怀远正在喝茶,并没有看进来的人。他扣上茶碗盖说:什么叫百年矿规破不得?什么女人不能进矿?不出金子能怨女人吗?愚昧无知,真是岂有此理!

众人不敢抬头。卢汉刚要辩解,张怀远一拍桌子吼道:好大的胆子!一个女人,为救人而去舍命,你们竟敢用这种民矿的陈规陋习来坏我大清国矿之新规!大清的国矿必有大清国矿之新规,我的新规马上要颁布,新规里没有女人不得入矿这一条!我张怀远要破这个陈规陋俗!谁要再把民矿之旧风、之陋习搬到我大清国矿中来,我砍了他的头!这是谁的主意?卢汉小声答:我的主意。

张怀远抬起头来盯着卢汉。卢汉的腿开始发抖。张怀远厉声道:卢汉!卢汉颤声答:小人在。张怀远说:你不禀报我就敢杀人,是不是也犯了规矩?

卢汉瑟瑟发抖:大人……张怀远说:我该怎样处置你呢?这样吧,毒酒不是没用吗?咱俩下三盘,输者自饮毒酒,尝尝味道如何?卢汉扑通一声跪下了。

管粮背对着门,坐在炕边笨手笨脚地缝棉袄。门开了,一束阳光斜照,雪竹走进来。雪竹今天特意打扮过,样子娇媚可人。她向管粮走去,眼里已是盈满泪水。管粮感觉有人进来,没回头,看地上的影子。

雪竹一下子在后面抱住管粮,失声痛哭起来。稍定,雪竹说:这辈子我跟定你了!管粮猛转身把雪竹搂在怀里。线团连着线,从炕上滚落到地上。雪竹在管粮怀里泪流满面,她闭上眼睛。一阵风吹来,外屋的门“咣”的一声关上了。

窗外传来两只鹊鸟的鸣叫。

面馆里进来几个人,其中一位催着:东家,快给我们上几碗面,热汤的,我们急着赶路。管缨忙应着:好嘞,这回去哪儿呀?客人说:北边,老金沟。

管缨说:老金沟?我大哥管粮也在那儿,一打听都知道。麻烦你们给我哥捎个信儿,告诉他,说我在傅家甸这站住脚了!一定得捎到,咱可说准了啊?客人说:一定的,常来你家吃面,这点事儿还算个事儿吗?

管缨来到后厨,告诉伙计:给上四碗热汤面!林酒师拿着个瓢,乐呵呵走进来,瓢递给管缨说:咱烧锅的酒,第一口得东家尝。管缨喝了一大口:嗯!自家的酒,咋喝都是好酒!

管家烧锅的酒很快出了名,来上货的马车很多。管家烧锅的后门,对着另一条街道。朱家烧锅老板朱昆背着手走来,路过管家烧锅大门外。一辆马车赶出来。朱昆和车老板说话:这家烧锅啥时候开张的?咋不知道啊?车老板说:刚开没多久,女掌柜原来是开山东面馆的。朱昆问:酒咋样?她家酒师是请的谁呀?车老板说:有汪大酒师的大徒弟林酒师给撑着,酒说得过去,主要是便宜。

朱昆坐着喝茶想事。黑皮进来问:姐夫咋不乐呢?朱昆说:东街上又冒出一家烧锅,你知道不?黑皮摇头:不知道。朱昆斥责:你成天都干些个啥?这么大的事儿你都不知道,人家悄没声地就卖上酒了!傅家甸这么巴掌大个小地方,咱和其他几家烧锅在互相争嘴,本来就不怎么好销,这又多了个冤家!

黑皮说:姐夫,你这么大个烧锅,还怕那小烧锅干啥?朱昆冷着脸:不是大小的事儿!她家的位置正好在咱西边,一进城正好路过她家,挡了咱家的买卖道儿,咱家酒的销路,都在西片儿。她家酒又卖得便宜,关键是有汪大酒师的大徒弟给撑着,我看这家烧锅恐怕要成气候!她成气候不要紧,要是把别的烧锅给挤了,那咱可以看热闹,现在是挡着咱家,这就是大事儿了。

黑皮问:姐夫啥意思?我领几个人端了她家?朱昆想了想:别,我让她家自消自灭。

果然,朱昆一使坏,没人赶马车来管家烧锅上货了。院外路上正好有一辆车赶过来,管缨赶紧跑过去打招呼:哎,这位大哥,来上酒啊?那位车老板没停,继续往前走去,管缨喊:大哥,你不是上过俺家的酒吗?车老板停下,看了看四周对管缨说:你不知道啊东家,俺们不敢啊!做买卖图个太平!

烧锅生意不好,面馆里一个客人都没有,管缨坐在那里发愁。林酒师从后厨出来,一脸愁绪。管缨丧气道:咱把工钱算算吧,撑不下去了。林酒师说:咱再试试看吧。管缨摇头:试试有啥用?不是咱酒不好,是别人挤对的。挡了别人家的生意,人家肯定不高兴,早咱没想到还有这些说道。林酒师坚持:试试吧,酒要是比别人家的好,谁挤对咱都不怕。

林酒师开始用新配方烧了一锅酒。管家烧锅后院的大门上贴着告示:管家烧锅出新酒,价格便宜又好喝!管缨站在门口,焦急地张望着。一辆上货的马车驶来,管缨喜出望外,忙上前招呼着:张大哥,你来了,快来尝尝俺家新出的烧锅吧,好喝着呢。张大哥将马车站定:那我尝尝。

管缨欣喜地拉着张大哥来到院子里仓库门外,这里桌上有酒坛子、酒提子和大碗。管缨打了一碗酒端给上货人。张大哥接过碗,慢慢地喝着品着,赞赏道:不错,比原先的还好喝,入口绵,后味香,好酒!管缨释然:这么好的酒,价格还便宜,张大哥就多上点呗。张大哥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想上,是我不敢,我一家老少出个啥事,担不起呀!说着就往外走,驾车离去。管缨偷偷跟上。

朱昆烧锅挤满了上酒的人。朱昆看着,乐得合不拢嘴。黑皮在一旁站着说:姐夫,还是您有法子。刚才我去管家烧锅溜达一圈,你猜怎么着,老板娘一个人在那发呆呢,哈哈。

管缨拿着一个酒壶和一个食盒来了。黑皮一眼看见管缨,就说:那个姓管的娘们儿来咱家买酒了。朱昆撩起眼皮:做好准备,看我的。他走到管缨面前说:呀,管掌柜,您这是……管缨说:您是朱掌柜吧?我正好路过,看您家人头马面的,挺热闹,寻思过来取取经。这不,现弄了几个小菜,打您一壶酒,和您唠扯唠扯。

朱昆眯眼打量着:好啊,里面请!给管掌柜打一壶酒!管缨说:您先进去,我等您的好酒。朱昆走进屋里。伙计打好酒递给管缨。管缨在进门的刹那间,把伙计打的酒放进食盒,从食盒里又拿出一壶酒,端着走进屋里。

朱昆和管缨坐在炕头上。他俩中间放了一桌菜,一壶酒。黑皮站在旁边。管缨把酒给朱昆倒上,也给自己倒了一碗说:朱掌柜,管缨自从来到贵地,一直没空上您这念念经,今天管缨先干三碗,认个错!说罢连干三碗。

朱昆呆呆地看着说:好酒量!管缨又倒了一碗:这碗敬朱掌柜。二人喝罢,管缨问:朱掌柜,这酒怎么样?朱昆:好酒!我家烧锅的酒我能尝出来,顶着风都能香十里。管缨说: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我这么好的酒怎么就卖不好呢?

朱昆脸色一变:你说什么?这酒……管缨说:朱掌柜,这不是您的酒,是我家烧锅的酒。朱昆愣住了,盯着桌子上酒壶。黑皮说:我还以为这是俺家的酒呢,这是怎么回事?管缨说:您看上边的字。黑皮上来拿酒壶,想看。朱昆斥责道:退下!没眼色的东西!黑皮立马走出屋子。

管缨说:我在食盒里藏着我家的酒,我在门口打了您家的酒,进门的时候调了个包,酒好吧?朱昆问:管掌柜,你这是什么意思?管缨说:朱掌柜,我刚才都说了,我这次来就是为了敬敬您这神仙,顺便取取经。我家烧锅酒又好又便宜,就是卖不好,您这酒好客又多,能指点指点吗?

朱昆盯着管缨问:你到底想干什么?!管缨说:我就想来求一个字!和!朱昆说:和?你的意思说我让你不太平了?管缨很真诚:我自打从山东闯关东过来,虽然人生地不熟的,吃了不少苦,但是,俺娘和俺说过,要想在关东立住身子,就得胳膊上能跑马,拳头上能立人,还有两个字,那就是情义。咱们在一条街上做生意,都不容易,能帮忙就帮一把,您说是不?

朱昆皱眉:什么意思?你这是来风凉我?管缨笑道:不敢不敢,我说了,我这次来就是为了求一个和字。朱昆不语。管缨边给朱昆倒酒边说:朱掌柜,您别不说话呀。来,我再敬您这一碗!只要您给我管家烧锅一个出路,我管缨一天给您烧三炷香。

朱昆放下酒碗,撩起眼皮盯着管缨:我要是不给呢?管缨盯着朱昆:恐怕不给不行!你可以打听打听,当年我在乡下种地,到处是土匪,我没少受他们折腾,到后来,我愣是把他们弄服了。管缨说着又给自己和朱昆倒上酒。

朱昆冷脸:你说我是土匪?管缨端起碗:你没有那么大的胆量。来,再敬你一碗。朱昆明显喝多了:喝就喝,能怕了你个小娘们儿!我就不信了,你个娘们儿能把土匪整服了?管缨端起朱昆的酒碗,送到朱昆面前:你先把酒喝完听我讲!

管缨看着朱昆喝酒说:神仙好见,小鬼难缠,我就上山直接见他们老大,喝了两天两宿,全把他们喝趴下了,一个个卷着舌头喊我大姐。临走前,我还给他们焖了一大锅干饭,炖了两大锅酸菜,他们觉得我仗义,就和我成了朋友。

朱昆舌头开始打卷:别和我扯那套,我朱昆可不是吓大的!管缨也带有酒意:朱掌柜,那你的意思是说,就是不肯给我个“和”字了?朱昆眼睛开始迷离,话也说不清:不给,怎么着?管缨倒了两碗酒:我能怎么着啊?咱接着喝,喝到你答应为止。朱昆软软地盯着管缨。

林酒师走进朱家烧锅院子四处张望,听到屋里传来管缨和朱昆的说话声,就顺着声音走过去。

管缨说:你个大老爷们儿,这回咋成软蛋了?接着喝!朱昆勉强接过酒碗,管缨拿起自己的酒碗:干!二人喝酒。林酒师走进屋里:管掌柜。管缨说:有事儿?没看见我和朱掌柜喝酒呢。林酒师不语。

管缨给自己倒满酒,伸手要拿朱昆的酒碗。朱昆把酒碗抱在自己怀里,将头摇成拨浪鼓:不行了,真的不行了,小姑奶奶,你饶了我吧!管缨走到朱昆跟前抢朱昆的碗,说话带着醉意:不行,今天你要是不给我这个和字,咱就接着整!朱昆说:我今天要是就不给呢?管缨醉眼盯着朱昆,无奈地摇了摇头,突然在桌上抄起两支筷子,一支筷子顶在朱昆喉咙,一支筷子顶在朱昆的肚脐眼。

朱昆倒吸一口冷气,酒醒了一半。林酒师也大吃一惊。提着酒篓进来的黑皮看到就想动手。管缨喊:你动下试试!朱昆忙说:你别动,你想要老子命吗!黑皮缩了回去。朱昆颤声说:管掌柜,您先放下,什么事咱好商量。

管缨厉声道:今天你要是不答应,我就给你上下搅了,上边一搅,红的,下边一搅,绿的、黄的、白的,保你开个好杂货铺!朱昆只好说:好好,我答应你,求和求和!管缨问:此话当真?朱昆说:当真。管缨问:不反悔?朱昆答:不悔。

管缨说:那好,我信你!朱掌柜,管缨没别的意思,就是为了求个“和”字,如今你给了管缨这个字,打明儿起,咱们各凭本事,和气生财。我祝你财源滚滚,金山银山。俺也能有酒有肉,小富即安。管缨这里谢过朱掌柜,不打扰了,告辞!林子,咱走!

夜幕降临,街上了无行人,临街的店铺星星点点地亮起了灯。二人在街上走着。管缨醉意很浓。林酒师说:你喝了多少酒?这样伤身子啊!管缨带着醉意一挥手:没事,这点酒算什么,他敢跟我比?不和就喝,看他是喝是和。

林酒师说:你还真有两下子啊!管缨不屑:哪两下子啊?不就是喝酒嘛!林酒师提醒:你用筷子顶着他的喉咙,那筷子要是真一用劲,可就出人命了!管缨努力地回想着,摇了摇头:我用筷子了吗?我是喝多了,想不起来!

管缨说着走着,一个踉跄,林酒师马上扶着,心疼地看着她。管缨说:我没事,不用为我担心。俺娘说了,俺管家的孩子站着是根梁,倒下也要把地砸个坑!别信天,别信地,也别信神鬼,这样才能在关东立得住。俺一定要活出个样子给俺娘看!说着管缨的眼角闪出泪花。

春生在床上睡着了。林酒师将已经瘫软无力的管缨扶进屋,扶到床上,为她脱下鞋,盖好被子说:好好睡一觉,我在外面给你把门锁了,明儿一早过来给你熬点粥喝。管缨心里一热:林子,谢谢你!林酒师说:说啥呢!我走了。管缨躺在床上,听到关门锁门的声音,眼角禁不住涌出泪水。

第二天晚上,林酒师下班回家,路上被朱昆的人用飞镖打伤了。他怕管缨出事,就慌慌张张地跑回来。管缨给林酒师包上说:林子,烧锅停了吧,别办了。这回我是下决心不干了。

林酒师说:费了这么大劲儿,怎么能说不干就不干了?管缨动情地说:林子,俺知道,像你这样的,又能开馆子,又能造酒的人,实在难得。但是,咱们遇到了朱昆这样的人。我倒不怕什么朱昆、黑皮,就是再来十个,我眼皮都不眨,但是我担心你啊!为了一个烧锅铺子,你把命搭上,这辈子我都过不去。

林酒师感动地望着管缨:那好,保重吧。他走到门口,管缨在后面喊:等等。管缨回到后屋,拿出一个包裹:给你做的袄。林酒师接过包看着,想说啥,没说出来,背着包裹走了。他走到街上,转身看那个飘动的幌儿,一个小伙计拿着杆子把幌儿摘下了……

管缨坐在酒库门口,一群要债人围着她,每个人手里拿着条子逼债。管缨赔着笑:俺不是不给,等有了一定还你们!可是要债人就是不依。管缨无奈,只好说:要不这样吧,烧锅在这儿,东西就这些,你们拿吧,看啥好拿啥。

人们呼啦一下开始搬东西。管缨麻木地站在那里,看着库房的酒和麻袋被扛走、背走。转眼间东西被拉空了。有人喊着:把面馆的东西也划拉干净。人们又呼喊着朝面馆走去。

太阳懒洋洋地把光线从门口洒进来,照着空荡荡的管家面馆。管缨坐在桌旁,胳膊肘担在桌子上,手支着头想心事。林酒师走进来,环顾空空荡荡的屋子,又望着呆坐那里的管缨,不声不响走进厨房做面。

不一会儿,林酒师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走出来,放在管缨的桌前。管缨看着面,泪珠滚下来。林酒师劝着:别想那么多了,吃吧。管缨问:你怎么又回来了?林酒师低语:我不放心你。

管缨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又停下,流泪说:我是想,打小儿,在山东家,顿顿都是娘给我做饭,娘做好了饭就喊着我,缨子,别贪玩了,该吃饭了,趁热吃吧,饭凉了吃了胃口疼。从我娘走了以后,这些年闯关东,就没个人给我做好饭端过来……

林酒师说:慢慢吃吧,我走了。他刚走出面馆几步,听到屋里管缨压抑的哭声,就又转身推门进屋。管缨哭着,见林酒师进来,渐渐收住哭声。

林酒师说:咱不能这样就算了,我去筹钱,咱接着造酒。管缨摇摇头。林酒师说:这回听我的,我这次如果不能帮你翻身,从此不叫林酒师。

管缨摇头:林子,不用这样,心意我领了,我说过,我不能连累你,更不能把你的命搭进去,你赶紧走吧。林酒师坚持道:我还不信这个邪了!再酿一锅,就这么定了!

早晨起来,外面有人在扫雪。管缨从门缝往外一看,是林酒师。林酒师看见管缨出来,就说:我来给你送钱。管缨问:你哪儿来的钱?林酒师说:我借的,咱造酒吧,一个月后还。管缨说:你还是走吧,朱昆那帮人什么事都能干出来。林酒师坚持道:你别老为我着想,我说过,我还真就不信这个邪,咱干起来吧!

一张告示贴在市政厅外面的墙上,矿丁们纷纷围过来议论。大家议论给的利太小了!卢汉和几个矿丁商量,觉得应该去找张大人。于是卢汉和两个矿丁来到周光宗办公室。卢汉说:我们想找张大人问点儿事。周光宗说:大人不是说见就能见的,有什么事跟我说吧。卢汉为难地说:是告示的事,那算了吧,见了张大人再说。

周光宗看着他们出去,赶紧到张大人办公室小声说:大人,刚才来了几个矿丁想见您,让我给挡回去了。他们说是为了告示的事。张大人点点头。

卢汉等矿丁正在屋里唉声叹气。外面有人喊:张大人到!张大人走进来,矿丁们急忙站起。张大人摸摸矿丁的铺:这褥子薄了点儿吧?卢汉笑着:是薄点儿,干活人都皮实!大家笑。

张大人坐下说:我听说大家对新矿规有不明白的地方?那就说吧。卢汉说:是这样大人,大伙感到按新矿规矿丁分到的沙金太少了。张怀远说:这个分配法是我制定的,朝廷已经准奏,不能变更了。矿丁们小声议论:还不如以前呢!

张怀远说:是不如以前了。我跟大家讲,现在国库亏空,大清债台高筑,各省多年亏欠朝廷银两,有千万两之巨,而敌国在海上磨刀霍霍,防务成了当务之急,没有银两,北洋水师官兵的军饷都一欠再欠!朝廷急需黄金,北洋大臣李中堂让本办在到任后半年之内,力争采金两万两,以解燃眉之急。

卢汉说:大人,能不能再通融通融?大家都笑着求大人:是啊,大人,再让给俺们一点利吧。张大人笑了:现在是非常时期,让利没有可能。如果咱们的采金量能够上来,我一定会给大家多分银两,也希望大家能够体谅我的难处。

管粮叫一声大人,这时众人才发现管粮在场。管粮走到张大人跟前说:大人,我有个想法,想跟大人商量一下。要是对大清有功呢,看能不能提高分成。

张大人问:有功?说说什么功?管粮说:大人,如果我给大清献上金脉图,可不可以把利给大家提高一点儿?矿丁们震惊。

张大人问:金脉图?哪来的?管粮说:是我舅舅传下来的。当年他闯关东,和金工们花了三十年的时间,走遍千山万水,最后绘制出这张图。为了这张图,他把命都搭进去了。他死后,把图留给了鄂伦春部落的首领老莫纳,老莫纳又把图给了我。图上标注着一百多个旺苗脉象,只要按碃就肯定有爆头!

张大人说:如果确有其事,我可以答应你任何条件!管粮说:好,大人,把矿丁弟兄们的分配再加两成,我就把宝物献出来!张怀远说:如果按照金脉图按碃,能够都出爆头,我给你们加三成。大家欢呼鼓掌。

第二天上午,管粮来到常寒岭山洞,爬到洞内深处,搬开洞壁下一隐蔽处的大石头,手伸进去掏出一段兽骨,金脉图卷成一个卷儿放在里面,管粮把图拿出来,看了一看,走出洞穴。他来到张大人办公室,把卷着的图慢慢展开,放到张大人面前。

金脉图是一张横幅的鹿皮,上面的标注、文字及山脉图案,均由铁丝烫印而成。管粮说:大人你看,这上边标记了兴安诸山脉金脉走势和旺苗。张大人看了半天,抬起头来问:这就是你说的那张金脉图?管粮说:是,我现在奉献给大人。

张大人仔细看着那张图说:这张图上边有血腥气,能想到搭了好多人命啊!这张图绘得如此之仔细,不在山里走十年八年绘不出来。我们要按此图进行按碃淘金,大清国库,就不用发愁了!管粮,这次和在黄金山一样,你又为我解忧,也为大清解忧了。

周光宗进来。张大人说:你来得正好,这是管粮献出的金脉图,你看看。传我的话,就照此图按碃淘金!

老金沟工地上,一组一组的矿丁在忙碌着按碃。周光宗在工地走着,问各组的情况,可是,都没有沙金!周光宗把他在工地上巡视的结果告诉了张大人。张大人奇怪:怎么回事?不是严格按图来按碃的吗?周光宗说:是,我负责监工,这不会差。张大人想了想:你把管粮给我叫来。

管粮和周光宗进来。张大人问:管粮,那图到底是怎么回事?照你那个图按碃,根本就没有沙金!管粮傻了,半天才说:怎么会呢?张大人说:难道这是一张假图?管粮说:不能啊,怎么回事?

张大人说:光宗,你看怎么办?周光宗说:我虽然在国外学的是地质,但对这里的地质情况也不是太了解,这样吧,我实地勘查一下。

周光宗带姚成骑马走在山路上。周光宗按图察看地势,认真比对,不禁皱眉说:姚成,你看,这里山势、水势、林木,都属于淘金人说的“瘦象”,根本不会有金子!他们继续前行,走到一处,周光宗停下马看图说:这里图上没有任何标记,却是旺象!你看,此沟两岸山势,一面雄壮,一面似山非山,似岗非岗,形如馒头,并向里合抱,此沟必是良矿。

周光宗下马,来到河边,命姚成把钎子拿来,穿个冰窟窿。他俯身看水:你看,水面澄清,水下似浅红非浅红,似浅黄非浅黄,此处金苗必旺。这河边的台棱上,长着水冬瓜和王八柳,这才是蓄有金沙的地方。而图上所标处,根本不可能有金。姚成说:协办,图是不是假的?管粮这小子诡计多端啊!

周光宗回来,及时向张大人禀报:大人,勘查过了,按照此图标记的点按碃,不可能有金。我看管粮胆子太大,竟敢拿金脉图诈你!雪竹要是嫁给这样的人,怎能让人放心?张大人说:把管粮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