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青、徐木匠、傻大个子、瘦猴、豆花押着驼队再次来到了恰克图。骆驼背上驮着一卷卷的“鹿皮”。俄国人看着货竖起了大拇指:“哈拉绍!(好)”

田青也笑着说:“哈拉绍!”

经过讨价还价,买卖谈成了。俄国商人拉着鹿皮走了,边走边向田青他们挥着手:“豆斯维达尼亚!(再见)”

田青也笑着冲俄国商人挥挥手:“豆斯维达尼亚!”

豆花兴奋地一拍田青的肩膀:“哥!你真行!”

这一趟,他们收获不小,一行人那个高兴劲就甭提了。田青一行踏上了归途。骆驼背上驮着一个个箱子,那是要带回到包头的货物。

前面又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田青骑着马走在驼队的最前面,他身后的骆驼比来时增加了一倍。傻大个子、徐木匠、瘦猴和豆花的身上都背着长枪、短枪,每个人都在警惕地观察着。

傍晚,他们来到了四子王旗。

诺颜王子在王府招待着远方来的好友,大家坐在地毯上,边喝着奶茶边聊天。

“田青,你真是个做生意的天才,不愧是山西人!才一年多的时间,你又东山再起了嘛!”诺颜王子赞道。

“哪里,离我恢复祖业的愿望还差得很远呢。我还要赚更多的钱。我已经和口外从包头到恰克图这一线的二十二家制皮厂谈好了代理销售的事情。这二十二家在十三个城镇,每个城镇都要设一个货栈。除去东盛已经有一家货栈之外,还要设立十二家。我计算,本金需要两千块大洋。现在我只有一千五百块,其中五百块,我还有点儿别的用处。”

诺颜王子听田青这么一说,马上说另一半儿他出。“整个货栈和经销全是你来做的。我出一半资金,利润我要三分之一就行。”

“太好了,王子殿下!”田青尊敬地叫了声。

“我这个殿下可是喝过洋墨水的,知道管理的价值。你的管理占三分之一,并不高嘛!就这么定了。本来,钱,我应该借给你;可是,我要赚钱支援中山先生。”

田青明白王子的心胸,这对他来说,已经是雪中送炭了。他这回去恰克图,看见来买皮货的俄国人跟过去不太一样,待人客气,出手也很大方,而且说运去多少他们就买多少。诺颜王子告诉他,那些人是苏联红军。

“哦?”田青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就在去年冬天,俄国发生了震动世界的十月革命,建立了苏维埃政权。”王子兴奋地告诉田青。

田青摇头,他还是不明白。

王子拍拍他的肩,“这个事件对中国革命的影响相当大。田青,现在与两三百年前山西人走西口的时代不一样了。你不能只顾做生意,靠诚信老老实实恢复祖业,要好好看看这个已经变化了的世界!”

田青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一个生意人,世界跟我有关系么?”

“有,太有关系了!这样吧,我这儿有几本杂志《新青年》,你拿去看一看。其中有一篇文章是北大图书馆馆长李大钊先生写的,叫《庶民的胜利》,你读过之后一定会受启发。袁世凯复辟失败以后,北洋军阀分裂成三股势力,以段祺瑞为代表的皖系、以张作霖为代表的奉系和以冯国璋为代表的直系。它们是国中之国,封建割据,而且都找列强作为靠山。简单地说,中国的出路在哪儿?打倒列强,铲除军阀!走苏联十月革命的道路,争取庶民的胜利!李大钊说得非常透彻。你还是看书吧。”王子觉得田青是一个读过书的人,还是让他自己先看一看这本通俗易懂的书吧,那上面已经讲得很明白了。田青郑重地把书珍藏了起来。他决定要好好地读一读。

田青的驼队到底遇上了土匪。

一声枪响后,早早埋伏好的刘一刀、二当家的、山里豹子领着几十骑土匪,一字排开,向驼队逼近过来。山里豹子催马走上前来,“哎!朋友,有钱大家花花嘛。交出你们的驼队,我就放你们一条生路!”

“哥,是山里豹子!”豆花眼尖。

“真是冤家路窄啊!”田青要站起来,被豆花一把按住了,“哥!”

“豆花,其实上次刘一刀已经败在我手下了。我本来能要他的命,可我不愿意杀人,就把他放了。刘一刀要是条汉子,他应该不会再找我的麻烦,我们之间的恩怨情仇已经了断了,我去会会他!”

田青刚要站起来,忽然一阵枪声大作,豆花赶紧一把将田青按住。两人躲在骆驼后面往枪响的地方看去,只见一支衣裳杂乱的马队,一鼓作气赶跑了刘一刀的土匪们。

田青看着远去的两支人马,怔住了。

田青眼见那队人马赶跑了刘一刀,回马又来到他们驼队停留的地方。领队的从马上跳下来,冲田青的驼队走了过来,“朋友!起来吧!没事了。”

看着那领队的田青愣住了。“是李义大哥吗?”他试探着问。

“田青兄弟?”

“李大哥!”田青和李义跑到了一起,两个人拥抱起来。好一会儿两个人才笑着松开了对方。

“我在包头看见过科尔沁王府发出的对你的通缉令,很替你担心呢!”

“他们抓不住我!”李义兴奋地拍着田青的肩膀,“好嘛!原来你就是王子殿下让我暗中保护的那位朋友。”

“王子殿下?你是说诺颜王子吗?”田青一愣。

李义点点头。

这时李义又认出了傻大个子,上前打了他一拳,“傻大个子!看样子你吃得挺饱嘛!”

傻大个子憨厚地笑着,“吃饱了。跟着田青,我早就有饱饭吃了!”

李义看了一眼豆花,“这个兄弟也看着眼熟嘛!”

豆花把帽子摘下来,露出了长发。

“哎,这……这不是刘一刀抢上山去要做压寨夫人的那个姑娘么?”

“豆花现在是田青的媳妇儿!”傻大个子告诉他。

“这件事说来话长了。”

“那就慢慢说。田青,这是你的驼队?发财了嘛!”

“哪儿呀,我这也是刚刚起步。要不是你赶来相救,驼队没准让刘一刀劫了。哎,李大哥,你怎么跟王子殿下认识?”

李义告诉田青,那年离开了刘一刀的黑土崖,就去了科尔沁草原。在那里买了房子安了家,还开了一个收购毛皮的货栈,想像祖祖辈辈的山西人那样做买卖,发财还家。他这辈子有个愿望,就是想报答田青的母亲,报答她帮自己埋葬父母的恩情。还有田青的姐姐,到现在,他还时常想起那个糖人和那块点心的味道。“圣人说得好啊,‘乘人之车者载人之患,衣人之衣者忧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

李义叹息一声说:“去年发生的一件事,把我这个愿望打破了。科尔沁的王爷为了自己挥霍无度的享受,大量出荒,把自己管辖之内的草原当成荒地卖给奉系军阀。使大群的牧民和已经定居在科尔沁草原的汉人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这种做法,理所当然地引起了牧民的反抗。王爷便让他的王府卫队前去镇压,拆房子,抢牛羊,杀人!我当时实在是气不过,同王府的梅林理论几句,他们就说我是煽动牧民造反,要抓我送到奉天正法。他们没有抓到我,反倒激怒了牧民,结果发生了一场械斗。”

田青明白了,“就因为这个你被通缉了?”

“是,从此我便又无家可归了。后来我逃到了四子王旗,又累又饿,想讨口饭吃,却昏倒在王府门外了。当时王府的卫队手里有我的画像,一下子就认出了我,把我捆了起来,要交给官府领赏。诺颜王子知道了——他自己就反对出荒,极不赞成科尔沁王爷的做法,不但没有送我去官府,反而收留了我。”

“我们去四子王旗的时候,怎么没有见过你?”田青奇怪道。

“我不在旗里,诺颜王子把我和后来投奔我的牧民隐藏在大青山了。我是悬赏通缉的人犯嘛!”

“吃人!”田青自语着。

几个人不解地看着田青。“我在诺颜王子借给我的《新青年》上看到了一篇小说,叫《狂人日记》,那里边的狂人从中国的一部历史的字里行间,看出了两个字——吃人!”田青说。

李义感叹,“是啊,这就是一个人吃人的世道!”

两个朋友分手时,李义告诉了田青一件事,说包头城里有个开棺材铺的老板是刘一刀的眼线。在黑土崖的时候李义就怀疑他是田青的父亲田耀祖。“那时候他是道士打扮,现在他刮去了胡子,虽然比二十多年前老了许多,可看起来,他八成就是田耀祖。你回到包头不妨查访查访。”李义一番话,把田青说呆了。

李义走后,田青半天缓不过劲儿来,这……田老板怎么会是田耀祖?豆花也摇摇头,“不会吧?他不是叫田光宗么?”这时就见徐木匠叹息一声,对田青说:“是他。”

田青一下子从马上翻了下来,豆花和徐木匠吓了一跳,也赶紧翻身下马。“哥!你没事吧?”豆花跑到田青身边。

田青坐在地上,使劲地摇着头。豆花抱着田青的头,心疼地哭了:“哥,哥呀……”

徐木匠冲驼队一挥手,“接着赶路!”瘦猴和傻大个子不解地回头看了看,赶着驼队走了。

徐木匠伸出手拉起了田青,一五一十地讲了发生的故事。

“田青,你血气方刚,年轻气盛,我怕你知道他就是输光了田家祖产、输了你娘、扔下你和你姐、又把你送进土匪窝的田耀祖,你会找他拼命。”

“呵呵……我田青真有福啊!摊上了这么个天上难找、地下难寻的好爹啊!”

田青狠狠地踢着脚下的石头,吓了豆花一跳。

“田青,你在包头被官府抓去判了斩立决,是他出了五百块银元给我,让我去求诺颜王子来劫的法场,要不你就没命了。我也是因为这个才一直瞒着你。田耀祖对你还是有父子之情的。田青,把过去的恩恩怨怨,一笔勾销了吧!”

豆花试探地问田青,“哥,我们就要到包头了,你要不要去见见他?”

“不,我不愿意再见到他!”田青一想到娘这些年受的苦,心里就过不来劲儿。

带着一颗受伤的心再次上了路,田青的驼队进了包头城。没想到的是梁满囤的掌桌老赵挡住了田青的马头,不容推托地把他让进了茶棚。

老赵把那张牛师傅留下的配方铺在桌子上,“这就是牛师傅临死前留下的配方。”

田青扫了一眼,并不十分在意。

“梁满囤已经把工匠们全都辞退了,他的作坊是彻底歇菜了。原来,我寻思棺材铺的田老板挺恨梁满囤的,以为他能收购梁满囤的作坊。没想到,田老板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把棺材铺兑给了别人,离开包头了。”

“他去哪儿了?”这消息引起了田青的注意。

“我要是知道不就找他去了么?这不,走了不少日子了,无影无踪了。这些天来,我天天等您回来。今天可算是遇上您了!我最知道您了,您在当裘记外柜的时候,那可是裘记最火的时候;从打您一离开裘记,作坊就是老太太过年——一年不如一年,最后全败在梁满囤的手里了。所以呀,您要是买了梁满囤的作坊,是再好不过了。我,不敢说别的,给您当个掌桌师傅还绰绰有余,有我给您管着作坊,你掌管全局,皮匠铺是一定能赚大钱!”老赵说得唾沫星直飞。

“谢谢你,你让我考虑考虑好不好?”田青一时还没想好怎么答复老赵。

“好!那我听您的信儿。”老赵拿起那张配方走了。

田青叫茶房付账时,账房先生出现在他的面前。

“曹先生?你也在这儿?”

“田青啊,我现在是闲人一个,天天在这儿,想瞎猫碰死耗子,找到一个吃饭的地方。”说着账房先生叹了口气。

田青正想了解一下情况,就把账房先生请到了一家小酒馆。田青给账房先生满了一杯酒,“曹先生,我家里怎么样?”

“挺好的。有样东西在我手里快一年了,你看了一定喜欢!”账房先生从怀里掏出青青写的那封信。田青轻声念道:“父母亲二位老大人……”他高兴地看看账房先生,“我儿子能写信了,还膝下敬禀者呢!”他看信,情不自禁地叫道,“好,我儿子想我,想他娘了!嘿嘿,还让我带好吃的给奶奶和姑姑,就是没提自己。不错,这小子是真不错!”

“你家里日子过得是其乐融融啊!”账房先生打心里为田青高兴。

“俺娘身子骨还硬实吧?”

“硬实,一点儿也不像快五十的人了。不过,你姐姐的身体好像大不如前了。人挺消瘦,脸色也不大好。”

“我姐姐得的是心病啊。梁满囤的爹娘接来了?”

“接来了。连我都没想到,梁满囤在他爹娘刚来的那天,还跪下给二老请了罪。看来梁满囤是要痛改前非了。巧巧生了个胖儿子,虽说不姓梁,那也把二位老人家乐坏了。”

田青点点头,“只要他还知道孝养双亲,那他还够得上人。”

这时,账房先生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田青,“棺材铺的田老板托我转交给你的。他还一再让我转告你,一定让你用这笔钱收购梁满囤的作坊。”

“这个……田老板,现在在哪?”田青心里一动。

“他把棺材铺兑给了别人,不知道去哪了。对了,他说他对不起你。田青,这个田老板到底是你什么人啊?”

田青的眼泪刷一下就流了下来。账房先生吓了一跳,“田青兄弟,你怎么还哭了?”

“这酒太冲了。”田青掩饰着。他想自己就是穷死了,也不能花这五百元啊。

账房先生奇怪地看着田青,“田青兄弟,我还忘问你了,方才老赵找你干什么?”

“他也让我收购梁满囤的作坊,还毛遂自荐要当掌桌师傅。”

账房先生摇摇头,叹了口气,“嗐!小人哪!梁满囤是不怎么样,可对他姓赵的不薄,他还趁火打劫,落井下石。”

田青也恨过梁满囤,打心眼里瞧不起他,讨厌他。可现在看他混到这个份上,上有老下有小的,也着实心里不是个滋味。听说账房先生没了工作要回老家去,田青留住了他,“先生,你不要走。有我田青一口饭吃,决不让您饿着!”

账房先生眼圈一下红了,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梁满囤听说田青带着一个大驼队回来了,拉骆驼的就二十几号人,还配了新枪,真是惊讶极了,忙对裘巧巧和爹妈说了。梁父听了转身就走,边走边说:“我得去看看田青两口子。”

梁满囤欲言又止,自己的爹妈是受了田青的资助才有今天的,而他又对田青做了什么呢?

梁父按账房先生所指,一下子就找到了田青的住处。豆花正要洗衣服,见了梁父忙放下手里的活,把他让进了屋。

“我知道你们刚从恰克图回来,肯定有一大堆东西要归置,本不该这时候来打搅你们。”

“看大伯说的。你我谁跟谁呀!”田青忙说。

豆花以为他又是跟裘巧巧闹别扭了,就问道:“您是不是又和巧巧拌嘴啦。”“不不,不是。巧巧这回还真是挺好的。我是为满囤的事儿来的。”

“其实你也知道了,满囤把作坊弄黄了。我从旁打听过,这,纯粹是满囤自作自受。特别是,他还对不起你。要我说他就是恩将仇报!就说你们刚走西口的时候,不是你,他一个土头土脑的庄稼汉子连县城都没去过几回,能找到口外的道么?这且不提,要不是你,他能从土匪的手里逃出来?到了包头,不是冲着你救裘老板的面子,人家能收他在皮匠铺里学徒?就冲这,别说你没有对不住他的地方,就是真有地方得罪了他,他也不应该计较!人嘛,到什么时候都得讲良心,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田青不置可否,“大伯,您喝茶!”

“可我那儿子,我听他说,就因为他休了你姐姐,你打了他一顿,这就结了死扣了。可他也不想想,是他有错在先哪!他呢,一心想报复你,看不得你比他过得好,又担心你再干制革,顶了他的生意。这才想方设法撺掇瘦猴去盗墓,把你牵连进去,吃了官司,赔进了估衣铺。结果,他自己也没得好,遭了报应,把作坊也赔黄了。”

“这都是他跟您说的?”田青问。

“是。我来那天,他多喝了几杯,把他干的错事坏事,全一五一十地跟我说了。他本来想找你,给你赔个不是。可是又面矮,这才让我来,跟你认个错。田青,千不是万不是,你可别跟他一般见识。就算你给你大伯我一个脸,好不?”梁父恳求说。

“大伯,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答应您!”

“好,我就知道,你是知书达理的人,一定是大人大量!这事就算说开了。往后我们田家和梁家还得好好处。”梁父高兴了。

“我可是从来没有把您当成外人。”

“……还有件要紧的事儿,你爹田耀祖……”梁父欲言又止。

“就是开棺材铺的田光宗。”田青接过话道。

“你知道了?”

“是徐木匠徐伯伯告诉我的。”

“啊,你知道了我就不多说了。他是看我认出他来他才走的。你不会怪我吧?”

“梁大伯,他跟我没有任何关系。”田青不想再说这件事了。

“那——行了,你们挺累的,我就不打搅你们了。”他站起来往外走,“田青,瞧我这记性,我差点儿忘告诉你了。我来口外的时候,见你姐姐胃口不太好,人眼瞅着往下瘦,我和你大娘都挺惦记她,也不知道她现在好点儿了没有?一想起丹丹……”梁父拍了拍胸口,眼圈一下红了,“大伯我就心口疼啊!我们梁家对不住丹丹啊!”梁父从兜里掏出一张纸递给田青,“这是我和你大娘背着满囤两口子,走了大半个包头城,给丹丹淘换来的偏方。你往家打信的时候,把这个也顺便捎上——偏方治大病啊。”

“好的。谢谢您和大娘了。”田青收好偏方。

田青想,应该让姐姐来包头看看西医,这病不能耽误了。梁父一走,他就对豆花说了自己的想法,“我最近脱不开身,你替我回山西老家看看我姐姐吧。”

“行。我正好也想娘和青青了。姐要是情况不好,我就把她接来。”豆花点点头。“你不会帮助梁满囤东山再起吧?”豆花看出了丈夫的心思。

“不,我不全是要帮助梁满囤,也是为了我们自己。你想一想,如果我要把梁满囤的作坊买过来,不光是我们同梁家系上了一辈子也解不开的仇疙瘩了,就是认识我的人也会因为我干这种乘人之危的事而看不起我,我在这一行里就会失掉许多朋友和生意伙伴。”

“你不收买,可以让别人来买嘛!”豆花不以为然。

“现在不是还没有出现愿意收购他作坊的人么?干这一行要有手艺,还很脏,很辛苦,不是谁都能干的。原来我以为棺材铺的田老板——啊,就是我的那个让我现在都不知道怎么说他好的那个爹,他有过兴趣。可现在他已经远走高飞了。所以,能把这家作坊继续开下去的,只有一个人最合适——梁满囤。他只差没有资金,而我有。”

“哥,这也太便宜梁满囤了!你别一斗米养个恩人,一石米养个仇人。我更怕梁满囤这个小人,真的又东山再起了之后,再来一次恩将仇报。”豆花不乐意了。

“不至于吧?”

“但愿吧。你不要再说了,你只要认为有这个必要,你就照你的意思做吧!我不阻拦你。”

“豆花!”田青把豆花揽在自己怀里,“六年前我和梁满囤、王南瓜搭伴走西口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三岔路口。我们决定不了究竟该走哪条路,就占了个鬼卦,鬼卦引着我们走上通向杀虎口的路。结果,就在杀虎口,我们被刘一刀掳上了山。就因为这个,我差点儿让那个狗官给砍了脑袋。我后悔过,不该占那个鬼卦,不该走杀虎口那条路。可是,我如果不走杀虎口,也就遇不上你了。我就不能娶上你这么好的一个妻子了。这叫什么,祸兮福所倚!”

豆花更紧地抱紧了田青,“哥!”

“现在,我把五百大洋投资给梁满囤的作坊,就好比占了一回鬼卦,我不知道将来等着我的是什么,可是,路总是要往前走啊!”

“那就走吧,你往哪走,我就往哪走。就是真的出了错,倒了霉,我也不怕。因为我有你,有你陪着我走到底,我什么都不在乎,就像你要杀头的时候,我在死囚牢里给你唱过的那个小曲子里说的——”豆花轻轻地深情地唱了起来:

三五席子二五毡,

顶上咱俩小命无人管。

咱二人相好一对对,

铡草刀剜头不后悔。

田青和豆花的眼睛都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