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了,明媚的太阳照在綦河上,清清的河水淙淙流着,太平桥边的神龟石显得更加神奇。两岸的黄葛树枝繁叶茂,墨绿色的树叶闪着光,每棵黄葛树都生长了几百年,有的生长了上千年,它们目睹了东溪场的繁荣与衰落,见证了成千的移民从不同地方来到这里安家创业的艰辛。从太平桥往上走,金银洞前的水声“哗哗”,挂在洞前的瀑布银白闪亮。

新的一年开始了,来到东溪场的移民更多,东溪场更加繁荣了。

鱼沱山修通了到綦河边的山路。小铁匠带着人忙了一个冬天,铲掉了路上的荆棘,填平了坑凼,还在一些上山的坡路上安了石板。炼好的铁制成了各种各样的铁器,通过新修成的山路运到了綦河边,或装上船运走,或人挑马驮从驿道上运走,卖了钱,鱼沱山兄弟们的生活过得好了,能一天三顿吃上白米饭了。陈雄义还从东溪场上买了鲜艳好看的花布,让唐大嫂给女儿做了一身新衣服。唐蓉姑娘穿上新衣服,脸上笑得像三月里的桃花,姑娘非常开心,她的忠贵哥哥回到秦将军的大营,围剿强盗十分勇敢,经常受到将军的夸奖。李千总常常托人带信给唐蓉,告诉她自己很好,不要唐蓉挂念。

孟通判从重庆府派人送来了信,他要到鱼沱山巡视。重庆府接到巡抚衙门文书,朝廷有旨,北方边界俄人经常入侵,台湾又有战事,各州府要加紧训练地方团练武装,以备战事起时能为朝廷效力,可是,训练地方团练武装需刀枪剑戟等各种武器,锻制武器需要铁。孟通判亲到鱼沱山,想让陈雄义带领鱼沱山的兄弟多采铁石炼铁,供重庆府所属州县锻制兵器。

孟通判路过县城时叫上了翁县令,私钱案审清问明了,四乡百姓都觉得县衙门审案公正无私,种田的努力耕耘,经商的将本求利,县境内强盗少了,社会秩序好,移民争着来到綦江,上司闻听翁县令治县有方,发来文书奖励。翁县令心里高兴,他非常感谢陈雄义帮助破了私钱案,捉住了强盗头子王秃子,十分高兴地跟着孟通判到鱼沱山。

官府的两位大人要来巡视,鱼沱山的兄弟们非常高兴,在住房前、炼铁的炉子上挂起了红灯笼迎接客人,孟通判多次到过鱼沱山,和鱼沱山的兄弟是老朋友。陈雄义永远记住周兴遭歹人诬陷,通判大人大力帮助平反冤案的恩情,并且,孟通判是麻城人,尽管做了官,仍然没有忘记同乡的情谊,和自己做了义兄义弟。

孟通判和翁县令到了鱼沱山,陈雄义带着两位大人看了采铁石的山洞,炼铁的炉子,孟通判看到鱼沱山的兄弟采石炼铁非常辛苦,一个个汗流浃背,大声称赞说:“陈大哥,你有一帮好兄弟,将来还能创一番更大的事业。”

陈雄义把孟通判、翁县令带到新建的住房休息。孟通判看到,昔日的茅草房变成了砖瓦房,屋里陈设也比原来好多了,心里高兴,笑着说:“陈大哥,鱼沱山变了,你们的日子好过了。”

陈雄义谦虚地说:“孟大人,鱼沱山有今天,陈雄义有今天,全仗你的栽培,你是我的恩人,也是鱼沱山的恩人。”

孟通判摇着头笑着说:“鱼沱山一天比一天兴旺,是因为陈大哥有一副侠义心肠,兄弟们敬佩你,听你的话。”

孟通判和陈雄义相互谦让了一会,唐蓉送上了茶,通判大人喝了两口茶,脸色严肃了,他传达了朝廷的旨意,希望鱼沱山多采铁石多炼铁,除了供应重庆府所辖州县民间铁器用铁所需,还要供应官府锻造兵器用铁所需。

陈雄义皱起了眉头,说:“鱼沱山产出的铁刚够重庆府所辖州县民间所需,近来又有川东南一些州县的商人前来洽谈购买铁器,要供给官府锻造兵器用铁,非常困难,恐误了官府大事。”

孟通判叹了一口气说:“陈兄弟,官府锻造兵器,是防备边疆有事,保护百姓过太平日子,你要体谅朝廷的良苦用心。”

翁县令在一旁说:“陈大使,你要支持官府,有难处你就开口,本县令一定尽力帮助解决。”

陈雄义终于点头答应,说:“好,两位大人,我一定带领鱼沱山兄弟多采铁石,多炼铁,保证供给官府用铁所需。”

陈雄义正和孟通判、翁县令说话,屋外响起了人声。小铁匠进来禀报:东溪场的乡民听说知县大人到了鱼沱山,推选代表赶来,有事禀报知县大人。翁知县吩咐请进东溪场的乡民代表。乡民代表进了屋,把东溪场乡民共同拟定的呈文交给县令大人。原来黄明星逃走后没有了下落,东溪场的乡民公推鱼沱山陈雄义担任东溪里正。翁县令看了呈文,拍手叫好,大声说:“东溪场乡民推选陈大使兼东溪里正,好事情,本县准了东溪乡民的要求。”

陈雄义有些为难地说:“翁大人,我要带领鱼沱山兄弟采石炼铁,哪里有时间去当东溪场的里正,翁大人还是另选贤人。”

孟通判笑着说:“陈大哥,民意不可违,能者多劳,你就炼铁大使、东溪里正一肩挑吧!”

孟通判、翁县令交待完了供应官府用铁的事情,委派了东溪场里正,办完事情走了。陈雄义担任了东溪场里正,经常在东溪场为百姓调解矛盾,帮助移民解决困难。普慧大师为了陈里正议事方便,特意将李忠贵住过的房间改做了里正议事的场所。李忠信不愿回到李仁洪家,陈雄义安排他接待乡民,帮着协调矛盾纠纷。一天,陈雄义正和普慧大师商量在东溪场办一个学堂,聘请老师教乡民子弟识字,忽然听到外面锣鼓声响,陈里正吩咐李忠信出门去看。一会儿,李忠信满脸笑容奔了进来,大声喊:“陈伯伯,乡民们给你送匾来了,请你出去接匾。”

陈雄义心里疑惑,和普慧大师一起走出庙门,看见庙外有不少东溪场乡民,两个人抬着一块大匾,匾上有闪着金光的“麻乡约”三个字。一个白头发乡民看到陈雄义,大声说:“陈壮士,东溪场里正是官府任命的,我们都是麻城来的,你为麻城乡亲办事,勤勤恳恳,麻城乡亲都把你称做麻乡约,今天送来麻乡约的大匾,望陈里正不要辜负麻城乡亲们的托付。”

陈雄义感动了,大声说:“陈某一定尽力而为,不辜负麻城乡亲送匾之情。”

送匾的乡民高兴了,大声欢呼起来。陈雄义接了匾,小心翼翼地捧回了庙里,让李忠信挂在里正议事的房间中间。

陈雄义比原来更加忙碌了,鱼沱山的事、东溪场上乡亲们的事,常常清晨起床,忙到夜深人静。尽管很忙,他仍然时时挂欠罗娟妹妹的病,忙了一天,夜深人静上了床,想起罗娟一生艰辛,好不容易熬到儿女大了,忠贵还当了千总爷,生活一天比一天好过了,可是却病倒了。陈雄义盼着罗娟早一天治好病,他能和娟妹妹做一对恩爱夫妻,几十年了,陈雄义盼着和罗娟成为夫妻,经过了许许多多周折,愿望终于可以实现了。

陈雄义实在太忙了,抽不出时间到綦江县城看望罗娟,想到了李忠信,于是吩咐李忠信到綦江县城看望母亲,照顾母亲。

李忠信也十分挂欠母亲的病,他是罗娟从小带大的,母子感情深,进四川时船被撞沉落入江中,渔民救起后在巫山县城巧逢父亲,于是跟了李仁洪。不过,李忠信仍然十分挂欠母亲,想念哥哥和姐姐,听了陈雄义吩咐,急匆匆赶到了綦江县城,他看到母亲面黄肌瘦,经常咳嗽,痰中带着血丝,非常担心母亲的病。

李忠信离开了家,李仁洪到处寻找,喊哑了喉咙,跑大了脚板,终于知道李忠信住在大雄宝殿,和哥哥李忠贵一起,李仁洪不好意思到庙里寻找儿子,耐着性子等待李忠信回家。私钱案审清了,李忠贵回了秦将军的大营,李忠信仍然没有回家,当了陈里正的“接待官”,后来又去县城照顾母亲了。李仁洪也想到綦江县城看望罗娟,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和罗娟做了多年夫妻,还有了女儿和儿子,听说罗娟病了,心里也十分挂念,想去綦江县城看望,可是因为亏欠罗娟的太多,怕前妻不肯原谅,迟迟不敢去。李忠信去了县城,久久没有回东溪,李仁洪挂欠儿子,让女儿瑛子到綦江县城探听消息。

李忠信住在大雄宝殿里,瑛子经常偷偷去看望。李忠信去了綦江县城,见不到面了,瑛子心里像有一窝蚂蚁在爬,慌得很,听到父亲吩咐,高兴得一夜没有睡觉,天刚亮出了门,赶到綦江县城看望忠信哥哥。

罗娟一天到晚昏昏沉沉躺在床上,往事一件件在眼前浮现,她知道自己对不住陈雄义,雄义哥哥为她付出了很多,眼看隔在两人之间的障碍一个一个都消除了,可以在一起做恩爱夫妻了,自己又生了病,不知道还能不能侍候雄义哥哥了?罗娟想到了女儿和儿子,霞妹子有小铁匠,一生有靠了,李忠贵有了唐蓉,也不用当母亲的操心了,可是还有李忠信,虽然李忠信不是自己亲生的,从小养大,已经像亲生的一样了。罗娟看到李忠信守候在跟前,细心照顾自己,觉得应该帮李忠信找到一个可以托付的女人,尽一尽母亲的最后责任。瑛子来了,罗娟看到瑛子和李忠信亲亲热热,似乎是天生的一对,有意把瑛子和李忠信配成夫妻。一天,李忠信和霞妹子都有事出去了,只有瑛子守候在床前照顾。罗娟拉着瑛子的手,十分亲切地问:“姑娘,你喜欢忠信哥哥?”

瑛子点了点头说:“喜欢,我喜欢忠信哥哥。”

罗娟心里高兴,接着问:“瑛子,让忠信哥哥娶你做媳妇,愿不愿意?”

瑛子羞红了脸,心儿“咚咚”地跳,可是很快皱起了眉头,叹着气说:“我和忠信哥哥是兄妹,不能做夫妻。”

罗娟笑了,说:“傻姑娘,我是忠信的母亲,我说你们能结成夫妻,你们就能结成夫妻。”

瑛子仿佛丈二高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罗娟话里的意思。一会儿,李忠信回来了,瑛子把他拉到屋外,悄悄告诉了罗娟说的话,李忠信也弄不清楚母亲的意思,他以为母亲病久了,神志不清在说糊涂话。

李仁洪等着儿女回家,想不到瑛子去綦江后也成了泥牛入海,没有了消息,他十分焦急,终于忍不住了,也去了綦江县城,一心要找到儿子和女儿,问明罗娟生病的情况。

陈雄义派了李忠信到綦江县城照顾罗娟,仍然不放心,脑子里总有罗娟的身影在晃动,他忙完了东溪场上的事,把鱼沱山采石炼铁的事委托给了小铁匠和陈松,匆匆往綦江县城赶,去探望罗娟的病情。陈雄义进了綦江县城,到了盐引商店,看见李仁洪正在商店门前探头探脑,似乎想进店里,又怕进店里。陈雄义猜出李仁洪是想进店寻找李忠信,或者也想看望罗娟,他叹了一口气,觉得李仁洪有些可怜,两个儿子都不想认他,成了孤家寡人,尽管李仁洪过去做了对不起罗娟、对不起儿女、也对不起自己的事,不过,李仁洪仍然是一个忠厚老实的人,和黄明星一伙歹人不一样,歹人改过尚且可以得到谅解,李仁洪也应该得到原谅,于是大步向李仁洪走去。

李仁洪正犹豫着不敢进盐引小店,忽然看到陈雄义来到了跟前,心里发慌,说话也结结巴巴的:“陈,陈大哥,你,你也到县城来了。”

陈雄义叹了一口气,问:“仁洪兄弟,你在盐引小店外面探望,是不是想进店里去。”

李仁洪脸上一会红一会白,额头上出了汗,说:“大哥,我,我是想进店里看忠信在不在,怕罗娟生气,不敢进去。”

陈雄义一把拉起了李仁洪的手,说:“走,进店去,过去做了错事,没有办法挽回,好好向罗娟认错,不能做夫妻,还可以做好乡亲。”

李仁洪跟在陈雄义身后,战战兢兢进了罗娟住的房间。刚好,霞妹子和瑛子出去了,只有李忠信守在罗娟床边。罗娟看到雄义哥哥来了,非常高兴,可是看到跟在后边的李仁洪,几十年受的苦涌上心头,黑了脸大声说:“雄义哥哥,你怎么把姓李的也带来了,我不想见他。”

陈雄义笑着劝解说:“娟妹子,李兄弟是李忠贵和霞妹子的父亲,他想来看看自己的儿女,你生了病,仁洪兄弟也很挂欠,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

罗娟眼里流出了泪,说:“雄义哥哥,话说得容易,你知道,我和儿女们受了多少苦啊!”

李仁洪心中有愧,“扑通”跪在了罗娟床前,说:“罗娟,我错了,对不起你,也对不起陈大哥,我不求你原谅,只求能让我来看霞妹子和忠信,求求你了,行吗?”

罗娟没有说话,背过了脸。陈雄义一把将李仁洪拉了起来,大声说:“忠信,快端椅子让你父亲坐,泡碗好茶来。”

李忠信看到陈伯伯领来了父亲,害怕李仁洪叫自己回东溪,强迫娶丑媳妇,吓坏了,听了陈伯伯吩咐,端了凳子,泡上了茶。

陈雄义知道李仁洪想叫李忠信回家,李家种了几十亩田,还养了不少山蚕,缺少人手,陈雄义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觉得应该让李忠信回去,可是又怕罗娟不肯,小心翼翼地询问:“罗娟妹子,李兄弟家里事情多,让忠信回去,好吗?”

李忠信听到陈伯伯要自己回李家,急了,没有等母亲说话,大声叫起来:“我不回去,爸爸要我娶丑媳妇,我不回去。”

罗娟听了儿子的话,吃了一惊,大声责问:“姓李的,你想让忠信娶他不喜欢的女人?”

陈雄义也大声责备说:“李兄弟,儿子的婚事不能强迫,强扭的瓜不甜。”

李仁洪又羞又愧,红着脸说:“我听你们的,忠信不要媒人说的女人,我托人另外找,忠信,爸爸再也不强迫你了。”

罗娟大声说:“姓李的,忠信的婚事不要你操心,儿子!妈妈做主给你找一个喜欢的女人。”

李忠信高兴地说:“妈,我听你的。”

陈雄义说了很多劝解的话,劝罗娟让前夫见儿女,劝李忠信回父亲家帮着种庄稼、养山蚕,空闲时到大雄宝殿帮着接待找里正办事的乡亲。终于,罗娟点头答应了,李忠信也承认回家了。李仁洪非常感谢陈雄义帮着劝说前妻和儿子,激动地抓住义兄的手说:“大哥,兄弟是一个糊涂人,做了很多对不起罗娟和儿女的事,也做过对不起兄长的事,你骂吧,打吧,只要以后还让我做你的兄弟。”

霞妹子和瑛子回来了。瑛子看到父亲和陈伯伯和好了,非常高兴,大声叫起来:“好了!爸爸和陈伯伯成了好兄弟,以后我可以和忠信一起到大雄宝殿玩了。”

霞妹子听了陈伯伯的劝解,也轻声叫了一声:“爸爸。”

李仁洪非常高兴,大声说:“陈大哥,什么时候回东溪,到我们家喝酒!”

陈雄义把盐引商店还给了周兴,账目也交割得清清楚楚,他只拿回了投入到盐引商店的本钱,几十两银子的利润分文不要。可是周兴也不要,两个人推来推去,普慧大师出了一个主意:把利润银子捐给困难的麻城乡亲,给他们盖砖房、买耕牛。

陈雄义和周兴都觉得普慧大师的主意好,陈雄义又从鱼沱山的利润中拿出了一些银子,周兴也从重庆店铺中拿出了银子,加在一起捐给东溪场家庭困难的移民,李仁洪知道了,也要捐钱,因为他种庄稼、养山蚕十分辛苦,赚钱不容易,没有要他捐出来的钱。

小麻城住着不少麻城来的移民,有的刚来不久,进四川的路上花光了多年的积攒,到了小麻城盖不起房子,只有搭茅草棚暂时栖身,没有钱买牛,也租不起牛,用锄头开荒,人拉着犁头耕地,十分艰难。

陈雄义和周兴商量,决定一起到小麻城探望,送去银子让穷苦乡亲盖房子,买耕牛种籽。

李大哥、洪三、王光强听说陈里正、周老板要来看望,十分高兴,小麻城的几个老移民凑在一起,你拿出一只鸡,他到小河里捉来两条鱼,李大哥拿出自己家里酿造的高粱酒,准备等陈里正、周老板来了好好喝两杯。

陈雄义、周兴一起到小麻城,李仁洪也要去看望一同进四川的几家乡亲,跟着一起到小麻城。李忠信回到了家里,和李家老三一起在尚书坪青杠林里养山蚕,今年雨水好,青杠林长得茂盛,山蚕长得好,李仁洪看到人手不够,请了两个帮工,帮着李忠信、李家老三一起养山蚕,他领着妻子、女儿种庄稼,插了秧苗,有了空闲,李仁洪跟着一起到小麻城。

陈雄义、周兴、李仁洪一行出了东溪场,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往小麻城走。山坡上青青草丛中,点缀着红的、黄的野花,小溪里流水潺潺,溪水中看得见小鱼小虾在游,山路两旁一块块梯田,田里秧苗绿油油的,随着微风轻轻摇动,仿佛一池绿水泛着微波。有的山坡长满了密密的树,有杨树、柳树、黄葛树,也有桃树、李树、柑橘树,一些桃树和李树的花没有谢,微风送来一阵阵花香。

陈雄义、周兴、李仁洪心里高兴,步子迈得快,不到半个时辰到了小麻城,远远看到山坡上有一家人正在开荒,一个两三岁的孩子在地头大声啼哭,可是,妈妈和大儿子正在地里拉犁,父亲掌着犁头,干活的人一头汗一身泥,没有人照顾啼哭的小孩。

陈雄义到了地边,大声喊:“大哥大嫂,歇一会儿,孩子哭得厉害。”

周兴和李仁洪跟着一起喊,荒地上干活的人停住了手。陈雄义抱起孩子,亲切地说:“大哥大嫂,秧子都栽过了,为什么还要紧着开荒,等秋天开了荒地,明年再种吧。”

干活的男人叹了一口气说:“我们在进四川的路上耽误了,没有赶上插秧季节,抓紧时间开出几块田,插上老秧苗,虽然误了季节,收成少,比没有收成好。”

女人从陈雄义手里接过了孩子,孩子不哭了。陈雄义看着累得气喘吁吁的一家三个人,叹了一口气说:“大哥,过了季节,秧子长不好,白费了力气,如果你们愿意,到鱼沱山采石炼铁,挣的工钱比开荒种地强。”

男人有些疑惑地说:“到鱼沱山采石炼铁,那里的人要我们?”

周兴笑着说:“大哥,问你话的就是鱼沱山的管事、东溪场上有名的麻乡约,陈里正,他说鱼沱山要你们,鱼沱山就一定会要你们。”

男人高兴了,大声说:“陈管事,我们也是从麻城来的,刚到重庆就听说綦江有个麻乡约,我们就是奔着麻乡约来的,正准备安下家就到东溪场拜见,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了。”

男子信了陈雄义的话,扛着犁头,带着妻子、儿子回家了。洪三、王光强、李大哥听说陈雄义来了,高高兴兴出来迎接,李大哥一把抱住陈雄义,大声说:“陈大哥,你现在名声响得很,麻乡约,方园百十里人人知道,你为麻城人争光了。”

洪三、王光强一人拉一个,把人们拉进了李大哥的屋,李大哥勤奋肯干,连着两年庄稼收成好,盖了三间新瓦房,还喂了猪和牛,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给儿子娶了媳妇。洪三家却遭了难,洪三妻子生了病,请郎中治病花了不少钱,同时,照顾生病的妻子花费了时间,庄稼没有种好,至今仍然住在茅草棚里,生活十分拮据。陈雄义、周兴询问了小麻城移民的情况,像洪三一样遇难的有多少?刚刚进川来到小麻城的有多少家?周兴一个一个登记好了,让李大哥通知住在茅草棚里买不起牛、喂不起猪的人家到东溪场周记小店领银子盖房子买猪牛。陈雄义还让洪三、王光强劝告刚刚来到、错过了插秧季节的移民到鱼沱山干活,挣了工钱好安家。

吃饭时间到了,李大哥、洪三、王光强一定要留陈雄义、周兴、李仁洪吃饭,李大哥的孩子拦住大门不让伯伯叔叔们走。陈雄义、周兴没有办法,只好留下来吃饭,李大嫂做了麻城家乡肉糕,还做了气水粑、火烧粑,也做了进四川后学会的蒸烧白、回锅肉等四川菜。主人殷勤相劝,客人尽兴吃喝,陈雄义和周兴、李仁洪都喝醉了。麻城乡亲相聚,大家心里高兴。

秋天到了,这一年的庄稼长得特别好,田坝里稻子熟了,金灿灿一片,不论是湖广来的移民,还是山西、广东、贵州来的移民,辛苦了一年,丰收了,脸上都露出了笑。

李仁洪家山蚕茧结得好,李仁洪带着儿子、女儿,还有李家老三,守在青杠林里摘了十多天才把茧子摘完,屋里背篼、箩筐堆满了,周兴用船帮他把茧子运到重庆府卖了好价钱,他家几十亩水田的稻子也丰收了。有了粮食,又有了钱,李仁洪心里盘算把茅草房拆了,盖成大瓦房,而且还要多盖两间,准备给李忠信娶媳妇用,他还想把李忠贵的媳妇也接回家,自己的亲儿子,早迟会认父亲,媳妇也早迟会进家门。李家老三也娶了媳妇,安了家。

李仁洪十分担心李忠信的婚事,又请媒人说了两个姑娘,一个比一个长得好看,可是李忠信都不要。前妻有话,自己也答应了,李仁洪不敢强迫儿子娶媳妇,心里着急,又没有办法。

李大哥、洪三、王光强等小麻城住着的麻城乡亲离开老家几年了,非常想回麻城看一看,在祖宗祠堂里点上几柱香。可是,家里都不十分富裕,回麻城花销太大,乡亲们聚在一起商议,准备推举代表回麻城,一是看望留在麻城的亲人,捎去平安家信,二是到祖先祠堂烧香祭拜。可是,商量了好几次,没有推选出合适的人选。李大哥想到了陈雄义。陈雄义精明能干,有侠义心肠,他如果能回麻城给家乡的亲人捎信带东西,到祠堂祭奠祖先,大家放心。李大哥的提议得到了小麻城乡亲的赞同,大家到东溪场找到陈雄义。正好,陈雄义也正准备回麻城,罗娟的病始终不见好,一天到晚昏昏沉沉睡在床上,常常在昏迷中呼喊父亲母亲,陈雄义知道她想念家乡的亲人,准备回麻城帮罗娟到父母坟前烧香祭拜,顺便也到自己父母坟前烧香祭拜。听了小麻城乡亲的托付,一口答应了,拍着胸膛让乡亲们放心,如果回到麻城,一定到各家祖先的坟前烧香祭拜,还帮着带去家信和钱物。东溪场上的麻城乡亲知道陈雄义要回麻城,也来找他帮着回乡祭祖和捎带钱物,陈雄义都答应了。

陈雄义正在准备回麻城,霞妹子从綦江县城赶来送信,罗娟病重了。他赶忙通知了小铁匠、李仁洪、李忠信以及唐蓉和瑛子姑娘,众人急急忙忙起身往綦江县城赶。

陈雄义心里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鼻子酸酸的,想大声痛哭,当着众人的面,努力忍住了。他担心罗娟的病,盼望华陀再世治好罗娟的病,只要能治好娟妹的病,不论让他付出多大的代价,哪怕代替罗娟到阎王爷那里报到,陈雄义都会心甘情愿。陈雄义一面急着赶路,一面回想着几十年来和罗娟相处的情景:杏花村恩恩爱爱,杏花丛中悄悄说着甜甜密密的情话,发誓海枯石烂永不相负。该死的王秃子从中捣乱,把一对青梅竹马的恩爱情人分开了,罗娟的父母把女儿嫁到了李家,后来,他与李仁洪结拜为兄弟,李仁洪走后,他在举水河上走船,经常到罗娟家,吃娟妹做的香喷喷的饭菜,穿娟妹子一针一线缝制的衣物,又一同进四川。巴东城下娟妹落了水,周兴救了她,自己犯浑,误会了娟妹和周兴的关系,终于,他和娟妹之间的障碍没有了,可是……陈雄义觉得罗娟妹妹已经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他不能失去她,如果罗娟妹妹死了,陈雄义也不想活了,要跟着罗娟妹妹一起到阎王老爷那儿报到。陈雄义心碎了,眼睛里满是泪水,他加快步子走着,想早一点赶到綦江县城,赶到罗娟妹妹身边,其他人跟在陈雄义身后,霞妹子、唐蓉、瑛子累得气喘吁吁,两条腿都酸疼了,仍然赶不上,被陈雄义远远甩在了后边。

陈雄义领着众人赶到綦江县城时天已经黑了,急忙来到盐引商店罗娟床前,周兴听说罗娟病重,专程从重庆府赶来了,还带来了重庆府的郎中。郎中认真地给罗娟把了脉,诊了病,把陈雄义和周兴叫到一旁,摇着头叹着气说:“病人很难救治了,准备后事吧!”

陈雄义急了,哀求说:“郎中,求你治好她的病,不管花多少银子,我都给。”

郎中苦笑了,说:“再好的郎中只能治好病,治不好命,给再多的银子也无能为力了。”

郎中走了,陈雄义心里仿佛浇进一锅滚油。罗娟在屋里唤他,陈雄义赶到罗娟床前,忍住悲痛,轻声安慰说:“娟妹,你会好的,我们都来看你了,大家一齐想办法,一定能治好你的病,我们拜过堂,我等着和你做夫妻。”

罗娟咳了一阵,喘着气说:“雄义哥哥,我们做不成夫妻了。大家都来看我?不,忠贵没有来,他在军营,来不了,还有一个人也没有来,要把她叫来,我有话要交代。”

陈雄义望了望守候在屋里的人,摇了摇头说:“娟妹子,还有谁没有来?你说,我一定找人去叫。”

罗娟喘了一阵气,轻声说:“唐蓉的妈,我的亲家母,她还没有来,雄义哥哥,麻烦你了,快找人去把她叫来。”

陈雄义、周兴、李仁洪都猜不透罗娟为什么一定要叫唐大嫂来,不过,病人的意愿要满足,陈雄义让小铁匠骑上快马,赶回鱼沱山去叫唐大嫂。

小铁匠回鱼沱山了,罗娟床前有人守候。看到娟妹子瘦得成了一副骨头架子,咳嗽起来非常难受,陈雄义心里十分难过,忽然,他想起曾经听人说过,綦河对岸老瀛山顶产灵芝,如果采到千年灵芝,即使要死的人吃了也能治好,陈雄义决定上老瀛山去采千年灵芝,他找到周兴、李仁洪,拜托他们好好照顾罗娟,自己动身去老瀛山。李仁洪听说上老瀛山采灵芝给罗娟治病,也要跟着一起去。陈雄义拦住了,含着眼泪说:“好兄弟,你留在县城好好照顾罗娟,年轻人没有经过事,不懂得怎样照顾好病人,拜托你和周老板了。”

陈雄义出了綦江县城,从东门口渡过綦河,朝着东北方向最高的山峰走,山路崎岖难行,一会儿渡过溪流,一会儿攀上绝壁,有时候没有了路,要在荆棘荒草丛中踩出一条路。陈雄义的衣服被荆棘挂破了,脸上、大腿上挂出了一条条血痕,他披荆斩棘继续往前走。天黑了,找不到借宿的农家,陈雄义在树林里选一棵大松树,背靠着树干坐下休息,晚上很冷,风吹来像刀子割,陈雄义心里有一团火,不感到冷。树林里有很多野兽,老虎、豹子、猴子、山羊,各种各样,吼叫声凄厉恐怖,陈雄义心里想着罗娟妹妹,不感到害怕,走了大半天的路,非常疲倦。他闭上了眼睛,看到罗娟妹妹站在前面,流着眼泪说:“雄义哥哥,我要走了,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你再也找不到了。”陈雄义急了,扑过去要抱住罗娟,抱了一个空,他急得大声喊叫,惊醒了,原来做了一个梦。陈雄义再也睡不着了,起身往山上爬,天太黑,看不清路,陈雄义心里着急,摸着黑赶路,他往高处走,向山上爬,走着走着,一脚踩空了,掉下了一个陡直的山崖,幸好山崖石缝中长出一棵小松树,挂住了陈雄义的衣服,他没有掉到山崖底,可是被挂在山崖中间动弹不了,没有办法,只好等着天亮。终于,东方出现了鱼肚白,山林中蒙蒙胧胧能看清东西了,陈雄义抓住山崖上长的小树,手和脚一同努力,挣扎着爬上了山崖。脚摔伤了,走起路来刺骨钻心般疼痛。陈雄义咬着牙,忍着痛,继续往高山上爬,太阳出山的时侯,爬到老瀛山绝顶下了。老瀛山绝顶是一个四面是悬崖的孤立山头,绝壁上长了一些荆棘和小树,有一条从下向上的石缝,只能容下人的半个脚,山顶上长着灵芝。陈雄义手脚并用,手抓住荆棘和小树,脚蹬在石缝中,艰难地往孤峰顶上爬,手被刺得鲜血淋漓,扎进了无数根荆棘,脚蹬在石缝中,腿打着颤。陈雄义忍住疼痛,嘴里喊着罗娟的名字,拼命往上爬……

陈雄义成了一个血人,遍体是伤,终于采回了灵芝,他亲手熬了灵芝汤端到罗娟床前,流着眼泪说:“罗娟妹妹,我采来了灵芝,从老瀛山顶采来的,你喝了灵芝汤一定能好。”罗娟闭着嘴,牙齿咬得紧紧的,喝不进灵芝汤。陈雄义心里悲痛,满脸都是泪,十分小心地把汤喂进娟妹妹嘴里,让汤从罗娟牙齿缝中流进肚子里。

小铁匠从鱼沱山带来了唐大嫂。罗娟听说了,眼睛有了光彩,让人把唐大嫂叫到床前,又把陈雄义也叫到了床前,她一只手拉着唐大嫂的手,一只手抓住陈雄义的手,挣扎着说:“唐大嫂,我的亲家母,我有事求你,你一定要答应。”

唐大嫂心慈,看到罗娟说话吃力,眼泪流出来了,说:“亲家母,你有什么事要我做,我一定去做。”

罗娟脸上有了笑,说:“亲家母,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女人,温柔,体贴人,雄义哥哥也是好人,我想服侍他后半辈子,看来不行了,我不能服侍雄义哥哥了,我想把雄义哥哥托付给你,他为我苦了半辈子,你帮我好好服侍他,照顾他,行吗?”

唐大嫂愣住了,正在为难,看到罗娟眼里流出了泪,赶紧回答:“亲家母,我答应,如果你不能服侍陈大哥,我一定替你好好服侍他!”

罗娟把脸转向了陈雄义,喘了一阵气,咳出了一口血,说:“雄义哥哥,以后有唐大嫂服侍你,我放心了,你也要好好待她,不准欺负她。”

陈雄义止不住眼泪不停地流,大声说:“罗娟妹妹,你会好的,我喂了你灵芝汤,你一定会好的,我不要别人服侍,一心等着你好了服侍我。”

罗娟十分吃力地说:“雄义哥哥,要听话,唐大嫂是好人,她会替我好好服侍你,今生我们做不成夫妻了,等来世吧……”罗娟又把李仁洪叫到了床前,挣扎着说:“仁洪,你以前做了对不起我,对不起雄义哥哥,对不起孩子们的事,改了就好,忠信喜欢瑛子,瑛子也喜欢忠信,让他们两人结成夫妻,一家人和和美美。”

李仁洪吃惊地大声说:“忠信他妈,忠信和瑛子是兄妹,不能结成夫妻。”

罗娟摇了摇头说:“忠信不是我生的,忠贵确实有一个亲弟弟,可是没有满月就死了,忠信是我从大路边捡回的,他和瑛子不是亲兄妹,雄义哥哥知道这件事。”

罗娟把要交待的事情交待清楚了,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说:“雄义哥哥,我身上好冷,你能抱住我吗?几十年了,我盼望着你能抱一抱我,现在,我求你抱我,紧紧地抱我。”

屋里的人都流下了泪,霞妹子、李忠信哭出了声,陈雄义也泪流满面,他从床上抱起了娟妹妹,紧紧地抱在怀里。

罗娟死在了陈雄义怀里,死的时候十分幸福,脸上带着笑……

冬天到了,陈雄义搭乘周兴运货到黄州的船回了麻城,他先到杏花村罗娟父母的坟前烧了香,替娟妹妹祭奠了祖先,又在自己父母坟前烧了香,祭奠了祖先。接着,帮东溪场的麻城乡亲一家一家祭拜了祖先,把捎带的东西交给了留在麻城的亲人。陈雄义在麻城奔波了一个多月,才把乡亲们托付的事办完了,从麻城返回了东溪。从此,陈雄义以麻乡约的名义每年派人回麻城,给麻城乡亲捎带书信钱物,祭奠祖先。

李千总在军营里听到母亲病逝的消息,哭得死去活来。秦将军十分赞赏他的孝心,特准了两个月的假,让他回家祭奠母亲。

小铁匠罗锤和霞妹子、李忠贵和唐蓉、李忠信和瑛子先后结成了美满夫妻。陈雄义忘不了罗娟,不想结婚了。后来,大雄宝殿普慧大师及麻城乡亲多次劝说,终于和唐大嫂结成了夫妻,还有了孩子。

东溪场的移民越来越多,湖广来的、江西来的、广东来的。尽管康熙十三年,吴三桂反叛朝廷,叛军经綦江攻入四川,动乱又起。可是,动乱平定后,更多移民来到了綦江,来到了东溪场。一座座移民会馆在古镇东溪建成:禹王庙、万寿宫、南华宫……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