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又来了,下了两场春雨,綦河里的水多起来,流淌得十分欢畅。燕子飞回来了,一趟一趟从野外含来泥,在农家茅草屋檐筑起了窝,叽叽喳喳叫着,飞来又飞去。

綦河沿岸陆陆续续又来了一些开荒种地的人,多数是从湖广来的,也有从江西、广东、贵州来的,拖儿带女,历经艰辛,在綦河边山坡上搭起茅草房,开荒种地,安下了新的家。綦河两岸,荒凉的山野又飘起农家炊烟,有了生气。

东溪场、万寿场添人进口,太平桥到万寿场的山道两边建成了一间又一间茅草房,把东溪场和万寿场连在了一起。

天气一天天暖和,布谷鸟叫了,农人开始忙着春耕,田里灌满了水,用犁头犁过一道又一道。有的农家没有牛犁田,就用人拉,男的女的,脱了鞋袜,捞起裤脚,露出白白的腿肚,两三个人在前面拉犁,咬紧牙,瞪着眼,使劲拽着,拉着犁头往前走。后面的人扶着犁把,泥水溅起来,拉犁的和撑犁的满身满脸都是泥水,一个个成了大花脸。犁头重,拉犁的人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头上冒着热气,脸上满是汗珠,尽管很累很苦,不能歇下来,因为到綦河两岸开荒种地的人懂得,不抓紧时间整好田撒下种,秋天没有收成,将来的日子更苦,更难熬。

李仁洪早早地犁好了田,撒下了稻种。忙完了田里的活,带着李家老三、儿子忠信忙着养山蚕。李仁洪把山蚕种放在太阳下晒,让蚕宝宝早一点从卵里爬出来。他想多养一些山蚕,山蚕结茧卖了,把草房换成瓦房,给李家老三和忠信找媳妇。李仁洪又去了几次大雄宝殿,可是,李忠贵再也没有见他。李仁洪有些怨义兄,认为陈雄义教坏了儿子,他错怪了义兄,李忠贵不见父亲,是害怕李仁洪要让他去帮着种庄稼,他知道亲生父亲眼光狭窄,只看到家里的几亩地。李忠信原来和他一起读书,到了东溪场,不能读书了,天天上山砍青杠林,所以躲着不见李仁洪。霞妹子又到过东溪场,小铁匠带着看望了李忠贵,还偷偷到太平桥旁边找到李忠信,姐弟俩抱着哭了一场。霞妹子没有见父亲,她长期和母亲住在一起,知道罗娟心里的苦,陈伯伯和母亲清清白白过了二十年,母亲等了父亲二十年,父亲却和另外的女人结了婚,有了新的家,姑娘不能原谅亲生父亲。

东溪场里正黄明星圈了大片的荒地,雇了一些帮工替他开荒。黄明星圈起来的荒地里有大片青杠林,李仁洪养山蚕需要大片的青杠林,黄明星的荒地圈了一年多,当时作好的标志,风吹雨打,野兽出没弄坏了不少,很多地方分辨不出哪些是圈占了的荒地,哪些是没有圈占的荒地。李仁洪带着李家老三、儿子李忠信砍杂树,清理青杠林,不知不觉进了黄明星圈占了的荒地。

李仁洪和黄里正为了争夺青杠林发生了冲突。

綦江县衙门规定,圈占的荒地必须当年开垦,圈起荒地不开垦,其他的人可以开垦,谁开垦荒地属于谁。黄明星圈占了大片荒地没有开垦,其他的人可以开垦,可是,黄明星仗着当了东溪场里正,县衙门里有张县丞撑腰,称霸一方,不准其他人进入圈占的荒地开垦。李仁洪认识县衙门的孟知县,一县之长,官比县丞大,听说过县衙门的规定,虽然知道砍杂树进了黄里正圈占的荒地范围,心里不虚,继续带着李家老三和儿子李忠信砍杂树,清理青杠树林子。

针尖对麦芒,两家互不相让。

一天,李仁洪领着李家老三、儿子李忠信在尚书坪青杠林中砍杂树、除荆棘,他们天不亮上山,干活十分辛苦,汗水打湿了衣衫。太阳出来了,刘召儿提着篮子送饭来了,李家的人正在林子边上吃早饭,黄明星带着两个帮工气势汹汹来了。里正老爷看到圈占的青杠林被李仁洪占去了一大片,瞪着眼大声吼起来:“姓李的,你吃了豹子胆,欺负到我黄里正的头上,侵占了我圈占的荒地。你懂不懂先来后到的理?快带着你们家的人离开。”

李仁洪并不害怕,站起身说:“黄里正,我不知道青杠林是你占了的。不过,县衙门出过告示,圈占的荒地当年要开垦,如果圈占了不开垦,别人可以开垦,谁开垦地就是谁的。”

黄明星气得脸色发青,咬牙切齿地说:“姓李的,不要用县衙门的告示压人,这里是东溪场,县官不如现管,东溪场我说了算。”

李仁洪得理不让人,大声说:“东溪场在綦江的地盘上,不能违背綦江县衙门的告示。”

黄明星跳起双脚吼:“姓李的,你带不带着人滚蛋?”

李仁洪听见里正骂人,心里有了气,高声回答:“里正老爷,除非拿出县衙门的文书,我们不离开。”

黄明星气糊涂了,顺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砸向李仁洪,石头擦破了李仁洪脸上的肉皮,血流出来糊了一脸花。刘召儿正在收拾吃过的剩饭剩菜,看到丈夫被人用石头砸伤了,女人心疼丈夫,站起身,发了疯似的冲向黄明星,一头撞去。黄明星没有防备,“扑通”被撞倒在地。刘召儿一屁股骑在黄里正身上,挥起手掌乱打,打得黄明星杀猪似的叫喊起来。李家老三和李忠信看到打架了,心里害怕,李家老三跑去扶起李仁洪,李忠信跑到刘召儿身边帮忙。

黄明星带来的帮工看到主人挨打着了急,想拉开发了疯的女人,刘召儿力气变得很大,两只手被拉住,屁股仍然压在黄明星身上。黄里正疼痛难忍,大声哀求起来:“姑奶奶,我服了,快起来吧,疼死了。”

两个帮工终于拉起了刘召儿。黄明星吃了亏,心里不服,叫骂着带着帮工走了。刘召儿扶着李仁洪也回了家。李家老三和李忠信砍了很多天树,非常疲倦,躺在青杠林旁青草坡上晒了半天太阳。

黄里正和李仁洪争地界打了架,消息传开,东溪场和万寿场的人都知道了。李仁洪不想在乡亲们面前落下争地打架的坏名声,到大雄宝殿请普慧大师主持公道,评判是非。大师心善之人,望东溪场、万寿场的乡亲和睦相处,愿意出面调解。李仁洪在太平桥旁小茶馆里泡好了茶,普慧大师派人去请黄明星。东溪场、万寿场一些乡亲听说普慧大师为黄李两家调解,跑来看热闹,小茶馆外围了不少人。

黄明星挨了女人打,满肚子怨气,不想和李仁洪和好。不过,普慧大师在东溪场、万寿场方圆几十里很有威望,大师来请,不能不给面子,硬着头皮去了。

李仁洪和黄明星见了面,两人气鼓鼓的,一个的脸阴得像要下雨的天,一个的眼睛鼓得像鸡蛋。

普慧大师看到两个当事人谁也不服谁,合起手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叹了一口气说:“两位施主都是湖广麻城人,几千里进川,受尽煎熬,异地安家,本应互相帮助,以和为贵,想不到为了小小的一角荒坡发生争执。争斗下去势必两败俱伤,听贫僧相劝,两位施主,握手为和。”

李仁洪叹了一口气说:“大师,今年我养的山蚕多,蚕宝宝已经孵出了,隔几天就要送上山,不得已才扩充了青杠林,并没有违反县衙门的规定。”

黄明星气忿忿地说:“大师,我今年请了六七个人开垦荒地,可是圈占的地被李仁洪占了。”

普慧大师好意劝说:“两位施主,綦河两岸的荒地还有很多,俗话说,退一步海阔天空,不必为了一块荒地伤了两家的和气。”

李仁洪和黄明星不说话了。不过,两个人的心里没有服。

当着普慧大师和众多乡亲的面,黄明星把一口恶气吞进了肚子里,阴沉着脸离开了茶店,来到相好芬儿家。芬儿是一个寡妇,年轻漂亮,迎上来娇滴滴地说:“黄老爷,普慧大师让姓李的当众赔礼没有?”

黄明星鼻子哼了哼,说:“普慧这个老秃驴,一心向着穷种地的,有理三扁担,无理扁担三。”

黄明星坐下了,把芬儿搂进怀里,用黑黑的粗胡子去扎女人白白的嫩脸蛋,说:“芬儿,女人和女人为什么不同?李仁洪的婆娘是女人,像个母老虎,你也是女人,又温柔又体贴,抱在怀里舒服死了。”

芬儿噘着嘴说:“老爷,你怎么把我和那个母老虎说到一起?母老虎打了老爷,要想办法教训她,让她知道黄老爷不好欺负。”

黄明星叹着气说:“姓李的认识县衙门的孟县令,后台硬梆梆的,又有普慧帮着,我只能自认倒霉了。”

芬儿轻声怂恿说:“老爷,不能白白让李家占了便宜,明的不行来暗的,你不是认识福林山的王秃子?”

相好的话提醒了黄明星,让王秃子带人下山绑了刘召儿的肉票,让李仁洪出一大笔血。可是,王秃子是强盗,黄明星不愿意走得太近,害怕万一事发受牵连。他十分犹豫,推开身边的女人,出了相好家的门。一家茶店门口有一个测字算卦的,他写了一个字,请测字算卦的先生帮着算一算。

黄明星写的是“女”字,测字算卦的先生仔细打量了他,笑着说:“大爷最近遇到了麻烦,而且和女人有关,不过不要紧,女字下面两条腿打了折,给大爷制造麻烦的人要折了腿了。”

黄明星从衣服荷包里掏出五个铜板给了测字算卦的先生,他相信了算卦先生说的话,李仁洪敢给黄家找麻烦,一定会折了两条腿。

黄明星犹豫了两天,终于下了决心,派人到福林山去请王秃子。

福林山上,两个强盗头子有了分歧,苏老四看出陈雄义行侠仗义,有一身好武艺,受到乡亲们拥护,继续留在福林山会受陈雄义和鱼沱山的制约,日子会越来越难过,也许有一天会被陈雄义联合官军连锅端了,苏老四要带着手下兄弟离开福林山,去贵州大山里投奔大股强盗。王秃子心里想,苏老四带着兄弟去投大股强盗,只能当强盗窝子里的三、四把手,自己跟着一起去,说不定连小头目也当不上,不愿去投奔贵州大山里的大股强盗。

苏老四耐着性子劝说:“二老板,鱼沱山和福林山只隔了二十多里山路,陈雄义占了鱼沱山,处处与我们作对,留在福林山只有死路一条。带着手下兄弟去贵州深山占山为王,那里山高皇帝远,我们大秤分金,大碗喝酒。”

王秃子摇着脑袋说:“大哥,俗话说,宁当鸡头,不当凤尾,福林山大哥是头,说话算话,到贵州入了伙,说话做事都要听别人的,哪有在福林山快活自在?”

苏老四叹着气说:“老二,我也想在福林山称王称霸,可是鱼沱山有陈雄义,不容我们在福林山安身,与其在福林山提心吊胆,不如去贵州深山,可进可退,不怕官军围剿。”

王秃子苦口婆心劝说:“老大,綦河两岸有高山,有密林,福林山待不下,我们可以退到更高的山,退进更密的林子,官军抓不着,陈雄义更拿我们没有办法。”

大老板、二老板意见不统一,一个要往南,一个要去北。手下强盗也分成了两伙:一些强盗被鱼沱山兄弟吓破了胆,想跟着苏老四去贵州深山投大股;一些强盗家在綦江,恋家,不想死了把骨头扔到外乡。

山寨意见不合,王秃子心里烦。一天,小强盗来报,东溪场有人前来拜见,王秃子让小强盗把拜见的人带来,一眼认出是黄明星家里的下人,皱起了眉头说:“姓黄的有什么事要找我?回去告诉里正老爷,山上有事,我走不开,帮不上他的忙。”

王秃子埋怨黄明星把自己骗进了四川。如果是在麻城大山里,人熟地熟,财钱随意花,女人随意睡,现在进不得,退不得,困死在福林山了。王秃子心情不好,不愿下山去见黄明星,打发黄家下人走了。想不到隔了两天,黄家下人又来请,王秃子和黄明星是老朋友,老搭当,推脱不了,只好夜里偷偷到了东溪场。

黄明星下决心要惩治李仁洪,他派人打探李家人的行动,发现李仁洪带着李家老三、儿子李忠信天不亮就到了尚书坪。吃饭的时候到了,刘召儿去送饭,他打起了送饭女人的主意。黄明星等王秃子等得心焦,一天,正在相好家里长吁短叹,坐立不安,下人带着王秃子悄悄来了。

芬儿看到王秃子到了,赶忙泡上香茶,娇滴滴地说:“王大哥,黄老爷请你,摆架子迟迟不来,是不是交上新朋友,忘了老朋友?”

王秃子看见漂亮女人,身子酥了半边,摸了一下芬儿的肥屁股,满脸是笑地说:“兄弟媳妇,我怎么敢忘了你们?山上有事走不开。”

黄明星请王秃子到了密室,讲了惩治李仁洪的事。王秃子十分为难,摇着脑袋说:“黄老弟,上次你送信上山,我们绑了肉票,惹了鱼沱山的人,差一点弄丢了颈子上吃饭的东西,山上的兄弟个个埋怨。”

黄明星笑了笑,说:“王大哥,上次我不知道姓周的和陈雄义有关系,让你们绑了姓周的肉票,陈雄义出手救了。李仁洪和陈雄义是对头,想办法教训了姓李的,然后嫁祸陈雄义,一箭双雕。”

王秃子仍然不买账,叹着气说:“老弟,陈雄义十分精明,要嫁祸给他,难!再说,山上老大要带人去投贵州深山里的大股,一定不会派人下山。”

黄明星耐着性子劝说:“老哥,苏老四带人去贵州投大股,你要在福林山自立竿子站住脚,一定要想办法多弄一些钱,悄悄带几个兄弟下山,人不知鬼不觉,瞒着苏老四。”

王秃子还有一些犹豫。芬儿进了密室,满脸是笑,白嫩嫩的胖手抚弄着强盗头子的黑下巴,媚声媚气地说:“王大哥,兄弟媳妇求你了,李仁洪抢了黄老爷圈占的地,刘召儿耍泼打了黄老爷,这个仇你一定要帮着报了。”

王秃子眯着眼睛笑了,伸手抓住了女人白嫩嫩的胖手,说:“好,看在兄弟媳妇的面子上,我答应黄老板。不过,黄里正,我手下的人最近没有下山,手头紧,能不能借给一些钱花?”

黄明星心里骂:认钱不认人的东西,不给钱不办事。脸上装出笑说:“王大哥,你我弟兄,有福同享,有祸同当,要用钱只管开口,好说。”

两个人商量起教训李仁洪嫁祸陈雄义的办法……

李仁洪带着李家老三和儿子李忠信天天忙着在尚书坪青杠林里砍杂树、除荆棘,为放养山蚕作准备。普慧大师调解了地界之争,黄里正虽然嘴上没有服,也没有再到青杠林吵闹,李仁洪以为黄明星当着里正,应该遵守綦江县衙门的文告,让出了青杠林。他太忙了,清早上山,天黑回家,没有把与黄明星争青杠林的事记在心上。

一天早上,刘召儿做好了饭,吩咐瑛子看好家,提着饭篮到尚书坪送饭。山上干活太辛苦,刘召儿炒了两个鸡蛋,蒸了包谷粑粑,还煮了稀饭,她没有吃早饭,准备把饭送到尚书坪后一起吃。李家到尚书坪六七里山路,要翻上一座山崖,过一条小溪,再走过两个山弯。山路两边长满了树,密密的,平缓的小山坡上开垦出了一弯一弯水田,有的田撒下了稻种,长出了绿绿的秧苗,微风吹过,泛起绿色的波浪。刘召儿提着饭篮子走着,额头上出了汗,大口大口喘起了气,实在太累了,在一个山弯路边的青石板上放下竹篮休息。

刘召儿正坐着休息,树林里跳出几个脸上蒙着黑布的汉子,她知道遇上了歹人,站起身想逃,可是迟了,刚跑了两步便被脸上蒙着黑布的人抓住。刘召儿想大声喊叫,嘴里被塞进了一把乱草,喊不出声。她拼命挣扎,用手打,用脚蹬,用嘴咬,没有一点用处。几个脸上蒙着黑布的人一齐动手,有的抓脚,有的抓手,有的扯头发。刘召儿头上的白帕子散了,长头发被扯掉一大把,两只手被绑到了身背后,细麻绳捆得紧紧的,两只脚也被捆起来。刘召儿被绑得像一个粽子,拖进密密的树林,藏在一个十分隐秘的山洞里。

李仁洪带着李家老三、儿子李忠信在尚书坪青杠林中干活,等着刘召儿送来早饭。太阳升起了,刘召儿没有送饭来,李仁洪带着人继续干活,肚子饿得“咕咕”叫了,李仁洪忍着,李家老三和李忠信年轻,肚子饿得快,盼着送饭的来。太阳升起半竹竿了,送饭的早应该到了,可是刘召儿仍然没有来。

李忠信停下手中的活,站在山崖上朝山脚望,希望看到送饭的人,望呀望,望了好一阵,山脚下一个人影子也没有,大声埋怨起来:“今天怎么还不送饭来?肠子都快饿断了。”

李家老三跟着埋怨:“嫂子今天安心饿死我们,太阳一竹竿高了,还不送饭来。”

李仁洪的肚子也在“咕咕”叫,安慰说:“一定是煮饭迟了,耐心等一会,送饭的就要来了。”

三个人肚子饿,干活没有力气,无精打采地又干了半个时辰,还是没有看到送饭的来。李忠信实在没有力气干活了,扔了手中的砍柴刀,跑到青杠林边青石板上躺下晒起太阳来,李家老三也放下砍柴刀坐在草地上休息。李仁洪见送饭的久久不来,心里奇怪,说:“老三,忠信,你们俩顺着山路去迎送饭的,看看是不是出了事。”

李家老三和李忠信答应着起身往山下走,肚子饿,走路没有力气,慢吞吞的下了山崖。不一会儿,两个人飞快地跑回来了,李忠信跑在前面,大口喘着气,高声喊:“爸,出事了!出事了!”

李仁洪吃了一惊,扔下手中砍柴刀大声问:“出了什么事?送饭的人呢?”

李家老三气喘吁吁地说:“大哥,没有看到送饭的人,只看见了送饭的篮子,山弯里,包谷粑、稀饭满地都是。”

李仁洪的脑袋“轰”的一声响,眼前金花乱飞,拔腿就往山崖下跑,李家老三和李忠信紧紧跟在后面。三个人沿着山间小路跑到山弯青石板旁,看到撒落在地上的菜饭,李仁洪心里像有滚油在煎,大声呼喊起来:“瑛子妈!你在哪儿?”

山野里静静的,除了山谷传出的回音,没有其它声音。

李仁洪带着李家老三、儿子李忠信奔回家,他希望刘召儿和瑛子都好好的在家里。三个人一路小跑,李忠信不小心踩虚了脚,摔到水田里弄得满身泥水,从田里爬起来继续跑,回到了家:李仁洪失望了,家里只有瑛子一个人。

刘召儿不见了,饭在山弯青石板旁撒了一地,人没有了踪影。

李仁洪没有心思吃饭,回头又往山上跑,他要去寻找刘召儿。瑛子听说母亲不见了,也很着急,跟着父亲跑出了门。李家老三和李忠信从饭锅里抓了两个包谷粑粑,一边吃一边跑出了门。四个人来到山弯边,一面呼喊一面寻找,太阳当顶了,没有找到刘召儿。四个人没有灰心,继续在树林里寻找,找遍了一个山弯,又到另外一个山弯寻找,可是,树林太大了,山弯太多了,四个人喊干了喉咙,找遍了附近的树林,没有找到刘召儿。李仁洪又到东溪场、万寿场街上寻找,一家一户询问,问遍了街上遇到的人,认识的,不认识的,没有人知道刘召儿去了哪儿。他又到附近村子里寻找,找遍了方圆几十里,找不到刘召儿。

李仁洪带着家里人寻找刘召儿,找了一天、两天、三天,没有找到,普慧大师带着人帮助找,仍然找不到。

刘召儿被藏在树林深处一个石洞里,听到家里人在焦急地呼喊她,心里着急,嘴里塞着乱草,手和脚被绑得紧紧的,身上还压了一块大石头,嘴里说不出话,手和脚不能动,没有办法回答家里人的呼唤,早上没有吃饭,肚子饿了,可是,强盗把她扔在山洞里不管了。刘召儿被藏在山洞里,手脚捆得很紧,细麻绳勒进了肉里,一阵一阵钻心般疼痛,眼泪流了出来,又痛又饿,刘召儿昏昏沉沉睡着了。

刘召儿醒来时太阳已经落下了山,山洞里黑黢黢的,她使劲挣扎,身上压着的大石头很重,身子动不了。刘召儿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见到家里的人,她知道自己被强盗绑了肉票,不知绑票的强盗会索要多少银钱,李仁洪能不能凑齐。想到动乱平息,刚刚开始过安宁的生活,自己却要死了,心里十分难过,眼泪流得满脸都是。

半夜,几个强盗偷偷进了山洞,把刘召儿的手和脚绑在一起,中间插了一根长木头,像抬猪羊似的抬着离开了山洞,在山道上走了很久。刘召儿觉得手和脚要断了,又昏迷了。再一次醒来时到了另外一个山洞,脚上的绳子解开了,手上仍然绑着绳子,她又饿又怕,手脚被绳子捆绑的地方脱了皮,流出了黑色的血,钻心般痛。刘召儿瘫坐在一堆乱草上,没有力气站起身,听到几个脸上蒙着黑布的强盗正在七嘴八舌说着话。

“陈大哥说了,看好这个女人,让姓李的拿赎金赎人。”

“李仁洪做梦也不会想到老婆会被绑了肉票,更想不到老婆在鱼沱山。”

有人小声打招呼:“不要讲了,陈大哥有交待,不能让东溪场上的人知道是鱼沱山绑了肉票。”

原来,王秃子带着强盗绑了刘召儿的肉票,为了嫁祸陈雄义,没有把肉票带回福林山,而是从小路翻山越岭到了鱼沱山,把刘召儿关在了一个偏远的山洞里。

东溪场上传开了,鱼沱山陈雄义绑了李仁洪老婆刘召儿的肉票。

很多乡亲不相信,摇着脑袋说:“鱼沱山陈雄义是侠义之人,绝不会干强盗干的事。”

“绑肉票是福林山强盗干的,鱼沱山肯定不会干,一定是有人捣鬼。”

一些移民刚来,不了解陈雄义的为人,心里有疑惑,悄悄议论:“无风不起浪,事出必有因,为什么有人说鱼沱山绑了肉票?也许是真的。”

“听说李仁洪以前的妻子是陈雄义结拜的兄妹,找进四川来了。绑了刘召儿,正好给结拜的妹妹腾出了地方。”

大雄宝殿的普慧大师听到议论,心里犯了疑,普慧大师非常了解陈雄义,相信他绝不会干绑肉票的事,那么,为什么有人说陈雄义绑了刘召儿的肉票?是谁在暗中造谣诬蔑鱼沱山?福林山上的苏老四经常干绑肉票的事,不过,苏老四是强盗,讲强盗的规矩,不会绑了肉票嫁祸他人,倒底是谁绑了李仁洪的老婆,目的只是为勒索赎金吗?普慧大师隐隐猜出有人在移花接木,他专程赶到鱼沱山,把东溪场、万寿场上的传言告诉陈雄义,提醒鱼沱山注意防范。

陈雄义听说刘召儿被绑了肉票,十分着急地说:“大师,要查清谁绑了肉票,帮着救出人质。”

普慧大师叹了一口气说:“陈施主,东溪场和万寿场有人说,是鱼沱山绑了李仁洪的老婆。”

陈雄义哈哈笑起来,十分坦然地说:“大师,人正不怕影子歪,鱼沱山没有做坏事,不怕有人栽脏。”

普慧大师摇了摇头说:“陈施主,常言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要防奸险小人的阴谋诡计。”

陈雄义十分感激地说:“谢谢大师的关心,我们一定小心。”

普慧大师走了,陈雄义把小铁匠、陈松找来,告诉了大师的提醒。两个年轻人也觉得刘召儿被绑肉票十分奇怪,不像福林山以前绑了肉票明目张胆索取赎金的做法,是因为害怕鱼沱山和官府变得胆子小了,还是福林山根本没有绑肉票?想了一阵猜不出来。陈雄义吩咐小铁匠和陈松晚上多派人防守,避免遭人暗算。

刘召儿不见了踪影,李仁洪一天到晚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没有心思去尚书坪干活了。一天清早,瑛子起床开门,门缝里落进一个信封。李仁洪拆开信封看了,信上要他拿二十两银子放在指定的地点赎回刘召儿。李仁洪带着瑛子找遍了东溪场、万寿场的熟人,还去了一趟小麻城,终于凑齐了赎金,放到了匿名信上指定的地方,提心吊胆等着妻子回来。

刘召儿被关在山洞里,一个脸上蒙着黑布的人拿着大刀守着,双手绑得紧紧的,没有解开,一天只送来一次饭,两个包谷粑粑。看守的人把包谷粑粑放在一个破碗里,让她跪着像狗似的伸出头,用嘴咬着包谷粑吃。手腕子被细麻绳勒破了皮,结了疤,疤又被细麻绳磨破,痛得刻骨铭心。

刘召儿被折磨得瘦了,脸上又脏又黑,头发乱蓬蓬的,她记不清被抓来几天了。

一天晚上,刘召儿昏昏沉沉睡了,醒来时发现手上的麻绳已经解开,看守她的人也不见了。刘召儿十分奇怪,故意用脚蹬掉一块石头,发出了声响,仍然没有发现看守的人。她犹豫着站起身,摸黑往山洞外走,没有人阻拦,刘召儿终于相信,强盗扔下她走了。刘召儿出了山洞,眼前黑黑的,远处传来野兽的嗥叫。她有一些害怕,不知道该往什么方向走。不过,刘召儿心里十分清楚,必须离开山洞,离开得越远越好。刘召儿害怕强盗又回来抓住她,摸黑高一脚低一脚地走,树林里有风,呼呼的,她感觉到冷,双手抱着肩艰难地走着。不知走了多久,东方露出了白色,天快要亮了,刘召儿肚子饿,伤口痛,全身没有一点力气,实在支持不住,倒在了一丛杂树下,昏迷过去了。

清晨,小铁匠带着手下兄弟到树林里采山货,发现杂树林中倒着一个女人,披头散发,身上发出臭味。摸了摸鼻子,有进出的气息,急忙叫两个兄弟抬回了住的茅屋,陈雄义让人洗干净女人脸上的黑污,终于认出来是被绑了肉票的李仁洪妻子。他十分奇怪,猜不出为什么刘召儿会在鱼沱山出现。陈雄义叫人端来热水喂女人吃了,还煮了稀饭喂给刘召儿吃。

刘召儿喝了热水,吃了热稀饭,醒过来了,看见躺在茅草屋里,身边围着一些陌生的男人,仔细辨认,终于认出一年多以前曾经到家里找过丈夫的陈雄义。刘召儿想起关在山洞里曾经听强盗议论是陈大哥叫人绑了她的肉票,莫非陈大哥就是陈雄义?刘召儿害怕了,担心陈雄义让人把自己重新关进山洞,身上颤抖起来,双手蒙住了脸。

陈雄义不知道刘召儿为什么害怕,他让小铁匠砍了两棵小树做成担架,让女人躺在担架上面,陈松带着两个兄弟抬着送回了东溪场。

李仁洪看到妻子回来了,十分高兴,虽然花了二十两银子,借了债,妻子终于回来了。他让瑛子烧了一大锅热水,让刘召儿洗干净身上的泥污,换上干净的衣服,煮了好吃的让妻子吃了。

刘召儿回到了家,见到了丈夫和女儿,知道噩梦已经结束,心里悬着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她让丈夫搂着自己睡了一个安稳觉。第二天起床,脸上的气色好了,向丈夫详细讲述了被绑肉票的经过。

李仁洪陷入了苦闷之中,东溪、万寿场上有流言,说绑刘召儿肉票的是鱼沱山的人,受了陈雄义的指使,他不相信。虽然二十年没有见面,人会变,不过,从陈雄义对儿子李忠贵的爱护,李仁洪相信义兄的人品,陈雄义绝对不会像强盗一样绑肉票。可是,听到刘召儿说起山洞里强盗说的话,妻子又是被鱼沱山的人抬着送回来的,李仁洪犹豫了,鱼沱山离福林山几十里路,如果是福林山的强盗绑了肉票,妻子为什么会出现在鱼沱山?半夜从关押的山洞逃出,又冷又饿,身上有伤,不会摸黑走几十里山路,糊糊涂涂从福林山走到了鱼沱山的,莫非妻子真的是被鱼沱山的人绑了肉票?李仁洪心里解不开一个又一个的疑团,开始相信是义兄坏了良心,干了伤天害理的勾当。

李仁洪看到妻子受了这么多苦,心里满肚子怨气要找地方发泄,很想到县衙门报案,让官差抓起干了强盗勾当的陈雄义,又怕诬告了好人,迟迟拿不定主意。

黄明星十分高兴,没有留下一点把柄,让冤家对头李仁洪损失了二十两银子,刘召儿受了好几天的折磨。他到了相好家,让芬儿炒了好吃的菜,买了一壶酒,两人洋洋得意喝起酒来。芬儿娇滴滴地说:“黄老爷,王秃子会办事,一箭双雕,教训了姓李的,又诬陷了姓陈的。你要再想办法加一把火,怂恿姓李的傻瓜到县衙门告状,让县衙门抓起陈雄义,黄老爷心里就更痛快了。”

黄明星把相好搂进怀里,用满嘴粗胡子去扎女人的嫩脸蛋,弄得芬儿“哎唷哎唷”叫起痛来。黄明星高兴地说:“对,再加一把火,让姓李的和姓陈的斗,我们在一旁看笑话。”

原来,王秃子绑了刘召儿肉票,翻山梁,走小路到了鱼沱山,把肉票关在一个废弃的山洞,还让看守的小强盗故意说成是受了“陈大哥”的支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