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泽如在当着两家大人的面行大礼的那一刻,就仿佛觉得自己的肩上一下子被压上了几百斤重的担子,沉甸甸的。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整天在街上写标语,喊口号,动不动就参加游行集会的小青年了,那些激情澎湃都将成为过去,接下去,他已经属于高兰香,属于这个崭新的家庭,他已经是一个有了妻室的男人和丈夫了。他必须承担起一个男人和丈夫应当承担的责任。那时福建还没通上汽车,连一条公路都没有,而要去南洋的船只有厦门才有,每半个月开一个班次。从福清到厦门,如果走路,要走两天两夜。离开家里后,黄泽如便带着高兰香一路不停地往南走。

路上,高兰香问黄泽如说,大家天天说南洋,南洋到底在哪里?

黄泽如说,在南边。

高兰香说,南边是哪里啊?

黄泽如说,南边在天边,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你怕不怕?

高兰香说,有你我就不怕!

但一想起就要漂洋过海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心里终归有些伤感,又说,我们这一走,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黄泽如没有回答。他转身看着刚刚走过的那条土路,灰灰黄黄的,就像一条肠子弯弯曲曲向远方伸展而去。黄泽如心想,那个生他养他的故乡正在离自己越来越远了。也许,他这一走,得再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才能回来;也许,这辈子就永远回不来了。黄泽如突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样的热爱自己的国家,他的内心也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样的脆弱,脆弱到简直想大哭一场。此刻,故乡在他的心里已经不再是一个简单的符号,而是一尊至高无上的神,需要他用整个身心去顶礼膜拜。他禁不住拉着高兰香一起面对故乡的方向齐刷刷跪了下来,双双叩了一个响头,他在心里呼喊着:大清国,我还要回来的!

他们又继续开始赶路了。

正是秋天的季节,路边的野草已经失去了往日的丰沛和润湿,变得干巴巴的,没有一点鲜活。树上的叶子也开始黄了,风一吹,叶子像一片片铜钱似的从树上飘落下来,铺得满地都是。但太阳依然毒辣地照着这两个年轻人,他们只管往南边走着,连他们自己也没有弄清楚到底已经走了多少路,翻越过多少座山梁。到厦门的时候,两个年轻人几乎都累垮了。那时,天已经黑了,他们找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灯下,黄泽如看着高兰香被鞋磨出了血泡的脚,心里有说不出的疼痛和难过,他把高兰香揽在了怀里。那是他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接触一个女性,接触高兰香,不免有些生分和慌乱。

黄泽如说,都是我害了你,你后悔不?高兰香摇着头说,不后悔!那一刻,高兰香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了,什么苦呀累呀,与眼前黄泽如对自己的爱一比,那又算得了什么?她在他的怀里默默地接受着他的抚摸,气也变得越来越急促起来,身子在微微颤抖着。她突然按住了黄泽如正在她身上抚摸的那只手,两眼直视着黄泽如说,你等等,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黄泽如说,你说吧。高兰香刚要开口,想了想又不说了。其实,她本来想问黄泽如,他凭什么那么自信她就会跟着他走?但在话要说出口的那一刻,她又突然改变了主意,觉得那个答案其实就在自己心里装着,何必要再作证实?结果那句话就成了另一个意思。她说,泽如哥,我娘说了,行了大礼后我就是你的人,反正这辈子我就跟你走了,你就是想丢掉我,我也不依你了!

黄泽如把她抱得更紧了:你放心,就是死,我们也要死在一块。

高兰香不让他说下去,她说,为什么要说得那样难听?我们都要好好活下去,活得白发苍苍,活到我们都走不动了,让我们的儿孙们来搀扶着我们。

高兰香说着,自己已经得意洋洋地放声大笑起来。

在等待去南洋的轮船的那两天时间里,两个年轻男女的身体犹如干柴碰上烈火,终于熊熊燃烧了起来。从福州到厦门的一路劳累对他们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积蓄了将近二十年的能量,他们像是要在短短的时间内全部给释放出来,然后一点不剩地给挥霍掉,烧毁掉一样。他们除了一日三餐不得不离开床上外,就是不顾一切地缠绵着。他们都是第一次体会到男女之间居然会有那样的快活和幸福的事。在那之前,男女性事对他们来说都是一纸空白,他们甚至于还不知道各自的性器除了小便外,还可以进行交合,进行一种身体语言的特殊交流。而那种交流是无比愉悦的,刻骨铭心的,他们就像是两个刚刚接受启智训练的小男生和小女生,对方身体上的每一个发现都让自己充满了好奇和神往,他们就那样被对方的身体诱惑着,痴迷着,探索着。他们哪里能够想到,其实,一场灾难早已经悄悄地在等待着他们。

几天后,他们从厦门港坐“吉顺号”轮船起程,直奔南洋。没有风,天蓝蓝的,天上有几朵白云在飘着。黄泽如和高兰香从来没有见过那样大的轮船,船舱里分上下两层,层与层之间只有半个人高,人要进舱里,只能弯着腰走路。每个人分一张窄窄的席子,可以躺着,但由于空间太小了,连腿都不敢伸直。一条船男男女女一共挤下了二百多号人,那些人大都是从福建要去南洋谋生的。当轮船就像是一个可以移动的岛屿,慢慢地离开码头,离开港口,向南边的方向开去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还在甲板上呆着,不愿意到船舱里去。那种心情很奇怪,尽管大家对就要到来的生活充满期待和兴奋,尽管大家平时对自己的故乡多多少少怀有怨气和不满,但当现在真正要离开她的时候,大家的心情又特别的不舍起来。许多人都面对码头的方向久久地在甲板上跪着不愿意起来,他们都哭了。高兰香受到感染,也泪流满面,呜呜放声哭起来。她紧紧地拉着黄泽如的手不放开,好像有满肚子的话想要跟黄泽如讲,却一句也说不出来。黄泽如把她搂了过来,一时又想不出用什么话语去安慰她。

“吉顺号”轮船一出港口,风就变大了,海浪不停地拍打着船舷,被风吹起的浪花像雨一样洒落在大家的脸上,流到嘴里,又咸又涩的,在甲板上的人这才纷纷回到船舱里去。高兰香到舱里坐定后对黄泽如说,你知道吗,刚才那一瞬间我就好像是心被人家给割走了似的,觉得整个人都空落落的,我知道他们的心情一定跟我一样。黄泽如说,不然为什么要说故土难离呢?兰香说,其实大多数人都是让生活给逼的,要是日子能够过得下去,谁还愿意去那么远的地方?高兰香说着拿眼睛看黄泽如,意思是要他给一个答案,却发现黄泽如并没有在听她说话,而是在听坐在他们对面的一个小男孩所唱的一首歌谣:火船驶进七洲洋,是好是歹全是命,时来金银用船载,运倒连命都丢掉……

那男孩才五六岁年纪,看似随口在唱,声音又很稚嫩,别人听来,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心情。小孩的身边,坐着一对年轻夫妇。他们是孩子的父母,听他们的口音,黄泽如想应该是兴化府一带的人,果然,一打听,便知道是兴化莆田人,那是与福清相邻的一个地方,古时福清也同属兴化府,但自唐圣历二年起福清便归属福州府。尽管如此,因为两地接壤,百姓之间多通婚,多讲与兴化同一种方言,实际上等于是同乡了。那年轻夫妇,男的叫陈可镜,女的叫李清华,和宋代女词人李清照只差一个字。小男孩叫山子,他们一家人是要到南洋投奔陈可镜的一个二叔的。陈可镜的二叔陈忠祖是个剃头匠,十多年前去了南洋,陈忠祖当初去南洋不是想去剃头的,他是跟着民间一个姓张的打金匠,想去南洋找金矿的。据说那个姓张的打金匠曾经在北方的一个金矿里当过几年采金的矿工,很有两下子,懂得如何找金脉,就动员二叔一起去了南洋。

据说后来金矿没找到,陈可镜的二叔陈忠祖便在南洋经营一个小饭庄,做起了闽菜。陈忠祖一直独身,现在老了,连个接班的人都没有,便捎回一封信给陈可镜,让他带妻儿到南洋继承他的事业和家产。陈可镜正因朝廷腐败,愁着生活越来越无望,一听说二叔要人,赶紧把两间老宅和一分薄地卖了,买了船票,带着所有家财携家带口地直奔南洋去了。其实,陈可镜还有一样东西放在心里没有告诉黄泽如和高兰香,那件事就是他的二叔在信里告诉他们,二叔和那个姓张的,已经在南洋一座叫巫鲁山的山上找到了一条金脉,二叔让陈可镜赶紧过去跟他一起开发金矿。那种说法有点像在童话里才发生的事,陈可镜自然无法相信,但认真想了想,他还是信了。地球如此之大,地下什么宝藏都有,而大多数的宝藏不都是在偶然中被人发现的吗?南洋地产丰富,二叔本来就是跟那个姓张的金匠去南洋找金矿的,为金矿而去,又苦苦找寻了十多年,终修成正果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吉顺号”就像是一个没有了火性的老人一样,慢吞吞地向南太平洋的方向漂去。轮船越往大海开,风浪也就越大,靠在码头上看着还挺大的一条轮船,到了一望无际的海上,简直成了一片随风起舞的树叶,随时都有可能被风浪给吞噬掉。船上许多人都是平生第一次坐船远行,这时许多人都开始晕船了,哇啦哇啦大口吐起来,有的连血都吐了出来。船才离开厦门两三天,风便越刮越猛,到后来船就已经无法再行驶了,船主只好把船停靠在一个小岛边上抛锚避风。但停下来依然不能解决问题,风依然刮,船就像是一只秋千,在宽阔的海面上飘来荡去。抛锚几天后,便开始有人生病甚至死人了。船主也不多讲,让人抬着死尸就往海里扔,一时弄得整条船的人都惊恐和悲伤起来,再也没有刚上船时的那种激动和兴奋。但是接连死了几个人后,大家也就麻木了。怕只怕自己也落了个和他们一样的命运。

小男孩山子已经发热两天了,不吃不喝的。才短短几天时间,眼窝已经深深地凹陷下去,本来乌亮的双眼,已经没有了一点光泽,变得暗淡无神。那首一直不离口的歌谣,他也已经无力再唱了,人一整天都在迷迷糊糊睡着。陈可镜夫妇着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从儿子刚开始生病那会儿,李清华就抓了一把从家里带来的香灰,又化了一张符一起泡水给山子喝,可病情却一直不见好转。所谓香灰,实际上是香客在寺庙焚香时留在香炉里的那层灰土,那是他们家乡的一种风俗,说是人出门生病时,喝了泡有香灰和化了符的水后病就好了。但香灰最终也没能救得了山子的命。山子在要断气的那一刻,引来了李清华撕心裂肺的哭嚎,几乎所有船舱里的人都被她的哭声震撼了。李清华抱着山子边哭边骂陈可镜说,我们为什么要去南洋?我们要是不去南洋,山子不是好好的吗?山子你死得好冤啊!娘对不起你啊!

陈可镜也在哭着,叫着:山子!山子!……

不一会儿,船主叫两个水手下来收尸。那两个水手要去抱李清华手里的孩子时,李清华却死活不肯,她紧紧地护住怀里的山子就是不松手。两个水手哪里依她,一把夺过了山子,抬着就要往舱外走。李清华急了,“扑通”一声扑到了水手面前,跪着求他们放过山子。她说,你们不能把我的孩子丢到海里去!他还是个孩子,求求你们让他跟我们一起到南洋去,我求求你们了!我给你们磕头了!转头对男人陈可镜说,快跪呀!咱们求船主了!……

陈可镜知道人家不可能听他们的,但仍然还是和自己的女人一起跪在了他们的面前,哭天抹泪要求他们不要把山子丢到海里去。其实,那两个水手从内心来说虽然也非常同情,但毕竟,风还在没完没了地刮着,谁又知道船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够到南洋呢?他们不可能让一个死了的人继续留在船上。他们说,不是我们想把他扔到海里去,可不扔到海里又怎么办?等到了南洋,他早就腐烂发臭了。

他们说着,不由分说抬起山子就走。陈可镜李清华一边哭一边在后面追着,到了甲板上没等他们最后看上孩子一眼,那两人用力一抛,山子的身体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后,像一片树叶似的掉落在海面上,转眼间,一个浪头就把山子给吞没了。李清华捶胸顿足起来:山子!我可怜的山子!……

风终于小了一点,“吉顺号”又一路向南开去。船主非常清楚,船要是再不开走,船上的水呀粮呀什么的,就全没了,全船的人都得给饿死。这时,晕船和生病的人也已经越来越多,死人的事每天都在发生。高兰香起初还能撑得住,还劝陈可镜两口子想开点,她说,清华姐,你千万想开点,都说一个人的寿命是由老天爷定好了的,如今老天爷要让山子走,要让山子去脱胎转世,说明山子这辈子的光阴已经尽了,就是想留也留不住。你就让他安安静静地走,你不要哭坏了自己的身子。话虽然那样说,但她仍然从心里替他们感到难过,悲伤。可是到了后来,她自己的身体也开始扛不住了,头晕得不成样子,只觉得天旋地转,好像整条船都翻了个儿,她一个劲地往外吐东西,吐到最后,连黄水都吐了。黄泽如虽然也晕船,但多少比高兰香好一点,在一边细心照应着她。高兰香只恨不得船能够马上靠岸,她觉得自己再也撑不下去了,时不时便有气无力地对黄泽如说,泽如哥,我们快要到了吧?怎么还没到呢?我怕是熬不到南洋了。我真担心我会像他们一样死去。黄泽如忙说,别乱说,你要挺住,挺挺就到南洋了。

黄泽如明明知道自己在骗高兰香,却不得不这样说。

高兰香于是说,我知道你在骗我,我们这才到哪呢?其实我们才走一半都还不到。

高兰香没有说错,到现在为止,除去避风的那几天,他们所乘坐的这条轮船实际上才在海上航行三天三夜,而要到达南洋,则需要七天七夜,也就是说,在没有风的情况下,正常航行还需要四天四夜才能到达南洋。

好不容易又熬了两天,眼看着南洋就要到了,风也变得小了,船也不再拼命摇了,大家都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谁都想着尽快结束这个可怕的旅程。只有陈可镜两口子没有什么反应,这些天,两个人几乎把眼泪都哭干了,尽大家怎么劝,依然不吃不喝的。才短短几天时间,就失去了一个儿子,对他们来说再也没有什么比这个打击更大的了。

开始有人到甲板上走动了。都闷在船舱里有十多天了,大家一到了舱外,空气清新,海风轻吹,立即感到人变得精神了许多。但海依然宽阔,依然看不到海岸线,海空之间,只有鸥鸟跟轮船一起飞翔。这当儿,有人叫起来说,你们看,那边有一条船开过来了。大家寻着方向望去,在西南边的海上果然有一个豆子大的黑点,但只转眼间,那黑点便越变越大,终于让人看清那真的是一条船。而且那船劈波斩浪,快速地朝轮船这边开着,几分钟不到,就要开到眼前了。船主这时惊恐万分,喊道:不好了!海盗来了!

由于大家多是第一次坐船,从来就没有过这方面的经历,船主在第一次叫喊时大家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于是船主又大声喊着,海盗来了!我们已经被海盗船撵上了!

这一下,大家都听清了,船上骤然骚动起来,不管在舱里的还是在舱外的,大家鬼哭狼嚎一般在船上四处乱窜。好多女人和孩子都被吓哭了,也有吓得往海里跳的。船上顿时乱作一团。船主倒是比较镇静,他冲慌乱的人群喊着:大家不要慌,那些海盗只要钱财不要命,到了这种时候,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丢了可以再赚回来,都听我的话,他们来了都把钱财交出来,一分钱也不要留,大家保命要紧!

船主话音未落,海盗船已经靠了过来。十几个面蒙黑布、手持刀剑的海盗立时跳到了“吉顺号”,到各个船舱里大呼小叫要大家赶紧都把钱财交出来,交了不杀人!大家从没有见过这种阵势,哪敢抗拒,海盗还没走到身边,就都把身上贵重的物品统统丢给了他们。也有护着贵重的物品不肯交的,那些海盗只消举刀在他们面前轻轻一晃,便吓得他们老老实实都把东西交了出来。高兰香行囊里的那些盘缠是临走时她娘给她的,这时也被抢了去,只留下几件衣服和娘给她的那一小袋子灶土,高兰香捧着灶土,悲声放哭。

李清华却死活不肯把一个行李包交给两个海盗,她像是护着自己的生命一样护着它。那里面装着他们卖掉老宅所得的全部家财,也是她和陈可镜最后的精神寄托,她不可能把家里仅有的一点希望也交给海盗。海盗哪里依她,一把夺过行李包就要扬长而去。不管是黄泽如还是陈可镜,倘是这时能够头脑清醒,明白那个破财消灾的道理的话,此后也不会有任何节外生枝的事情发生。糟糕的是他们急得一时都糊涂了,就像英雄救美一样,他们不可能对正在发生的事无动于衷。也不知道哪来的胆量,他们似乎并不惧怕那些海盗,并不惧怕什么刀子,似乎是两人早已合谋过了一样,他们不顾一切一齐扑到海盗身上想夺回那个行李包。在那种情形下,他们的任何反抗或者想达到什么目的显然都是不可能的和非常可笑的。事情的最后结局是,马上便有好几个海盗闻声赶来,把黄泽如和陈可镜痛打了一顿,抓到海盗船上给带走了,留下的两个女人追到甲板上,哭天喊地也已无济于事。这时船主埋怨她们说,一直跟你们说钱财是身外之物,丢了可以再赚回来,你们偏不听,现在可好,连人都让人家给抓去了,现在你们哭又有什么用?

两个女人这时已经成为完全失去了理智的疯子,又好像是还抱有一线希望,她们苦苦哀求船主开着轮船去追那些海盗。船主听了觉得好笑,他说,你们没看见那海盗船开起来简直就像要飞起来一样,我们这条破轮船能够追得上人家吗?这是一;第二,就算让我们给追上了,你又能怎样?你拼得过人家吗?你要是拼得过人家,刚才我们这些人的东西,还有你们的男人就不会都让他们给抢去了。

两个女人彻底绝望了。双双跪在甲板上号啕大哭起来。

那时,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海天一片灰蒙蒙的,海面上,海盗船已经离轮船越来越远,不一会儿功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已经被洗劫一空的“吉顺号”就像是一条耗尽了体力的老牛,又慢腾腾地向南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