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茜亲自开着一辆吉普车离开了敌侦处,在途中向坐在旁边的沐涧泉道:“想不到这次无意之中却查出了这么大的线索,‘银狐行动’总算是有眉目了,可却又因此把自己陷入了孤立。我明明知道身边这几人当中有一个人就是日本间谍,可我却分辨不出是谁,只能对谁都怀疑。还好有你的到来,我身边总算有一个可以信赖的人了。”

沐涧泉对这位老同学的心思难以捉摸透,更无法判断她说的话是真心的还是为了稳住他,于是问道:“干我们这一行的可不能轻信身边的每一个人,我们可有几年时间没见了,你就这么信得过我?”刘茜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应该相信女人的直觉。我完全相信你,就像当年在上海时你完全相信我,让我去南京路万卷书店给中央地下党报信一样。”

沐涧泉又试探性地问道:“对了,你认识一个叫小格的人吗?你的养父在临终前向我提起过这人,还让我给她一件东西。”说着仔细地观察着她的表情反应。刘茜不动声色地回答道:“那是我养父收养我之前我的名字,我爸爸一直都称呼我这个名字,他给我留了什么东西?”

沐涧泉不知道她说的是真还是假,但还是只好将那只怀表掏出来给她,道:“他叫你去找《水乡夜游图》。”

刘茜看了看这只怀表,问道:“你见过那幅画吗?当年有人在上海将此画展出过,但无人能破解出画中之谜,听说令妹是这方面的天才。我看过她发表的所有小说,她在小说中也写过许多这方面的东西,我非常佩服她的才华,不知她能不能破解得出?”沐涧泉道:“我也听涧颖说起过那幅画,她也知道那画中之谜。我想你的才华并不在她之下,你一眼就能看出暗藏在电文中的玄机,如果你有机会见到那幅画,也一定会和涧颖一样一眼就能看出画中之谜。”

刘茜叹道:“我一向孤傲自负,而且连川岛芳子、南造云子这些大名鼎鼎的女间谍都不放在眼里,因为她们所取得的成就更多的是靠牺牲美色和肉体,而不是靠智慧,与其说她们有才能,倒不如说是因为她们所接近的男人太愚蠢。川岛芳子在你面前不是败得很惨吗?但与令妹相比,我真的是差得太远了,我虽然从未见过她,对于她的美貌和聪明都是听到的传闻,还一直认为言过其实。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我真的是自惭形秽了。”

沐涧泉道:“你太过自谦了。涧颖也没你想的那么厉害。”

刘茜道:“我说的可是实话,不过我对聪明才智在我之上的人可从来都不妒忌,不会像周瑜那样发出‘既生瑜,何生亮’之叹。我会非常佩服有才之人,真希望能亲眼见到令妹。她现在在哪里?”她言语真切地述说着。

沐涧泉叹道:“我也不知道,可能在哪座庙里出家吧。”刘茜一脸惊奇地问道:“这是为什么?如此年轻就看破红尘?”

沐涧泉叹道:“这可就是一个谜了,不提此事,还是谈谈你吧。说实话,我一直对你非常感兴趣,读书时我就非常仰慕你的才华和气魄,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面对全班众多同学的集体攻击,却能一笑置之,今日一见,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我记得昔日你的愿望是做一名外交家,为何又选择从军了?”他的记忆力能让他回想起每一个同学的点点滴滴。

刘茜道:“难得你还记得从前的事,那些同学都是一群平庸之辈,我之所以不跟他们一般见识,那是因为我觉得跟他们玩,我胜之不武。”叹了口气又道,“弱国无外交啊!一个国家强大,这个国家的外交家再没能耐,他在外交上也能占尽上风,反之亦然。所以说在我们这样的国家里做外交家是施展不了抱负的。战争年代是军人的天下嘛,后来我报读了军统创办的警校特训班,军统的戴笠到学校来视察,他想要我做他的女人,我为了躲避他,就退学入了中统。不过还好,我也确实喜欢这项工作。”

沐涧泉道:“俗话说‘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聪明才智之士大都渴望生逢乱世,看来你也不例外。”刘茜并不谦虚地道:“以现在的局势看,抗战的胜利不会太远了,到时可是你们商人的天下了。”沐涧泉道:“我并不喜欢经商,如果我有幸能活到抗战胜利,我就去寻找涧颖,找到之后就回乡种地去,过那种没有斗争的平淡生活。”他感慨万千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吉普车开到了刘茜的家门口,大门前有几名便衣特务在站岗,刘茜领着沐涧泉进了客厅,道:“这一楼是谢副官和那些警卫住的,我一个人住二楼,你就到二楼随便住间房好了。等会儿我让谢副官把你的行李送到你房里。”沐涧泉半认真半开玩笑地道:“那就一切都听处座的安排。”

刘茜笑道:“你可不许这么叫我,以后我们之间只许叫名字,我就叫你涧泉,你……可以叫我茜茜。”沐涧泉难为情地道:“这……”刘茜不容他拒绝地道:“这什么这?就这么定了。”说完就快步向楼上走去。沐涧泉跟着上了二楼,刘茜把他带进了一间客房,道:“我就住在隔壁,有什么事可以过来找我。”

沐涧泉道:“好的。”他关上房门后便倒在了床上,心想今晚没有接上头,就只有明天到二号接头地点接头了。自己虽然已经轻易地进入了刘茜的敌侦处,但要甄别出“301”刘茜、“十三号”邹平、“紫罗兰”吴千千这三人谁是叛徒却委实不容易,如果贸然对这几人进行各种试探,必然会打草惊蛇,尤其是这位心思细密的老同学。

正当他准备关灯睡觉之际,刘茜在外敲门道:“涧泉,有没有睡?开一下门好吗?”

沐涧泉道:“有什么事?”起身去打开了房门。见刘茜穿着一件轻柔的白色丝质睡袍,正用毛巾擦着一头湿漉漉的卷发,丰满的胸脯在秀丽的衣褶摆动下若隐若现,在她那略带醉意的微笑中,那迷人的双眸更显得让人心醉,这淡淡地一笑也够倾国倾城的了。沐涧泉凝了凝神,虽说不为眼前如此秀色倾倒,见了这样的女性美,却也显得有些不自然。

刘茜软语含笑道:“真是对不起呀!没打扰你休息吧,要不我明天再来找你。”她这一改先前那高高在上、发号施令的处座风范,突然间变成了一个害羞的小女人似的。这倒令沐涧泉感到有些难以应付,他以前从没见过她在一个男人面前有过这样的情形,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道:“朋友之间还客气什么,有什么你就说。”

刘茜突然拉着他的手,道:“那你随我到我房间来,我想给你看一样东西。”沐涧泉跟着她到了她房间才问道:“是什么东西?”

房间里的一切布置得典雅富贵,在柔和的灯光下一切都显得温馨柔美,满屋都飘洒着香味的气息沁入心扉。刘茜关上房门,双手整理着秀发走向床边,道:“是一件很多人都想看到的东西,我还从来没给任何人看过,我要让你第一个看到。”

沐涧泉站在那里显得有些难为情,便准备走过去拉开窗帘,刘茜道:“别拉开,我不希望被人看见,这是属于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你快过来。”

沐涧泉转头见她已侧卧在床上,摆出一副诱人的姿势。他在学校时就深知她风流多情,将一群男生玩弄于股掌之间,自己对她虽从未有过男女之情,但见此情形,却也不禁有些心动,闭目凝神,想到那不知身在何处的涧颖才是自己一生唯一要寻找的至爱,自己再也不可能爱上别的女人了,心胸便豁然开朗,笑着走过去道:“不知你要给我看什么东西?”

刘茜道:“你先坐下。”

沐涧泉已心无旁念,便坐到床上,刘茜突然从身后拿出一轴画来,将画展开。

沐涧泉一看之下,惊道:“《水乡夜游图》?这画中弹琴的女子怎么这么像你?”刘茜道:“你看你能不能解开画中之谜?能不能从中找出两组六位数的数字?”

沐涧泉自知对这些是外行,但还是仔细地看了看画,又反复读了几遍上面的诗和题词,道:“要说找出一组六位数的数字来还行,不过这一点很多人都能做到,要找出两组来,我可没这能耐了。”

刘茜叹道:“我得到这幅画已经有两年了,对这幅画研究了千万次,可怎么也破解不出。要不是听你说涧颖知道画中之谜,我还会怀疑这画中藏迷这一传说是假的。”

沐涧泉道:“我想在画上用水或隐显药水之类的外围突破方法已经有很多人都用过了吧。”

刘茜点头道:“我想要从这幅画上找出另外一组数字来,就画的内容而言,无论从人的数目、鸟的数目和其他东西的数目来看,怎么也显得太过牵强了。唯一的突破口应该在这首诗上。从文采上看,这首诗写得太差了,而画却画得如此美,显得极不相称,秘密应该就在诗里。在《石头记》里也有许多诗都藏着迷,几百年来,让无数读者为之耗尽毕生心血都无法破解,即便解出了谜底,也不能完全让人信服,我也能解出一些,但毕竟我在诗词上的知识太浅了。我除了在这首诗的本意上下工夫外,还将这首诗的几十个字颠倒次序或倒读、跳读,可是都看不出能与数字沾边,唯一有一点意思的就是每一句的第一个字取出来能组成一句稍微通顺点的话——夜行江西上饶道中。可这也和数字毫无关系呀,为了破解这画中之谜,我几乎看了所有古诗词,可还是毫无头绪。”

沐涧泉问道:“你和这画中之谜有什么关系吗?这画中之谜到底有什么用?”

刘茜感慨地道:“这画中弹琴的女子就是我的母亲。你一定感到很意外吧。这幅画本来一直在唐建明手里,但他也一直破解不出画中之谜。当年他在上海时曾请了一个乡绅拿着这幅画在美术馆公开展出,以盼有人能帮他解开这画中之谜。后来他又为了从我养父手中夺到一把钥匙而杀了我养父,但他还是没能拿到手。我多年来一直暗中追随其后,就是为了从他手中抢回这幅本该属于我的画。现在我虽然有了这幅画,也有了那把钥匙,可我无法破解出画中之谜,还是等于什么也没有。不知怎样才能找到你妹妹?”

沐涧泉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那这把钥匙和画中之谜到底有什么用?”

刘茜道:“有些事知道得太多了未必是好事,可能还会给你带来灾难,已经有太多的人因为此事送了命,我不希望你出什么事,真的。”说着真诚地看着他。沐涧泉道:“我能理解,谢谢你的关心。”

刘茜道:“我们不谈这事了,这么多年来,你都是一个人过的吗?”沐涧泉笑道:“我可不像你这么有魅力,无论何时何地都有一大群追求者围着你。”刘茜道:“我可记得你比我还先谈恋爱,你那位连老师都为之心动的陈婧现在可是共军的军医了,你们现在关系怎样?”

沐涧泉道:“真不愧是中统的情报天才,你这是在怀疑我是共党了?那你把我抓起来好了。”刘茜笑道:“现在可是国共合作时期,就算你真是共党,那也是友军,怎么说抓不抓的事呢。当年令尊对你管教甚严,一心想要把你培养成最优秀的接班人。你虽出身豪门,可是你每月的生活费是全班最少的,只能吃最差的伙食才能勉强够用,同学中除了我这个你家佣人的养女知道外,却无人知道。有意思的是你这个大资本家的少爷的爱情失败的原因竟是败在金钱上。只是让我感到遗憾的是当初我怎么就没发现你有今天这样的才能。”言下之意是当初若能发现,那在爱情上可是不会放过你的。

沐涧泉感慨地道:“你当初明知我是富家子弟,却不与我相交;今日我家业衰败,流落异乡,你却把我当做知己。我能结交到你这样虚怀若谷的真君子,此生足矣。”刘茜道:“可我却有种相交太晚的感觉,其实也不算太晚的,我们不都还没结婚吗?”

沐涧泉哼了一声,欲言又止。

刘茜又道:“你还想着你那位军医姐姐?嗯,像你这样至情至性之人想要忘记初恋情人可不太容易。”沐涧泉叹道:“要忘记一个爱过的人谈何容易?我可能一辈子也没法忘掉她的,可是想又有何用?无非是自寻烦恼罢了,于情于理我都只能把她当成一个普通朋友。我爱的是涧颖,我欠她的太多太多了,我这一生也偿还不完。我不能没有她,她也不能没有我,如果我找不到她,我终生不娶。”

刘茜道:“谁不知道你那位妹妹一直深爱着你呀!也就只有你自己才知道得最晚了。”

沐涧泉道:“不提这些了,我们可都是战争年代的军人,随时都有可能死于枪下,又何必去想得太多。”

刘茜突然抱住他,柔声道:“如果我说我现在爱上你了,你信吗?”沐涧泉冷静地站了起来,轻轻地掰开她的双手,笑道:“你依然是那么爱开玩笑,已经很晚了,你每天的工作都太忙了,早点休息吧。”说完便转身出去。

刘茜道:“那晚安,明天见。”

沐涧泉刚一离开,床头柜上的电话铃声就响了,刘茜拿起电话“喂”了一声,电话里便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道:“是刘处长吗?我就是你们要找的曾小兵。我是要告诉你,我虽然只是个为日本人做事的小角色,但凭我的聪明才智,我知道了他们的重大机密,他们的头目‘太子’就隐藏在你的身边,我还分析出了‘银狐行动’的内容。我曾告诉过‘太子’,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那些秘密告诉了我的几个朋友,如果我一死,他们就会把秘密告诉你,所以‘太子’只能不断地送钱给我。但这次‘太子’怕我落入你手中,还是狗急跳墙派人来杀我,我想他已确信我说的我把自己知道的秘密告诉了朋友一事是骗他的,日本人还会继续追杀我的。我虽然暂时逃脱了,可他们却杀了我女朋友,我要报仇。”

刘茜道:“我可以保证你的安全,并且保证对你既往不咎,只要你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我会帮你报仇的。”

曾小兵道:“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我不想再卷入这些是非当中了,只要你给我十根金条、十万美金,让我能安全离开成都,我就把我知道的全告诉你。虽然我也把我知道的事告诉过和我长途联络的阮锦明,想让他与我合作敲诈日本情报机关一笔,但没想到他是地地道道的日本人,不但不答应,反而还威胁我。我想你们也肯定抓住了他,但想要从他口中得到情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刘茜道:“你的要求我全答应你。我怎样才能见到你?”

曾小兵道:“明天早上八点钟,你带上我要的东西到少城公园等我,只许你一人。”

刘茜道:“好。”她挂上电话后又坐到化妆台前,刚才这个电话对她而言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但凭职业的敏感她还是没把希望全寄托在这上面。这项工作常常遇到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的情况,明天什么样的事情都可能发生,况且曾小兵那小子本身就不好对付。

她又拿笔在稿子上写下谢晓慧、吴千千、郭家良、裴文彪、袁家勤、邹平几个名字。她心说这六个人当中有一个就是日本的王牌间谍“太子”,到底会是谁?谢晓慧乃一介武夫,只有愚忠,以前追随唐建明时,唐建明在对付日本人的反间工作取得了惊人的成绩,以至于引来了日本人的暗杀,如果谢晓慧是日本间谍,那唐建明就不可能取得那么多的胜利,而且根本不用红玫瑰出手,谢晓慧就可以轻易杀了唐建明。此人后来又做了自己的副官,多次遇到危险时都忠心护主负伤多次。此人绝非日本间谍,刘茜用笔将谢晓慧的名字划去;吴千千在去年的一次审查入川难民时,因一语不合,就将两个日本商人杀死。事后问她原因,她说她曾被日本兵轮奸,全家都被日本人杀害,她对日本人恨到极点,此人可以排除,刘茜又将吴千千的名字划掉;郭家良在成都有家室,而且此人十分胆小,惧怕老婆,可能性也太小,于是又将他的名字划去;裴文彪是刘茜在警校时的同学,而且一直爱慕她,对她唯命是从,但此人城府甚深,很难判断,她在他的名字后面打了个问号;袁家勤则是吃喝嫖赌样样都来,这种人在日伪汉奸和国民党特务中都是比较普遍的,也难以分辨,又在他的名字后面打了个问号;邹平做事谨慎,与人无争,与所有人的关系都相处得很好,几年来从未出现过任何细微的差错,而且从不沾酒嫖赌,一个人不可能毫无欲望,任何人都存在或多或少的缺点,为人处世也不可能十全十美,他竟能做得滴水不漏,肯定是为了刻意掩饰他的特殊身份,这样的人反而最值得怀疑,于是打上了着重号。

她马上又拿起电话拨通了邮电检查所所长的电话,说:“从现在起,凡是发现有我们中统内部人员的来往书信或者电报,一律由你直接交到我的手上,中途不得再经他人之手,我要亲自检查。”她很清楚成都的日伪电台已经相继被破获,日本间谍已经开始通过邮局进行情报传输了。虽然刚刚才查获了邮局的一份电报,但是她还是隐隐地感觉到邮局这条渠道仍然是敌人容易冒险选择的。

刘茜中学时就醉心于外交,神往那种隐藏于谈笑间的杀人不见血的正面交锋,那是一种智慧与口才的较量。后来随着知识的丰富,对政治、外交、军事都有了更深的了解,那种愿望渐渐消失。长大后养父刘炳德告诉她的秘密,使她又有了新的追求。在从军后开始了她的谍报生涯,她也喜欢上了这项神秘的工作。进入中统后,她在反间谍领域屡建奇功,凭战功而一步步升到了少将处长之职。她不但对自己的工作感兴趣,更关注于世界军事史上所有的谍报战。她曾听军界的人说日军不但在多年前就收集了有关中国各地军队的数量、武器装备、士兵素质、作战能力的情报,还收集了所有中高级将领的详细个人材料,甚至还成立了军事研究小组,专门研究彭德怀、林彪等中国军事家的用兵之道。她也一直在通过各种渠道收集有关间谍和间谍案例的详细资料,对马德莫依赛尔、玛塔·哈莉、希姆莱、佐尔格、别尔津、约瑟夫·华盛顿、奥莱斯特·平托、威廉·卡那里斯、乌尔苏拉、汉布尔格、牛兰夫妇、土肥原贤二、影佐祯昭、丁默村、李世群、戴笠、余乐醒、沈醉、郑介民、岩井英一、川岛芳子、南造云子、徐恩曾、李克农、潘汉年、廖承志等知名的高级间谍都进行过专门的研究分析。刚刚发生在欧洲不久的那场诺曼底登陆战更是令她感到震惊,那么大的军事欺骗行动,背后的间谍战会是多么复杂啊!她通过中美合作所、中英合作机构收集到一些有关这场大战幕后谍战的资料,对这次代号为“霸王行动”中的谍报行动——“卫士计划”中的侦察、反侦察、反反侦察等种种高明的欺骗惊叹不已。

她想到这些,再加上多年养成的职业习惯,迫使她不得不把这件案子的细节重新梳理了一遍,否定了先前的分析,将那张纸烧毁,又重新在一张纸上写下了那六名部下的名字。她在没有有效的证据证明谁是“太子”之前,不愿意完全相信任何人,因为间谍战太复杂了,高明的间谍能用一些表面现象骗过所有的人。想到这些,她不由得喟然长叹,扔下笔闭上了双眼,却毫无睡意。在她这种自认聪明的人心里,有一种渴望案情复杂,希望对手强大的心理,哪怕因此而使自己陷入困境,只有战胜这样的对手,才能显示出自己的本事,才能有一种成就感,若是像其他同事一样轻轻松松地抓些小特务,那就既显得是牛刀杀鸡,又显得胜之不武了。她以前在反间谍战中也曾遇到过无数离奇的谜案,但她都以过人的智慧很快找到了突破口,最后问题就迎刃而解了。而此时的案情却是从没遇到过的,敌人的头号人物就在自己身边,却又分辨不出是谁。她更不愿意将此事上报重庆,因为那样重庆方面会在必要时将她的部下全部软禁审问,中统对敌人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即便杀的是自己的人。她以前在情场上可是随心所欲的,没有哪个男人不败倒在她的美色之下,而此时发现自己竟真的爱上了沐涧泉,这种爱是她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可偏偏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在事业和爱情双重受挫的巨大压力下,反而使她产生了更大的动力,暗下决心:“我一定要得到我想要的一切——《水乡夜游图》之谜、‘银狐行动’之谜、‘太子’之谜、沐涧泉的人和心,那就所有的事都一起来做,一样也不许失败。”

此时远在北平闲居的川岛芳子也还没入睡,独自一人站在阳台上看着夜色,心中感慨万端。她的佣人正躲在后面的墙角处注视着她,但她却毫不知情,更不会想到这个佣人会是军统打入到她身边的人,她将来的被捕入狱也是这个军统特工的功劳。

楼下传来了脚步声,佣人悄悄退去。上楼来的是川岛芳子的助手李芳兰。李芳兰走到她身边,说道:“表姐,这么晚了还没睡,在想什么事?”

川岛芳子叹道:“如今日本人在太平洋战场上连连失败,在中国战区也节节败退,不断收缩防御,偶尔的反扑,不但没什么收效,反而损失惨重。稍有军事眼光的人都能看明白,日本必败无疑,满洲国也将不保,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将毁于一旦。没想到我一生狂傲,可到头来却弄得个里外不是人。国人肯定会唾骂我是大汉奸,而我一直为之效命的日本人也不信任我。我现在是高山顶上搭竹楼——八面来风呀!”

李芳兰道:“土肥原贤二可能已经意识到‘AWT计划’就是我们所秘密制订的,‘A计划’和‘W计划’都已失败,如今只有指望‘T计划’的成功了。”川岛芳子摇头道:“就算我们都成功了又能怎样?就凭那点本钱是扭转不了局面的。这次土肥原贤二所制订的‘银狐行动’连我也不让介入。那个秘密的‘太子’更不知是何人,我在日本谍报部门的权利早已被架空,我还能有什么指望?”

李芳兰道:“请表姐不要太过悲观,小格格聪明过人,一定能完成重任的,我们只要等待时机,以后必有成功之日。”川岛芳子道:“我那位小妹的聪明才智虽远在你我之上,可她也只不过是一介女流,又能有多大能耐?刘炳德的那把钥匙应该在她手上,她也从唐建明手中得到了《水乡夜游图》。可她也破解不出图中之谜,还不是跟没得到一样。更何况她母亲是汉人,她从来都以中国人自居,对我大清复国大业从不关心,跟我们并非同一条心,她对日本人更是从来没有手软过。她找唐建明那是为了报杀母、杀养父之仇,即便她破解出《水乡夜游图》又能怎样?但现在我们大势已去,无力回天,就由她去吧。她无论成败,都是中国的抗日英雄,而我们却注定要以汉奸的罪名载入史册。但我自问我所做的每一件事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我大清国。身为一个女人,为了我的国家,我已经做得够多了,付出也太多了,我也对得起父王,对得起我大清国列祖列宗了。我现在真的希望中日战争能早点结束。”

李芳兰感慨地道:“表姐胸怀坦荡,任何诋毁都无损你的人格魅力。你永远都是我心目中的英雄,只可惜我们两个女人无法改变这一切。”

(作者按:川岛芳子被捕后于1948年三月二十五日在北平被以汉奸罪判处死刑。在枪决后传出多种说法,没人能看清尸体是谁的。其结局成为了历史之谜。)

却说刘茜这一夜都没睡好,第二天一早,她就对谢晓慧道:“我今天有事,要单独出去一趟,你替我去凤凰山机场接一下黄特派员。”谢晓慧道:“是。”

刘茜又问道:“沐先生还没起床吗?”谢晓慧道:“他一早就走了。”

原来沐涧泉一早便来到了少城公园。公园里绿树成荫,鸟语花香,假山倒映在碧绿的湖面上,游鱼跳起旋起层层波浪,显得清雅而祥和。这里就是当年川军出川抗战誓师大会之地,刘湘等川军爱国将领在这里向川军发表过慷慨的演说。时至今日,公园的门口终于立起了那座饱经风雨的川军抗日英雄纪念碑,见证着当年的历史。

沐涧泉在一张长条木椅上坐着,双手展开一张三天前的《新华日报》遮着脸看。突然一个手拿照相机的女士走到他面前,问道:“先生,请问少城路401号往哪走?”

沐涧泉听她的声音好生熟悉,但并没有将遮着脸的报纸放下,道:“少城路没有401号,你问的是41号吧?”那女人又道:“不,是401号,不知出了公园往哪边走?”沐涧泉放下报纸,道:“那就不用出公园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就是你要找的‘401’,王玲同志,久违了。”

这女人正是王玲。王玲兴奋地道:“没想到你也是……”看了看周围,坐到了他身边。沐涧泉道:“一直都是,‘401’才是我的真正代号。”王玲道:“我化名叫杨英,公开身份是《中央日报》驻成都办事处记者,有什么事你可以直接到办事处找我。”沐涧泉问道:“我此行的任务你全清楚了吗?”王玲道:“‘01’号全告诉我了,我会全力配合你的。”

沐涧泉突然看见身穿便衣的刘茜提着一只皮箱独自一人进了公园,并且在四处张望。沐涧泉道:“刘茜怎么来了?今天就这样,你快走。”

王玲走后,沐涧泉又坐了一会儿才站起来,有意和刘茜打了个照面,他随口道:“这么巧,你也一个人来逛公园?”

刘茜向他使眼色,小声道:“别靠近我。”陡见侧面正向自己走来的一个男人突然转身奔跑,忙喊道:“曾小兵,快站住,我保证不会伤害你。”拔出手枪向他追去,沐涧泉也急忙拔出驳壳枪追去。

刘茜向天上开了一枪,边追边叫他站住,曾小兵借着假山和树林等掩体边逃跑边回头开枪还击,叫道:“刘茜,你这臭婊子,竟敢不守信用,带人来抓我,老子跟你拼了。”

公园里稀少的游客被枪声吓得四处乱跑,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枪响,曾小兵头部中弹身亡。刘茜、沐涧泉急忙奔跑过去,四处张望,已看不见人影。

沐涧泉道:“对不起,是我破坏了你的计划。”刘茜道:“算了吧,杀手是跟踪我来到公园的,这一点是我的失误。即便你不出现,这小子也会在与我交涉时被刚才藏在暗处的杀手杀害,说不定我也会丧命,看来日本人的手脚可够快的。那个日本间谍头子‘太子’就隐藏在我身边,现在我唯一可以相信的可就你一个人了,只有你才能帮我。”

沐涧泉道:“你放心,于公于私,这件事我都责无旁贷。”

刘茜回到了家里换上了军装,邮电检查所的所长就亲自来到了她的住所。

“报告处座,这是我们中统内部的吴千千早上到邮局递交的寄往昆明的一封平信,因为得到您的指示,属下不敢怠慢,所以先扣了下来。”所长说着双手呈上信件。

刘茜说:“你做得很好,一定要保密,有什么新的情况随时向我汇报。”

“是。属下告辞。”

所长走后,站在旁边的沐涧泉疑惑地看着刘茜,刘茜脸上露出一丝冷笑,随即小心地用手指甲划开粘着的信封口,取出信件来看。

林雅丽君如见:

北平一别,已七年未见,心中非常想念你。近日从故人口中得知你的联系地址,才有机会给你写了这封信。这些年你也一定经历了很多的风风雨雨吧,一切都还好吗?回想当年共在燕大校园的时光,你我欢笑畅谈,把酒言欢,剪烛西窗,乃人生何等幸事?更有万千师生热血沸腾,忧国忧民,为国请愿,游行于大街。可惜报国无门,唯有奋发学习,以求学以致用,报效国家。不幸战火终于侵袭了北平。国破家亡,你我失散于颠沛流离中。得知你和众多同窗都在云南从事教育事业,我很为你们感到高兴。我后来终于有幸在成都为党国从事抗战工作,小妹虽才疏学浅,但国家危难之际,只求能尽自己点绵薄之力,为国家和人民献出我的青春和热血。如今国际形势良好,相信全国抗战的胜利指日可待。到时候举国欢庆,我们也可重逢。听故人说你还没有成亲,你这昔日的校花是否现在身边依然是追者如云?真是羡慕死我们这些丑八怪。你眼光也别太高了吧,还是早点把自己嫁了为妙,否则,不知还要害苦多少男人,而且等到你人老珠黄时,也就会和我一样的嫁不出去了。云南的大理西双版纳丽江等地的景色都很不错吧?我心里一直非常地向往那些地方,可惜却从来都没有机会去游览。还是你幸运,在那么好的地方居住了这么多年,等抗战胜利后,我一定要来黏着你不可。到时候我们还是像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一样,每天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了,就算是嫁人也要一起嫁。如今你我虽天各一方,但情意永恒,自有相聚之日。我还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要对你说,我们共同为我们伟大的祖国祈祷,为所有深受战争灾难的人民祈祷吧。也为我们自己祈祷,祈祷早日相聚。我期待着早日收到你的回信,多给我说说你现在的情况。

吴千千敬礼

民国三十三年六月二十日

(附竖排文字图)

她初步看了一遍,内容里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当然,这也是她预料之中的事。

随即又上楼去用工具对信封和信纸以及邮票作了进一步的检查,用化学试剂和水检查有无密写,又用火烤看有无蜡烛写过的痕迹,又用手指一寸寸地触摸有无盲文的痕迹,外围检查了无数遍也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最后又开始了对书信内容的研究,所有的文字从语句的各种读法,到各字的大小、写法、距离等都作了详细的拆解,还是没有发现任何奇特之处。但是内心深处总是感觉到有什么问题没有被自己注意到,到底是哪一环节被自己忽略了,却又说不上来,总之这封信肯定是要先扣下来的了,至少也要等到破获“银狐行动”后才可以发出。

一直在旁边协助的沐涧泉当然是看不出这封信有什么奇特之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