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英一整天都抱着兵兵在街上玩。

今天她不留恋那个舒适的家。她带着儿子,在属于公众的场所,尽情地陶醉在母子间的那种甜蜜之中——这一切离开她的生活已经一个多月了。

她抱着兵兵,嘴唇不停地在儿子的脸上、手上、头发上、屁股蛋上,使劲地亲着。她和他逗着耍笑,眼里一直喷着泪水。母子俩玩着,走着,没有专门的目的地。

她用母亲的细心,把兵兵打扮成个小姑娘。她喜欢把儿子打扮成这个样子。她用红头绳给他头上扎了一根小辫;用颜料给他染了红脸蛋;

把她买得好衣服都穿在了他身上。

兵兵开始时对她似乎有点生了。但很快就比原来还恋她。他的两条小胳膊紧搂着她的脖颈,生怕她又突然失踪。

这一切使得丽英心如刀绞。可怜的孩子!他现在根本不能明白他的处境——他很快就又得离开母亲了!大概在他长大的时候,才能明白这一切吧?那时,他能不能原谅他的母亲呢?

丽英先抱他到商店里转。兵兵要什么,就给买什么。她现在不像当年那个母亲,手头有钱。

后来,她又带他到县体育场。在小孩们玩的那个角落里,她让兵兵坐了跷跷板。滑梯不敢让上去,他太小了。然后,他们又到了县河边的一块草地上,捉虫子,拔野花。

他们坐在河边一块大石头上,吃了她带来的各种点心后,就又返回到街上。

电影院正好放一场动画片。她虽不爱看这种片子,但她非常庆幸有这场电影。她赶忙买了票,带兵兵去看。

兵兵大开眼界,看得兴致勃勃,小手在拍,小嘴在叫。她在黑暗中嘴唇一直贴着他的头发,吻着,流着泪。

她痛切地认识到,她对儿子的爱是什么感情也代替不了的。她现在后悔离婚时把兵兵给了广厚,而没坚持把自己的亲骨肉留在身边。现在这一切都为时过晚了。

她现在看见兵兵长得很壮实,模样也更漂亮了。这说明广厚对孩子是精心抚养的。她也知道,广厚和她一样疼爱兵兵。

她这时才想到,那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带这孩子,一定受了不少罪。他对公家的事又那么实心,大概常忙得连饭也顾不上吃。现在她离开了高广厚,倒在心里对她原来的丈夫有个心平气静的评判了。是的,他无疑是个好人。就走过去,平心而论,她也不是恨他,而只是感到他窝囊罢了,和她自己的要求搭不上调。现在,她倒在内心里对他有点同情。她突然又想:他会不会很快再找一个女人呢?而这个女人对她的兵兵又会怎样呢?啊,蝎子的尾巴后娘的心!怎会对兵兵好呢!想到她的儿子将要在一个恶身的后娘手里生活,她的心都要碎了!

电影散场了的时候,她紧紧抱着儿子又来到阳光灿烂的大街上。所有看电影的孩子,大部分都是父母亲一块带着。幸福的孩子们一只手牵着父亲的手,一只手牵着母亲的手,蹦蹦跳跳地走着。这情景对丽英又是一个刺激。

这时候,兵兵大概也受到了启发,突然对她喊叫说:“我要爸爸!我要爸爸!”

丽英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了。她也不知该怎样乖哄孩子。

丽英又急又难受,赶快抱着他跑到副食品门市部给他买了许多零食,才把孩子的意识转移了。

她看了看表:下午六点三十五分。她吓了一跳!她知道她今天在外面的时间太晚了,别说做饭的时间误了,吃饭的时间也误了!

她赶忙抱着兵兵回到了家里。

卢若华正在厨房里切菜,见她回来了。也不对她说什么,只管切他的。

他显然是生气了。她让兵兵在地上玩小汽车,便过来怯生生地问:“若琴呢……我回来迟了,让你……”

“若琴给他们学校捎东西去了。你怎么回来这么晚?”他转过脸,阴沉沉地问,“玲玲饿得直喊叫!你自己看看,现在到什么时候了!”他说完,刀子狠狠地在案板上剁起了菜。

丽英看着他这副模样,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正要从丈夫手里夺切菜刀,以便将功补过,不料卢若华的手指头一下被菜刀切破了。

他把刀子“啪”地往案板上一掼,一只手捉着另一只手,跑着去找纱布和胶布。他在那边把抽屉拉得哗哗价响,嘴里骂了一句:“他妈的……”

丽英第一次看见有涵养的丈夫这么粗暴。她惊得目瞪口呆,随后便忍不住一下子扑倒在床铺上哭了起来。

兵兵看见妈妈哭,知道是准让妈妈哭的。他挺着朐脯跑过去,举起那只小胖手,在包扎手指头的卢若华的腿上打了一巴掌,然后跑过来,抱住妈妈的腿也?哭起来。

卢若华捂着手指头,气愤地出了家门。

这时,刚从套间里跑出来的玲玲看见这情景,也哭着撵到门外对卢若华喊:“爸爸!我要吃饭!晚上学校演节目,我是第一个……”卢若华好像没听见,头也不回地走了。

国庆节夜晚,此刻千家万户大概都在欢宴,而这个家庭却是一片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