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儿,姐跟你商量个事儿。”梨儿叫住赶着要出门的桃儿,问了一句,“你要去大姐家呀?”

桃儿点头称是。

“是去送东西吗?”梨儿又问。

秦惠廷老两口听说瓜儿有了喜,跟捡了洋落儿一样得意,赶紧熬了一锅乌鸡汤,还添了两味补剂,让桃儿趁热送去。

“三姐,有话你就剪断截说吧,我忙着呢。”桃儿跟着梨儿进了里屋,她受不了三姐磨裤裆的性子。

“我替你送去,行不?”梨儿的声音小得不能再小了,不见棱儿也不见角儿。

“可以呀,但是你要告诉我,你打的是什么主意。”

“帮你忙还不好?”

“谢绝巴结。”桃儿抹头就走。

“我要见个人——顺便。”

“我一猜就是,那好,明天一碗老豆腐、二两果子,你请,另外……”

“一碗老豆腐、二两果子,就不少了。”

“也行,见好就收。”

两人就这么成交了。

“见着把势,别忘了代我向他顺致革命的敬礼。”桃儿嬉皮笑脸地说。

“少给我造谣,我可没说是去见他。”

“你呀,也忒矫情了,我懒得跟你嚼扯,反正我对人家把势的印象不赖。”桃儿说。

“你印象不赖有什么用,你又不是我。除了搅局,你给我一点儿忙都帮不上。”梨儿心话说。

“想脚踏两只船,当心掉河里头,我的三姐。”

“我叫你跟我贫气!”梨儿追上去教训桃儿。

桃儿早溜号了,只听得见她的脚后跟呱嗒地响。

梨儿推着车子,出了家门。

街面上一股旱萝卜包子的香味,准是谁家正揭锅。

打家出来,直奔东马路,一拐弯,就是瓜儿家,她把鸡汤撂下,再去多伦道——他们定规的地界儿,掐头去尾,少说也得半个钟头。她跟把势哩哩啦啦拖着,还真不是心里惦记那个翻译,总归是隔年的皇历了,惦记也白惦记。问题是,架不住她比,一到节骨眼儿,翻译就从记忆里蹦出来,跟眼不前的把势叫劲。翻译稳当,老成持重,把势呢,就有点儿爱诈唬,心里搁不住事儿,长个痔疮也脸上挂相。举个例子,夏景天,大小伙子都蹲在路灯底下打牌,把势只要抓着大毛儿,就精气命脉神儿大不一样了,习惯性地哼哼“社员都是向阳花”,他自个不觉知,牌友早就明白个九成九了,嘁里喀喳合伙把他办了,回回打牌他都输个精光,至今也不知道究根儿。这么缺心眼儿怎能居家过日子?叫她跟他就伴儿,她真不认头,这就是她为什么总倔打他的直接原因。至于,家里开化不开化,她倒不怎么搁眼儿里,顶不济卷铺盖走人,这号绝户活儿她做得出来,别瞅她长得林黛玉似的,开通着呢。

瓜儿趁歇班,给梨儿和桃儿一人缝一件坎肩儿。

瓜儿家没缝纫机,针脚儿照样细密,绝对看得过去。大姐虽说出门子了,还总扛着娘家的一摊子事儿,叫梨儿怪不落忍的。虽说没谁怪她赖在家里不动窝,可是,靠火的心焦,她自个总觉着连累了大家,唯恐街坊拿她闲磕打牙,叫爹妈听了嫌寒碜。可惜了儿的梨儿,现在赶上有婶子大娘问她岁数,她都吭哧瘪肚,往下矮个三四岁,这恰恰跟桃儿倒个儿,桃儿生怕人家说她是毛丫头,一跟人报岁数,总报虚岁,一虚还就虚上个好几岁。桃儿总劝她,干脆嫁把势算了,管他爸是不是右派呢。听口风儿,就像过这村就没这店儿似的。其实,梨儿倒没把右派当一回事,一个邮局送信的,不就是冲他们班组长发几句牢骚嘛,有什么了不起的。怪当头儿的拉抽屉儿,当初还不是他们让人家畅所欲言的。老人的那些个顾虑,多余,她觉得。

在老门口子,跟她眉来眼去的几个老家贼当中,把势算是最有耐心烦儿的一个了,随着时间的流逝,在别人眼里,她已经是老麻猴儿了,唯独在把势看来,仍是一枝花骨朵儿,一起出去,碰都不敢碰她一下,其实,只有自个儿知道,她早就老手旧胳膊了——这回,他要想拉她手就让他拉,难为他这么些年痴心不改,即使是热脸贴冷屁股,也不灰心,一直跟她哩勾儿拉勾儿的……

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