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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名思义,江泉市既然以江和泉命名,就一定同江和泉有关。历史上确实是这样,据说,建国初的几年里,江和泉还都存在,后来,先是一眼清洌见底的泉没了,只剩下城外的一条碧江。碧江从前也很清洌,江畔的居民的饮用水全靠它,可是,一些年来,沿江建起各种各样的工厂,都把废水倾倒江中,居住一旁的村镇包括县城,也把碧江当作倾倒垃圾的好场所,所以,江水很快就变了,不但不能再供人饮用,牲口也不能入腹,后来,鱼也绝了种,碧江成了一条黑色的江,每到夏季,就会生发出难闻的恶臭,附近一公里内都无法住人,所以,这条江基本上也就没了。

好在现任县领导班子有正事,下大力气治理,严禁再向江中倾倒垃圾,关闭了沿江建立的各个工厂,于是,江水又慢慢变清了,臭味也在明显减少乃至消失,从去年开始,江水中居然又出现了鱼的影子。最先发现鱼的当然是那些打鱼人,他们就像那些赌徒一样,用鼻子一嗅就知道哪里有赌场,就象那些瘾君子一样,可以轻而易举地在任何地方找到毒品,从今年开始,一些打鱼人开始在城东三里多路的一个水湾中打鱼。他们打鱼的方法还很原始,头天晚上下网,第二天清晨来起鱼,这不,天还没十分亮,几个汉子就来了,下到水中,正在高高兴兴地起网,一个叫老于的汉子叫起来:“哎,怎么这么沉!”几个人都以为网上大鱼了,凑过来帮忙,随着鱼网从水中抬起,一个奇怪的东西从水中露出来:“哎,这是什么东西……”随着东西慢慢露出水面,有人叫起来:“天哪,是只胳膊,是个死人……”

江泉市公安局刑警大队长胡学正是个成熟冷静的人,可是,接到指挥中心的报案电话时,一颗心却反常地突突跳起来。

紧张吗?不,是高兴!

刑警大队长接到发现无名尸体的报告,第一个反应居然是高兴,是不是有点反常?

是反常。胡学正也清楚这一点,可是,他无法欺骗自己,他就是高兴。不过,他是个内向的人,高兴都藏在心里,并没有表露出来,可是副大队长兼大案中队长沈兵就没他这么沉着了,接到他的电话后,居然顺嘴就冒出一句:“靠,太好了!”

这是怎么了?一个刑警大队长,一个副大队长兼大案队长,听到发生命案的消息后,居然一个高兴,一个说太好了,实在太不正常了。作为一个负责侦查破案的刑警,一个有良知的人民警察,听到发生命案,首先应该感到沉痛,应该感到压力才是,怎么会……

胡学正理解沈兵此时的心情,所以没有批评他,而是让他马上通知大案中队的弟兄来局里集合,然后去现场。

沈兵和胡学正不同,是个大咧咧、喜怒溢于言表的人,何况,年纪上还比胡学正小了十多岁,上车后,他居然抑制不住地捅了胡学正一下,低声地:“胡大队,机不可失啊,这案子如果能拿下来,刑侦副局长就是你的了!”

胡学正嗔怒地:“沈兵,你胡说什么?”

沈兵:“你就别装了。说实话,现在,你心里是不是这么想的?”

胡学正答非所问:“看来,你是盯上我这个大队长的窝了!”

沈兵:“对,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我就这么想的,我就想着你尽快当上副局长,把大队长让给我,这有什么不好吗?”

胡学正不语了。

沈兵:“我把心里话说了,该你了,也说出来吧!”

胡学正:“去你的……哎,得报告李局一声!”

沈兵:“对呀,现在,他正处于关键时刻,快通知他!”

胡学正拿出手机拨号,他不知道,这个电话打得非常不是时候,此时,李斌良正陷身于痛苦的幸福和幸福的痛苦中。

02

李斌良正和一个女人在一起。

他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也看不清她的脸,但是,他知道他认识她,熟悉她,知道她和他有着很深的感情,他需要她,她也需要他,他们紧紧地拥抱着,互相都产生了要做那种事的强烈欲望,可是,又觉得不应该做,所以都竭力克制着,他们只是拥抱,却不能再进一步,他清晰地感觉到她柔软的躯体,隆起的双乳及充满欲望的腹部,终于,他和她都克制不住了,欲望战胜了理智,开始……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刺耳地响了起来。

李斌良对这该死的电话铃充满了憎恨,他竭力不去理它,想让欲望继续下去,得到发泄,可是,电话顽固地、不停地响着,欲望终于不情愿地退让了,他闭着眼睛抓过话筒,放到耳边,大脑和声音都非常含混地:“喂……”

胡学正的声音:“李局,打扰你睡觉了吧,出案子了,江里发现一具女尸……”

什么……

一切都消失了,女人的躯体,欲望的饥渴,怎么忽然变成一具女尸?

他终于清醒过来,一眼看到自己睡在办公室的床上,急忙爬起来,七手八脚的穿衣服,这时,他感到自己的嘴唇怪怪的,好像有一个温柔、甜蜜的东西贴在上边,感觉是那样的舒适,甜美……啊,那是她的嘴唇,昨天晚上,它们曾长时间地贴在一起,过去一夜了,这种感觉还没有消失。

既是为了争取时间,也是为了保持这种感觉,李斌良脸也没洗就出了办公室。

这时,刚才的梦境又顽强地浮现出来。

他知道,梦境及嘴唇的这种感觉都和昨晚的经历有关。昨天晚上,他和她第一次有了躯体接触,他们紧紧拥抱,贪婪地亲吻,但是,在他要进一步时,却被她坚决拒绝了,于是,现实中没能实现的欲望变成了梦境……

警车出了东郊,驶向江畔,李斌良很快就看到了胡学正、沈兵和刑警们搜寻的身影,还有穿着工作服的法医,他们正俯身观察着地上的什么东西,肯定是那具尸体。看到这种情景,昨夜的温馨和凌晨的梦境一下全飞走了,代之的是一种即将投入战场的激情,甚至,他还产生一种兴奋感,真的,他真的有些高兴,他知道这很不应该,但是,他欺骗不了自己,他真的生出几分高兴之情。

为了避免破坏现场,李斌良把车远远地停在一旁。胡学正和沈兵看到他,都匆匆迎上来,陪着他向尸体走去。沈兵边走边介绍着,语气尽管努力保持平静,李斌良还是感到了他无法掩饰的兴奋。

“……死者是个女人,看上去也就二十多岁,身分不详,我们已经对附近进行了搜查,没发现什么,她不可能是在附近入水的……啊,法医已经初步检验过尸体,死因暂时还不能确定,不过,死者的身上有一些轻微外伤……你放心,我们一定破案……”

尸体就在前面了,一股腐败的臭味飘过来,这时,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刑警走上来:“李局长,别看了,太难闻……”

是新调到大案中队不久的刑警任铁柱,他一脸关切的表情在看着他,阻拦他再往前走,可是,李斌良并不领情,使劲一拨他的手,大步向尸体走过去。

命案必到现场,到现场必亲自查看尸体。这是李斌良担任刑侦副局长以来给自己定的纪律。对一个指挥员来说,这好像没有十分的必要,因为,有侦办案件的刑警,有技术人员,法医也会写出详尽的尸检报告,可是,李斌良在实践中体会到,无论是侦查员还是指挥员,亲眼看到尸体和坐在办公室里听法医尸检报告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因为,你在现场看到的不仅是尸体,而且,你的心理、神经还会受到一种强烈的刺激,会感觉到一些听报告看材料而感觉不到的东西,同时,指挥员这样做,还会使破案的下属们感到你的责任心,从而激发他们的破案积极性和紧迫感。

因此,当任铁柱阻拦他的时候,他心中产生一丝反感。他认为,任铁柱这样做,一定当前的形势有关,和自己目前的形势有关。这年头,人们在这方面都太敏感了,自石局长调走,自己主持全局业务工作以来,好多人已经把自己看成是未来的公安局长,各种关注、关心、关怀也格外的多起来。真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他们的想象和传说落了空,会怎么对待自己。

尸体就在眼前了,一股令人从心理和生理上都排斥和反感的气味立刻无法阻隔地扑过来。

李斌良不是第一次闻到这种气味了,现在,他甚至闻得出,尸体虽然已经有点腐败,但是,还不是很严重,还可以忍受……

错了,对一个刑警和一个刑侦副局长来说,还有不能忍受的气味吗?

李斌良走到尸体跟前,弯下身去,沈兵匆匆走上前,把蒙尸布掀开,这时,腐败尸体的气味猛地增大了,毫不夸张地说,李斌良真的差点被熏个后仰。

这时,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手上拿着一卷卫生纸,太及时了,他想都没想地一把抓过,捂在嘴和鼻子上,并感激地扭头看了一眼。

还是任铁柱,他正在关心地看着他。

李斌良向任铁柱点点头,向尸体俯下身去,刚才的高兴的心情立刻消失了。

因为,他无法再高兴,他面对的是一具尸体,一具在江水中浸泡过的尸体,其形态模样之丑陋难以描述。

但是,死者的面貌仍然依稀可辨:她是个女人,看上去年纪还很轻,只是由于在水中浸泡了较长时间,身体和面部都肿胀得失去了原形。她沉默着躺在草地上,一绺散乱的头发遮挡在前额,面部毫无表情地对着李斌良。她的眼睛虽然闭着,可是,李斌良却感到她的眼球在眼皮下审视着自己,好像有话要对自己说,又好像无话可说。人死为大,这句话真是真理,此时,这个沉默的尸体躺在你面前,显得那么的严肃,那么的沉重,使你的心中不能不生出几分尊敬。

沈兵把蒙尸布往下掀了掀,李斌良看到了死者的衣服,上衣是件很普通的女式衬衫,看上去,不像有钱人家的孩子,裸露的脖颈处有几处不明显的淤伤……

“乳房部位还有几处这样的痕迹,法医说,极可能是掐扼伤,不过,还需进一步检验。”

李斌良听着沈兵的介绍,默默地思考着:她是谁?是谁家的女儿,谁的姐妹,谁的恋人?她是为什么死的,是自杀,还是他杀?从这些掐扼伤上看,极可能是他杀,那么,凶手又是谁……

李斌良继续往下看去,沈兵把蒙尸布又掀了掀,这时,他看到了死者的手,手也被水浸泡得肿胀起来,手上没有戒指什么的,李斌良又仔细地查看掌心,没有找到老茧子,看样子,不是经常从事体力劳动的人……哎,这是怎么回事……

死者的手腕上,有清晰的勒索痕迹。

沈兵:“啊,她手腕上捆着胶带来着,技术员已经拿下去了,当作物证保存起来……”

什么?手腕还捆着胶带?这么说,是他杀无疑了?那么,这个被害人是谁……

沈兵又在旁开口了:“法医说,她最多也不会超过二十五岁,极可能在十八岁至二十三岁之间,不像体力劳动者。死亡时间要进行解剖检验才能确定!”

李斌良仍然没有说话。说起来,刑警当了好几年了,命案没少见,比这大得多的也破过,可以说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了,但是,此时他仍然感到沉重,这里除了一条生命消逝而造成的心理感觉之外,更多的还是职责所致。近两年,上级提出了命案必破的口号,基层公安局的刑侦工作成绩,很大程度上和命案侦破情况联系到一起,目前这种特殊的时期,这起命案无疑是对自己的一个考验。

这起案件一定要破!

报案人老于一看就是干粗活的人。尽管发现尸体好一阵子了,他还是惊魂未定,在李斌良询问时,他语无伦次地说:这条江从西向东流,在这里形成一个徐缓的转弯,他是偶然发现这里有鱼的,就悄悄告诉了几个好朋友,来这里下网,今天起个大早来起网,当时,他感到手上的网很沉,还以为网到了大鱼,谁知……真是倒霉透了……

听完报案人的讲述,李斌良把目光望向胡学正和沈兵,沈兵正想再说点什么,又急忙住口,捅了一下胡学正:“胡大队,你汇报吧!”

胡学正咳嗽一声:“没什么汇报的。尸体肯定在水中泡过很长时间,而江水是从西向东流的,因此,一定是从西边冲过来的,我已经派人沿江搜索,寻找她入水的第一现场。”

措施基本正确。李斌良沉吟了一下,又叮嘱胡学正和沈兵,搜索和调查一定要过细,不能遗漏任何可能的物证,在搜查的同时,还要注意对附近居住、过往的群众进行走访,努力发现目击者,又指示法医和技术员抓紧解剖尸体,注意现场物证的提取,然后就离开了现场。作为指挥员,他不能局限于这里,要调动起能调动的所有力量参战。在返回局里的路上,他先给治安副局长打了电话,把情况向他通报了一下,请他通知城区几个派出所的所长和主管治安的副所长到局里开会。

做完这一切后,他清晰地感到,一种熟悉的、令人刺激的兴奋感从心底升起,向四肢和全身扩散。

每有大案发生,他都会产生这样一种感觉。

这是一种临战的感觉。

可是,在这种熟悉的感觉中,还隐隐夹杂着一种不安。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

难道,又是直觉在起作用?难道,这不是一起普通的刑事案件?难道,这又是一起影响自己命运的案件?

如果是的话,那么,它是积极影响,还是消极影响?后果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

你要小心,现在,你正处于关键时刻。

03

回局路上,李斌良把大致情况向政委做了汇报,政委听了很重视,要他全力指挥侦破,他负责后勤保障,李斌良听了心里很舒服。石局长调走后,本应该由政委主持全局工作,可是,政委多年来一直搞政工,是个典型的文人,不懂业务,加之年纪大了些,也不是拢权那种人,就主动找市委领导谈,既然李斌良是未来公安局长的人选,莫不如就由他来主持全面工作,哪怕是主持业务工作也好,这对他将来接任公安局长也是个铺垫,同时也是一种考验和锻炼,而他自己将全力支持李斌良工作。市委原则上接受了他的意见。对这种局面,李斌良很满意,因为,他这样可以尽情地施展才能,实施自己的想法,当然,出了问题也需要他负责,可是,他还是高兴这样,他对自己有着充分的自信。

放下政委的电话,警车已经返回到公安局办公楼门前,他这才想起还没有洗脸,就匆匆走向办公室,想在会议开始前洗涮一下。可是,当他拿出钥匙打开办公室的门走进去时,立刻感到屋子里有人,而且立刻知道了是谁。

她从他当作寝室的里间走出来,看着他。

清晨那个梦境又浮现出来。对了,梦里那个女人是谁?是她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如果不是她又是谁……想着梦里的情景,李斌良脸上有些热起来,赶忙掉开脸,回避她的目光,没话找话地:“苗雨,有事吗?”

苗雨显然知道了发生的案件:“还没吃饭吧!”

李斌良:“能顾得上吗?”

苗雨:“难道,不吃饭就有助于破案了?”

苗雨说完,从里间拿出一个塑料袋,里边是几个包子和一杯热牛奶:“抓紧时间吃吧!”

李斌良简单洗漱了一下,坐到办公桌后边吃起来,温热的牛奶不但温暖了她的肠胃,也温暖了他的心。自她从白山调到江泉公安局之后,就承担起照顾他生活的责任,他的生活中也就重新升起了太阳,身上也增添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现在,他再次感受到这一点。因为心中有事,他狼吞虎咽地喝下牛奶,吃光了包子,对她说了声要开会,就向外走去,走到门口,又感觉到什么,扭过头看着不出声的她,问是否有什么事,她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他,摇了摇头,他就没有再问,掉头走去。

她看着他的背影离去,目光好一会儿才从门口移开,扭头看他坐过的地方,嗅着他的气味。这个人,让人怎么说呢,一出了案子就什么都忘了,可是,什么都可以忘,这件事不能忘啊……

李斌良顺着走廊急匆匆地向前走着,眼前闪动着苗雨的表情和眼神,他感觉到她好像要对自己说什么,也意识到自己忘了一件什么事情,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可到底是什么事又一时想不起来,也没有时间去想。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案件,是命案,是一个失去、或者被夺去的年轻生命,现在,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

会议准时召开,参加会议的人也很齐,政委主持会议,李斌良介绍了案情,要求各派出所立刻行动起来,查找本所辖区失踪人员,特别注意年龄段与调查对象相符的年轻女人,还特别强调,谁漏掉了线索,将追究谁的责任。会议很快就散了,各派出所都行动起来,李斌良还不放心,和政委商议后,又召开了农村派出所长电话会议,把同样的内容重复了一遍。散会后,李斌良又打手机给胡学正询问情况,知道他们正在沿江搜索,还没发现什么,之后,又跟技术大队联系了一下,他们正在解剖,说一发现情况立刻向他报告。直到这时,他才松了口气,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思绪也短暂地回到苗雨身上,忽然意识到,她要对自己说什么。是啊,怎么把这事忘记了……

他和她昨天晚上说好了的,今天要去登记的呀!

他们的交往始于前年。当时,山阳县委书记郑楠的妻子和女儿在家中被杀害(参见拙作《黑白道2:暗算》),几个月不能侦破,市局成立了专案组,他被调去任副组长,具体负责侦破工作,而苗雨是专案组的成员,就这样,二人开始接触,逐渐有所了解并滋生了感情,离别前夕,二人互相表白了感情,并迅速拉近了距离,后来,苗雨就调到江泉市公安局,来到他的身边,在刑警大队当内勤,成了他的下属。她调来的目的尽人皆知,可有趣的是,她对他说,她调到江泉并不一定意味着一定要和他结婚,她要近距离观察他一段时间,看他的为人到底如何。考验结果在昨天晚上公布了,她对他说:“我正式通知你,你已经通过了考验,我越来越觉得我可能发现了一个宝藏,你是一个不可拒绝的人,你的为人和事业心、责任感也包括你特有的执拗和偏激,都越来越打动我,如果你不反对的话,就让我们结婚吧!”

事情来得有些突然,李斌良当时说:“结婚……好像太快了点,我们还没有安身立足之处,我没有房子……”没等他说完就被她打断了:“我知道,你没房,而且也没钱,实话告诉你,可我不是为了这个才来到你身边的。这些年,我多少攒了一点钱,虽然不多,买个小小的住宅好像还差不多,实在不够,我们可以借一点吗……”李斌良也急忙打断她的话:“不不,苗雨,你嫁给我都够委屈的了,怎么还能让你花钱买房?”她抢过话头:“哎,想不到,你封建意识还挺浓厚的呢,怎么,只有女人花男人的,男人不能花女人的是吧,如果我们真心相爱,还分什么你的我的,你的就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你是属于我的,我也是属于你的。李斌良,你不要说了,就这么定了,你就把我和我的一切当作生活给你的报偿吧,或许,我就是上帝对你的奖品,我愿意当这个奖品……”

听到这话,李斌良当时流出眼泪,并且情不自禁地把她拥抱进怀里,继而开始亲吻她,要不是她及时清醒过来,提醒他不要违背诺言,差点越过了界限……

说起诺言也很有意思。在二人感情迅速拉近后,苗雨曾对李斌良约法三章,二人可以亲昵,但不能过分,最美好的东西只能在结婚后品尝,所以,他们尽管拥抱过,亲吻过,可是,却一直未能再进一步,这也是李斌良感到幸福而又痛苦的原因……

对了,她一定是要对自己说这件事,他答应过要和她去登记的,可是……

果然,苗雨还在办公室等着他,还在用询问的眼睛看着他。

他对她歉意地笑了笑:“对不起,忙的把那件事忘了。你看……”

李斌良无奈地摊了一下双臂,意思是说太忙,今天不行了,可是,苗雨毕竟是女人,她固执地看着他:“这用不了多少时间的,咱们现在就去,半个多小时就回来了!”

李斌良:“可是,万一人多,要排队呢……哎,要不这样吧,反正信已经开好了,你一个人去吧!”

苗雨脸上现出生气的表情,李斌良一下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妥。是啊,这种事,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去呢?对她、不,对自己和他来说,这不仅是履行一下手续的事,而是一个神圣的、重要的时刻。

总之,他们今天要登记,这是说好了的。对了,她还暗示过他,登记后即使不马上结婚,二人也是合法夫妇了,或许,除了接吻拥抱之外,他们可以品尝更美好的东西了。

一瞬间,李斌良生理上又有了反应,他看了一下表,下决心地:“好,咱们现在就去!”

可是,就在他要向外走的时候,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他接过手机后,只能歉意地望着她:“对不起,胡学正他们在江边的树林里发现了一些东西,可能和案件有关,我得去一趟……登记的事,等……明天吧!”

苗雨脸上闪过明显的失望表情,她轻轻叹口气,示意他忙自己的去吧。

李斌良走到门口,再次看苗雨一眼失望的眼睛,觉得有些内疚。当他顺着走廊匆匆向外走的时候,忽然想到,自己今天要去登记,偏偏今天发生命案,刚才,正要出门去登记,胡学正又打来电话,唯心一点说,这是不是意味着什么?难道,自己和苗雨的婚姻会出现波折……不可能,别胡思乱想了,还是全力把案子破了吧,现在,你可是处于关键时刻,而关键的关键是尽快把案子破了,登记的事往后放一放有什么不可以呢……可是,马上又有别的念头升起来,他在心中问自己:李斌良,你怎么了,难道,你真的想当公安局长,当官真的这么重要,超过爱情和婚姻,你是不是变成官迷了,变得庸俗了……

他就带着这样的念头上了车,到了郊外江畔的树林中,当他看到胡学正、沈兵等人奔忙的身影时,他意识到,这起案件,不但对自己,对胡学正和沈兵他们同样非常关键。沈兵已经赤裸裸对自己说过,如果自己当上局长,胡学正就可以提为刑侦副局长,而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当上大队长了。正因此,这些日子他们都急于表现自己,愿意发案,发大案,然后由他们破掉,这样,大家都有了政绩,对提拔是非常有利的,这也是他们特别热衷于这起案件的原因。

一条活生生的年轻生命消失了,极可能被人剥夺了,或许这个生命消失前曾非常痛苦,可是,负责破案的人想的却是自己的前程,是不是太残酷了,太自私了?

是有点,可是,没有办法,这是人的本性。

04

“这里……这里,你看……一直到江边,看,脚印进水里了……你看,这是另一个人的脚印!”

李斌良顺着胡学正的手指察看着。地下虽然有树叶和荒草,可是,仍然能清楚地辨出,一对脚印从背后的树林走出来,走到江畔,走向江中,脚印比自己和胡学正的脚印略小一些,极可能是一个女人的。

李斌良向江中望去,沈兵正指挥着一些刑警和技术人员用鱼网在热火朝天地打捞着物证。看来,大家的工作很到位,也很有干劲儿,李斌良心里很满意。

“李局,咱们往回走,那边有个树丛,还有一些模糊不清的脚印,不全是一个人的!”

李斌良随胡学正走到一簇浓密的树丛前,果然看到几个模糊不清的足迹,而且,树丛跟前还有很多绿色的蒿草被压倒在地上,显然有人体在上边辗压过,这里,应该找到些什么呀……

李斌良正要提问,一个技术员拎着个物证袋从旁边走过来:“李局,你看,都是在这里发现的!”

物证袋里边是几团沾着棕红色的卫生纸,李斌良问怎么回事,技术员说应该是两个人做爱后留下的,上边极可能有男人的精液。李斌良问红色的是不是血,技术员说是,李斌良问是什么血,技术员说需要检验,不过,他判断,女孩子可能是第一次做爱,造成处女膜破裂,所以出了不少血。

也就是说,这极可能是死者的血?

没等李斌良问,技术员就指出了这点,他说,经过初步比对,江边发现的足迹很可能是那具女尸的,现在,只要把卫生纸上的血和死者的身体样本检验比对一下就能完全确定是不是她的了,当然,这需要送省厅做DNA鉴定,因此需要一定的时间。

李斌良没有说话,但是,却在心里对自己发问,如果技术员的推理是正确的话,那么,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李斌良又问这里的足迹提取得怎么样,技术员说难度很大,因为,地上都是树叶和青草,脚印模糊不清,很难完整提取。李斌良坚定地要求他们尽最大努力,提取到完整的脚印,以便比对,然后又要求胡学正一边在附近和江水中搜索其它物证,一边抽调人员,进行调查走访,如果死者真的是在这里出的事,那么,她一定来自市区方向,一定有人看到过她。要以这里为中心向市区方向幅射,寻找目击者。

这时,他的手机又响起来,这回,是技术大队长打来的,他报告说,他们的解剖已经初步完成,死者年纪在十八岁到二十三岁之间,极可能在二十岁左右,其脖颈、胸部及手臂上的伤痕,可以认定是他人掐扼形成的,而且,其胃内有很多水,可以确认,她在入水前还活着,或者说,是入水后才死去的。更重要的是,通过解剖发现,死者的处女膜新鲜破裂,只是因为尸体在水中浸泡了很长时间,很难提取到精液,他们正在努力。

目前,最紧迫、最关键的是确定死者的身份,弄清了这一点,就可以比较容易地查清她的关系人,并从中发现嫌疑人了。

05

可是,身源调查进展缓慢。

李斌良回到办公室后,逐一给城镇派出所打了一次电话,都说正在调查,还没发现线索。他虽然着急,但是没有说什么。他知道,一个派出所管辖着几万人口,逐一核对需要时间。看来,这个方法进展太慢,调查应该有侧重点的进行,以便尽快取得突破,那么,重点是哪儿呢……

手机又急促地响起来。

他以为是哪个部门打来报告情况的,没有看号码就把手机放到耳边:“我是李斌良,发现什么了……”

电话里响起一个女人的笑声:“李老弟,是不是出什么案子了?是大姐我呀……”

是谁?听上去,声音并不很熟,可是,听上去口气却是如此亲昵,是谁呢?他歉意地:“对不起,请问您是……”

对方又笑起来:“李老弟,是不是要当局长了,架子大了,不认大姐了?是我,你程大姐,这回听出来了吧!”

李斌良恍然大悟,原来,她是一高校长程玉芳。

李斌良:“啊,是程校长,对不起,是出了一起案子,我都忙晕了……程校长,有事吗?”

程玉芳:“没事能打扰您公安局长老弟吗?怎么样,今天晚上行吧!”

今天晚上……今天晚上干什么……

还好,程玉芳没有让李斌良再发问:“不是说好了吗,我们学校安排一个场面,咱们两个班子都参加,一方面对你们表示感谢,一方面加深一下咱们姐弟的感情。怎么样?就今晚吧!”

李斌良急忙地:“不不,程校长,今天晚上不行,我刚才说了,出了案子……”

程玉芳打断李斌良的话:“出案子怎么了,出案子就不吃饭了……”

李斌良:“不不,是命案,我们要全力以赴,晚上也要工作,真的没有时间……这样吧,等案子破了的,案子破了我们一定参加,对不起了程校长……”

好说歹说,程玉芳才悻悻作罢:“好吧,那就等案子破了的,到时你可不能再推辞啊……哎,对了,你说是命案,是杀人吗?有没有需要大姐帮忙的,有就尽管说,大姐一定当自己的事办!”

这个程玉芳,明明是个校长,怎么说话的口气好像哪个山头的大姐大,李斌良客气了好半天,才好不容易才放下电话。

虽然说话不太像校长,可是,程玉芳确确实实是江泉市第一学府的一号领导。江泉市最高的学校就是高中了,可是,高中虽然有三所,可教学质量最高的是第一高中,也就是人们简称的“一高”,另外两所高中都是以培养音乐、美术等特长生为主,对于大多数初中学生和他们的家长,都把考上一高作为唯一的目标。从工作性质上看,李斌良和程玉芳不可能有什么密切来往,即使警校共建,也都是派出所出面,而他是刑侦副局长,很少和学校领导打交道,所以,和程玉芳也就停留在认识的程度上,见面打个招呼也就过去了。可是,前些日子他带队为一高破获了一起盗窃案,一伙窃贼夜间侵入教室,盗走了四台手提电脑,李斌良接报案后,几天就把这伙流窜作案的家伙逮住了,几台电脑也缴了回来,程玉芳很是感激,说什么也要请他吃饭,他推了几次也推不掉,这不,又找上来了。

且慢,难道她真是仅为了表示感谢才请自己吃饭吗?恐怕不止于此吧。说起来,公安机关的领导干部高配半格,自己这个刑侦副局长是正科级,一高的校长也是正科级,而自己虽然名为副局长,可毕竟是副职,分管破案,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实权来,可程玉芳就不同了,在多数人的眼中,她这个一高的校长恐怕要比自己重要得多,所以,她的邀请估计还是和风传的自己要当局长有关,她刚才说什么来着:“老弟,是不是要当局长了,架子大了,不认大姐了……”对,肯定是这样,可是,自己能真的当上局长吗……

李斌良心里有点发乱,他努力排遗开这些,可是,却未能完全成功。

一个月前,石局长调走了,他郑重向上级推荐自己接任局长,市委和市政府也向地委推荐了自己,可是,地委一直没有研究决定,因此,这只是个悬案,最后什么结果还不好说。据说,有不少人在争这个位置,有的找后台都找到省里去了,而李斌良却什么也没有,他只能靠破案来让领导认识自己,企望以此得到重视和重用。尽管“打小姐留名片的,想提拔靠实干的,给领导提意见的”已经成了受人讥笑的“大傻”,可他只能当这个傻子,譬如,现在他就希望尽快破案,破得漂亮,让地委领导知道,使他们产生好印象,因而能在任命公安局长时投自己的票……

等一等……

李斌良的脑海中忽然亮了一下,闪过一个念头……是什么来着,和破案有关,好像还和程玉芳有关……破案怎么会和程玉芳有关……别急,想一想……案件……死者,二十岁左右……一高……对,对,是这么回事!

李斌良激动地站起来,在地上转了两圈,拿起电话:“胡大队,有进展吗……啊,有事,你能不能抽两个弟兄给我,实在不行一个也行……是这样,我觉得,查找死者身源不能完全靠常规工作,那太慢,要重点突破,我忽然想到一个重点,那就是市里的三所高中,特别是高三的学生,年龄段应该和死者接近……对,你再抽出几个人分别去二高和三高,我去一高……”

李斌良走出办公室的时候,碰到了苗雨,她问他去哪里,他说去一高,苗雨一听,要跟他一起去。李斌良觉得别扭,一开始不答应,可她说自己也是刑警,现在还没和他登记,用不着回避。还说,和老师学生接触,她或许比男警察更容易一些,李斌良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何况,自己身边人手也太少,就答应了。于是,他给程玉芳打了个电话,说有事去学校找她,程玉芳愣了一下,问什么事,他说到了就知道了,程玉芳又愣了一下,然后热情地说欢迎。

二十分钟后,都穿着便衣的李斌良和苗雨、任铁柱赶到了江泉市第一高级中学的校园,此时,正是上午十时整,为了避免惊扰学生们学习,他们把警车停在校外很远的地方,步行着向校园走去,看着前面一高的校园,一种清新、亲切、美好的感觉在心头油然生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