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庆回到家,只见小卧室的门紧闭,他轻轻推开门,只见弄玉躺在床上,正拿着一部《蜃楼志》看。

老庆喜出望外,叫道:“弄玉,你这些天到哪儿去了?也不打个电话。”

弄玉露出雪白的小瓜子脸,嗔道:“你还回来呀?我还以为你一头扎进老邻居家里去了呢。”

老庆嘻嘻笑着,“远亲不如近邻嘛。两小无猜,从小净上房够枣吃,一竹竿打不了两棵树上的枣。”

弄玉哼了一声,转过身,头朝里,又去翻书。

老庆倚住床头,说:“我可想你的担担面了。”

弄玉说:“还是吃你的美国沙拉吧,姑奶奶现在没这个心思。”

老庆扶着她肩膀说:“可想死我了,究竟到哪去了?我都快在《北京晚报》发寻人启事了。”

“跟宁老师玩去了。”弄玉拉长了声音。

“哪个宁老师?”

“就是喜欢我的那个宁老师呗。”

“什么?”老庆睁大了眼睛。

“就是你家乡那个纠缠你的人?”

弄玉一听,忽地立起身,说:“你可别那么说,人家是真心喜欢我,谁像你,吃着碗里的还惦记锅里的!”

老庆一听急得有些结巴:“谁是……碗里的,……谁,谁又是锅里的?你怎么冤枉人?”

弄玉一看老庆急得嘴都歪了,“噗哧”一声笑了。

老庆问:“你到底到哪儿去了?”

弄玉回答:“宁老师到了北京,他已经成家了,妻子也是教师,还有了一个小男孩,他们都被评为湖南优秀教师。这次他们全家到北京旅游,我一直在给他们当导游,故宫、天坛、香山、颐和园、八达岭长城、十三陵全去了。”

老庆笑着说:“这倒是一次爱国主义教育活动。”

“我可累坏了,今晚你请我吃夜宵。”

老庆有点晕晕乎乎,说:“今晚我可喝多了,喝了有四两,又掺和着啤酒,可能下不了楼了。”

老庆说着往床上一歪,就呼呼睡着了。

弄玉爱怜地望着老庆,帮他脱了鞋和袜子,扯过被子给他盖上。

她怔怔地望着老庆,觉得他睡觉的样子也很可爱,活像一只大熊猫,萎缩在被子里,嘴里冒着白色的热气,就像热壶在冒气。他的眼睛微微闭着,脸红扑扑的,充溢着憨态,略微有几分狡诈。

弄玉俯下身,情不自禁地吻了一下老庆的脸颊。

老庆仍在熟睡。

真是黄鼠狼专咬病鸭子,飞天虚惊一场,躲过一劫,重获新生,可是最近又遇到麻烦。一个来自湖北的男人,自称是诗人,神经兮兮地来到北京,他不知从哪里找到了飞天的手机号,给飞天打电话说,飞天抄袭了他的诗,共有18首72行,他带齐足够的证据材料,即日便起诉飞天。并扬言要在北京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布这一特大新闻。

这可急坏了飞天,飞天翻遍了自己发表的诗集,除了偶尔摘了古代诗人的几句诗外,都是自己所作,湖北这小子怎么会诬告他呢,他打电话告诉雨亭,雨亭打电话又告诉了老庆,并约老庆一同去会会这位外地诗人。

老庆一听,觉得这事非同小可,飞天在文坛上是响当当的青年诗人,他的诗歌颇受少男少女的喜爱,流行一时,有的诗被谱曲,成为校园里的流行歌曲,被一些红歌星一唱,更是传遍天下。如今冲出这么个程咬金,挥动板斧,杀向飞天,就是谣言,也对飞天不利,何况如今有的小报记者正愁没米下锅呢。

这天晚上,雨亭与老庆如约来到交道口附近一家小旅馆,这个旅馆的位置在七拐八拐的小胡同深处,路灯昏暗,道路起伏不平。

老庆对雨亭道:“他怎么找了这么一个旅馆。”

雨亭笑着说:“诗人都有些古怪,小巷深处,老屋孤灯,才有意味。”

老庆摇摇头,说:“我看他是图便宜。”

雨亭一指前面,“旅馆到了。”

门口有个招牌,门脸儿不大,墙皮斑驳。二人走进去,向门口打盹儿的传达室人员询问一下,径直走了进去。

在103号房间前,老庆敲了敲门。

半天才听到一个沙哑的男人声音:“谁呀?”

“诗人飞天的代理人。”

“哦,等着,我来开门。”

踏里趿拉的声音。

门开了,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鼻而来。

一个尖尖瘦瘦的男人出现了,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脸更显得灰暗,很有几分菜色,穿着一件褪色的蓝褂子,一条黑裤子,趿拉着拖鞋。老庆明显地看到他长长的脚趾甲,灰色,他立刻联想到烂掉的白菜叶上的毛毛虫。

雨亭说明来意,对方示意他们坐下来。

床上堆着一条被子,桌上放着他自带的一个大水缸,碰掉了一些瓷,图案是只公鸡。

“你们想看看证据吗?”他露出一排焦黄的牙齿。

老庆点点头。

他从床下拉出一个皮箱,用钥匙打开箱锁,从里面拿出一叠厚厚的书稿,书稿泛黄,还有水渍。

雨亭接过书稿,书稿上歪歪扭扭写着诗。

雨亭仔细阅读,果然和飞天的诗歌大有相似之处。

老庆也翻了几页,他认出就是飞天的诗歌。

雨亭问:“你这是什么时候写的?”

那人拍了拍小脑袋,说:“让我想一想,已经很久了,大概是八十年代吧。”

老庆问:“在哪儿发表的?”

“手抄本,手抄本,很多大学生、中学生都抄过。”

“你今年多大岁数了?”雨亭问。

“虚度六十二年。”他眯缝着眼睛说,目光的颜色是褐色的。

老庆又问:“你这手抄本经什么人抄了?”

那人翘起二郎腿,说:“我爹,我娘,还有我三叔……”

“他们都在吗?”

那人摇摇头,说:“都死了。”

雨亭又问:“那么谁能证明这诗是你写的呢?”

那人回答:“我查了《中国当代文学家辞典》,算了算,飞天今年只有35岁,而我已经62岁,我比他大27岁,他比我少27岁,我们俩人的诗一模一样,那诗自然就是我写的,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不会有错。我要在北京召开新闻发布会,要请中央电视台、北京电视台、人民日报、新华社、北京日报、北京晚报、北京娱乐信报、足球报的记者都参加,我要当场揭露飞天,将真相公布于众!这个飞天太不像话,他的毛还嫩了一点,竟敢抄袭我的诗!我要起诉他,赔偿我的精神损失费100万元。同志们,你们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血汗付诸东流,不能看着我的劳动成果被剽窃,这可是二十一世纪中国文坛最大的剽窃案。为了这件事,我已经失眠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了,我太惨了,我太可怜了,同志们,你们能看着一个老实人受欺负吗?我虽然没有加入作协,但我确实是民间的天才……”说着他竟呜呜地哭起来了。

雨亭劝道:“有话慢慢说。”

老庆说:“先喝口水。”

那人道:“别碰我,我烦着呢!”说着,他神秘地来到门口,拉开门,往外瞧了瞧,又关上门,用凳子顶住门,悄悄地说:“我还要告诉你们一个大秘密,李白和杜甫他们两位,别看一个长得白白胖胖,一副富态相;一个长得又尖又瘦,一副穷酸相,他们也都抄袭我的诗,这可是文坛奇案啊!我冤枉啊!”说着,抱头痛哭不已。

雨亭朝老庆使了一个眼色,二人悄悄起身,挪开凳子,开了门,疾步走出来。

一出旅馆,雨亭长吁了一口气,笑道:“原来是个精神病人。”

老庆吹了一声口哨,说:“病得还不轻呢,病入膏肓了。”

二人相对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