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霸天”派人打来战表,约的是元旦那天再“闹一场事”,就在我们家的街口上。每到过年过节的,公安局都要抓治安,搞严打,这会儿定约会“闹事”,不是没长眼眉,就是不要命。

老舅倒是答应得挺爽快,回话说要是凑不够二百人就别来送死。我却想,就算是一边二百人,少说也得带个三五百把菜刀,还不杀出满街筒子的血?但我并不担心,老舅从来也没打败过,尤其是打群架,他的朋友遍天下,别说二百人,一千人他也能弄来。

这年天气真好,12月底了,还没上冻。大敌当前,老舅却捡没要紧的干,硬是要给我娘修房。他上去揭瓦,老黄在下边和灰。我娘在街道办事处上班,挣她那每月的200大毛,死钟点儿,腾不出空,杨二姑和九福就来帮着做饭打下手。

这倒正合我好事的脾气,便张罗着要撕麻刀。老黄说你个小浑蛋就知道裹乱,又不是往墙上套灰,撕哪门子麻刀?我回说不套墙可以和油灰,好给你塞棺材板上的缝。我是个小毛孩子,说话哪知道忌讳。

他们俩人在房上那会儿,下边先是扭扭儿地来了六七个女人,都很年轻,瘦腿裤箍住屁股蛋子,看得出里边没多穿衣裳。又来了十几个大小伙子,军大衣,绿军帽,后腰上一律鼓鼓的,想必是掖着菜刀。

大哥,洋历年那天我们几点齐人儿?众人在下边叫。

老舅没下来,坐在山墙边,脸上蹭了块黑。他问:你们干什么来啦?

跟东霸天干哪!众人的口号响似红卫兵。

老舅摸着脸上那块黑,沉吟了老半天才说:约会儿改了,在三角地,下午1点半。

我就奇怪,改约会是大事,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要是这样,我们先去预备人?众人追着问。

老舅说:这两天我事多,你们甭来找我,到日子口儿,咱们三角地打碰头。

三角地在两股铁道的中间,没住家,没民警,出人命也惊动不了官面儿。老舅在那里曾打败过“南霸天”。

小伙子们都走了,女人们还赖在下边不肯动窝,有几个抬着脑袋,眼巴巴地盼着老舅露面,还有的拿眼横着杨二姑,像是要吃人。让我吃惊的是,杨二姑一点也不含糊,目光紧盯着对方,眼皮也没眨一下。看来人不可貌相!

突然,老舅从房上丢下来一摞瓦,落在地上崩溅成无数碎片。女人们猛地一声尖叫,转眼便跑没了影子。我却听见老黄在上边大吼:别糟践东西,瓦可买得不富裕,喊两嗓子不一样嘛?

修房这两天,最高兴的就是我,房上房下地乱窜。家里没白面了,九福就给大家伙儿做尜尜汤,“饽饽鱼儿”炝锅,就着辣椒糊腌的白菜帮子,能吃出来满头的大汗。

老黄和老舅俩人喝七分钱一两的白酒,下酒菜是盐炒黄豆。我蹲在桌边喝尜尜汤,碗比脑袋还大,也跟着捏黄豆吃。

老舅兴致挺高,天南地北地聊;老黄有心事,不言语,阴沉着脸。过了有一碗半尜尜汤的功夫,老黄让我去把杨二姑叫过来,却不许我再进门。

我没能听到他们谈些什么,只是过后老黄的脸色越发地难看起来。莫非老黄真的把杨二姑送给了老舅?事后我瞎琢磨。可也不大对头呀!按说男子汉大丈夫,说一句话吐一颗钉,既是把人让出来,就该大大方方的做出点欢喜样,再不济,也该跟杨二姑避着些嫌疑。

杨二姑每天还是去给他做饭、收拾屋子,没什么两样。老舅却是一脸的快活,但两眼冒精光,讲话的声音比往常高了许多,有些举动莫名其妙。

我该把他们怎么办呢?他们是大人,我问谁,谁也不跟我讲。打听不到这个秘密,叫我很是感到几分屈辱,只好跟九福发牢骚,讲怪话。九福说,他们仨准是你老舅主意大,要不,老黄也不会不欢喜。

我却以为这乡下女人是个糊涂蛋,看不明白事。但我再也没有人可以商量了,只好一个人生闷气。唯一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是老黄终于开始做我的那双皮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