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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张两家的明争暗斗因为姚思忠的突然衣锦荣归暂告一段落。报纸揭露出河南大饥荒饿死一百多万人这个真相后,举世震惊。蒋介石在赴开罗参加三巨头会议前,作出了彻查河南当局不作为问题的决定。他怕在开罗面对罗斯福和邱吉尔的质问。一个大国,抗击外敌入侵不力已经够丢人了,听任百姓饿死百万之众,你这个政府还有什么资格领导民众抗敌?彻查问题的重要举措之一就是往河南各区派驻特派员。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派往南阳的特派员竟是五六年音讯全无的姚思忠。南阳的官员们在南阳公署眼巴巴候着姚特派员的时候,他的车队却从新野拐向了桐柏县城。

正是中午饭口上,三辆吉普车和装满卫兵的大卡车在姚记酒楼门口停下了。衣冠楚楚的姚思忠走下车,正正眼镜,看着“姚记酒楼”四个大字,他不禁感慨万千。他被下属们簇拥着,秘书走到前面想为这位上司开门,可姚思忠摆摆手,自己亲手推开了门。酒楼内,正是一幅热闹景象。张若虹在柜台后面往外拿酒。在门口招呼客人的小伙计看见姚思忠的派头,有点不知所措,忙跑到柜台边说道:“老板娘,来贵客了。”张若虹应一声:“知道了,先招呼他们到里面的桌子坐下。我这就来。”

姚思忠抢几步走到柜台边,动情地说道:“若虹,我回来了。”张若虹转过身,把手中的酒坛子缓缓放在台面上,有点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你……思忠……你真的是思忠?”

“是的,我回来了。”姚思忠抓住她的手,使劲摇着,转过身对随行人员说,“你们快来见过夫人,这就是我那苦守寒窑六年的王宝钏。”

“夫人好!”随行人员们齐声叫道。

“什么王宝钏,不嫌肉麻,我叫张若虹。各位,快请坐。”张若虹娇嗔地看了姚思忠一眼,她从柜台后面走出来说,“小旺,把里面的桌子收拾好。”姚思忠大手一挥道:“让饭店的客人们都散了吧,这姚记酒楼以后就留作旧居。小伙计,告诉后厨的大师傅们,好好整治一桌菜来,送到后院。王秘书、崔副官,走,我要在寒舍设家宴招待你们。”

“还是让店里的客人吃完饭之后再散吧。各位,我们家大掌柜回来了,今天的酒菜免费。王秘书、崔副官,还有你们几位,这边请。”说完,张若虹带着众人往后院走。而客人们听说酒菜免费,都鼓掌叫起好来。

酒楼门口很快围起了一大群人,有的人对五辆车子指指点点,有的人想要进酒楼去。小旺拦在门口,说道:“不要进来,不要进来了,酒楼已经歇业了。”一客人问道:“什么歇业,里面不是有人在吃饭吗?”

“那是他们运气好,赶在大掌柜回来之前来吃饭。知道吗?我们大掌柜当了大官,身边又是秘书又是副官的,气派大得很。老板娘这一下可算熬出头了。”小旺说道。另一客人说道:“小旺,你得意什么,酒楼不营业了,你们这些伙计们只能喝西北风去。”小旺挠挠头道:“也是呀,我这是高兴个什么劲儿?”

当年,淮源盛的大小姐与穷教师姚思忠私奔是桐柏轰动一时的大事件,上点年纪的人都对这事记忆深刻。当时,谁都认为这是一件鲜花插在牛粪上的事情。后来姚思忠落草为寇了,大家都认为自己眼力不差。几年过去,猛然得知他成了大人物,谁都觉得这是一个传奇。不一会儿,县城里的人多半都知道了姚思忠衣锦还乡了。

朱国梁知道特派员今日到南阳上任,正在为不能去参加欢迎特派员的晚宴生闷气。可当他知道特派员竟然是张家的女婿姚思忠,不禁惊出一身冷汗。出于直觉,他想到了该给姚思忠送个见面礼,而且这礼还不能轻了。于是,他马上带上厚礼坐车去了姚记酒楼。

朱国梁一从停下的吉普车上下来,随行副官便早早跳下车对围在门口的人叫道:“快闪开,快闪开,朱司令来了。”小旺迎过来:“朱司令,您来了,对不起,请您到别处吃饭吧。”朱国梁问道:“姚特派员是不是在里面?麻烦你通报一声。”小旺忙道:“朱司令要见我们大掌柜,快进来坐,我这就去通报。”

酒楼后院原本阴暗窄小的客厅亮着几盏灯,又被满桌五颜六色的酒菜一衬托,显得富丽堂皇起来。姚思忠和张若虹坐在主人的位置,随行人员们各就各位,有些拘谨。酒楼的伙计们来回穿梭着上菜。

姚思忠亲切地招呼道:“大家随意些,随意些。我的家也就是你们的家嘛。别客气,吃,吃。”

王秘书举起杯说道:“夫人,我敬你一杯,姚特派员经常提起您,我非常敬佩您。”张若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思忠在外面做事,多亏有你们帮助他,多谢了。”

小旺走了进来,通报道:“老……老爷,县保安团朱司令来了,要不要请他进来?”

“我今天和夫人团聚,不办公事,告诉他到南阳见我。”姚思忠摆摆手,一脸深情地举起了酒杯,望着自己的夫人说,“来,若虹,我也敬你一杯,这些年,你受苦了。”

高连升正陪着张若兰买东西,听到姚思忠成了特派员,一想此事重大,忙去姚记酒楼。两人在酒楼门口下了马,正好看见朱国梁黑着脸坐车走了。高连升叫了小旺:“小旺,过来,怎么回事?”

“连升少爷,你来了,世杰少爷没一起来?告诉你个好消息,我们大掌柜的回来了,当了很大的官,大得连朱司令都不放在眼里?哎哎哎,这位小姐,你等一下,让我进去通报一声……”高连升抬手打了小旺一巴掌,教训道:“二小姐你都不认识?”小旺忙赔笑脸道:“小的没见过二小姐,我还以为是仙女下凡了呢。快请进。”

“别胡说了。把马喂喂。”张若兰说完,抬腿进了酒楼。

姚思忠一看来了张若虹的娘家人,寒暄后说道:“若兰、连升,往事我也不提了。请你们回太平镇禀报二老,就说我和若虹下午想顺路回家看看。要是今天不方便,也可以再找机会。不过,这公务一忙,机会就不好找了。若虹,你看呢?”

“我听你的。”张若虹道。姚思忠道:“你们告诉二老,晚上我和若虹还要赶到南阳,在家里也不能久留。王秘书,你带车送他们俩回去。你在外面等着。一切听二老的安排。”

赵九思和张世杰正在酒精厂研究对付伏工团调查的事,一听说姚思忠当了特派员,也蒙了。“他没说是什么级别的特派员?”赵九思道。高连升掏出一张名片递给赵九思,说道:“这是他的名片,我也没看。估计低不了。朱国梁想见他,他理都没理。”赵九思道:“河南省参议员、第一战区驻豫西南特派员。身份不低呀。你们俩先回去向二老通报一声,我和世杰一会儿到家里去。”张世杰吩咐道:“记着,别说得太神乎,妈不吃这一套。”张若兰和高连升走后,赵九思踱步想了一会儿道:“这个情况我们一点都没掌握啊。姚思忠的身份,变化太大了。”

“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的事。如果没有非常的奇遇,就不可能出现这种事。一回来就要来认亲,口气又挺大,我妈她……”张世杰道。赵九思道:“先不管他是什么来历了。他想认亲,对咱们不是坏事。往各重要地方派遣特派员是惩治腐败的面子工程。如果能打好姚思忠这张牌,对我们走出目前的困局有帮助。这样办吧,你马上去县城,对姚思忠衣锦还乡表示热烈祝贺,我去说服老太太马上认亲。朱国栋这些日子频频回南阳,这里面肯定有阴谋。”

就这样,张世杰骑马直奔县城。而赵九思赶到张家客厅时,李玉洁还没有表态。看见赵九思进来,张德威马上说话了:“赵先生,你见多识广,这件事怎么办,我们都听你的。”赵九思道:“大叔、大妈,在乱世做事要按乱世的规矩办。当年的事,错在若虹。这事已过去多年,不宜细究了。姚思忠有了认亲的话,咱们就给他个面子吧。这个特派员就像古时候的钦差大臣,手中权力很大。我的意见是请他们回来,请他们风风光光回太平镇。再说,又不是我们哭着喊着要认这门亲,我们只是找回个女儿。大妈,你说呢?”李玉洁哼了一声道:“这张若虹当初要是风风光光从这个家门嫁出去的,现在自然可以风风光光回来。那个姚思忠,别说他还只是个什么特派员,就是他当了大总统,我也不认为他是个正经东西。老爷,世杰结婚的时候,赵先生转交的那份礼是你收的,这件事你做主好了。梧桐,把我的东西收拾收拾,我要带着万隆回李家庄住几天。”赵九思连连作揖道:“伯母,伯母,你可不能走,这件大事可不能少了你。”张德威忙劝道:“玉洁,都过去十年了,你还记不记得若虹当初发的誓?如今姚思忠也算是混出了个样子,不如就借这个台阶,让若虹回来吧。这些年来逢年过节,你哪一次没为若虹流过泪?”

李玉洁猛地站起身,气愤地说:“你这个老头子,当着这些晚辈的面,说的这是什么话?谁哭了?谁为那个没良心的哭过?我说不管就不管!万隆,走,跟奶奶去舅爷家。”张德威忙拦住道:“好了好了,是我说错了话,哭的那个人是我,你别走啊。”张若兰和张世俊一边一个忙拉着李玉洁,说道:“妈,快坐下,坐下慢慢说。”

“大妈,留下吧。生逢乱世,敌人不只是小鬼子。多维持个人,就多份力量。特派员虽比不上大总统,可他却能影响一个地方的局势。给他们一个面子吧。”赵九思再劝道。“也罢,赵先生,伸手不打笑面人,今天算给你面子。世杰、世俊,去把张若虹还有那个姚思忠接过来吧。”李玉洁挣足了面子,终于把这句她早就想说的话说出来了。

2

姚思忠——姚特派员要带着媳妇回太平镇认亲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当地。朱照邻、朱国栋和朱国梁父子三人都不知如何应对这个突发事件。朱国梁在姚记酒楼求见被拒后,直接驱车回了太平镇。毕竟这次整肃运动矛头直指发国难财的人和事,如果自己被特派员盯上,后果不堪设想。当下,他急需朱国栋拿个大主意。朱国栋这次回南阳地界带了一个营的兵力。这一个营已经以拉练的名义由驻地开拔到唐河境内。陈香亭在他的游说下,已经表示出可以舍弃张世杰的意思了。调桐柏、唐河和新野的保安部队围剿有重大通共嫌疑的杨开泰匪部和张世杰的淮源自卫队,只等陈香亭的一纸命令。在这个节骨眼上,张家突然冒出个特派员女婿,陈香亭十有八九是不肯做这笔交易了。

朱国梁率先打破了房内死一样的沉寂:“就差一哆嗦了。用不着等陈香亭签发那张纸,你的一个营加上我的保安团,吃掉杨开泰,跟玩似的。”朱国栋道:“张世杰呢?”

“特派员能在南阳待多久?除掉杨开泰,等于断了张世杰的左右手。等姚思忠一滚蛋,再收拾张世杰。只要能保证陈香亭在太平镇的利益,他才不在乎张世杰的生死呢!这次不出手……”朱国梁道。朱国栋听不下去了,摇头道:“你什么都不懂!要是能出头干这事,我驻唐河、新野那几年,早干了。没有陈香亭的手令,这样做无疑于自杀。姚思忠跟杨开泰是什么关系?你真糊涂。退一步海阔天空。你收拾一下,一会儿去张家拜见这个姚思忠。”朱国梁大叫一声:“啊——”朱照邻道:“听你哥的吧。能屈能伸才能干大事。张家那老太太,多刚烈的一个人,也还知道服软呢!张家不知哪座祖坟冒了烟,这几年总是能逢凶化吉,不认命不行啊。还是备份厚礼去吧。”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了欢迎特派员的锣鼓声。这是赵九思让自卫队专门为姚思忠准备的节目。车队在张家大院停下,张家大院顿时像过年一样热闹起来。张德威和李玉洁以及张家的几个长辈坐在客厅,张世范、慧兰和钟梧桐带着各自的孩子站在一边。张世杰兄妹三人陪着张若虹和姚思忠走进客厅,已经目露泪光的张若虹看见父母,哽咽地叫了一声爹妈,急步要朝前走。

“若虹,等一等。”姚思忠拉住她道。众人的目光集中在他们两个人身上,外面的鼓乐声适时停下了。姚思忠拉着张若虹的手,走到李玉洁和张德威跟前,他率先跪下,说道:“爹、妈,女婿姚思忠给二老行礼了。”说完,他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随即,张若虹也跟着跪下磕头。张德威连声说道:“快起来,快起来。”一个长辈说了一声好,鼓起掌来,大家都跟着鼓掌,大厅的气氛立时热闹起来。

李玉洁不由自主地擦擦眼睛道:“世俊、若兰,扶你姐姐姐夫起来。”张若兰和张世俊把姚思忠夫妇扶起来,两个丫鬟端着茶盘过来。姚思忠先奉茶给张德威,又奉茶给李玉洁。一切都是按照新女婿第一次上门的旧礼进行的,显得庄重而肃穆。姚思忠取出怀表看看,清清嗓子说:“爹、妈、各位弟弟妹妹,你们能认我这个不成器的女婿、姐夫,我太感动了。”张世杰忙接道:“姐夫,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姚思忠道:“说得好。这几年我是九死一生,深知亲人的重要。没有若虹的激励,我走不出这桐柏山;没有若虹的守候,我活不到今天。在战场上、在九江、在重庆、在南京、在武汉,要是没想着家里还有个贤妻在等我建功立业后回去,我早死一百回了。我向你们保证,我会用十二分的努力回报若虹对我的这份情。爹、妈,我这就带着若虹上任了。”张德威忙道:“去吧去吧。国家国家,国为大。公务要紧。”

姚思忠走到院子里,正好碰见身着挺刮军装的朱家两兄弟。朱国栋思来想去,决定在此人身上下点本钱。他在吩咐副官先赶到南阳,运作把刚置下的公馆送给姚思忠居住的事后,才急急忙忙赶过来。朱国栋举手给姚思忠行个军礼道:“特派员,您还记得我们吧?”姚思忠笑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国栋老弟是党国才俊、军界柱石。国梁老弟是桐柏地方的守护神。我没说错吧?”朱国栋道:“和您这根党国栋梁一比,我们啥都不是了。今天早上,我才知道姚复国特派员就是你。陈司令他们不知底细,以为您只身来南阳赴任,给您找的住处不够宽敞。我呢,常去南阳,刚刚把去年买下的一处宅院翻修了。我一想,这处房子正好可以做您和若虹姐的新房。”

“这多不好意思。”姚思忠道。朱国栋道:“陈司令一听说您可能绕道来接家眷,也要给您找处公馆,我能不能孝敬得上,还难说呢。走吧,我护送特派员上任。”姚思忠道:“这可不敢当。”在殷勤献完和姿态作足之后,一干人拥着姚思忠和张若虹出了大门。

赵九思没见姚思忠。他在镇东头张家的晒绸场目送车队朝南阳而去。张世杰走过来道:“朱国栋把自己的公馆都借给我姐夫,不,姚思忠了。真没想到替我们解围的会是姚思忠。”赵九思道:“看出破绽了?”

“他没讲自己的发迹史。他只说受了多少苦。他到过南京。他会不会当了汉奸呢?”赵九思点点头道:“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我去查查他的底细。镇河的人已经撤了。近期朱家兄弟不会再打太白顶的主意了。这对杨开泰觉悟不利。你去一趟太白顶,讲讲姚思忠的事。”张世杰道:“我知道。”

“给你一个忠告,那就是你要尽最大努力,避免单独与郭冰雪见面说话。我这个忠告是有依据的。杨开泰很在乎郭冰雪。这个郭冰雪呀,对你没死心。再有,别在你姐姐面前说姚思忠一个不字。女人是纯粹的情感动物,弄不好就会坏大事。让你姐过几天梦中的好日子吧。见了朱家兄弟,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对陈香亭也要一如既往。”叮嘱完后,赵九思上马走了。张世杰在随风飞舞的五色彩绸中久久地站着,苦苦琢磨姚思忠到底是凭什么发迹的。

特派员的重要使命是查这几年军政官员的渎职腐败行为。因此,给姚思忠接风的晚宴场面非常大。该来的和不该来的军政官员悉数到场了。特派员到任,通知得很晚,陈香亭也不知道姚复国特派员就是当年当过一阵子匪首的姚思忠。朱国栋主动提出借公馆给姚思忠住,陈香亭满口答应了。晚宴散后,陈香亭等一干南阳的军政要员一直把姚思忠和张若虹夫妇送到公馆门口。

这个公馆布置好之后,朱国栋还从来没住过,里面的家具被褥都是新的。张若虹在宴会上听了一晚上的恭维,又被官员卫兵仆人簇拥着送到这么一个住处,看着屋子里到处都是新崭崭的,一时有点恍然若梦。离开桐柏县城的时候,她收拾了一些行李,她把行李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条旧被子,放在床上,把新被子抱在一边。

姚思忠摇摇晃晃走进来,问道:“若虹,你在干什么?”张若虹把旧被子铺好,说道:“这毕竟是人家的东西。这是我们结婚时的被子,你走了之后,我又盖了六年半,这六年半,我没少往上面滴眼泪。”姚思忠抱住她道:“一切都过去了,若虹。我不再是当初的穷教书匠,不再是东躲西藏的土匪,不再是衣服上补丁摞补丁的土八路,我是堂堂的省参议员,豫西南的特派员。你没看见,刚才的酒席上,多少人巴结着给我敬酒。若虹,你也不再是县城小饭店的老板娘了,你是比张家大小姐还要尊贵十倍的特派员夫人,这新崭崭的被子盖在我们两个人身上,是它上辈子修来的造化。”

张若虹笑了一下道:“没听说当一床被子还要修炼。思忠,我只有把这床旧被子铺在床上才感到踏实。六年,只有六年,你就飞黄腾达了?我一直以为这还是个梦。”姚思忠痛苦地摇头道:“你是不知道我受的苦。刚离开新四军那一段时间,我常常一两天才能吃上一顿饭,若不是想着你临走时的嘱咐,我早就跑回来了。我曾经被土匪劫上山半年,土匪头子想让我当军师,我想这行当我又不是没做过,不是条正道,就偷偷溜了。怕他们抓住,我整整两天一夜没合眼,靠着两条腿走了两百里。”

张若虹擦了擦眼泪,心疼道:“思忠,你受苦了。知道我在家牵挂你,也不来封信。”姚思忠压低声音说道:“你知道我一直在什么部门工作?情报部门。我懂的日语算是帮了我个大忙。在那种部门工作,保密是第一位的。这几年,虽说生活安定了,可我心里更苦,我想你呀,有时候整夜整夜都睡不着觉,老天爷还算照顾我们,我终于又能见到你了。”

“我也托了好多人打听你的消息,一个准信儿没有,我心里急呀。我不怕你战死,不怕你受伤,我只怕你像杨紫云和朱国柱那样,当了汉奸。”

姚思忠一愣,红着脸大声说:“我姚思忠怎么可能当汉奸?鬼子就是把我千刀万剐,我也不会下软蛋。你是怎么想的你。因为有纪律,我立的功不好给你说。你男人如今是党国的大功臣。”张若虹忙赔笑道:“你别生气,大功臣。紫云和朱家老三当汉奸后,我这心里……”姚思忠打断道:“他们两个人不可能当汉奸。那个杨紫云,我还没有离开新四军的时候就参加了共产党。你也知道,共产党一直嫌我是个老土匪,不肯重用我。他们两个一去就是红人,他们不可能当汉奸。”

“他们要不是当了汉奸,世杰为什么去杀他们?差点把命都丢了,养好伤后随随便便娶了个钟梧桐。当时我就想,你要是也当了汉奸,我一定亲手杀了你。”

“别再说什么破汉奸了。汉奸也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蒋委员长刚从开罗参加三巨头会议回来,世界反法西斯联盟已经正式成立。中国已经是大国了,小日本就要完蛋了。在这种大好形势下,你一见面就谈什么汉奸汉奸的,多扫兴!”姚思忠不高兴地说。

张若虹陪了半天不是,姚思忠的气才算消了。

3

中国的战局并没有因为蒋介石成为四大领袖而有好转。张世杰的儿子张万隆两周岁这天,收音机里传来消息:郑州沦陷了!这下,河南的局势顿时紧张起来。

赵九思久没露面,如何应对这一突发局面,张世杰心里没有底。他准备从姚思忠那里打听一些上层的消息。年前,赵九思到根据地查了很久,还是没查清姚思忠的发迹史。所以,张世杰对这位特派员的怀疑消除了不少。

张世杰赶到公馆,姚思忠正准备出门。他开门见山问:“姐夫,鬼子这次行动规模有多大?战火会不会烧到南阳?过去六年,鬼子都没动郑州啊。我看这像是垂死挣扎呀。”姚思忠一边系着领带一边说:“别担心。欧洲战场,盟军已经在开辟第二战场了。鬼子在东南亚败局已定,没啥大事。”

“我问的是河南。”张世杰急着说道。“放心吧,河南怎么说也有四十万大军,郑州沦陷只是个小小的失利。日本人惯常偷袭,连美国的珍珠港都顶不住,何况一个易攻难守的郑州。时间到了,我不能陪你了,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听戏?听说是洛阳来的名角儿。”张世杰失望地摇摇头道:“我没兴趣。”

“那你陪你姐说说话吧,晚上别走,等我回来咱们再好好聊。”姚思忠说着走了出去。

张若虹的脸拉得很长,不满地说着:“整天都是这样,吃不完的酒席,听不完的曲儿。”

“不是这样的官员,这样的政府,能六七年还赶不走一个小日本?姐,我回去了。”张若虹拉住弟弟,说道:“世杰,你就陪陪我吧,这官太太的生活无聊透了,真不如我在县城开酒馆。”张世杰吃惊道:“姐,姐夫他……”

“他变了。你知道这半年我主要在干什么?在家里收礼!你姐夫的胆子也太大了,谁来送礼,他都敢收。开始的几个月,他告诉我说可以从收礼中看出一些大案要案的蛛丝马迹。这几个月……你来看看,家里的金银珠宝、古董字画多得让我晚上直做噩梦。”张若虹苦笑一下,一边失望地说着,一边带着张世杰进了一间密室,打开了几口大箱子。望着箱子里的大批财宝,张世杰道:“怪不得南阳只打了几只苍蝇。姐,你发财了。”

“这种国难财,我可不愿发。”张世杰摇了摇头,“姐夫除了爱财,别的方面……”张若虹道:“别的倒还好。”

张世杰安慰姐姐几句,失望地离开了。他在南阳待了三天,听到的都是坏消息。回到太平镇两天,收音机里又传来了荥阳、密县和巩义相继沦陷的消息。张世杰坐不住了,又一次去了游击队的驻地。曹镇河一见张世杰,痛心地说:“这才几天,县城都丢了六座!上级刚来了指示,说是鬼子这回铁了心要打通平汉路,要我们做好河南全境沦陷的准备。酒精厂的迁移工作要早做准备。”

这时的太平镇已经彻底乱了。

朱照邻听完新郑被围的广播,瘫坐在椅子上,吩咐道:“在劫难逃,准备收拾东西吧。”

“跑,就知道跑。一听鬼子要来,咱们准是第一个跑,丢死人了。要走你们走,我要留下来打鬼子。你们看看人家张家,伙计们都在学打枪了。”朱见真发泄了一阵,气鼓鼓地跑走了。“也是,前几年咱们出去跑了两次老日,让张家在太平镇上树了威。这一回,咱们也稳当一点。不管怎么说,河南还有四十万大军,哪能说败就败。来福,你去县城叫二少爷回来……”朱照邻自嘲地笑笑道。来福道:“老爷,二少爷去南阳听消息了。”

朱国梁这时刚到南阳。街上行人稀少,一个报童挥着手中的报纸走到保安司令总部大门口,叫道:“卖报,《前锋报》,最新消息:‘三城市沦陷,新郑被围,国军再向后退——’”下了车的朱国梁皱皱眉头,对随从说道:“什么国军再向后退,在保安司令部门口说这样的话,不是打我们的脸吗?去,把那小孩赶走。”

他进了司令部,来到一个和自己关系一向很好的副总司令的办公处,开口就问南阳有没有危险。副总司令拍拍朱国梁肩膀,无奈地说:“国梁老弟,我这心里现在也是七上八下呀。咱们的正规军和日军在黄河两岸对峙了好几年,从兵力上说,咱们绝对占优势,没想到日本人说过河就过来了。正规军一步一步往后退,咱们这保安团能有多大作为?新郑一丢,许昌就危险了,许昌到南阳,那可是一马平川,要是信阳的鬼子再动一动,南阳就叫包了包子了。”朱国梁擦擦额头上的汗,惊慌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你桐柏那边好办得很,跑上山打游击就是了。”

“听说日本投入的兵力只有一个军六万人,咱们第一战区光汤司令的人就有几十万……”朱国梁不解地问道。副总司令意味深长地说:“老弟,你怎么就不开窍呢?这么跟你说吧,你那个老乡姚特派员已经在屋子里收拾东西,准备撤了,他在上面可是有人,消息比我们灵通。这一任特派员,姓姚的可算捞足了。”朱国梁回到太平镇跟父亲商量大半夜,还是决定暗中做好西撤的准备。面子固然重要,真金白银当然更重要。

张德威和李玉洁仍是过着含饴弄孙的太平日子。淮源盛的酒精厂还在生产酒精,生意还在做,看得朱照邻莫名其妙。张世杰打算在太平镇不保之时,把酒精厂迁到太白顶。洛阳失守第二天,他就带着两挺机枪和三十枝步枪上了太白顶。

杨开泰一看,吃惊道:“鬼子到南阳了?”张世杰道:“大哥,前一段你又招了不少人马,我怕你的枪不够用了。洛阳失守了,南阳守不守得住,难说。鬼子来了,咱们要拧成一股绳跟他们干。”杨开泰还没表态,郭冰雪先说话了:“多谢张二少爷,这份礼我们太白顶收下了。请进来喝杯茶,山上消息闭塞,我们很想听听你对时局的高见。”

“世杰、连升,请。老蔡,你把张二少爷带来的家伙发给新来的人,领着他们好好训练。世杰,平汉线叫鬼子打通了,南阳这一次恐怕悬了。”杨开泰一边吩咐手下,一边陪着张世杰和高连升进了议事厅。

张世杰说道:“要想守住平汉线,鬼子肯定会沿铁路线向西扩张,鬼子会不会打南阳,还不好说。国民党军队丝毫不抵抗,一定程度上助长了鬼子的气焰。”郭冰雪摇头叹道:“真没想到,四十万大军居然拦不住六万敌人!正规军一退,那些地方武装不是当了汉奸,就是也跟着退,这样的政府,这样的军队,真让人失望。”张世杰热切地看着杨开泰,激动地说:“大哥,我这次上山来,是想代表淮源自卫队和你定一个盟约,一旦日本人来了,咱们共同抗敌,保护太平镇的安全,不知你意下如何。”

杨开泰毫不犹豫地点头道:“世杰,太平镇也是我的家,你放心,日本人一旦进入桐柏,我杨开泰不会让他们好过。”张世杰道:“还有,我想用用你北山坡那块地。鬼子一旦打到南阳,我想把酒精厂的机器转移过来。酒精生产不能停,机器更不能落到鬼子手里。”

“没问题,我马上让弟兄们盖房子。再囤点粮食。”郭冰雪道:“还是共产党有远见呀。放心吧,我和开泰绝对不会拿你的脑袋换赏金。又没有外人,你承认你是共产党没危险。我最烦的就是朋友间藏着掖着。”杨开泰道:“冰雪!你提这些干什么?金贵,备酒菜。”张世杰认真道:“大哥、嫂子,这几年,我是帮共产党做过一些事,可我……”郭冰雪道:“行了行了,别解释了。你只是个发国难财的商人。”

麦梢黄了的时候,完成预定作战任务的日军停止了进攻。河南省三十八座城池以一天一座的速度被不足六万日军占领。南阳的普通百姓不知道鬼子的战略意图,仍是惶惶不可终日。

种完玉米,赵九思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山西的八路军一部就要渡河南下到河南开辟敌后根据地了。“这是真的?”张世杰惊喜地问道。赵九思道:“国民党消极抵抗,日本人肯定得寸进尺,决不满足只占领平汉铁路,看来整个河南都会成为敌占区。国民党的正规军一撤走,就是我们建立根据地的好时候。中央已经确定了经略中原的大战略。八路军渡河南下的同时,新四军四师、五师也要派主力进入河南,形势变化很快呀。”高连升兴高采烈道:“太好了,赵先生、二哥,我们带着自卫队前去会合吧。”

张世杰白了高连升一眼道:“也不想想桐柏在什么位置。南下的八路军,西进和北上的新四军四师、五师的部队,不经半年血战,到不了南阳境内。鬼子手里拿的是枪。老赵,怎么办,你说吧。”赵九思夸奖道:“小半年没见,变成熟了你,大局观不错嘛。你对酒精厂的处置是妥当的。经此一战,河南局势已非,南阳不免一战。这次中原之战,中央军溃败是表面现象,本质在于蒋介石要保存实力。所以,南阳沦陷后的局面,我们必须估计到。你们现在要做的是两件事,一是借保卫家园为名,扩大自卫队的力量,二是要利用各种关系争取各县的武装力量。具体一说,当务之急是争取到三百到五百人自卫队的编制。”

“陈香亭是只老狐狸,他肯定不会让自卫队坐大。”张世杰道。赵九思道:“事在人为,这事儿可以采取边扩张边请示的办法做。另外,要用用姚思忠促成这事。”张世杰道:“姚思忠的口碑可不怎么样。新郑沦陷后,他就准备跑了,这件事影响很坏。对了,你又查到了什么没有?”

“他在军统九江站服务过两年,在武汉和南京都待过,四二年春天到的重庆。从他的升迁速度看,他当汉奸的可能性不大。军统是很厉害的。姚思忠收了不少礼不假,可他也替陈香亭这些地方实力派遮掩了许多丑事。陈香亭会给他面子的。”

于是,张世杰赶到南阳姚公馆,张若虹正和两个下人在院子里晾晒古画。前一段下了几次连阴雨,好多张画上都长了绿毛。张世杰惋惜道:“太可惜了。你们别弄了,我找几个装裱师傅弄吧。这是怎么搞的?”

张若虹哀叹道:“五尺高的大男人,硬是能叫鬼子吓破胆。丢人呢!鬼子还在新郑,他就让人把这些东西装了箱。局势平稳后,我说把东西拿出来晒晒,他不肯,说鬼子离南阳只有一百多里,铁甲车说来,半天就到了。这不,鬼子没来,连阴雨倒来了。亏他还说自己跟鬼子拼过刺刀,肯定是吹牛。”

因要用姚思忠,张世杰只好替她开脱。在南阳待了十天,陈香亭才答应再批给自卫队五十个编制。姚思忠把陈香亭的手令交给张世杰,语重心长道:“世杰,你要看清大形势,染红如今又是大罪过了。不是我在查案子时给陈香亭留足了面子,他早把你的自卫队撤掉了。共产党能成什么气候?穷得叮当响,提着脑袋帮他们,能挣几个子儿?”张世杰只能诺诺地答应着。

4

春节在一种惶恐不安的气氛中如期来临了。虽说大家都没什么心思过这个年,但该进行的程序一样都不少,每家大门上都贴着新门神和对联,门口的地上落着一层厚厚的红红的鞭炮纸。惶恐归惶恐,过年了,该尽孝的还要尽孝,该走动的还得走动。

正月初四,朱国栋回家给父亲拜年。中原战事一起,他都没回过太平镇。看见家里有些冷清,他说:“这个年过的,不像个年嘛。”

朱照邻喷出一口烟道:“过年,还有心思过年吗?你们吃着皇粮拿着官饷,就是要你们保家卫国,可日本人来了,你们就知道跑。朱家一个儿子是团长,一个儿子是保安司令,河南大半江山落入敌手,你们都干了啥?年,我只能过简单点。”朱国栋满腹委屈地说:“爹,你以为我想撤吗?我是个军人,上面有命令往后撤,我不撤行吗?”

“老爷,你就别难为他们两个了,大家还不都是一样。张家那个女婿,那个特派员,听说日本人刚占领新郑就想跑。谁不知道日本的洋枪洋炮厉害,你愿意让咱们家的人都去当炮灰呀。”朱太太说道。朱照邻道:“唉!几十万大军吃河南喝河南好几年,怎么能一见鬼子就跑呢?七年多了,还是过不了个安稳年。”

丫头孙小凤跑了回来,进门就喊:“老爷,老爷,张家那个特派员女婿来了,见个小的就发一份压岁钱,出手可大方了。你看,还给了我一份呢!”朱照邻一巴掌打掉孙小凤手中的两个银元,嚷道:“没见过钱是不是?去,把咱家的小的都叫回来,我要发压岁钱,一人发一百大洋。老二,去看看特派员,请他晚上来家里吃顿饭。”

“还是先打听一下人家晚上走不走再说吧。小凤,你再跑一趟,问问清楚。”朱国栋道。孙小凤出了门,看见高连升和张若兰出了家门去了张家的酒精厂。

张世杰看见两个人,眉头一皱道:“你们俩到底有什么事,快说吧。”张若兰堆着笑脸说:“二哥,我这才知道你是个大英雄。八路军过黄河……”张世杰大喝一声:“高连升,你找死!”高连升嗫嚅道:“二哥,若兰天天缠着我要去投奔共产党,我看她很坚定,就……”

“二哥,你放心,我就是死,也不会说出你们的身份。三哥跟朱家见真好,你们可别让他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二哥,我没别的要求,只求你放了连升哥和我去投奔八路军或者新四军。”张若兰兴奋地接着说道。张世杰瞪着高连升道:“怎么着?翅膀硬了?”高连升道:“二哥,咱们在这儿做这点事,人多了窝工。不如……”

“你们死了这条心吧!若兰,你听着,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的外围人员,以后怎么办,要看你的表现。”张若兰马上道:“放心吧二哥。有的事,我做起来比你们做方便。我是女的。”张世杰道:“你回家盯着,看看姐夫他们……”高连升道:“他们已经到家了……”张世杰拿起外套冲出去道:“哪大哪小你都弄不清!这种糊涂蛋,你还想另立山头?”

张家客厅中间生了一盆火,张德威和张世范陪姚思忠夫妇坐着。姚思忠看了看,觉着气氛不够热闹,便说:“爹,我和若虹回来了,是不是把镇子上的老人们请到家里来,大家一起热闹热闹?”张德威说道:“大年下的,各家都要招呼自家的客人,再说,日本人还在河南横行霸道,谁有心思凑这个热闹。”姚思忠道:“放心吧,日本人占了平汉路,不会再有大动作,南阳没事的。”张世范道:“桐柏离平汉路这么近,鬼子人不来,飞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了。”姚思忠反驳道:“日本的飞机大部分都在太平洋战场上,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他们哪还有那么多炸弹。日本快完蛋了。”张德威叹了一口气道:“唉,耻辱啊,就这个已被战争耗空的小日本,六万人就打败了咱们的四十万人……你说说,都是这样的军队,我们这些小百姓哪还有安全感?”姚思忠道:“这是上面的策略……”张德威道:“我才不管它什么策略不策略,真是丢人呐。”

钟梧桐走了进来,说道:“姐姐、姐夫,妈说她身体有点不舒服,不来陪你们了。我已经把大姐以前住的房间收拾好了,你们先去休息一会儿吧。”姚思忠刚要说什么,张若虹站了起来,说道:“爹、大哥,我们先去休息一会儿。”钟梧桐带着姚思忠和张若虹朝后院走,姚思忠斜眼看了看她的腰身,问道:“二弟妹只有万隆一个孩子?”钟梧桐应了一声:“是。”姚思忠开玩笑道:“这年头,不能让肚子空着,生孩子也是抗日。”钟梧桐笑道:“照这么说,姐夫回来快一年多了,姐姐的肚子还没有一点情况,姐夫是不是想当汉奸啊?”张若虹脸色变了,气道:“梧桐,你会不会说话?”钟梧桐忙说道:“对不起,姐姐。姐夫和我开玩笑,我也是和他说着玩呢。姐夫这么大的官儿,哪能当汉奸呢?”一个丫鬟跑了过来道:“二少奶奶,太白顶的杨夫人来拜年,大少奶奶让你去把她带的年货收了。”

“杨开泰的夫人来了,我得去见见她。”姚思忠来了兴趣,说着转身就往前院走。

客厅里这时的气氛才有过年的感觉。张若兰和朱见真正围在郭冰雪身边,张世杰、张世俊和高连升站在一边,大家的脸上都带着笑容。

张若兰拉着郭冰雪的胳膊晃了几下,高兴道:“冰雪姐,我早盼着你下山了。”

“怎么,想让我带松子给你吃?放心吧,我带了很多。”郭冰雪问道。“她才不是要吃的,她想和你比比枪法。张二小姐已经会使双枪了,早就想找个机会展示展示。”朱见真说道。郭冰雪道:“真的吗?你们淮源自卫队有的是神枪手,跟他们过招就行了。”张若兰道:“他们都是男人,我才不愿跟他们比。”郭冰雪哈哈一笑道:“呵,想向我挑战?行,只要伯父伯母和你二哥答应,哪天我带你到信阳城去打鬼子,咱们找几个日本鬼子当靶子。”张若兰几乎蹦了起来,雀跃道:“真的吗?咱们什么时候去?”

“若兰,冰雪在和你开玩笑。你就喜欢听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儿,一点女孩样都没有。”张世杰说道。“二哥,你别拿大道理来教训我,中国现在需要的不是大家闺秀,而是能打日本鬼子的女英雄。”

姚思忠走了进来,笑道:“谁是女英雄?我看看,嗬,满屋子的美女俊男,看了都觉得中国大有希望。”张世杰忙迎上去,微笑道:“姐姐、姐夫,你们来了。”姚思忠道:“世杰,快给我介绍介绍,这位是不是开泰老弟的夫人?这么年轻,这么漂亮,眼都看花了。”

“姚特派员真会开玩笑。我就是太白顶土匪头子杨开泰的老婆。”郭冰雪笑道。姚思忠笑了起来:“杨夫人,弟妹,我这会儿的身份不是什么特派员。说起来,我也曾在开泰老弟手下干过一阵子,按山上的规矩,不序年龄,只序品阶,论起辈分来,我该叫你一声大嫂。”郭冰雪忙道:“不敢当。若虹姐,好久不见了。你比以前瘦多了,不过,也漂亮多了。”张若虹走过来拉着她的手,说道:“冰雪,怎么没把孩子带来?”郭冰雪道:“大冷天的,我很快就回去了。”姚思忠走了几步,说:“听说你的父亲以前也是政府要员,那你应该好好引导引导开泰老弟,占山为王不是长久之计,如果他想为党国效劳,我愿意做个引荐之人。”

“谢谢姐夫。我们还是在山上自己找活路吧,省得像那四十万正规军,吃着老百姓,喝着老百姓,到头来把老百姓扔给鬼子,遭人唾骂。”姚思忠尴尬道:“我看大家都误会政府了,其实这只是一个策略?”张若虹突然大声说道:“你就别再讲你那什么策略了,这儿没人愿意听。老百姓只知道我们四十万大军打不过六万鬼子,三十七天丢了三十八座县城!”

此言一出,大家顿时都愣住了。

钟梧桐走进来,打破了暂时的沉默,她说:“杨夫人,妈让你到后院去,她想和你说说话。”张世范带着朱国梁进来了:“都站着干什么?快坐,快坐。妹夫,国梁找你。”朱国梁对姚思忠说道:“特派员,见你一次不易,请你吃个饭也不易。碰巧,我哥也回来了。今天中午或者晚上,你能不能赏脸过去喝杯薄酒?”

“你太客气了。那就中午吧。借住你们的房子,我还没机会说个谢字呢。若虹,一起过去吧?”张若虹道:“我又插不上嘴,不去。”姚思忠道:“也好。晚上借家里的地方,我作东,请国栋、国梁兄弟来家吃个饭。世杰,你帮我张罗张罗。”

“是。你放心吧。”朱国梁道:“特派员太过细了。”

姚思忠夫妇回南阳后,李玉洁把张世杰叫到后院,见面就说:“梧桐说你姐回来两天掉了两回眼泪。你见这姓姚的多,你说说他到底是不是个东西。豫西南地区特派员,那是多大的官?他怎么做出事儿来,还是一股下贱气?”

张世杰憋了半天,还是不知该怎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