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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冰雪贱卖了南阳的宅子,盘下了太平镇豆腐万家的门面房,准备在太平镇一边卖豆腐,一边等待朱三少爷娶她进门。

消息传到张家,张德威道:“卖豆腐?省参议员的女儿卖豆腐?她是找朱家麻烦的。”李玉洁一听就急了,“找朱家的麻烦,这么说,从朱家传来的那些闲话,都是真的了?怪不得世杰这一段时间沉默寡言,拼命地干活。世杰呢,他去南阳看机器,回来没有?”钟梧桐忙答道:“还没有,说是晚上才能回来。”李玉洁摇头叹息道:“唉,没想到,真没想到,我到底看错了紫云。”张德威很不以为然地说:“看没看错,现在别忙着下结论。紫云在咱家住了好几年,她跟世杰,不是一天两天。三人成虎,曾参杀人,谣传害的人还少吗?朱家国栋,是个人精,啥狠点子他想不出来?”李玉洁有点明白过来,“说下去,有点意思。”张德威继续说:“郭参议员死了,朱家悔亲是早晚的事。编排紫云如何如何,是要打世杰。咱可不能上这个当。每人都有一张嘴,爱说啥说啥吧。咱还是要厚道点,别听风就是雨,乱了方寸。”

朱家又是另外一种反应,朱太太在豆腐店哭了半天,郭冰雪就是不跟她回来,她只好回家对着丈夫哭。朱照邻有点不耐烦,“你别哭了,我早说过,只要冰雪愿意,我把她当女儿看待,只要我活着,这句话就算数。冰雪是你亲侄女,她的脾性你了解,说不定她在豆腐店新鲜两天,就会搬到家里住。”朱太太道:“话是这么说,我就是放不下心,要不,晚上派两个丫环去陪陪她。”朱照邻说:“只要小雪愿意,随便派几个人都行。”朱国梁一脸怒气冲了进来,说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这个郭冰雪,太不把我们朱家放在眼里了。太太,你这娘家人也太难缠了!”朱太太站起身,擦擦眼泪走了。朱国梁恨恨地说:“爹,我派几个人,把郭冰雪抓回来,要不就把她赶出太平镇,不能让她丢朱家的脸。”朱照邻瞪儿子一眼,“糊涂!你忘了国栋走的时候是怎么说的?让冰雪在外面胡闹吧,国栋说得对,也许只能在这个‘情’字上,搞垮张世杰。”

张世杰从南阳回来,听说郭冰雪的事儿,连问都没问一句,就去了酒精厂工地。不一会儿,钟梧桐拎着瓦罐追到工地,说是太太让送燕窝粥给张世杰喝。张若兰跑了过来,问道:“二哥,你到底让连升哥干什么去了?他怎么还没回来。你快把他叫回来,我和三哥要去河南大学了……”张世杰不耐烦地说:“你们上大学与连升有什么关系?连升在外面办事,你听明白没有?你没看我都忙成啥样了?添什么乱你?”

高连升走了一个多月,音讯全无,张世杰怀疑高连升不在人世了。傍晚时分,一辆马车拉回了已经奄奄一息的高连升。高连升醒来就是一番自责,说自己无能,跑了四五个地方,也没找到杨紫云。张若兰已经爱上了高连升,一听高连升是为了找杨紫云负了重伤,哭着指着张世杰的鼻子,大喊大叫着:“张世杰,你算什么男人!杨紫云是你的女人,你为什么不去找?朱国柱抢了你的女人,你自己为啥不出头?张世杰,你不是个男人!”李玉洁出面喝叱道:“哭丧呢!闭嘴!”张若兰道:“连升哥快让他害死了!张世杰,你怎么能让别人替你送死呢?”李玉洁扬手打女儿一个耳光,“再说!”张若兰捂着脸蹲在一边抽咽起来。李玉洁问:“人没事吧?”大夫道:“没伤筋骨,只是好久没吃到正经东西,静养十天半月,就没事了。”李玉洁道:“这就好。梧桐,你回去让他们把母鸡汤煨上,一天一只。”钟梧桐答应着走了,李玉洁看着张世杰说道:“这下你满意了。”高连升挣扎着要起来,说道:“干妈,我不要紧,你别怪二哥……”李玉洁忙制止他,“快别动,好好躺着。算你命大,还能活着回来,要不真不知道怎么向你老娘交待。”

张世杰沉着脸,冲出屋子,大步走了出去。在淮源盛总号门口,正好遇见郭冰雪,张世杰招呼也不打,大步冲到街上,穿过一条胡同,来到淮河边上。他跳进河里,用脚踢着浅浅的河水,直到把自己弄得精疲力尽,一转脸,看见郭冰雪正倚在岸边一棵树上看着他。张世杰跳上岸,冲郭冰雪吼道:“跟着我干什么?”郭冰雪淡淡一笑,“怕你想不开,寻了短见。”张世杰冷笑几声,“谢谢!你以为我是傻子?你在看笑话!”郭冰雪一脸委屈,“我看你笑话?我有这个资格吗?你别忘了,我和你都是受害者!你心里苦,我心里就甜?私奔的是你的未婚妻和我的未婚夫,咱俩半斤八两,一对可怜虫!”张世杰对郭冰雪吼着:“别拿我和你相提并论,杨紫云不可能做出这种事!”郭冰雪也不生气,耸肩笑着:“是啊。朱国柱算什么东西?你是太阳,他充其量只是一只小萤火虫。杨紫云怎么可能为了一只萤火虫,背叛太阳呢?”张世杰无奈地叹口气:“说吧,你想咋说就咋说。”郭冰雪看着张世杰的眼睛说:“张世杰,你醒醒吧。你可以说朱家在胡说八道,可高连升给你带来希望了吗?你要不担心,会派高连升去找他们?”张世杰道:“这是我自己的事,与别人无关。”郭冰雪叹一声,“别人?张世杰,你对我太残酷了。你真的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自从朱国柱跟着杨紫云去了金竹沟,我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到太平镇来?是来看朱家人的脸色,还是来听那些风言风语?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这是乱世,你不能用太平时的标准要求你的恋人。人是会变的。”听到郭冰雪如此坦白的告白,张世杰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冰雪,我没法顾及你的感觉,紫云不会变,不会的!”郭冰雪抬眼看着张世杰,“你看着我,听我说!你爱不爱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能再这么生活下去了!我如今什么都没了,就为你做点事吧。高连升找不到他们,未必我也找不到他们。我要去找铁证,证明你张世杰看走眼了。”丢下张世杰朝太平镇跑去。

张世杰看着郭冰雪的背影,一动不动。自已要不要去寻找真相呢?张世杰拿不定主意。第二天一大早,张世杰去了豆腐万的门脸房,一看铁将军把门,就知道天不怕地不怕的郭冰雪真的走了。张世杰决心去看看真相。把酒精厂的事作了安排后,张世杰独自一人趁着夜暗向东而去。

随枣战役打过之后,敌我双方都在休整,一路上还算太平,但这种太平给郭冰雪造成了困惑,她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新四军驻地。一天下午,她在一处丘陵地带漫无目的转悠时,听到前面传来枪声,她赶紧骑马过去。山坡后面,几个新四军战士正在袭击两辆下乡抢劫的鬼子牛车,车上的鬼子和伪军已经被打倒在地,新四军战士跳过去取敌人身上的武器。郭冰雪远远看见地上一个被击倒的鬼子抬枪瞄准一个新四军战士,急切之下,抓起身上的包袱扔了过去。鬼子的枪被打飞了,一个新四军战士给鬼子补了一枪,把郭冰雪的包袱捡起来递给她。郭冰雪忙问:“你们是新四军吧?”战士上下打量着她,“老乡不是本地人?你找新四军干吗?”郭冰雪道:“我从桐柏山来,我姐姐一年前从金竹沟转移到这里,我来找她。”战士问:“你知不知道她在那个支队?”郭冰雪摇摇头:“不知道。”战士道:“根据地很大,不知道地址,想找人可就难了。这样吧,你先到我们支队去找找看。”

就这样,郭冰雪来到了新四军根据地,并慢慢根据情况,知道从金竹沟转移过来的人大都在六支队。这天,她打听到一个叫杨树庄的地方有六支队的人,就准备过去。一个年轻军官说可以帮她,就头前带路,还让两个战士在后面跟着,带着郭冰雪来到一个很大的村子。绕着村子转了一大圈之后,年轻军官领着郭冰雪朝一条巷子走去。郭冰雪用眼睛四处瞟着,说道:“新四军可不兴骗人,你们这儿没有女兵嘛。”年轻军官头也不回:“快走吧。”郭冰雪停下脚步,“算了,我姐肯定没在你们这儿。你们别耽误我的事,我到别的地方看看吧。”拉着马就往回走,被两个战士横着枪拦住。郭冰雪不由得叫了一声,“干什么?”年轻军官笑道:“小兄弟,慌什么?”郭冰雪摸出一张纸,“我有通行证,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走?”年轻军官一把夺过通行证,“跟我走!”郭冰雪大声道:“你不讲理。新四军没有不讲理的人。我要告你!”年轻军官把脸一沉:“你们愣什么,把他押起来。”两个战士冲上去拧住了郭冰雪的胳膊。郭冰雪道:“放开我!我自己走。你竟敢败坏新四军的名誉,我一定要告你。走,走啊!”年轻军官道:“这就对了。牵住他的马,别让他再跑了。”

这一次他们很快就进了一所有哨兵站岗的院子。郭冰雪被带到一间很隐蔽的屋子。年轻军官把郭冰雪的包袱打开放在桌上,一件一件拿起来给郭冰雪看,“女人的衣服,胭脂盒、梳子、镜子。小兄弟,你怎么解释?”郭冰雪故作镇静地说:“你这人不讲理,我要跟你们大首长说话。”年轻军官冷笑道:“用不着!还有不少银元。用不着惊动大首长。这些东西,你肯定是从两种渠道得来的,要么是偷的、抢的,要么是杀人……”郭冰雪道:“东西肯定是我的……”年轻军官一拍桌子,“带这些东西干什么!”郭冰雪道:“给我姐带的。”年轻军官拿起一个打开的纸包,“这是什么?这是迷药!把他的衣服脱了!”郭冰雪大叫道:“不行,不行!新四军怎么能调戏妇女呢!我承认,我是女的。”年轻军官笑了:“说!你到底想干什么!”郭冰雪说:“来看我姐。我没干坏事。”年轻军官冷笑几声:“五天前,你在涡县小李庄,用蒙汗药迷倒两个人,骗了这张通行证。这几天,你跑了几百里地,一会儿扮男,一会扮女。骗谁呢!招了吧,免得皮肉受苦。”郭冰雪吃惊道:“你都知道?”年轻官军面露得色:“说吧,是谁派你来的?鬼子,还是国民党。”

郭冰雪实话实说了:“我招。我是来找人的。找我姐跟我姐夫。我姐叫杨紫云,我姐夫叫朱国柱,他们都是北平的大学生,会日语……”年轻军官不由自主站了起来,“你认识杨紫云和朱国柱?”郭冰雪惊喜道:“是啊。你快带我去见他们。他们是不是已经结婚了?”年轻军官把包袱一包,走了出去,站在门口的战士麻利地把门锁上。郭冰雪冲过去拍门,一边喊道:“哎,哎,哎,凭什么关我?快开门!”

张世杰很顺利地进了根据地。既然来了,就要多走走多看看,日后也好多个念想。他换上了早准备好的新四军军服,用几天时间,以军部参谋的身份,跑遍了大半个根据地。每到一处,他必去训练场。每到训练场,他必指导战士们进行训练。一路走下来,没有人怀疑他的身份。郭冰雪被抓这天,张世杰已经来到了六支队的地界。照例,他站在训练场边支了几招后,就把成群的战士吸引到了身边。张世杰一边帮战士们校枪,一边以首长和行家的口吻说道:“枪要常擦,新枪和缴获的枪,一定要让神枪手们校校。咱们这儿子弹奇缺,不可能真枪实弹练,怎么办?只能把这家伙摸顺手了。枪打不准,拼刺刀又不行,一上去,准没命。”他拍拍屁股上的灰,“哎,从你们这儿到六支队部能抄近路吗?”排长很热心地说道:“能。你从这儿向东,遇到一个大道向北,走一里地再沿着小路往东北,就到大李庄了。”

“好了,都去练吧。咱们战场上见。再见。”张世杰行了个军礼,从一个战士手中接过马缰绳。说话间,有十几个战士在一个黑脸军官的指挥下,已完成对张世杰的包围。黑脸军官闪到一棵大树后面喊道:“五排的都听着——跑步进掩体!”那些围着张世杰的战士们纷纷跑向掩体。张世杰笑着道,“弯腰跑,这样目标小——”黑脸军官又喊,“二柱子,枪上膛。哎——别上马,咱们聊聊!”他向张世杰招招手。张世杰准备上马,“下次吧,我在执行任务。”黑脸军官朝张世杰脚前开一枪,“你是行家,看看你走不走得了。把枪放下,朝我这边走。”

“别误会,有话好好说。”张世杰把枪套连枪扔在地上。黑脸军官道:“不错。还有一支。”张世杰愣了一下,揪开衣襟,把枪取出来扔到地上。黑脸军官从树后闪出去,“你还有几把飞刀,扔了吧。”张世杰很感意外,把飞刀摸出来扔到地上,“不错,根据地还有能人。”黑脸军官喝叱,“把枪瞄准他,别大意!你要再从我眼皮底下溜了,我只好当战士了。别反抗,让他们好好捆你。”张世杰举起手,“捆吧。”黑脸军官一挥手,四个战士扑过去,把张世杰扑倒在地。战士们用很大气力捆,疼得张世杰呲牙咧嘴。张世杰被捆成个粽子后,从地上艰难站起来,仰着半张沾着灰土的脸,朝黑脸军官啐一口血污,“混账!”黑脸军官并不生气,伸手擦擦脸,“没办法,上级有令,一定要抓个活的。我呢,又不想让你伤我们一个人。”张世杰笑了起来,“不怪你。你是连长吧?”黑脸军官道:“连长、营长并不重要。说说,为什么要戏弄我们?你是哪一路的?”张世杰央求道:“松松吧,捆得太紧。我从江南过来,你说我是哪一路的?军部的。别耽误我的事……”黑脸军官道:“军部的?你可真敢编!你的嘴可真硬!我看你是国民党第九战区的特务。错不了!带走——”张世杰急忙辩解道:“我不是国民党特务。你看我像吗?”黑脸军官道:“像不像你说了不算!带走。”

黑脸军官带着两个兵押着张世杰进了一个院子。刚走到审讯室,就听见一个房间有人在大叫,“我饿了,我要吃饭。人呢,都死绝了?!”正准备进那个房间的年轻军官看见这一行人,走了过来,“王连长,你们立大功了。”黑脸军官道:“小意思。可别大意,这小子厉害得很,问他一路,你猜他说什么?”房间的门被踢得啪啪响,“饿死人了!我要撒尿——”年轻军官喊了一声:“吼什么?!哎,你说了什么?”张世杰咧开嘴笑了,“你们都不配问我的身份。”黑脸军官指着张世杰,“你听听,狂不狂?”年轻军官看看张世杰道:“那你想让谁审问你?”张世杰傲慢地说:“反正你不配。我要见你们支队长。”房间里的人又在喊:“快一点!憋死我了——”年轻军官吩咐门口的战士,“把门打开,让她上厕所。支队长能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张世杰冷冷看着年轻军官,鼻子里哼了一声。年轻军官被激怒了,一脚把张世杰踹倒。张世杰慢慢爬起来,也不说话,一个扫荡腿把年轻军官扫倒了,一只脚踩在军官的脖子上,“你差远了!我一用力,你的小命都没了。”门打开了,郭冰雪从屋里出来,惊叫一声:“世杰——”年轻军官恼羞成怒,爬起来再次踢倒张世杰,用脚在张世杰身上乱踢。郭冰雪大喊:“打死人了——打死人了——”年轻军官恶狠狠地说道:“狗特务,看我怎么收拾你!”参谋进了院子,“住手!你怎么能动手呢?”郭冰雪过去扶起张世杰,“你们真不讲理,恩将仇报。你们知道他是谁?他叫张世杰!你们在金竹沟的时候,他……”张世杰喝叱道:“你知道什么?!”郭冰雪道:“他和赵九思赵老板,都是你们六支队的大恩人!你们这些小鬼知道什么?你下手可真狠。你敢把他这些绳子解了吗?他能打你十个。你是狗屁新四军!”参谋问道:“你认识赵老板?”郭冰雪道:“我当然认识。我还认识你们金竹沟一个吴参谋。对了,他和吴参谋比赛拼刺刀,把吴参谋的肋骨都弄断了。”黑脸军官道:“我听说过这事。后来吴参谋又找你比试了吗?”张世杰道:“他死了。”黑脸军官道:“死了?”张世杰道:“死了!”参谋道:“你们真认识赵老板?”郭冰雪道:“骗你干什么?赵老板在桐柏教书时,教过他。”参谋道:“把他的绳子解开。我去叫赵老板。”撒腿就走。郭冰雪给张世杰解着绳子,“在人屋檐下,你也不低头啊!吃亏了吧?世杰,我赢了。杨紫云肯定不在新四军了。”

2

首长正被突然发生的皖南事变搞得焦头烂额。正在根据地请示工作的赵九思听到这个消息,惊叫一声:“九千多人,都没了?”首长痛心地说:“叶挺军长被扣,项副军长下落不明,估计已经战死。昨天,中央社发了消息,蒋介石把新四军称作叛军,要取消新四军的番号。”赵九思道:“我们怎么办?”首长道:“静候中央的指示。我们决不能任人宰割!新四军军部肯定要重建。重建一个军部,需要大批人才。这些人,只能从各支队和分区抽调。我这里,人手都不够用啊。下一步,你的工作重点,仍是桐柏地区。那个张世杰,最近怎么样?”赵九思道:“我有一段时间没见他了。按我的估计,他手里应该有上百个人上百条枪。那个酒精厂应该快建好了。”首长道:“告诉他,要充分认识到别廷芳这种地方实力派的复杂性。宛西地下组织报告说,别廷芳已下令封锁了由宛西入陕南的道路。汇集在南阳的大批知识分子和进步学生,很难由西线转道去延安了。你要快一点回去。”赵九思道:“我明天一早就走。”首长道:“回去后,你要和世杰同志一起,尽快把南阳做地下工作的一些同志,转移到我们这里来。皖南事变不是偶然的事件,要有思想准备。南阳的情况很复杂,地下组织生存很困难。另外,你们一定要保证这条地下通道的畅通。人和枪,对我们都很重要。”赵九思道:“我们一定尽力。有一件事,我知道我不该问,可不问又不行。杨紫云到底是死了、失踪了,还是在执行其他任务?”首长道:“不问不行吗?”赵九思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张世杰上次已经问过我杨紫云的情况,我随便编了几句。这是个很棘手的问题。他们俩的感情很深。”首长道:“那你就接着编呗。张世杰是老党员了,美人关应该能过得了。”赵九思道:“你是不知道张世杰对杨紫云的感情,当着他的面,看着他期待的眼神,我实在编不出口。”首长沉吟片刻:“你就说她失踪了吧。”赵九思无奈地说道:“失踪了,好吧,就这么说。”首长看了赵九思一眼道:“这是事实。”赵九思又换了个话题:“姚思忠呢?听说他也脱离了部队,他又是什么情况,也失踪了?”首长摇摇头道:“不是。”赵九思问:“他当了逃兵?”首长道:“也不是。”赵九思道:“叛变投敌了?”首长道:“也不能这么说。去年冬天,鬼子大扫荡,根据地十分艰苦,我都吃过皮带。部队不得不搞复员,姚思忠走了。今年春天,有人看见他在一所学校教书。我派人去找他,他已不知去向。此人太聪明,真要投了敌,破坏性很大。”两人正说着,一个戴眼镜的胖子进来了,“首长,那个……”首长道:“说吧。”眼镜参谋道:“那个神秘的男子,刚刚被四大队生擒。我让黄参谋去看看。那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声称她是我们一位失踪很久的翻译的妹妹。保卫科认为这两个人都很难对付,建议对他们动点……”首长道:“想大刑侍候,对吧?”眼镜参谋道:“这个男的很可恶,戏弄过五支队,又戏弄过我们四个大队,他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不让他吃点苦头……”首长踱了几步道:“告诉保卫科,先不要用刑。明天吧,明天我去会会他们。”眼镜参谋答应一声,出去了。赵九思道:“特务?”首长道:“还不清楚。这个女的,很奇怪,一会儿扮男,一会扮女,一会儿说要当女兵,一会儿又说找姐姐。五六天时间,跑了我们十几个地方。这个男的更是邪乎,冒充军部特务营参谋,四天走访了我们六个大队……”赵九思道:“他想干什么?”首长道:“六大队,三大队,昨天还请他喝了酒。他会使双枪,又是拼刺刀的行家,还能扔飞刀,整个一个独行侠!他对我们的规矩,了如指掌。”赵九思道:“军统的?投敌的?”首长道:“都不像。如果真是军统派来的,他至少干掉我们十几个人了。投敌的,他们不敢大摇大摆回根据地。所以,我下令抓个活的。我也想知道他想干什么!”黄参谋跑进来道:“首长,赵老板,那个神秘男子叫张世杰,吵吵着要见你们。那个姓郭的女子也认识赵老板。”赵九思叹口长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去打发他们吧。”首长道:“你们去河边谈,我一会儿去见见他。看来这美人关真不好过啊。”

赵九思在河边等了一会儿,黄参谋把张世杰带来了。等黄参谋一走,赵九思指着张世杰的鼻子吼道:“长能耐了!真长能耐了!全中国就你这一个特殊党员!无组织无纪律!你知道这是什么性质的错误吗?大半个根据地,让你搞得鸡犬不宁,太不像话了!”张世杰梗着脖子顶一句,“你让我怎么办?一进根据地,举个牌子,写上我是中共地下秘密党员?行吗?”赵九思道:“你少狡辩!你真让我失望!为了儿女私情,你真是胆大包天!”张世杰大声道:“你是我的上级,唯一知道我身份的上级。我到处找你,你在哪里?”赵九思道:“走的时候我告诉过你,我在执行任务!”张世杰道:“只要安排我见紫云一面,怎么处分我,我都认。”赵九思道:“我正要跟你说这事。去年冬天,鬼子大扫荡,紫云失踪了……”

“不可能!你骗我!”张世杰一把拧住赵九思的胳膊,“带我去见支队首长,我要知道真相!我必须知道真相。”赵九思大叫道:“你轻点!你别犯浑——”首长骑马过来了,厉声说道:“张世杰,放开他!”翻身下了马,“你想知道什么真相,问我吧。”张世杰道:“我想见见杨紫云。”首长问:“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见她?”张世杰道:“是的,首长。她是我的未婚妻。”首长取出怀表看看,“世杰同志,我也有很长时间没见到杨紫云了。在鬼子的一次扫荡中,你的未婚妻杨紫云失踪了。”张世杰问:“是死是活,你们不知道?”首长抬头看看天,“知道了,能叫失踪吗?”张世杰道:“朱国柱呢?我见见他也行。”首长看了张世杰一眼,“朱国柱也失踪了。世杰同志,这两年,你的工作做得不错,我们很满意?”张世杰神色大变:“他们是不是结婚了?”首长一咬牙,“他们结没结婚,我不知道。现在,他们是死是活,我也不知道。世杰同志,战争是很残酷的,死人的事都经常发生。根据地的艰苦,你都看见了。不瞒你说,我们这支队伍的人,不都是铁打的!你介绍参加队伍的人,也不都是铁打的!杨紫云和朱国柱失踪了,姚思忠自己选择了离开,这三个人都是你介绍来的。还有人成了可耻的叛徒和汉奸。杨紫云和朱国柱高中、大学同学几年,到部队后又在一起工作……”

张世杰扭头往河边树林里跑去。赵九思追过去,抓住张世杰,“你站住!”首长跟了过去,“世杰同志,我的未婚妻三○年就嫁了别人。九思同志的妻子,三三年在肃反时被错杀了。我们跟你一样,人生也是残缺的。爱是付出,而不是索取。不要忌恨杨紫云和朱国柱。他们只是选择了与你不同的人生道路。我知道你一直想到根据地来,参加主力,打鬼子。你到根据地所做的那些事,别人不明白,我明白,你是想证明不让你到根据地来,是错误的。”又掏出怀表看看,“时间不早了,咱们长话短说。组织上仍然需要你在太平镇做地下工作。那个女孩子是不是跟你一起来的?”张世杰道:“不是!”首长道:“我看了一眼,姑娘不错,听说对你也不错。世杰同志,求全求完美,痛苦就多。说句话你不要不爱听,紫云失踪后,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你要等她回到你身边,组织上不反对。我个人希望你能重新考虑个人问题。国民党反共一浪高过一浪,你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希望你能正确对待。你大闹根据地的事,会传到桐柏的,不能轻易放走你。今晚你就演一出英雄救美吧。路上一定要小心,不要与沿途的鬼子纠缠。组织上希望你能在太平镇好好活着。我要去开会了。后会有期。”说罢,上马走了。张世杰呆站一会儿,突然仰起头,像恶狼一样发出一声怪叫。

当天晚上,张世杰按照事先的安排,打晕两个新四军战士,和郭冰雪一起逃离了根据地。

3

杨紫云和朱国柱已经成为军统对付日伪的王牌间谍。张世杰为了寻找杨紫云大闹新四军根据地的时候,杨紫云和朱国柱已经由上海溯江而上,住进了武汉汉正街的一栋豪华的别墅里。他们此行的目的是接近日军十一军的上层人物,获得对中国军队有利的情报。朱国柱的公开身份是香港实业巨子李德伦的外甥,杨紫云的公开身份是朱国柱的妻子。他们选择的突破口是日军十一军高级将领的妻子们。在他们的生活中,每天晚上睡觉前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消灭这一天留下的任何能引起别人怀疑的蛛丝马迹。杨紫云打开藏在书架后面的假墙,把发报机放进去,刚准备按动开关,觉着不对,她把手伸进假墙,从里面拿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杨紫云和朱国柱都穿着少校军服。杨紫云严厉地喊道:“朱国柱!”正在烧毁文件的朱国柱抬头道:“怎么了?”杨紫云质问道:“你为什么要把这张照片带过来?”朱国柱解释说:“这是咱俩唯一的合影,照得又很不错……”杨紫云冷冷道:“是不错。你是不是想有一天,把照片送到太平镇,好让家里人放心,让他们知道我们还活着,还混成少校军官了,不,中校军官,应该在这照片背面写一句:因做情报工作立了大功,已晋升中校。不知道鬼子看到这张照片,会怎么想。”朱国柱道:“所以,我才把它藏到那里……你干什么?”杨紫云把照片点着了,“我不想让这张照片惹出不该惹的麻烦。国柱,从我们接受特殊训练的那天起,就应该明白,工作中绝对不能掺杂个人感情。”朱国柱道:“是我考虑不周,我检讨。”杨紫云道:“我刚才的态度也有点过分,对不起。我困了,想休息。”

“晚安。”朱国柱默默出了房间,把门锁上了。

杨紫云呆站一会儿,坐在床头,拿起一支笔,在手心画了一个头像,深情地看着,看着看着,眼睛里泪光闪闪,她马上把手掌捂在眼睛上面,嘴里喃喃道:“世杰,好好活着。”伸开手掌,上面都是泪水,她把两只手在一起对搓着,泪水混合着墨水渗进她的手纹里。

白天,他们两人总是乘坐专车,出现在日军组织的各种集会和酒会上。在武汉的普通百姓眼里,这一对金童玉女只有一个身份:汉奸。

4

张世杰出门前给家里说是去看造酒精的机器。可机器已经运回了,人却不见了踪影,李玉洁怀疑儿子去找杨紫云了。李玉洁问下人和伙计,都说张世杰去买机器了。这种异口同声的欺骗,李玉洁是不能容忍的。张德威也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李玉洁决定查出事情真相。这一天,她把刚刚伤愈的高连升等十几个伙计叫到了客厅。李玉洁用目光扫扫众人说道:“我和老爷给你们一个说实话的机会。说说吧,二少爷到底去了哪里。”众人七嘴八舌一番,都说二少爷去西安买机器了。张德威真生气了,口气严厉地说:“我和太太还没有死!淮源盛还轮不到我二儿子当家。不想在淮源盛干了,说一声。”李玉洁一掌拍在八仙桌上:“买机器的钱早汇出去了。一群没心没肺的东西。世杰出去一个半月了,你们没一个人替他的安危担心过。”众人黑压压地跪了一大片。高连升道:“干妈,我们确实不知道二哥去了哪里。看样子,他是去找杨小姐了。”钟梧桐拿个信封进来了,“老爷,太太,这是二少爷临走前留给我的,说是建酒精厂的大账……”李玉洁打开信封一看,“为什么不早拿出来?”钟梧桐嗫嚅道:“二少爷交待过,他要是两个月还没回家,让我把账单交……”李玉洁把信递给张德威:“不成器的东西!他果真去了新四军那边了。”张德威眉头紧皱:“不好!世杰好像知道这次外出有危险。连升,你去过那里,你马上带几个人去那边找找。已经一个半月了。”李玉洁的眼泪下来了:“别去找他!他死到外头,倒也干净!别去找他,丢人。为一个女人,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我没这个儿!你们谁都不许去!”张德威道:“好好好!你们都去忙吧。梧桐,扶太太回房歇着。连升,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高连升一看张世杰真的去了根据地,也有些后怕,忙布置去根据地找人的事。

张世杰和郭冰雪也在这一天回到了县城。想起首长说姚思忠已经不在新四军,张世杰决定把这个消息告诉姐姐,然后再回太平镇。张若虹看见弟弟,惊喜万分,忙迎上来拉着他的手,“世杰,你可回来了!赵老板说你去了那边,还说你早该回来了,这几天,我都担心死了。”张世杰颇感意外,“我这不是好好的嘛。赵先生走的是哪条路?真快。”郭冰雪这些天和张些杰在一起,历了不少险,一见张若虹,就拉开话匣子,“若虹姐,我们绕了不少路,遇了很多险,耽搁了点时间,世杰一次杀死五个鬼子,还有一个是拼刺刀杀死的……”张世杰打断郭冰雪,“姐,赵老板在哪里?”张若虹道:“在,在,在楼上喝闷酒,这几天,他天天都过来……冰雪,快给我讲讲这一路上的事儿……”

张世杰上楼了。

张若虹和郭冰雪一个柜台里一个柜台外说话。郭冰雪心有余悸地说:“这一路可以说是九死一生。新四军把我们当特务,把我们抓起来关在一个小屋里。我想着这回死定了。多亏了世杰,他打晕两个新四军,我们才逃了出来。因为怕新四军追上来,我们俩像没头苍蝇一样瞎跑。这一跑,又遇上鬼子扫荡。世杰杀了几个鬼子,我们只好往南跑。这一跑,想回来可就难了。”张若虹给郭冰雪沏了一杯茶,“听得我头皮发麻。这回世杰到了黄河,对紫云该死心了。你们俩共患一次难,世杰对你的态度……”郭冰雪凄然一笑,呷口茶水,“他这个人,心事重,我摸不透。他越是对我不冷不热,我越是喜欢他,真是怪了。若虹姐,你可别笑我。”张若虹笑道:“我哪会笑话你,你让我想起了当年的自己。当年我和你姐夫,也是家里越反对我越坚定,年轻人,对感情都是这样。”郭冰雪道:“若虹姐,你现在也很年轻呀。”张若虹道:“已经过了三十了,老了。冰雪,你们在新四军那里,有没有听到你姐夫的消息?”郭冰雪道:“赵老板没告诉你?好像说姐夫也失踪了。若虹姐,你别担心,说不定姐夫也去了国军那里。”张若虹的眉头锁了锁,“赵老板总说你姐夫坏话。看来他真的不在新四军了。不管他去了哪儿,横竖都是这个命,慢慢熬吧。我给你们炒几个菜吧。”说着,自己走向后厨。

楼上,两个男人默坐着,谁都不想先开口。赵九思终于忍不住了,“又找鬼子撒气了吧?我都回来半个月了。你们还比我早走三天!你的命可真大!我的话你不听,首长的命令你也敢当耳旁风啊?”张世杰冷冷道:“我也怕死!碰上了,不出手,只有死,那就出手吧。到处都是鬼子,我们只好绕道走。有两天,还到了第九战区的地盘。所以,就回来晚了。给啥处分,我都认。首长,有啥紧急任务,说吧。”赵九思扑哧笑了出来,“还行!拿得起,放得下,没把正业忘掉。”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张世杰,“这些同志可能已经暴露了。照老规矩办,找到他们,送他们走。南阳已有抓我们的人的大计划,要抓紧办。这次行动的暗号是:老虎下山了。”张世杰把名单点着了,“我可以走了吗?”赵九思道:“还要搞一批药。酒精厂要尽快投产。”张世杰道:“还有吗?”赵九思道:“说说你和郭小姐的故事……”张世杰站起来道:“我要去办正事了。你说的这事很无聊。你要看上了,尽管下手,我决不会因为她打你的黑枪。”丢下赵九思,“噔噔噔”下了楼。

张世杰出了酒楼,正好碰上高连升几个人。高连升拍着胸口说:“谢天谢地。”张世杰没好气地说:“瞎跑什么?酒精什么时候能生产出来?”高连升道:“就这一两天吧。你瘦了。”

回到太平镇,张世杰直奔酒精厂,先把厂房巡视了一遍,吩咐刘金声在房后挖个大坑,厂子流出来的脏水先排到坑里,沉淀之后再往淮河里排,免得影响下游的人吃水。回到生产车间,高连升打开一个桶,刘金声递过来一个勺子。张世杰舀了一勺酒精,闻了闻,缓缓倒进桶里,说道:“好,很好。”高连升把桶盖盖上,“二哥,主要是你选的机器好,我们都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把酒精造出来了。”张世杰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两个了。日本鬼子在打长沙,下一步还会有大的动作,酒精的销路一定不愁,你们一定要保证原料供应。”

刘金声说道:“我们在南阳、唐河、新野都设了粮食收购点,原料没问题。”张世杰道:“很好。动动脑筋,看看有什么办法能把酒精送到根据地。大城市的酒精厂都叫鬼子控制了,根据地缺医少药很困难。我明天到南阳去,你们两个到各个县城把收购点再落实一下。”三个人走出厂房,张世杰看看周围没有别的人,压低声音道:“还有一项重要的任务需要你们完成。”

一直到吃晚饭的时候,张世杰才回到家里。李玉洁的脸虽然拉得老长,不过桌上的饭菜却异常丰盛。张世杰这次没说那些甜言蜜语,而是直接在父母面前跪下了。张德威亲自起身把儿子扶起来,“回来就好,酒精厂已经产出酒精了,什么也没耽误,快起来吃饭吧,这些日子,肯定没吃到什么正经饭菜。”李玉洁眼圈红红的没说话,夹了一只鸡腿放在张世杰面前的醋水碟里。吃过晚饭,张世杰回到自己的卧室,打开一个小箱子,从中取出厚厚一叠信和几张杨紫云在北京读书时的照片,待要摊开来看,又怕触景生情,正惆怅间,门被推开了,钟梧桐扶着李玉洁进来。张世杰慌着要放信,差点把灯撞倒。李玉洁道:“梧桐,你在外面等着。她无情,咱不能无义。留着吧。我都知道了。别怪紫云。”拿起一张杨紫云的照片,远远举在灯下。张世杰道:“我不怪她。我只是……”李玉洁把照片扣在桌上,爱怜地拍拍儿子的头,“怪只怪生在这乱世上。鬼子说来就来,人不来,飞机说来就来,活着都难。紫云走这一步,肯定有她的难处。”张世杰道:“妈,你早点睡吧,我没事。”李玉洁道:“妈知道你没事。坏事,有时也是好事。我和你爹商量过,想给你说门亲。你结了婚、生了子以后,爱干啥就干啥。”张世杰为难地说:“这……”李玉洁道:“你自己选,也行。只是要快。你都二十五了,该结婚了。”张世杰道:“妈,酒精厂的摊子刚刚铺开,我暂时不想考虑这个问题。对了,妈,我明天为酒精厂的事情去南阳,能不能从库里拿几样东西去送礼?卖酒精的事,需要打通不少关节。”李玉洁道:“只要是为了正事,你送什么都行。跑了一个多月,瘦了一圈,在家休息一阵再说吧。”张世杰道:“我身体结实着呢。再说,我喜欢忙。”

第二天,张世杰带着酒精样品直接去了内乡。别廷芳一看自己的厂子生产的酒精,大包大揽解决了张世杰提出的一揽子问题,还专门给淮源盛自卫队配了两辆卡车,让张世杰运送原料和酒精。张世杰和高连升拿着别廷芳发给的特别通行证,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南阳已经暴露的六个地下党组织负责人接走了。

5

朱国梁拿着名单在桐柏县境内抓人,去一处,扑空一回。朱国梁气得直嚷嚷:“跑了!怎么又跑了?我看你们统统都是饭桶!赶快去设卡,任何可疑的人都不要放过。知不知道这几个共党分子是什么身价?抓住一个,就够你们吃好几年的。”刘金声听到这几句话,急匆匆带着通知到的三个人出了县城。

黄昏时分,两辆军用卡车停在太平镇外一棵大树下,车厢上罩着帆布篷,高连升焦急地看着,总算看见刘金声带着三个人骑马过来。高连升道:“就等你们了。怎么,只有三个人?”刘金声道:“那个姓洪的不在家。朱国梁在搜查县城,我不敢再找。”

“快上车。”高连升跳上车厢把一个酒精桶移了移,指挥着几个人跳上车厢。又把大桶移到原来的位置,跳下车厢,向司机打了个招呼,两辆卡车呼呼叫着,驶向那条通往平汉路的官道。

朱国梁在县城搞得鸡飞狗跳,也没有抓住一个共党分子,眼看上面布置下来的任务完不成了,朱国梁就把怒气发泄在几个部下身上,指着他们的鼻子破口大骂:“一群饭桶,这四个人在桐柏又不是无名无姓,一个也没抓住,叫我怎么向上面交差,今年的粮饷还有一半没落实,你们都等着喝西北风去吧。”一个部下分辩道:“司令,实在是共党太狡猾,把这些人提前都转走了。我听说,唐河新野那边,也是一个人都没抓到。”一个随从进来,敬了个礼:“司令。”看看屋子里其他的人,欲言又止。朱国梁不耐烦地挥挥手,“有什么事快说。”随从道:“已经打探清楚了,张世杰和郭小姐前一段去了新四军根据地,打伤了两个新四军,抢了一把手枪,在回来的路上,又打死了五个鬼子。”朱国梁道:“就凭他一个人,打死五个鬼子,开玩笑,这个张世杰可真能吹。”随从道:“这些话是郭小姐亲口说的。还有,张家的酒精厂已经生产出酒精了,南阳保安司令部派了军车让张家运酒精,还发了特别通行证,张世杰亲自押车,我们都不敢查。昨晚,他们已经运走了两卡车。”朱国梁气得直咬牙:“他妈的,酒精厂居然让他捣鼓出酒精来了,这还了得,这以后太平镇谁还能治得了他?”一个部下急匆匆走了进来,“司令,大喜,抓到了,抓到了!”朱国梁问:“抓到谁了?”部下道:“洪寿亭,名单上的那个洪寿亭。”朱国梁道:“不是说也跑了吗?”部下道:“这小子和城隍庙街卖寿衣的小寡妇姘上了,我二大爷得急病昨晚上咽的气,今早上我去买寿衣,正好碰上了?”朱国梁一拍巴掌:“好,你二大爷死得好,出殡的时候,替我给他上份厚礼。把这个姓洪的看好一点,等我回来再审他。”站起身朝外面走去。贴身副官忙跟过去问:“司令,你现在去哪儿?”朱国梁道:“回太平镇。不能让张世杰太得意,我去给他下个鱼饵。”

回到太平镇,张世杰就没了踪影,郭冰雪好几次都对自己说决不主动去找他,但在镇子上转了几个圈之后,脚步不由自主就朝酒精厂这边走来。军用卡车停在酒精厂门口,高连升正在指挥工人们往上面搬盛酒精的桶,“小心点,轻点放,好了,这辆车就装这么多,把这些搬到那辆车上去。郭小姐,你来了。”张世杰从厂里走出来,和郭冰雪打招呼。郭冰雪指指车子:“这一车酒精,不知道得用多少车粮食。”

“粮食可以活命,酒精能救命,战争年代,没有一个标准的价值观。”张世杰很有成就感地笑着。郭冰雪对张世杰脸上的笑容不以为然,“我以为你会拿钱把学校盖起来,没想到你办了个酒精厂,看来,你是个标准的商人。”张世杰道:“你那么想当老师,在南阳有的是机会。”郭冰雪道:“怎么,你不愿意我待在太平镇?”张世杰道:“我是不放心你一个人住在那个豆腐店里。”郭冰雪道:“只许你卖酒精挣钱,就不许我卖豆腐挣钱?我偏要住在那里,我这就雇人做豆腐,我偏要卖豆腐。”张世杰道:“我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关心你,听不听在你。”杨开泰带着周银杏等几个随从骑马过来,老远就打招呼,“世杰,张世杰——”张世杰高兴地迎了上去,“大哥,你来了,快来参观参观酒精厂,我正准备过几天送一桶酒精到太白顶去……”杨开泰翻身下马,“郭小姐也在呀。世杰,紫云的事……”张世杰打断道:“紫云没事。”杨开泰道:“我听说了,你前一段时间去找她,她到底……”张世杰道:“你听谁说的?”郭冰雪一仰脸,“是我捎信告诉杨大哥的。他是紫云的亲哥,我是朱国柱从前的未婚妻。我认为我应该把紫云和朱国柱的真实情况告诉杨大哥。”张世杰瞪了郭冰雪一眼,“紫云有什么情况,紫云很好啊。”郭冰雪认真起来,“张世杰,你怎么还是执迷不悟。既然你说杨紫云很好,那你告诉杨大哥,杨紫云现在在哪里?她在干什么?”

嘀嘀两声喇叭,一辆吉普车开过来停下。朱国梁下车走过来,“挺热闹,啥人都有。杨大当家的,胆子越来越壮了。”张世杰忙笑道:“国梁二哥,杨大哥是我叫来的。我的酒精厂第一次发货,我叫他来庆贺庆贺。”朱国梁走过去摸摸车上那些酒精桶,“酒精厂,了不起,咱太平镇,不,整个桐柏县独一份,好,好得很。”郭冰雪冷笑一声,“奇怪!鬼子都打到家门口了,有的人只会搞窝里斗。”

“表妹,你怎么知道委员长一声令下,表哥我就不会来点英雄壮举?世杰顺手牵羊干掉五个鬼子这种事,我也能干。”朱国梁阴阳怪气地说道。张世杰看了郭冰雪一眼。郭冰雪忙分辩道:“世杰,我可没跟他说过。回来后,我见都没见过他。”张世杰笑了一下,“说也没关系,又不是假的。国梁二哥,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杨大哥……”朱国梁大笑起来,“世杰,你不用为杨寨主担心。我们两家的关系,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今天咱们先不说这件事。世杰,你有多久没跟共产党打交道了?”张世杰镇静地笑笑,“我不懂大哥的话。”朱国梁也笑了,“你看我这记性。你和冰雪刚去新四军那边,见多了。我听说你们都被他们抓住了,你打伤了他们的人,还抢了一把枪,有这事吗?”张世杰道:“司令就是司令,神了。什么事都瞒不过你。有这事。我也吃了些苦头。”朱国梁认真说:“世杰,想不想报仇?”张世杰又愣了一下,“我不明白……”朱国梁道:“是这样。我们刚刚抓到一个共产党,你要想出气,现成的,是杀是打,随你,走吧。”张世杰一愣:“这个玩笑开大了。我没这个权力。”

“好吧。”朱国梁走到车边,拉开车门,又扭头说道:“开泰,想想招安的事吧。说起来,我们现在的关系也算很近了,你说是不是?世杰老弟,你说呢?哈哈——”上车关上车门。

吉普车按着喇叭开走了,张世杰的脸色变了又变。杨开泰上前一步,“世杰,朱国梁的话,你别放在心里,镇子上那些传言,我都听到了,紫云就算是脱离了新四军,她也不会和……”

“大哥,朱家人口中的话,我都当是放屁。”张世杰如刀的眼风扫到郭冰雪脸上,“你应该去中央社当播音员!”

“难道我就不能把我经历的事情告诉我的姑姑?”郭冰雪委屈地叫道。张世杰无奈地笑笑:“当然能,嘴巴长在你身上,你想说什么,当然可以说什么。杨大哥,银杏,走,进去参观参观我们的厂房。”杨开泰看看郭冰雪。郭冰雪一跺脚,“张世杰,你真了不起!”转身走了。杨开泰不由自主追了两步,“郭小姐——”周银杏忙叫道:“大哥,咱们进去看看吧,顺便向二少爷要一点酒精,这可是必需品,二少爷,给不给这个面子?”张世杰道:“你们需要多少,就拿多少。以后,我会让他们定期往山上送。”杨开泰和周银杏往厂子里走,张世杰使个眼色,高连升忙凑过来。张世杰小声说道:“你去看看郭冰雪,我怕她又发小姐脾气,到处乱跑。”

朱国梁在酒精厂门口嚼了一通舌头,当时觉得很解气,回桐柏的路上,一想起卡车上那些酒精桶,心里就觉得堵得慌。张家人居然也能用上军用卡车了,这本来应该是朱家的专利啊。不行,必须得从别的事情上搞垮张世杰,要是能把酒精厂弄到手里,那可是个聚宝盆。共产党,上面又开始明目张胆抓共产党了,想起手中握着的牌,朱国梁回到县城就进了审讯室。他吩咐手下把各种刑具摆好,升起一盆炭火。火烧得正旺的时候,一个穿长衫的中年人被带了进来,他扬着头,好像对审讯室的一切不屑一顾。朱国梁瞥了一眼微微抖动的长衫下摆,把一个烙铁放到炭火里,似笑非笑地说:“洪先生,我知道你的口紧,不想供出别人。没办法,我只好对你动动刑。跟我来,我给你介绍介绍这些刑具。你读的古书多,这个竹夹子我就不多说了,几千年前就有这种刑具,用来夹犯人的指头。这是钉指头的竹签,古时候也用。这个刑具叫老虎凳,什么时候发明的,我没考证过。一会儿,他们把你这样捆在板凳上,然后,用这砖往你的脚后跟下塞。塞个五六块,你这小腿咔嚓就断了。这个烙铁怎么用,我不说你也知道。把洪先生架起来。你要是把你知道的全招了,我马上放你,还可以送你到南阳……”洪寿亭低下头,“我招,我全招。”朱国梁吩咐道:“笔墨伺候。你要是愿意,也可以带上你心爱的小寡妇。我知道,你们在南阳有个很大很大的地下网……”洪寿亭道:“我只是宛东南的交通员,只知道五个人是共产党,这个大网……”朱国梁两眼放光,“快写快写,真想不到,你居然是条大鱼。你认识张世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