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勒和帕甲从大昭寺金顶的过道里出来。格勒阴险地说:“……让阿觉去见琼达,现在的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等着吧,德勒府那座庞大的碉楼已经震裂了一条缝,看扎西还能撑多久。”

“二太太真是不同凡响,我们办不到的事情,她轻而易举……”帕甲说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

“老爷,我是说,二太太把拉萨这边的情况已经传递到了境外,我们的美国朋友正在世界上大造舆论呢。她真有能耐,她怎么传出去的呢?”

“琼达自有她的渠道。”格勒说着,朝天上指了指,又说:“你不懂,我不懂,天上的佛菩萨懂,不要多打听了。”

“阿觉这张牌用好了,人民会议的请愿活动就能出大彩儿。”

格勒心怀叵测地说:“这是一箭双雕的妙招儿。既可以离间德勒府和解放军的关系,又能增加人民会议的分量,我舍了这个小娘们儿,也算值了。”

阿觉两天没回来了,扎西并不担心他的安全,他无处可去,一定和琼达在一起。让他匪夷所思的是,土登格勒对这个年轻人下这么大的本钱,用意何在?他在心里推演着对手的计划,有些茫然。

刚珠四下寻找扎西,见他坐在屋顶,便从楼梯爬了上去,把一张单子递给他说:“军区医院的化验单,叶大夫亲自带人做的化验。”

扎西接过单子,仔细地看了看说:“那瓶茅台酒里……放了安眠药。”

“对,有人故意陷害白玛少爷。”

“白玛这个人重情义,守规矩,酒后乱性,我才不信呢。”

“一定是琼达指使人干的,目的很明确,是让他们兄弟反目。”

“格勒的所作所为,有些操之过急,这不是他的一贯作风。是什么事儿让他这样迫不及待呢?背后一定有一个大阴谋。”

贡布带着十几名康巴马匪在拉萨河边的玛尼堆前搭起了帐篷,马匪们有的搭灶熬茶,有的有劲儿没地儿使,抱在一起摔跤,乌烟瘴气,乱七八糟。

央宗一个人走到玛尼堆前,她突然一激灵,想起了被小普次追杀的那个夜晚。突然,塔巴打断了她的回忆,塔巴说:“小姐,你看。”

央宗转身望去,远处一名警察给贡布送来了一封信,他们正在说着什么。一会儿,贡布开怀大笑,冲马匪们嚷道:“帕甲大人可真他奶奶的大雪天里送牛粪呀,兄弟们一路上风餐露宿,再没粮草银子,咱就得扎脖子了。”

“当家的,走啊,我们跟你去。”马匪们来了精神叫嚷着。

“别,去领银子,又不是去抢钱,去那么多人干嘛,两名兄弟就够了。”贡布说完,一边朝自己的马走去,一边冲远处的央宗大声地说:“夫人,和兄弟们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回。”他翻身上马,带着两名马匪随警察走了。

警察把贡布领到了市政衙门,帕甲坐在阳伞下面,正向两名军官布置任务:“……街上的情况要掌握准数,要时刻监视解放军的动向,随时向我汇报。”他说完,冲军官摆了摆手,两个人离开了。

贡布上前,奉承地说:“帕甲大人,您现如今的气派非往日可比啊。”

帕甲打着官腔,问道:“你好久没来拉萨了吧?”

“那次……差点儿没叫扎西和北郊大寺的喇嘛给逮了,有几年没敢来了。”

“吓破胆儿啦?”

“我怕他?我是怕……在拉萨露面,给帕甲大人惹麻烦。”

“麻烦?哈哈……贡布,这回我要让你惹个大麻烦,不光是你和兄弟们,还有我,还有这布达拉宫上面的老爷们,我们一起惹个大麻烦,越大越好。”

“帕甲大人,又给我们兄弟露脸的机会了。你说吧,谁敢跟您作对,只要您差遣,我带兄弟们抄了他,绝不含糊。”

帕甲摆了摆手,义愤填膺地说:“不是跟我作对,是我们藏人中间有人想把汉人的红五星缝在自己的胸口上,跟我们雪域高原的佛法大业作对。”

“谁?谁敢?”

“德勒府。这回不是你我的私事儿,是为神圣的佛法大业效力,我想让你去帮一帮德勒府的二少爷。”

“您是说……让我去帮吉塘活佛?”贡布不解地问。

“没错。”

“这我就听不懂了,扎西和吉塘活佛是父子啊?”

“父子也有反目的时候。”帕甲说着,冲贡布招手,贡布凑上耳朵,他耳语片刻后,问道:“懂了吗?兄弟们这趟来拉萨千里迢迢很辛苦,不能白来一趟,我得帮你们想个捞银子的辙。”

贡布开心了,他信誓旦旦地说:“懂了,懂了,我全懂了。帕甲大人,这事儿交给我,您就把心放肚子里吧。”

第二天,阿觉领着两个小喇嘛回了德勒府,他正式向扎西提出了分家的请求。扎西在地上来回踱步,他忽然转过身来,逼视的目光盯着不远处的阿觉,他问道:“分家?是你的主意,还是小姨娘的主意?”

“是我们的主意,一起商量的。”阿觉答道。

扎西突然爆发,他大声地吼道:“荒唐……透顶!为了一个女子变成这副模样,浑浑噩噩,不辨事理,你还是一个活佛吗?连个普通的喇嘛都不如!”

“你以为我贪恋女色,是个荒淫无耻的喇嘛?”阿觉迎着扎西,无畏地说。

“难道不是吗!你是修行人,要恪守清规戒律,你现在……犯了色戒!”

“小姨娘不是色,不是!我也不想戒!”

刚珠见情形不好,上前拉阿觉,低声地说:“少爷,就少说几句,别惹……”

阿觉冲他发火,骂道:“滚,滚开!”

“你别拦着,让他说,说个痛快,我看他能搅出什么理来。”扎西吼道。

“说就说。我还不大懂事的时候,就被你们扔到寺院里去了,整天被一群老喇嘛围着,逼我读经,给我立规矩,我稍有不从,他们就扇我嘴巴,还用鞭子抽我。从来没有一个人关心过我,疼爱过我。爸啦,你去那个蛮荒边地看过我吗?没有,十几年了,从来没有!我想家了,就掏出这个闻一闻。”阿觉说着,从怀里拿出香奈儿的瓶子,又说:“这里面有阿妈啦的味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小姨娘吗?因为阿妈啦不在了,我从小姨娘身上找到了阿妈啦的味道,她让我真真切切地感到我是德勒府的孩子,是拉萨大贵族家的少爷……”阿觉说到激动处,他哭了起来。

扎西走到他身旁,看着泪流满面的阿觉,他像研究一幅壁画似的打量着,最后说:“你真是委屈啊,没有在我和阿妈啦的膝下长大,而是每天伴着清灯古佛经书,寂寞啊。可是!在我们雪域圣地,能够出家礼佛当喇嘛,那是造化!是几世修来的造化!有多少小喇嘛因为没吃没喝进了寺院,甘当奴役,而你却是养尊处优的活佛。我刚刚去了热振寺,热振活佛的转世灵童也不过三岁而已,他同样要离开父母双亲,到寺里坐床,到神佛座下修行,他比你当年还小!想家,想阿妈啦,那是你今天做下如此荒唐之事的理由吗?都是它害了你!”扎西说完,一把将阿觉手里的香水瓶抢下来,朝窗户摔去,瓶子砸碎了玻璃。

阿觉奔着要去追瓶子,被扎西一把揪住,他怒视着阿觉说:“我们拉萨的规矩,一个儿子出家,一个儿子守业,家家户户都是如此,怎么轮到你就成了破戒的理由。”

阿觉使劲挣扎着,企图挣脱,两个人撕扭着,僵持着。扎西义正词严地放下话:“你要分家,死了这个念头吧!”

大昭寺门前有很多人在磕长头,青石板被磨得像镜子一样亮。信徒们有的端着酥油灯来献灯,有的燃指敬佛,手上缠着东西,燃着火,疼得龇牙咧嘴。

娜珍磕了一个长头后,起身端着一个木盒子,来到老爷面前化缘,她说道:“善主,贫尼要重修敦巴寺,广结善缘。”老爷明白,示意管家给她捐钱,管家把钱扔到娜珍的盒子里,娜珍道谢后,又走向另一位老爷。

帕甲从大昭寺里出来,他一眼看到了娜珍,不怀好意地走了过来。娜珍上前说道:“善主,贫尼要重修古寺,广结善缘。”

帕甲挑衅地问道:“你还真成佛啦?不认识我啦?”

娜珍很超然,她真诚地说:“善主,贫尼要重修敦巴寺,广结善缘……”她见帕甲没有施舍的意思,转身又去了另一处。

帕甲望着娜珍的背影,突然眼睛一亮。一整天了,他都试图制订一个针对扎西的险恶计划,他冥思苦想了很久,却找不到出奇制胜的手段。而眼前,娜珍从天而降,让帕甲暗自感叹,真是神佛助我!于是对身边的警察小声地说:“这个女人,给我盯住了,看她住哪儿,和什么人在一起。”

警察答应着,尾随娜珍而去。

央宗心系德勒府,她忍不住悄悄地来到了德勒府外的街道上,站在胡同口朝府门方面张望。德勒府的大门紧闭,非常安静。塔巴叨唠着:“也不知道德勒府现在有没有人住,什么人住在这里。”

央宗不置可否,摇了摇头。这时,她突然看见德勒府大门洞开,扎西和白玛骑马出来,边巴跟在后面。

央宗赶紧躲进胡同里,她观察着白玛,百感交集。

扎西和白玛骑马走了,他们去了拉萨街头。街道上有一些藏兵、喇嘛、黑头百姓,还有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在街上乱晃。喇嘛正挨家挨户地发请愿传单,并通知每户人家必须出两个人去中央代表住的桑多仓游行,违者严惩不怠。

扎西勒住马缰绳,停了下来,白玛明白他的意思,冲藏兵喊道:“你过来,过来。”

藏兵跑过来,恭敬地说:“少爷。”

“手上什么东西?”

“请愿的传单。”

“发多少啦?”扎西问道。

“一上午发得差不多了,上面吩咐让大家去解放军那里示威,人越多越好。”藏兵回话说。

“都通知到了吗?”

“整条街都通知到了。”

扎西一伸手,藏兵赶紧递上一张传单,扎西扫了一眼,把传单塞进袖筒,他骑马继续前行。突然,他看见街口有几名喇嘛和两个不三不四的人在说着什么,其中有次旺。扎西叫道:“白玛,那个人……你看,那个人……”

白玛也看到了次旺,但他一时想不起,他嘟囔着:“这个人……他是,我在哪儿见过他……”

扎西想起来了,他大叫:“次旺,是次旺。”

“对,是他,在我婚礼上送炸弹的,就是他,我们抓住他,快!”白玛说着,和边巴朝次旺冲了过去,扎西紧随其后。

次旺此时也看到了不远处的扎西等人,他撒腿就跑,钻进了一个胡同。

扎西、白玛追进胡同,已经不见了次旺的影子。边巴从不同的路口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老爷,人没了,不知钻到哪儿去啦。”

“是次旺,没错。他都敢回拉萨来了,看来拉萨要出大事儿啦。”扎西担心地说。

“这个次旺是康萨府的。”白玛说道。

“据说,他失踪了很长一段时间,不知是真是假。”扎西掉转马头说:“回府,不去郊区庄园了。”

阿觉虽然人坐在佛堂里,但已经无心念经了,他的心早就飞到了琼达身边。他实在忍受不住思念的煎熬,于是扔下经书,去了桃色公寓。

阿觉情绪低落地倚在公寓的柱子上,琼达倒了两杯红酒,递给他一杯说:“还憋闷呢,算了吧,分家这么大的事儿,你爸啦怎么会轻意依你。”

阿觉心不甘地说:“不依也得依,我还要……”

“我那天也就是那么一说,就没指望过。……阿觉,其实你可以在噶厦政府,哪怕是译仓也好,先谋得一官半职,等你有了权势,别说分家,就是在德勒府顶门立户,又有谁争得过你。”

阿觉闻听来了精神,仰头看她说:“这倒是个好主意。可是……怎么才能谋到官职呢?”

琼达笑了,她说道:“买啊,花银子去买,拉萨有多少官不是花钱买来的。”

“我早就听说过,回家我就跟爸啦说。”

琼达凑到他耳朵边,嗲声嗲气地说:“我的如意宝贝,将来全拉萨最年轻的德勒噶伦,你怎么奖赏我啊?”

阿觉被她挑逗,扭身抓琼达。琼达一闪身跑了,阿觉追上去,又伸手抓她,琼达又躲了。阿觉一个箭步上前拦住她,将琼达抱在怀里,两个人撕扯成一团,相互调笑嬉闹着。突然,琼达大叫:“哎哟,哎哟……我肚子疼。”

阿觉抱着她说:“你又跟我耍猾头。”

琼达疼得弯下了腰,她有气无力地说:“真的,我昨天晚上就疼。”

“啊,你真疼啊?”阿觉见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害怕了,把她扶到了床上。琼达躺在床上,脸上开始冒汗。阿觉问道:“是不是着凉啦?”他拉过被子给琼达盖上。

琼达疼得厉害,低声地叫着:“不行,疼死我了,哎哟……”

“这是怎么回事儿。”阿觉着急地说。

“快去找人。”

阿觉把小喇嘛叫进来,吩咐他回府上找人,侍候琼达的女仆和小喇嘛慌慌张张地跑了。

一炷香的工夫,女仆引着葱美跑来了,葱美见琼达脸色苍白,疼得满头是汗,她有些不知所措。阿觉着急地说:“我的经师教过我医术,我给你念。”他说完,开始念经。

琼达疼得更厉害了,她大叫:“哎哟,哎哟……”

阿觉心急如焚,经念得更快了。

小喇嘛领着扎西来了,扎西进门便急切地问:“怎么样啦?”

“我快死了……哎哟,哎哟……”琼达说道。

阿觉急切地说:“爸啦,你快想想办法。”

“我已经让白玛去请叶大夫了。”

“那就好,我先给她念消灾经。”阿觉又开始念经。

扎西一眼看到挂在琼达脖子上的“佩玉”,他心中一惊。

白玛和梅朵引着叶子等医护人员进来。扎西上前说道:“叶大夫,你快看看,她这是怎么啦?”

“别担心,我来看看。”叶子说着,上前给琼达听诊,她问道:“哪里不舒服?”

“肚子,肚子里绞着劲儿地疼……”琼达答道。

叶子开始做检查,她用手按琼达的肚子,按下去,琼达不叫了,叶子一抬手,琼达叫得更凶了。阿觉见琼达大喊,也不念经了,紧张地看着她。

叶子做了全方位的检查后,最后说:“我判断,是急性阑尾炎。”

“严重吗?”扎西问道。

“盲肠已经发炎了,抢救不及时,会出人命的。”

“那怎么治啊?”阿觉问道。

“只能做手术,开刀把发炎的盲肠取出来。”

“开刀,把她肚子豁开,这能行吗?”

“是小手术,如果不开刀取出病灶,会危及生命。”

“阿觉,听叶大夫的,手术吧。”扎西说道。

叶子转身对白玛说:“你带刘护士回医院取手术器械和药品,现在就去!”

白玛答应着,带着一名护士离开了。

叶子耐心地劝慰琼达:“你不用担心,一会儿就不疼了。”她又转向护士说:“备皮,准备消毒。”

格勒从噶厦回到府上,管家赶紧迎上去汇报说,小夫人病了,肚子疼得在床上直打滚,德勒老爷把解放军的大夫请去了,大夫要给小夫人做手术呢。格勒闻听,计上心来,他吩咐管家带上拉萨佛爷的圣物,两个人匆匆去了桃色公寓。

扎西和白玛等站在公寓的门外,格勒和管家匆匆而来,管家手里拿着两个装圣物的黄缎子包。格勒明知故问:“你们早来啦?感谢,感谢。”

白玛上前说道:“姨夫,解放军的叶大夫正在准备给小姨娘做手术,我们出来回避。”

“不行,我还是要进去看看。”格勒说着,带着管家进了门。

叶子正在做术前准备,琼达躺在那里,身上蒙着白色的单子,只有脑袋露在外面。葱美和梅朵正帮忙用白色单子把琼达围在里面。阿觉坐在边上不知所措。

格勒走进来,女护士拦住他说:“手术进行中,男士止步。”

格勒不理她,径直走了进去。仁钦管家不屑地说:“这是仁钦噶伦。”

叶子闻听,从布围里走出来,她说道:“仁钦噶伦,小夫人患的是急性阑尾炎,已经打了麻药,正要准备做手术。”

“不会有什么危险吧?”格勒问道。

“这是非常简单的小手术,没有任何危险。但如果不手术切除,盲肠在腹腔内继续发炎,死亡率很高。”

“我懂,我懂。”格勒走过去看了看琼达,安慰地说:“没事儿,叶大夫医术高明,我又把府上最珍贵的圣物给你拿来了,都保佑着,保你平安无事。”

管家上前,把两个缎子包递了上来。格勒转过身对叶子说:“叶大夫,这是拉萨佛爷的圣物,胜过灵丹妙药,金贵得很,您让护士给小夫人服用吧。”

“仁钦噶伦,手术之前不能吃任何东西。”

“这是圣物,你要尊重我们藏人的习惯。”

“小夫人已经注射了麻药,如果现在给她吃东西,食物会滞留在食管里,手术过程中,病人一旦发生昏迷,就会引起窒息。”

格勒和叶子僵持在那里。最后,格勒强硬地说:“你们信的是西医,我们信的是佛法。这些圣物是神圣无比,法力无边。”

叶子无奈,问道:“这圣物里都是什么成分?”

梅朵实在忍不住,她说道:“叶大夫,这些圣物,就是拉萨喇嘛的屎。”

格勒生气地说:“梅朵小姐,不敬啊,大不敬!”

“什么不敬,是愚昧。我就不相信,屎尿能治病,不管它是谁的。”

叶子闻听,解释说:“仁钦噶伦,您要相信科学,粪便里有大量的大肠杆菌,对人体非常有害,小夫人马上就要手术了,这些东西绝对不能吃。”

格勒无奈,使了个眼色,仁钦管家把两包圣物放在手术桌上。

叶子对护士说:“准备手术。”

护士上前说道:“仁钦噶伦,我们要手术了,请您回避。”

格勒一脸不高兴地离开了。他来到公寓外,见扎西在看墙上张贴的传单。格勒吸了一撮鼻烟,打了一个喷嚏后,把鼻烟壶递给扎西说:“姐夫,你舒服一下。”

扎西摆了摆手,继续看他的传单。

格勒笑了,凑近他说:“姐夫,你好像对我怀有敌意啊。过去我们是亲兄弟,解放军来了,一切都变了,让我很痛心啊。”

“不是我对你有敌意,是你仇视汉人解放军,让我不理解。抗战时期,你支援过内地,捐过钱,还拉我捐战机,你很爱国啊。”

“往事,都是往事。”

“我记得你当时对我说,内地的事儿,拉萨的事儿,都是中国的事儿,你拥护孙中山五族共和的主张。可现在,为什么要煽动分裂祖国呢?令我费解!”

“姐夫,我可以拥护国民党,但我不能效忠拉萨。”

“为什么?”

“大清皇帝也好,袁大总统也好,蒋大总统也好,他们都维护我雪域圣地的政教合一制度,他们不会分我的家,也不会剥夺我的财产。可拉萨解放军就不同了,他们领着那些身上长满虱子的畜生翻身解放,早早晚晚,总有一天你我都会被这帮红汉人镇压了!”

“中央政府最大限度地保护拉萨领主们的利益,这在十七条协议中有明确的规定,你怕他们言而无信?”

格勒哈哈大笑,他说道:“姐夫,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突然变得愚钝了,那是他们的缓兵之计。”

这时,刘护士从公寓里出来,大家围了过去。刘护士说道:“手术非常成功。”众人放心了,纷纷走进公寓。

琼达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痛苦,脸色有了红润,静静地躺在那里。众人见状,放心了。叶子用托盘把切除的盲肠拿给众人看,她介绍说:“这就是发炎的盲肠,如果手术不及时,就穿孔了。”

众人半懂不懂地纷纷点头。叶子转身把托盘递给刘护士,两名护士把手术用过的纱布、血浸物等垃圾连同桌子上格勒带来的圣物一起扔到了垃圾桶里。

格勒见状,惊呼:“哎哟……亵渎神灵啊!”

护士惊异,不明白格勒为何如此大惊小叫,她们继续把垃圾倒进一个牛皮口袋里。仁钦管家冲过去抢牛皮口袋,他嚷嚷着:“可了不得了……那是佛爷的圣物啊。”

叶子和护士愣在那里,在场的人都不知所措。护士解释说:“这里面都是医学垃圾,是脏东西。”

扎西明白过来,他说道:“护士同志,放下,放下。”

仁钦管家像获得了宝贝一样,把垃圾倒出来,捡起了两包圣物,气愤地说:“这是拉萨佛爷的圣物,千金难换哪,怎么能跟那些污秽的垃圾放在一起啊……”

阿觉也借题发挥,他凑上前说:“你怎么敢说佛爷的圣物是垃圾。”他说完,赶紧念经,去晦。

管家把圣物拿出来,供在桌子上,格勒上前开始作揖,他不满地说:“太不尊重我们的民族习惯了,亵渎我们的宗教信仰。”

叶子此时才意识到自己闯了祸,有些不知所措。

扎西赶紧上前圆场说:“叶大夫,谢谢你们给仁钦家的小夫人治病,你们先回去吧,改天我和仁钦噶伦会去军区医院登门拜谢。”

格勒拦下叶子,喝道:“别走!你们三个都叫什么?”

“我姓叶……”叶子说道。

“姓叶,好好好,你们解放军口口声声说尊重我们民族习惯,十七条协议明明写着尊重我们的宗教信仰,可你们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比我们生命还尊贵的圣物当垃圾,这恰恰说明红汉人在心底里不尊敬我们的拉萨佛爷,你们骨子里就瞧不起我们藏人,这是公然违背十七条协议的行为……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我一定要去找中央代表,看他怎么解释!”

叶子也强硬起来,她说道:“仁钦噶伦,从医学的角度上我已经向您解释过了,人体的粪便里含有大肠杆菌……”

“你这是什么意思?大肠杆菌又是什么东西?”

“我的意思是……您的这些圣物与宗教信仰无关,如果这也算是习俗的话,它只能算是陋习。”

仁钦管家冲上来,吆喝着:“太没规矩啦!张代表、张军长都不会用这种口气和我们老爷说话。你是什么级别?敢在仁钦噶伦面前信口雌黄?”

梅朵气不过,上前说道:“叶大夫说得对,粪便就是粪便,就是不能治病。”

格勒脸色一沉,说道:“康萨家的小姐,这儿轮不到你说话。”

“就能!要是能治病,你先吃了。你吃,你吃!”

扎西静观他们表演,最后拉开梅朵,对格勒说:“生牛的气,踢羊的腿,仁钦噶伦,你就别生拉硬扯了。叶大夫救了小夫人的命,我们本该感激才对,现在却恩将仇报。”

“姐夫,宗教无小事,这可不是儿戏。”

“叶大夫,你们辛苦了,请先回去吧。”扎西说着,让白玛和梅朵拉着叶子等人出了门。

“姐夫,你让解放军的医生走了,我拦不住。但这件事儿我会禀报噶厦,以公开的方式和中央代表交涉……”格勒不依不饶地说。

“叶大夫是我请来的,惹了麻烦,我担着。”扎西义正词严地说。

“姐夫,到时候,就怕你担不起!”

扎西立刻意识到,给解放军扣上亵渎宗教的罪名,这是一个预谋。土登格勒一伙正在煽动各界民众向中央代表请愿,企图撕裂汉藏关系。“圣物事件”将成为他们制造事端最有利的借口。如果事态扩大,后果不堪设想。怎么办?让步,只有我让步,才能让此事在可控的范围内解决掉。于是,他说道:“仁钦噶伦,你想借题发挥,无非是敲山震虎,拿这件事儿逼我,你又何必非要牵怒解放军呢?你有什么条件,说出来!我答应你。”

格勒笑了,他说道:“我有什么条件?你心里明镜似的!”

阿觉见机行事,他说道:“爸啦,姨夫的意思是,我们德勒府跟红汉人划清界线,对抗到底!”

“还有吗?”

阿觉看了看格勒,格勒面带微笑,点了点头。

阿觉有了底气,又说道:“我要在噶厦政府里谋得一份官职,名位要高,掌有实权。”

“就这些?你们串通好啦?”扎西阴着脸问。

“姐夫,不为别的,你总得为自己的亲儿子想一想吧。”

“阿觉想当官?好啊!”扎西说完,生气地走了。

阿觉有些喜形于色,他凑到格勒面前说:“姨夫,还是您的话有分量。”

“事情没那么简单,我对你爸啦太了解了。”

阿觉愣在那里。

帕甲带着两名警察来到市政衙门,他刚走上台阶,忽然看到白玛也来上班,他在心里琢磨着,请愿活动马上就要开始了,娜珍这张牌到了该出手的时候了。于是,他停下脚步等在那里。白玛上前几步,恭敬地行礼说:“帕甲大人。”

“白玛,有件事儿正要告诉你,前些天,我见到你的母亲娜珍,她来拉萨朝佛了。”帕甲说道。

“她在哪儿?”白玛惊诧地问。

“应该在四处化缘,也是富贵人家出身,怎么落到今天这种境地,沿街乞讨呢。”

“我去找她……帕甲大人,向您告假……”

“去吧,找到了你母亲,把她接回府上,你也尽尽孝心。”

“谢谢帕甲大人。”白玛说完,转身就走。

“等等,拉萨这么大,你一个人到哪儿去找。”帕甲又对身边的两名警察说:“你们俩,陪书记官大人一起去。”

白玛感激地望着帕甲,然后带着两名警察一起走了。帕甲望着他们的背影,胸有成竹地自言自语:“拉萨不离十了。”

白玛和警察们在街上寻寻觅觅,街上已经出现一些骚乱分子、武装喇嘛、康巴人等,他们席地而坐,围在一起又吃又喝。白玛看见远处的街口有一个人在行乞,他跑了过去,到她面前仔细辨认,老乞丐蓬头垢面,不是娜珍。

他举目四望,最后吩咐身后的两名警察分头去找,三个人跑向三个方向。

骚乱分子已经猖狂地行动起来,这一日,几名藏兵和十多名马匪散散漫漫地朝德勒府走来,一名藏兵指着大门说:“这就是德勒府。”

“就是他们家。”另一藏兵附和地说完,冲天上放了两枪。

远处路口,贡布带着马匪们骑马过来,他跳下马冲众马匪吩咐道:“就这儿了,你们修个工事,安营扎寨。”

马匪们得令后开始把街上的石头、木头等杂物抬到德勒府门前不远处,搭起了工事。

刚珠从门里向门外观察着,他见外面行动起来,便向主楼跑去。他来到二楼,见扎西站在佛堂门外,便径直奔了过去。

扎西站在佛堂门口,从门缝里观察着佛堂内的阿觉。

阿觉正坐在佛前祈祷,他嘟囔着:“……我虽然证境尚浅,却也修持多年,请求护法神助我一臂之力,获得无比殊胜的心法,一举求得位高权重的官职,更能为佛菩萨的事业尽心尽力……”

刚珠站在扎西身后,小心翼翼地说:“老爷。”

扎西回过神来,缓步离开门口,问道:“外面怎么啦?乱哄哄的。”

“老爷,外面……外面来了一群康巴人,还有藏兵,把我们府门给堵了。”

“有多少人?”扎西意外地问。

“一二十人。”

“我早料到了,你把府门锁好,吩咐家里人不要随意上街。”扎西沉吟了片刻说。

“啦嗦。”刚珠答应着准备要走,又被扎西叫住。

“白玛少爷呢?”

“少爷应该在市政衙门当差呢,还没回来。”

“知道了。”突然,外面传来几声枪响,扎西驻足,侧耳倾听。

到了晚上,德勒府门外燃起了篝火,有的马匪在熬茶,有的马匪和藏兵们不知从哪儿扛来一些沙袋子,在街上继续垒工事。贡布像大爷一样在墙脚下坐着,正和几名马匪头打着骰子,他们喊着叫着,乱哄哄的。

扎西站在卧室的窗前朝外面凝视着,阿觉急不可耐地冲进来,叫道:“爸啦。”

扎西没有转身,依然望着窗外,他问道:“你不是在佛堂诵经吗?”

“爸啦,前些天我听到一个确切的消息,噶厦政府有一个四品僧官的缺,机会难得。”

“你想怎么办?”

“我们去主事的大堪布那边送送礼,再有我姨夫帮忙,他们一定会为我谋到这个官位。花不了多少钱,五十万两藏银足够了。”

“五十万两藏银买一个四品官,不多。”扎西说反话。

阿觉误解了扎西的意思,更起劲儿地说:“那些当噶伦、当孜本的达官贵人,哪个走在街上,不是昂首挺胸,身后荡起三尺高的尘土。爸啦,您先给我谋一个四品僧官,但这不是我最终的目的,总有一天,我要做到首席噶伦。一人之下,百万人之上。”

“首席噶伦算什么,你的野心应该更大一点儿,当当摄政王?”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我要让德勒府的荣耀像雪山上升起的太阳一样,越来越红火。”

扎西火了,怒斥道:“少年轻狂,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阿觉愣住了,他不解地问:“爸啦……您,您不是答应姨夫了吗?”

“我是答应你上位做官,但你必须安心学经。按照拉萨僧官选拔的老例,先去布达拉宫的僧官学校,学习筹算、公文、医药占卜、宗教仪轨,然后,按程序补缺。”

“那得什么时候啊?”

“少则一年,多则五年。”

“爸啦,您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当今拉萨四大噶伦之一索康?旺钦格勒的官职就是花了上百万两藏银买的。”

“你听谁说的?”

“大家都这么说,连街上玩耍的小孩都知道,你没听过他们唱的歌谣,‘垒起金盾墙,脚边立经幡,戴上虎皮帽,宫墙里外跑’。当初,索康用竹盒给达札摄政王送果饵茶点,但里面装的全是金盾,价值上百万两藏银呢。”

“别人卖官鬻爵我管不了,但你是我的儿子,花钱买官,干这些乌七八糟的勾当,你还想在德勒府待下去吗?”

“像现在这样,待下去又怎么样!你看看拉萨的这些贵族世家,哪一户没有一官半职,只有我们德勒府……我们家是有一个札萨封号,官拜四品,可那是德勒家世袭的,虚衔一个。没实权,没势力,也没我们的地盘。”

扎西面带怒色,他正要发作,突然听到外面枪声一阵暴响,接着就是骚乱的喊叫声,两个人都愣住了。

刚珠匆匆跑来,手足无措地说:“老爷,听外面的人传,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把阿沛府给围了。”

“他们家自找的!”阿觉得意地说。

“放肆!你懂什么?”扎西斥责他。

“我说得不对吗?你要不跟红汉人走得那么近,谁敢在府门外骚扰我们?我们府要是有人在噶厦政府里位高权重,借他们虎豹胆子……”

“阿觉少爷,少说几句吧。老爷,少爷也是心焦着急,您消消气。”刚珠劝说道。

阿觉却不依不饶,继续说道:“给我花钱买官,难道只为了我一个人……想当年,如果爸啦手中握有实权,谁敢把你扫地出门,谁敢把我们家祖传的府院占为己有?连帕甲那样的小人物都敢欺负我们,你不觉得脸上无光吗?”

“你既然知道帕甲的德行,为什么还和他搞在一起?”

阿觉愤恨地瞪着扎西,不屑地说:“他是曾经霸占过我们的府院,但我一点儿都不恨他,只恨……我的爸啦,没本事!”

扎西怒不可遏,一个大嘴巴打在阿觉的脸上。阿觉站在那里,梗着脖子,不吭声了。

扎西气愤地走去,很快又折了回来,他指着阿觉痛斥:“土登格勒高明啊,你的姨夫,了不起!他用我的亲儿子来挟制我,你简直就是他门下的一条走狗!哪里还是一个出家人!你给我回佛堂去诵经!从今以后,没我的允许,不许离开佛堂半步!”

阿觉怒视扎西,转身走了,他并没有进佛堂,而是下了楼梯,两名候着的小喇嘛赶紧跟了过去。他们横穿院子,直奔院门而去。

刚珠站在窗前朝下面张望,他转身回来对扎西说:“老爷,少爷他走了。”

扎西怒气未消,吼道:“走,让他走!这个混账东西,他就不该回来!”

“老爷,您快消消气吧……我赶紧看看去。”刚珠说着,退了出去。

一群马匪、藏兵等骚乱分子正在德勒府大门外的街上烧着茶,打着骰子,又吃又喝。突然,德勒府的大门开了,阿觉一身僧袍出现在大门口。一名康巴马匪看到阿觉,对贡布说:“当家的,你看,是吉塘活佛吧?”

贡布抬头看了看说:“就是他。”他说完,把手指放到嘴边吹了一声口哨。

德勒府门前的康巴马匪们听到口哨声,陆续朝阿觉围拢过去。阿觉看到一脸虔诚、谦卑的康巴人,他一下来了精神,给凑上来的几个人摸顶,并亲切地问:“你是哪儿的?”

“我是德格的;我是理塘来的……”众康巴人答道。

阿觉走下台阶,众人闪出一条路来,他带着两名小喇嘛走过去,康巴人见到他,不断给他行礼。藏兵们见到他有的行礼,有的躲到一边。

康巴头跟在阿觉身边,他问道:“吉塘活佛,您怎么在这儿啊?”

“这是我家,我是德勒府的二少爷,你们不知道?”

“得罪,得罪。要知道这是您家,哪敢惊扰您啊,我们这就走,这就撤。”

“你们这是给我看家护院,别撤,守着。”

“活佛,多有得罪,我们可不敢。”

刚珠急匆匆地赶来,他上前说道:“少爷,外面这么乱,您这是去哪儿啊?”

“你少管,给我滚回去!”

“少爷,大晚上的,您一个人在外面多危险啊,您要去哪儿,奴才送您。”

“屁话!瞎了你的狗眼,你没看到这么多康巴朋友,他们都是我的信众,用得着你来送我?滚回去!再跟着我,打断你的狗腿。”

刚珠无奈,只好退了回去。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跟红汉人走,没有好下场!”阿觉说完,又对身边的康巴人说:“你们谁都别撤,给我在这儿守着,我们藏人的刀枪,不能放过任何一个佛法大业的敌人,哪怕他是我的老子!听懂了吗?”

康巴人面面相觑,胡乱地点着头。

阿觉来到人群的尽头,贡布迎面走来,把捧在手里的哈达献给阿觉,阿觉把哈达挂在他的脖子上。他问道:“你也来拉萨啦?”

“听说吉塘活佛要和佛法的敌人抗争到底,我们是您的信众,千里迢迢追随您而来,只要活佛需要门下,我随时听您的差遣。”

“好啊。你带几个人跟我去仁钦府,我让你见见当今噶厦最有权势的噶伦,我的姨夫土登格勒。”

“活佛,那太荣幸了!”贡布说着,又回头对马匪们说:“我护送吉塘活佛去仁钦府,兄弟们,按活佛吩咐的干,围在这里,等我回来。”

阿觉回头望了望站在德勒府台阶上的刚珠,脸上露出一丝坏笑。刚珠眼巴巴地望着远处的阿觉,一脸无奈。

清晨,扎西还躺在床上睡着,突然,卧室的玻璃被子弹打碎,他被惊醒。扎西起身下床,凑到窗户下面,惊恐地向外面探头张望,他明白了,外面这些骚乱分子是冲自己来的。

刚珠弓腰上了屋顶,他伸长脖子张望着。他看到远处路口的贡布正在吆喝着什么,还有一伙人在扔石头打过路的行人。刚珠正想站直身子看个仔细,结果两颗子弹飞过来,把屋角打飞。他赶紧趴在屋顶上,又飞来了一颗子弹,把屋顶上的经幡打倒了。刚珠吓得爬到楼梯口,下去了。

他匆匆地跑进屋子,对扎西说:“老爷,街上这群罗刹……他们要吃的喝的,我已经给他们了,他们还冲府上开枪。”

“是狼,你喂得饱吗?……我们家有多少条枪?”

“七条,都是抗英时期的老枪。”

“把枪取出来,发给强壮的家奴,火药都准备好,以防不测。还有,等一会儿消停了,派人去拉萨河边,多背些水,把水缸都灌满。”

“啦嗦。”

“白玛少爷回来了吗?”扎西又问道。

“少爷昨天晚上没回来,是不是……他进不来,或者,在市政衙门值夜差呢。”刚珠回话说。

扎西心里也没底,他望着窗外,有些担心。

德勒府外已经剑拔弩张了,而仁钦府却是一片祥和的景象。格勒正雅兴不浅地画着唐卡,他今天画的是一尊绿度母,阿觉和葱美在边上欣赏着。格勒边画边说:“阿觉,我劝你还是回德勒府去,要不然,你爸啦又怪罪我挑拨你们父子关系。”

“我愿意跟着姨夫把红汉人赶出拉萨,爸啦却要跟着阿沛和红汉人跑,我和他不可能站在一个屋顶上,我们的父子关系不需要谁来挑拨。”阿觉不以为然地说。

葱美搭话说道:“阿觉,那你怎么不劝劝你爸啦。”

“他比牦牛还犟呢,不撞断脖子,他不会回头的。”

“你们父子生分了,他把你打发回西康,你就什么机会都没了。”格勒提醒说。

“我想到了,这次抗议红汉人,很多康巴人也在拉萨,他们是我的信众,是我最有力的支持者,我已经让他们围困了德勒府,这是我跟爸啦厘清界线的态度!”

格勒和葱美对视了一下。格勒赞赏地说:“在大是大非面前,阿觉,你倒是很果断。”

“我对拉萨的政治人脉不熟,以后,还得靠姨夫多多提携。”

“那是自然的。”

“看着吧,红汉人要是退缩了,爸啦肯定不会有好下场。到时候,我顶了德勒府,绝不会像他那么窝囊,我要成就大事业。”阿觉信心十足地说。

“有抱负,有气魄。来,度母的嘴唇,你来画。”格勒说着,把画笔递给阿觉。阿觉高兴地接过去,认真地涂色。

葱美随格勒走向碉楼,她忍不住地说:“这个孩子,连自己的亲爸啦都要踏上一脚,怎么这么牲性。”

“你怕我养虎为患?”格勒问道。

“老爷,对他,还是小心为好。”

“他不牲性,谁来整治扎西,这是扎西前世造的孽,今世的报应。”格勒解恨地说。

白玛找了两天,终于在一个寺院外的后墙处看到了娜珍。她正坐在一块破氆氇上念经,白玛远远地看着母亲,不禁流下泪水。

娜珍默诵经文,白玛悄然而至,他静静地跪在娜珍面前,帮她翻经页。娜珍抬头,眼神一惊,很快又恢复了原态,继续诵经。

白玛陪在边上,最后忍不住地说:“阿妈啦,是我啊,我是白玛。”

娜珍再次抬头,看着他平静地说:“是白玛善主,贫尼来到拉萨,为重修敦巴寺广化善缘。”

“阿妈啦,这些年,你在哪儿啊?”

“我已出家为尼,不再是你的阿妈啦。”

“阿妈啦,我一直在找你,可雪域高原这么大,一直没有你的音信,阿妈啦你受苦啦。”

“我罪孽深重,只有苦修才能换得来世的安宁。白玛善主,给我们留下布施,你走吧。”

“阿妈啦,跟我回府吧,就算是广结善缘,你也回府上住几天吧。”

“走吧,我已心静如水,你何必又来招惹我,走!”

白玛无奈,只好起身。

娜珍抑制不住情绪,她吼道:“走,离开这里!”

白玛恋恋不舍地向后退了几步,娜珍见他真要离开,仰起头来,泪流满面地说:“白玛,不要再找你的阿妈啦,不要再找了……不要再找了……”

白玛一下扑了过来,抱住娜珍叫道:“阿妈啦……”娜珍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紧紧地抱住白玛,痛哭起来。

娜珍带来的信徒围了过来,他们疑惑地望着这对母子。两名警察看到如此情景,他们嘀咕了几句,一名警察转身走了。他找到帕甲,向他如实地做了汇报。

白玛把娜珍带回了德勒府,她站在佛龛前恭恭敬敬地敬香,扎西审慎的目光望着她。白玛上前解释说:“爸啦,我在拉萨城外找到了阿妈啦,我请她到府上结缘。”

娜珍转过身来,冲扎西双手合十行礼。扎西客气地说:“娜珍,你坐吧。”

“施主,我不叫娜珍,上师给贫尼赐了法名,曲尼南杰。”娜珍说道。

“啊,曲尼师傅……你这些年在哪儿啊?一直没有你的消息。”

“贫尼在雪域高原各地参拜圣迹,潜心礼佛,这次来拉萨是为重修敦巴寺,广结善缘。”

“敦巴寺?”

“敦巴寺是莲花生大师来拉萨传法时,曾经驻锡的寺院,寺中藏有大清雍正皇帝所题善觉寺的匾额,还有十三世拉萨佛爷和五世拉萨佛爷的壁画。那里原有三十六根柱子的主殿和十三间经堂,第十五饶迥水猪年,九世班禅佛爷从日喀则出走内地的时候,发生了地震,这个寺院被震倒,从此荒弃了。”

“你这是做了一件积功德的事儿啊……”

阿觉突然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他接过话茬儿说:“积什么功德,她是罪有应得!”

“阿觉,曲尼师傅是你的长辈,不得无礼!”扎西训斥道。

“曲尼师傅?她也配叫师傅!这个蛇蝎女人!”

“阿觉!越来越放肆!刚珠,把他给我拖出去,关到佛堂里!”

“爸啦,这个女人骗了您十几年,也害了我十几年!我有话要说,我有话要说!”

“你又在胡言乱语!”

娜珍拦扎西,问道:“施主,这位是……”

“他是二少爷阿觉,阿妈啦,您不记得啦?”白玛说道。

娜珍望着阿觉,神情有些恍惚,她喃喃地说:“记得,我记得。他离开拉萨的时候才七岁……”

“既然记得我,你就说说吧,说说当年怎么把我骗走的。”阿觉气愤地说。

“孽障!闭嘴!”扎西制止他。

“爸啦,我根本就不是什么活佛,是她一手策划的,她骗了你,你问她!”阿觉不依不饶地说。

“刚珠,把他给我轰出去!”

刚珠上前拉阿觉,阿觉却梗着脖子嚷嚷:“我要查明真相!水马年,吉塘寺来把我接走,那是一场阴谋,是阴谋……你说啊,别装糊涂。”

“刚珠管家,你放开二少爷吧。施主,那段孽债是该说清楚的时候了。”娜珍平静地说。

“你说什么?”扎西惊异地问。

“水马年,西康省吉塘寺的僧人来拉萨寻访灵童,我当时……鬼迷心窍,买通了吉塘寺的大喇嘛,把阿觉小少爷认作吉塘活佛的转世灵童……”

“她承认了,你听听,爸啦,她承认了!”阿觉愤愤地说。

白玛愣住了,扎西震惊了,他问道:“娜珍,你,这是为什么?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贪恋尘世的浮华,贪图德勒府的富贵,罪过啊,我有罪过。”娜珍诚恳地说。

“她想独霸我们德勒府,就和白玛串通好了,把我骗到西康去了。”阿觉说道。

“与白玛无关,他什么都不知道,坏事是我一个人做下的。”

“你怕我长大以后跟白玛争家产,难道不是吗?你和你的亲儿子要独吞我们府的家产和族号,你还敢说白玛与此事无关,骗人,你这个骗子,无耻的女人!”

“信不信由你,此事与白玛无关。”娜珍说着,她手捻念珠,开始念经。

阿觉得理不饶人,他吵闹起来:“爸啦,我不想当活佛,我要还俗!我才七岁就被抱到寺院里受罪,我根本就不是活佛。我要把这些年失去的东西都补偿回来,德勒府是我的。”阿觉说着,又指着白玛嚷嚷:“你和她的诡计败露了,你还有什么脸在这个家里住下去?滚,你们都滚出去!”

“二弟,你冷静冷静。这件事儿,我也是才听说的……”

“你又在骗人,你是憋足了心思要继承德勒府……爸啦,你完全被他们蒙蔽了,你得给我做主啊。”

扎西缓过神来,他叹了口气,质问娜珍:“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回到府上?”

娜珍无语,自顾自地念着经。

扎西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吼道:“你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跟我说这些?”

娜珍沉静地答道:“施主,我是受了戒的僧尼,必须遵守不妄语的戒条,我不能再说假话。”

扎西无语了,他感到心口一阵剧痛。娜珍从天而降,让扎西措手不及,十几年前的往事浮现在他的眼前,那么神圣的佛事竟是一场骗局。他很恼火,也感到愧对阿觉,甚至对自己信仰的宗教产生了动摇……另外,他不明白阿觉怎么知道的这一切?是谁告诉他的?土登格勒吗?还是娜珍的旧相好帕甲?娜珍和他们又有怎样的联系?这一切的背后是什么?扎西越想心中越加惶恐。

夜深了,娜珍坐在白玛的房间里念经打坐,白玛过来给她披上一块毯子。娜珍抬头望着儿子,难过地说:“白玛,你要厌恶我,就说出来吧。”

“阿妈啦,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不提了。”

“看来,阿觉要还俗留在府上了,他不会容你,都是我造的孽啊。”

“阿妈啦,您别自责,您这样,儿子的心里会更难受。阿觉弟弟在寺院里受了这么多年的清苦,他想留在府上,也是应该的。如果他不容我,我也不想让爸啦为难,我可以离开。毕竟我在市政衙门有一官半职,可以自食其力,都新时代了,我没有必要守着这个没落的旧式宅院。”

娜珍感动,愧疚地说:“你这是……替阿妈啦赎罪啊。”

德勒府门外的工事上站着一个康巴人,他正大声地煽动着众人:“兄弟们,红汉人缩在军营里不敢出来了,他们害怕了。”他的脚下站着一些马匪、藏兵、流氓喇嘛等,众人吵吵嚷嚷地附和着,兴奋地冲天上放枪。

康巴人继续说道:“谁吃了红汉人的大洋,背叛了政教大业,不管他是贵族还是平民,我们就把那些大洋融化成银水灌死他。”众人又是一阵起哄,又朝天上放了几枪。

突然,德勒府门大开,阿觉走了出来,众人见状,安静了。阿觉冲他们招手,叫道:“你们过来,都过来。”

贡布并不靠近,他对身边的头目嘀咕了几句,头目大声地吆喝着:“活佛叫你们呢,走,快走,听活佛招呼!”

康巴人从工事上跳下来,带着众人朝阿觉围拢过去。

扎西正坐在佛堂里郁闷,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乱哄哄的声音,他起身来到窗前,向下张望。阿觉带着康巴人和藏兵、喇嘛等正往院子里走,刚珠和仆人们拦不住,院子里立刻喧闹起来。

扎西转身冲了出去,他来到主楼的台阶上喝道:“阿觉,这是怎么回事儿?”

阿觉一见扎西,鼓动众人说:“这是我的爸啦,你们快去行礼。”

众人跑到台阶前,半真半假地鞠躬,七嘴八舌地叨唠着:“老爷吉祥,老爷扎西德勒……”

扎西知道阿觉在胡闹,审视的目光盯着他。阿觉不以为然,得意地说:“他们是我的信众,在外面风餐露宿,没吃没喝,我让他们住进府上。刚珠管家,去把府上最好吃的东西都拿出来!”

“二少爷,这么多人闯进院子,简直是胡闹嘛!府上尊贵,是有规矩的。”刚珠上前劝道。

白玛和娜珍听到院子里吵吵闹闹,也从碉楼里出来了。阿觉看见了娜珍,指着她说:“什么狗屁规矩,那么歹毒的女人都能住在府上,我的信众怎么就不能呢?而且,他们都是为了捍卫藏人的政教大业来拉萨的。快去!把好吃好喝的拿出来!”

“阿觉,你过来。”扎西叫道。

阿觉来到台阶上,扬头望着他,一脸不驯服。

“不用搞这些名堂,你到底想干什么?”扎西问道。

“没什么,我想得到我应得的,你如果还认我这个亲儿子,就应该给我,算是补偿。”

“你想要什么?”

“爸啦真是健忘,前几天我刚跟您说过,我想到噶厦当一名僧官。不,我的胃口太小了,我还想做德勒府的主人,把这对母子轰出去,永远不要让我再见到他们!爸啦,你看行吗?”

扎西气得脸色发青,他一把揪过阿觉,骂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孽障!”他扬手就打阿觉。

白玛冲上来,拉住扎西说:“爸啦,有话说话,您不能动手啊。”

阿觉一边挣脱,一边躲闪着说:“我是活佛,你怎么敢打活佛啊。来人哪,快来人哪!”

扎西气愤,一边追打他,一边骂道:“我打的就是你,我打的就是你这个活佛。”

阿觉躲到康巴人的身后,叫嚷:“还傻愣着干什么!他老糊涂了,把他请到边上去,让我爸啦到边上歇着去!动手啊,动手啊。”

几名康巴人一拥而上,把扎西架回到台阶上。刚珠、强巴等仆人见状也拥了上去,两伙人厮打起来。娜珍见状,冲到阿觉面前说道:“我做下的罪孽,由我来偿还。阿觉少爷,你不要牵怒于德勒老爷……”

“没你说话的份儿!”阿觉说着,把娜珍搡到了一边。白玛赶紧上前扶住她。

仆人们被众康巴人打得满地乱滚,扎西被按在台阶上,动弹不得。阿觉凑上前来,厚颜无耻地说:“别跟我动手,我比你年轻!也比你人多……爸啦,你就把德勒府交给我吧,前几天跟你说过,我要让德勒府的荣耀像雪山上升起的太阳一样,越来越红火。我向你保证!”

“不可能,绝不可能!”扎西愤怒地说。

阿觉恼怒了,他在扎西面前来回乱窜,最后说:“怎么就不可能,难道你非要把这份家业传给白玛?你老糊涂了吗?我才是你的亲儿子,他不过是一个野生的杂种。你不让我做官,也不给我家业,你真是老糊涂啦!”

“忤逆!你这个不孝子孙,忤逆!”

“爸啦,你真的不肯答应我?”

“你做梦吧!佛菩萨在梦里都会惩罚你!”

“好,好,好,惩罚我?该惩罚的是她!是这个女人害了我!”阿觉恼羞成怒,他冲到娜珍面前就要打她,忽然他停住手,一脸坏笑地对身边的康巴人说:“我是活佛,不打人,我怎么能打人呢?你们动手!”

两名康巴人开始对娜珍拳打脚踢,白玛冲上来,和他们厮打,另外一伙康巴人把白玛拉到一边,绑在柱子上。

扎西怒吼着:“阿觉,你个混账东西!她不管怎么说,也是你的阿妈啦!”

阿觉根本不理,康巴人把娜珍打得在地上滚来滚去,她的惨叫声不断传来。

白玛怒不可遏,他大叫着:“二弟,阿觉……,你放了阿妈啦,我答应你,我走!我离开德勒府!”

“叫什么叫,真讨厌!”阿觉冲着身边的康巴人一挥手,康巴人将身上的氆氇撕下一条,塞进了白玛的嘴中,白玛呜呜乱叫,憋得满脸通红。

阿觉再次凑到扎西面前,威胁地说:“爸啦,你就答应我吧,答应我,我就饶恕那女人。”

扎西怒视阿觉,愤恨地说:“我要答应你,就是德勒府天灾拉萨的开始,你把她放了,快放了!”

“还是不答应,爸啦,你可真是残忍啊。”阿觉说着,冲康巴头喊道:“让她赎罪,别停。”

康巴头凑到阿觉面前,一脸坏笑地说:“活佛,别打了,听说老爷都不舍得碰她,她闲着也是闲着,细皮嫩肉的,让兄弟们好好享用享用。”

“这主意好!”阿觉说完,一屁股坐在台阶上,观赏的样子。

一群康巴人抬来了一张桌子,他们把娜珍扔到上面,撕掉她的衣服……

“简直就是一群畜生,魔鬼!”扎西一边骂着,一边拼命挣扎着,但他被按得牢牢的,动弹不得。

康巴人强奸娜珍,娜珍惨叫着,有人捂着她的嘴……

阿觉像看戏一样,坐在扎西的边上,他不怀好意地说:“她可真惨啊,这叫声听起来可真瘆人哪,爸啦,你不救救她?你可是有名的善主啊。”

扎西彻底崩溃了,他歇斯底里地喊道:“住手,住手,你叫那些畜生住手!”

“住手,没问题,你答应我,他们马上就把阿妈啦放了。”

“我答应你,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真的,爸啦,你终于想明白了,给我捐个僧官?”

“好,给你捐。”

“你让我顶门立户?”

娜珍的惨叫声不断传来,扎西痛苦地吼道:“你赶紧放了她,放了她!你这个畜生!”

“那好,你们,也舒服够了,放了她吧!”阿觉冲康巴人喊道。

众康巴人歇手,娜珍惨不忍睹,瘫在桌子上,扎西精疲力竭,也瘫在了地上。

阿觉一副胜利者的姿态,他说道:“爸啦,你毕竟是我的亲老子,你对我不仁,我不能对你不义,你老家不是有一个庄园吗,你到那儿养老去吧。”他说完,扬长而去。

院子里安静了下来,但扎西的耳畔依然还是娜珍的惨叫声,刺激着他的神经。

白玛抱着遍体鳞伤的娜珍,悲痛欲绝地哭着:“阿妈啦,是我害了你……我把你请到府上,没想到,是一场劫难,是我害了你……”

娜珍目光呆滞地躺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天空。

披头散发的扎西跌跌撞撞地走进来,他绝望地说:“娜珍,我们走,把这里留给那群魔鬼,我们走,离开这里……”

帕甲在转经筒处焦急地等待着,他不停地转着转经筒。一会儿,贡布朝这边跑来,他跳下马上前说道:“帕甲大人,明天早晨扎西就回阿妈庄园了。”

帕甲嗤之以鼻,他阴险地说:“这可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失不再来。”

“夺底沟的山口是他们必经之路,那里的地形我熟悉。”

“这回……必须让扎西死无葬身之地。贡布,要做得干净、利索。”帕甲说着,又拉过贡布,如此这般地嘱咐了一番。

第二天一大早,扎西便带着娜珍、白玛准备离开德勒府。仆人们赶着五匹骡子等在大门口,骡子身上驮着驮子。扎西神情沮丧地来到门口,他发现门前突然干净了,闹事的人也没了,他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安。

阿觉高高地坐在台阶处的椅子上,他看着扎西等人故意高声地说:“爸啦,我还是送你出城吧。”

扎西像没有听见一样,走出了大门。强巴突然冲了过去,抱住他的腿,又是比画,又是叫。仆人把强巴拉到一旁,扎西木然地出门了。

“白玛大哥,路上照顾好爸啦,要是出了差错,我饶不了你。”阿觉又叫道。

站在阿觉一旁的刚珠,恋恋不舍地望着扎西,他朝前走了两步。康巴头一把将他拽回来喝道:“你留下,侍候吉塘活佛!”刚珠只好停住脚步,不敢再走了。

阿觉瞥了一眼刚珠,说道:“刚珠管家,我年纪还小,德勒府的大事小情,还得你管。你说对不对啊?”

刚珠弓腰低眉,不言声。

一名马匪躲在德勒府不远处的胡同里,他一直觑视着这边,他见扎西一行人走了,转身跑了。

他一直跑到拉萨河边的玛尼堆,气喘吁吁地向贡布汇报说:“德勒老爷他们往东南方向出城了。”

“你看得准?”贡布问道。

“看得准,千真万确。”

“兄弟们,差事来了,带上家伙跟我走!”贡布兴奋地说。

塔巴正在一旁熬茶,他听到贡布等人的谈话,心里一激灵。贡布上马准备要走,央宗从帐篷里钻出来,她问道:“贡布,你干什么去?”

“劫人哪,我还能干什么。今天油水大,金银财宝我给你弄回来一堆,保管你可劲儿使唤。”贡布说着,一扬鞭子,打马前行,一伙人跟着他走了。

塔巴赶紧跑到央宗面前,紧张地说:“小姐,当家的是去劫德勒老爷。”

“劫德勒老爷?”央宗惊讶地问。

“我们赶紧给老爷报信去吧。”

“走,快走。”央宗和塔巴翻身上马,突然,央宗又停住了。

“小姐,你怎么啦?”

“当年我不告而别,德勒府的人肯定恨死我了,我现在去说有人要袭击他们,他们会信我吗。”

“那怎么办啊?”塔巴焦急地问。

央宗也束手无策,她骑在马上直打转转。

扎西、白玛、娜珍等一行人走在荒原上,他们朝夺底沟的山口而去。贡布等马匪已经埋伏在了山坡后。马匪头开心地说:“德勒府的人这回插翅也难逃了,今儿个老少爷们儿要开开荤腥了。”

“等他们来了,我要报一箭之仇。当年,扎西差点儿没把我活捉了,这该死的!”贡布兴奋地说。

“扎西没想到他也会有今天。”

“兄弟们,到时候听我招呼,东西全部掳走,活人一个不剩,全给我放血。”贡布说着,摸出鼻烟壶,把鼻烟弹在指甲上,然后深吸一下,打着喷嚏,享受着。

土坡后的马匪看到了扎西等人,冲着贡布吹口哨。贡布收到信号,命令马匪们子弹上膛,趴在土坡后面,准备袭击。

贡布看到扎西一行人缓缓朝这边走来,他得意地说:“这回,看你还有多大章程!”

扎西、白玛、娜珍一行人已经离山坡不远了,突然他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白玛回头张望,他吃惊地说:“爸啦,你看,后面来了一队人马。”

扎西驻足眺望,梅朵带着陈新桥等十几名解放军战士骑马追了上来。陈新桥上前说道:“德勒老爷,你要回乡下庄园,怎么也不打个招呼。”

扎西不解地问:“你们这是……”

“我们来送你一程。”

“陈主任,你太客气了。”

“三班长,注意警戒。”陈新桥命令道。

战士们端枪警戒,把扎西等人夹在中间过山口。

山坡后的贡布蒙了,他奇怪地说:“怎么来了那么多解放军?”

马匪头催促道:“打吧,连那些解放军全给灭了。”

“找死啊,就咱们这破枪,能打过解放军吗?”

“当家的,到嘴的肥肉不能不吃啊。”

贡布观察片刻,烦躁地说:“撤,撤吧。”

“当家的……”

“妈的,我说撤就撤……好饭不怕晚,他不是回阿妈庄园吗,等人民代表的事儿闹出名堂了,我们回头再收拾他。”

扎西一行人缓缓通过山口,他们向两侧紧张地张望,山坡上很安静,没有任何异常。两名战士冲上山坡,看到贡布等人骑马跑了。

战士回头喊道:“陈主任,马匪朝那边跑了。”

陈新桥闻听,放心了,他对扎西说:“看来,梅朵小姐得到的情报是准确的。”

扎西惊讶,一脸迷茫。

陈新桥进一步解释道:“梅朵小姐通知我,有一伙马匪要袭击你们,我就带着战士们赶来了。”

白玛不解,他问道:“梅朵,你怎么知道马匪要袭击我们?”

“你就不用问那么多了,你有贵人相助。”

“那位贵人是谁呀?”

梅朵摇头,笑而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