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札管家、康萨、尼玛、土登格勒、帕甲等官员正在布达拉宫的一个小佛殿里秘密开会。尼玛义愤填膺地说:“德勒家的扎西必须治罪,他一直是热振的死党!这些年,他是热振寺、多吉林寺最大的施主,这次破坏藏军行动事出必然。康萨噶伦,你下命令吧。”

“扎西懂佛法,会做生意,可对政治一窍不通。”康萨为难地说。

“仁钦噶伦,你觉得怎么处理扎西?”达札管家问道。

“德勒府是我的亲戚,今天我本应回避,既然各位官员认为应该治罪,我不好发表意见。”格勒看了看众人说。

达札管家拍板,他说道:“既然大家都不反对,我们就拟个文书,鉴于扎西不辨忠奸……”

他的话还没说完,帕甲就从后排卡垫上起身,凑到他身后说道:“管家老爷,在下实在憋不住,有几句话不知可否能讲?”

“既然请你来了,可以讲。”

“在下位卑言轻,讲了怕各位大人怪罪。”帕甲满脸堆笑地说。

“今天不论品级,只议事,不怪罪你。”

“那就好,我说。在下认为不应该治扎西的罪。”

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吃惊,达札管家扭过头来,死死地盯着帕甲。

“扎西是热振寺的施主不假,仁钦噶伦更是北郊大寺的施主,拉萨城里的各位老爷也都是很多寺院的施主,这是我们拉萨人笃信佛法僧三宝的缘故。就因为扎西是施主而给他治罪,不服众吧?”

“你在替谁说话?”管家不满地问。

“管家老爷,拉萨局势到了今天这种境地,如果沾边不沾边的都抓起来,我们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啊。现在最紧要的事儿不是抓人,是稳定局面。康萨噶伦,您说呢?”

“有道理,帕甲的话正是我要说的。”康萨赞同地说。

土登格勒猜不透他们的心思,沉默不言。

“既然这样,你们商量吧。”管家不快地说完,撇下众人,抬腿走了。

帕甲紧随其后,跟了出去。

达札管家气哼哼地走在前面,他生气地问道:“你小子,到底站在哪边啊?”

“当然是您这边啊。您没看出来,康萨噶伦不情愿,仁钦噶伦不表态……”

“那又怎么样?摄政王的法旨下来,他们还敢不执行?”

“摄政王的威严在上,他们肯定执行。”

“那不就成了。”

“可是,管家老爷,您有没有想过,噶厦派人抓了德勒府的主子,查抄了他的财产,然后呢?公事公办,德勒府的千万财富全归了噶厦。……我听说,摄政王的家庙正在盖隐修经堂,从热振寺拆回来那些破铜烂铁旧木料,那哪够啊。”

管家开窍了,他笑着说:“你还真机灵。”

帕甲见状,更来劲儿了,继续说道:“德勒府不是来捐过供奉吗,让他接着捐啊。这样,您就能把摄政王的经堂修得富丽堂皇……”管家恍然大悟,狂笑不止,最后,竟笑出了眼泪。

帕甲的心里仿佛盛开了朵朵莲花,他飞黄腾达的梦想正在变成现实。拿德勒府的藏银给自己买靠山,这一招,太妙了。此时,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德勒府装饰豪华的碉楼、客厅,还有娜珍的卧室。他油然而生一种怨恨,当初,自己低三下四取悦娜珍,简直是浪费生命。他和达札管家达成共识后,便骑马直奔德勒府。面对他的到来,扎西和德吉一脸严肃,仇恨地望着他。

帕甲却厚颜无耻地说:“我在朗孜厦审了云丹喇嘛,据他说,前段时间有一伙马匪劫过你们家的驮队。”

“确有此事。云丹喇嘛带僧兵把那些马匪抓了。”扎西面无表情地说。

“匪盗遍地,高原圣地越来越不太平了,这伙马匪竟敢劫贵族老爷的驮队,胆子也太大了。再说这个云丹,糊涂!把马匪都押回来了,不交到我的手上,却跑回北郊大寺对抗噶厦。结果呢,马匪跑了,现在死无对证了,可惜啦,不然我要一查到底,看马匪背后有没有什么人在指使!”

“帕甲,你到底来我府上干什么?”扎西反感地问。

“噢,光顾着说马匪了。达札摄政王的管家让我来的,你给他送礼去了,为什么?”

“救人。”

“我一猜就是,老爷尊奉善业,觉悟圆满,了不起!达札管家托我给您捎话儿,为平息当前的事端,这群喇嘛不抓是不行的,可抓了不放也是不行的,管家佛爷需要一个下马的台阶,你明白吗?”

“不明白。”

帕甲不以为然,转而对德吉说:“太太,哪有你们那么给人送银子的,直接送到布达拉宫去,太招眼了。”

德吉仿佛看到了希望,她说道:“我和扎西救人心切,给管家佛爷添麻烦了。”

“那些被捕的喇嘛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人,年轻,光知道念经,不懂规矩,受一小撮坏人的挑拨,脑子一热,冲动。把他们关起来,敲打敲打,遭点儿小罪,有利于修证精进。”

“帕甲,你就别绕弯子了,不折磨那些喇嘛,释放他们,或者移送到寺院和贵族家里进行圈禁,一个喇嘛要多少钱?”扎西直截了当地问。

帕甲笑了,反问道:“你觉得一个喇嘛值多少钱?”

当夜,扎西、德吉、巴桑就在灯下拢账,只听见汽灯的咝咝声和翻账本的沙沙声。巴桑在筹算板上不断地计算着,最后他说道:“卫藏各商号账面上还有银圆六十一万三千三百块,藏钞五万二千八百四十秤,还有美金九千三百二十五元,印度卢比七万二千元。”

“就这么多吗?好像不够。”扎西说。

“我们可以把印度噶伦堡银行里的钱汇回拉萨。”

“留下三成,其余的都汇回来。巴桑,你明天就去发电报。”德吉拍板说。

“啦嗦。”巴桑应承着。

扎西和德吉准备好了第一笔钱后,他们亲自将银子送到帕甲家里。帕甲又把这笔银子送到了布达拉宫的小佛殿,他亲自解开袋子,里面的银圆露了出来。达札管家伸手捧起银圆,哗啦哗啦地玩弄着,帕甲殷勤地说:“管家佛爷,喇嘛要一批一批地放,银圆也就一批一批地来了。”

管家开心,夸奖他说:“你可真会办事!”

德勒府的银圆藏钞终于起了作用,达札一伙又陆续释放被关押的喇嘛。根据噶厦不成文的老例,有人被寺院领回去进行管教,有人则被送到噶厦信任的人家施行圈禁。格勒找到德吉,对她说:“你们中了帕甲的圈套,知不知道?”

“为了救人,只能如此。”德吉无奈地说。

“扎西中了邪,他是下贱坯子,下层喇嘛出身,他永远也弄不清楚银圆是怎么铸出来的。阿佳啦,你是德勒府真正的主人,不能让他胡闹啦。”

“这也是我的意思,我在佛前发了愿,没人逼我。”

“你心里明镜似的,怎么竟做糊涂事儿?”格勒吃惊地问。

“有人利用我们救人心切,想从中捞上一笔,随他!”

“不是这么简单,这些喇嘛都是噶厦政府的要犯,那么容易就从监狱里出来啦?是帕甲捣的鬼。阿佳啦,你想一想,这么多喇嘛被圈禁在众多贵族家和寺院里,哪怕有一两个喇嘛滋事闹事,或者逃跑,德勒府是保人,到时候,你们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我管不了那么多,现在能做的,就是把他们保出来。”

格勒见她执迷不悟,气愤地说:“不可理喻,简直不可理喻!”他甩开德吉,自顾自地走了。

扎西、德吉、巴桑又在客厅里拢账。巴桑面有难色地说:“老爷、太太,我们已经没有可用的钱了,再从外地商号调钱回来,他们就要黄铺子了。”

“如果可能,我们去借钱。”扎西说。

“看着德勒府败了,谁会借钱给我们?巴桑,卖庄园!先把山南的两个庄园全都卖了,不够的话,再卖藏北的牧场。”德吉说。

巴桑从箱子里拿出地契、庄园契,摊在扎西和德吉面前,厚厚的一沓。扎西没见过,他抽出一张,仔细端详。德吉也舍不得,两手发抖,摸着那些契约,最后狠了狠心说:“拿走,都拿走!”

扎西和白玛带着地契奔藏兵指挥部而来,尼玛一见他们,便和帕甲躲进了帐子后面,把平措留在了外面。扎西进来向平措献了哈达,寒暄过后,平措谎称尼玛老爷去噶厦开会了,很晚才能回来。扎西突然看见帐子后面的藏靴动了一下,他心里明白,便起身告辞,称自己只是略表心意,麻烦平措等尼玛大人回来交代一声。然后让白玛把地契和礼品放在尼玛的桌子上,转身离开了。

见扎西他们走了,尼玛和帕甲从帐子后面现身出来。尼玛拿起桌子上的地契看了看,开心地说:“是块肥地,九岗零四藏克,这一年能打多少青稞啊。”

帕甲打开盒子,里面全是珠宝,放射出耀眼的光芒,他不解地说:“真豁出去了,这箱子宝贝,在德勒府有二百年了吧。”

“抓的那些喇嘛,该放就放吧。”尼玛说道。

“尼玛大人,心软啦?”

“不仅仅因为这个。监牢里人满为患不说,麻烦的是这些堪布、活佛广有人脉,他们的施主,贵族也好,平民也好,这些天纷纷去郎子厦和雪监狱给他们送吃的,送用的。译仓和噶厦可以下命令,禁止各大寺院的喇嘛下山,更不许他们进城,可对于各大贵族和诸位官员,就难办多了。”

“我明白。尼玛大人怕日子久了,慢慢失去人心。”

“如果继续关押下去,没准会出大乱子。对那些主犯要犯不可饶恕,绝不能手软,普通的喇嘛,时机成熟了,该放就可以放了。”尼玛说完,伸手摆弄盒子里的珠宝,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夜深了,扎西和德吉刚准备去睡觉,刚珠就引着雪康等贵族和三位大喇嘛进了客厅。雪康抛开一条哈达,献给扎西,又抛开一条哈达献给德吉,其他人也纷纷上前,把成卷的哈达送到扎西手上。扎西感到分量不对,原来哈达里塞着一卷银票,他诧异地问:“这是怎么回事儿?”

贵族雪康解释说:“大家都知道了,德勒府又卖庄园又顶商店,救出那么多上师、喇嘛,令人钦佩。这是大家凑的份子,托我们交给你。”

“大家都有这份心力,我们就不孤单了。”扎西和德吉感动地说。

“真是惭愧啊,德勒老爷,我上有老下有小,不敢得罪达札佛爷,只能暗地里支持你啊。”

大喇嘛个性张扬,大咧咧地说:“我倒不怕他,扎西,你好样的,是佛门教化的好弟子。我们庙小,但供养十人、二十人不在话下,明天我跟你一起去,多保些人出来。”

“丹增上师,您积善成德。”德吉说道。

“积善成德的是你,因果有缘,你们会有好的报应。”大喇嘛快人快语地说。

被关押的喇嘛放得差不多了,今天要释放最后一批,扎西和德吉、刚珠早早地等在布达拉宫下的监狱门口。他们身边还有很多官员、贵族老爷,少爷,他们都是来接喇嘛的,大家焦急地等待着。

一名狱吏出来了,他站在门口点名:“贡吉,鲁珠,布桑活佛,齐加,郭杰,嘉乐,格桑,降白,京巴,班典,农丹,南卡,绕江,次白……”

喇嘛一批批地出来,有被打得遍体鳞伤,有的一瘸一拐相互搀扶着,老的少的,陆陆续续,络绎不绝。藏兵和狱卒每押着一批喇嘛过来,就会有一家贵族围上去,对喇嘛嘘寒问暖。狱前广场上,绛红色的喇嘛们被五颜六色的俗人们包围着,一团团一簇簇,像红色的花朵迎风怒放。

扎西和德吉看着眼前的场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扎西问道:“到今天为止,有多少人出狱?”

“老爷,总共……有二百八十多人。雪康家接走的最多,还有崔科家,江洛金家,我这儿有单子,老爷您过目。”刚珠说着,把单子递给扎西。

扎西表情严峻,心情复杂地看着单子。

刚珠兴奋不已地又说:“我去拜访过一些人家,他们待喇嘛都很好,安排食宿很周到,有的干脆就住在自家二楼的经堂里。”

等放完了最后一批喇嘛,却不见多吉林活佛,扎西和白玛在狱长和帕甲的陪同下走进了监狱,他们每经过一个狱门都朝里面张望。突然前面传来咳嗽声,扎西一激灵,快步朝牢房跑去。

透过牢门,看见多吉林活佛半倚在墙边,手铐脚镣依然,老活佛披头散发,光着脚丫。

“把门打开,打开!”扎西对狱长说。

“德勒老爷,多吉林拒不认罪,摄政王很恼火……”帕甲说道。

“他是我的上师、恩人,你们必须把他放了!”

多吉林听到了外面的争执,他抬眼望了望说:“扎西啊,你来救我,怎么才来啊?”

“上师,弟子无能,我马上,马上就接您出去。”扎西激动地说。

“快着点儿,这鬼地方又潮又湿的,时不常还爬进来几只蝎子。不过,你别担心,蝎子不敢咬我,光给我解闷了,比那群浑小子强多了。”

帕甲气乐了,他说道:“老活佛不是疯了,就是真觉悟了,接他出去也撑不了多久。”

“还磨蹭什么,臭小子,快着点儿,让他们把牢门打开,我要出去晒太阳。”

“帕甲大人,你说吧,怎么才能打开这扇牢门?”扎西急切地问。

“难!真难!”

白玛气愤难平,他冲上去要揍帕甲,被扎西一把拦住。

为救上师,白玛硬着头皮去了康萨府。管家把他引进客厅时,他看到梅朵正百无聊赖地朝不远处的球拍上扔网球,网球被弹回来,落在地毯上。

管家上前,轻声地叫道:“小姐。”

梅朵没反应,继续扔网球,白玛捡起脚下的一只球,望着梅朵,欲言又止。梅朵感觉到身后有人,她转过身来,见是白玛,惊诧地问:“白玛哥,你怎么来啦?”

“我来拜见康萨噶伦。”

“我爸啦在噶厦,你来错了地方。”梅朵失望地说。

“噶伦老爷不在,我晚上再来吧。”白玛说完,转身欲走。

“站住。”梅朵叫住他。

白玛停在那里。

“外面怎么样啦?我正担心呢。”

“还好,只是多吉林活佛还关在雪监狱,我想请求噶伦老爷通融通融,放了他老人家。”

“好吧,爸啦回来,我跟他说。”

“谢谢梅朵小姐。”白玛说完,又要走。

梅朵真生气了,她喝道:“你站住!你属藏羚羊的,见人就跑,你不想见我,也不想见央宗?”

白玛犹豫了,站在那里。

“她在楼上。”

“梅朵,我正想问你,你怎么找到她的?”

“是她自己找到府上的,这些天,她茶不思饭不想,病在床上,你去看看她吧。”

“我还是……把她接到德勒府吧。”白玛不好意思地说。

“她喜欢我这儿,不会去你家……至少暂时不会去。上楼吧,我不会介意的,她住我房间。”

白玛感激地看了看梅朵,急不可耐地转身上楼了。梅朵望着他的背影,已经没了刚才的刚强,她转过身去,伤心地抽泣起来。

白玛轻轻推开梅朵房间的门,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央宗的影子,他奇怪,走进房间,四下打量。央宗此时正站在门后的柜子前,看着白玛的照片,忽见白玛出现在房间里,她惊诧不已。白玛从镜子里也看到了央宗,他转身望去,百感交集。

两个人扑到一起,紧紧地拥抱着,央宗喃喃地说:“没想到你会来。”

“我一直想着你,可顾不上。”

“梅朵小姐每天都派人去打听……德勒府的消息,她都告诉我了。”

“拉萨发生这么大的事儿,太不幸了。”

“你不用管我,梅朵小姐对我特别好,你放心吧。”

白玛激动地抱住央宗,长吻。

扎西为救多吉林活佛,再一次登上了帕甲的家门。帕甲见他来了,心中暗喜,扎西上钩了。

他上前热情地招呼扎西,假惺惺地说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我这里,多吉林活佛德高望众,如果放虎归山,他振臂一挥,各大寺的僧众定会聚众惹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小人可不敢担责任。”

“噶厦不是有钢枪,还有山炮吗,现在各大寺的喇嘛除了念经忏罪,谁还敢和噶厦对抗。更何况,多吉林活佛是位八十岁的老僧,他只问教不问政,怎么会聚众惹事呢?”扎西据理力争地说。

帕甲沉默了一会儿,才挑起眼皮说:“老僧才有分量……还用我说吗。”

扎西明白,他直截了当地说:“只要你们肯放人,多少藏银,我绝无二话。”

帕甲笑而不答。

“五千两藏银。”

“我说的是他的分量,不是藏银的问题。”

“一万两。”

“多吉林是老神仙,他厉害得很。”

“还不够的话,我把德勒府在拉萨剩下的两家商店一起送给你,只求你让我把活佛接出来,让他安度余生。”

“急了,看出来了,德勒老爷真急了。”帕甲阴险地说。

扎西表情严峻,盯着他,等待着。

“我明确地告诉你,金银藏钞,我都不要!”

“那你要什么?”

“我要两条!第一条,我和娜珍偷偷摸摸地相好,你应该听说了。你和德吉不在家的时候,我常钻进德勒府,你们家的碉楼可真漂亮啊,尤其是府上供奉的那尊金佛,那是当年十三世拉萨佛爷赏赐的,极其灵验,每求必应。我每次去德勒府的第一件事儿,就是给金佛烧香磕头……”

“你想要我们府院?”

“我笃信佛法,如果住在德勒府里,每日给金佛磕头,也方便啊。”

扎西脸色难看,无奈地又说:“说你的第二条。”

“你和德吉在拉萨无官无爵,现在商店也顶出去了,府院又送给我了,你们还是离开拉萨的好,别老在我眼前晃,你们心里不舒服,我看着也眼晕。”

扎西无计可施,瞪着他,说不出话。

“你别直眉瞪眼地看着我,心里骂我狠。错了!德勒老爷,你在印度不是闹过同志会吗,后来又和江村孜本搅在一起,你发了普度众生的宏愿,跟观世音菩萨似的,这是多么殊胜的政教大愿啊,我得助你功德圆满。您可千万千万……别贪恋世间的俗物,一念之差,害人哪!”

扎西被气乐了,他愤愤地说:“帕甲,你可真是能说会叫,真不知你前世是只什么鸟变的。”

扎西回到家中,思前想后,怎么也无法对德吉开这个口,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德吉看不下去,拱到他怀里问道:“你心里有事儿,说说吧。”

“没事儿,两座监狱差不多都空了,我兴奋,睡不着。”扎西掩饰地说。

德吉一语中的:“可多吉林活佛还关在里面。”

“嗯。这该死的帕甲,阴险毒辣,不得善终。”

“他要多少藏银,我们给。”

“他胃口太大。”

“不够,我去借!大不了,最后舍一次德勒太太的面子。”

“他不要藏银。”

“那他要什么?”

扎西不忍说出口,他摇了摇头说:“我们再想办法,绕开他。”

“你说啊,他要什么?”

“他要……我们德勒家的府院。”

德吉腾地坐起来,问道:“要这个府院?”她下了床,不停地在地上转悠。

“让他做梦去吧!这个府院是大清皇帝赏赐给德勒先人的,显示着德勒家族的荣耀,怎么能落到帕甲这种人手里。”

德吉的心里翻江倒海,思绪万千,最后她下定决心,对扎西说:“送佛送到西。老爷,给他,先把多吉林活佛接出来再说!”

“这府院不能丢,这是德勒家族的根基。”扎西极力反对说。

“没那么严重,索康府、噶雪巴府给内地抗战运物资发了财,都到城外盖别墅去了,谁还稀罕这百年老宅?他们能搬走,我们为什么不能?”德吉故作轻松地说。

“人家去城外住别墅,可我们住哪儿啊。”

“哪儿好住哪儿,拉萨你还没住够?我们躲到世外仙境去,这破贵族,不当了。”

“你说得轻巧,太超脱了吧?我们在各地的庄园都押出去了,无处可去啊。”

“去处,你就不用管了,我安排,你当务之急是把多吉林活佛接出来。”

德吉虽然决心也下了,话也说了,但她打心眼里还是舍不得德勒府,她一个人来到酒窖,拿出一瓶又一瓶酒来,然后又放回去,爱不释手,她眼圈红了。最后,她抽出一瓶法国红酒,慢慢地坐下来,启开,斟上,喝起来。

德吉喝着喝着,眼泪流下来,她哽咽地自言自语:“身外之物……都是身外之物……有什么舍不得的……谁不嫌麻烦,就擎着!有知道累的那一天……”她哭了起来。

帕甲拿到了德勒府的房契,便通知狱长把多吉林活佛放了。扎西搀扶着多吉林活佛,从狱门里出来,早已等在外面的德吉、白玛等人围了上去。德吉献上哈达,活佛将哈达搭在她的脖子上。扎西对活佛说:“上师,您身体需要调养,先到德勒府上住一阵子……”

多吉林笑嘻嘻地打断他说:“扎西,你还有府上吗?德吉,这臭小子,他还想蒙我。”

“活佛,您体谅他的孝心。”德吉尴尬地说。

“上师,什么都瞒不过您,可是,您还能去哪儿啊?”扎西担心地问。

“嘿,我回山上,那有我的多吉林寺啊。”

“多吉林寺已经被炸毁了,没有一间能住的房子。”

“炸毁了,再修啊,没房子住,我住山洞……真啰唆,我走了。”

扎西知道留不住他,便对刚珠说:“给上师备的骡子牵过来。”

“我不骑骡子,我骑牦牛。”多吉林不高兴地说。

“上师,您就别为难我了,您的牦牛被他们拍卖了。骑骡子吧,又轻快,又稳当。”

“哎,凑和骑吧。走,我上山去。”

扎西扶多吉林活佛上了骡子,他接过缰绳说:“上师,我送您上山。”

“你们还有一大堆事儿呢,忙去吧,别送了,我回山上修庙去了。”多吉林说完,坐在骡子上,优哉游哉地走了。

康萨连续多日不去噶厦开早朝例会,达札便派了一名僧官去府上探望。管家引着僧官来到客厅的时候,康萨正在咳嗽,僧官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康萨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哎呀……你都看见了,我这气都喘不匀乎,还开什么会啊……你回去告诉各位大人……有要紧的事儿,他们该定就定吧。”

“噶伦大人,那我去回话了。”

康萨又咳嗽起来,他说道:“去吧,去吧。我指不定落下了什么毛病,别把你给招上。”

管家送僧官走了出去。梅朵上前,焦急地问:“爸啦,你病啦?”

康萨看僧官出了大门,管家把院门关上,也落了锁,他马上换了一副嘴脸,清了清嗓子说:“心病,这身子骨硬朗着呢。”

梅朵松了口气,怪罪他说:“爸啦,你吓死我了。”

“是我被吓着了,虽说热振的势力被弹压下去了,想不到摄政王会使出这般手段,够狠的!尼玛和帕甲的胆子忒大,还了得嘛!唉,我们雪域之人都信奉轮回,这些年的事儿,哪一档子不是轮回啊。”

“政治我不懂,可死了那么多喇嘛,简直就是浩劫!”

“闺女,政治我也不懂,跟着起哄罢了。现在拉萨稳定了,我得急流勇退,别把康萨府给带到泥沟里去……”康萨说着,他一转头看到塔巴从小屋里出来,他问道:“哪来的?说你呢,过来。”

塔巴战战兢兢地走过来,恭敬地说:“老爷……”

“他是石匠,在河对岸给我们刻石经的。”管家禀报。

“这种下等贱民怎么钻进院子里来啦!不带来晦气才怪呢!轰出去,轰出去!”康萨恼火地说着,对管家使了个眼色。

管家心领神会,训斥塔巴:“你刚才听到什么啦?”

塔巴浑身发抖,哆嗦着说:“我什么都没听见。”

“罚他二十鞭子。”

“管家!让他出院去就算了……”梅朵说道。

“对下人不能没规矩,掏掏他的耳根子。”康萨制止说。

管家一招手,两名家奴跑过来,拉着塔巴去抽鞭子。塔巴挨了鞭子,哀号着。央宗从碉楼里冲了出来,她跑到康萨面前,央求着说:“康萨老爷,你要抽鞭子,就抽我吧,他是陪我来的。”

康萨惊诧,他问道:“怎么又钻出来一个?”他打量央宗,问管家:“还穿着小姐的衣服,家里怎么来了这么多不干不净的人?”

“爸啦,她是达娃央宗。”

“达娃央宗是谁?”

“就是白玛喜欢的姑娘。”

康萨顿时火冒三丈,他大声地质问:“啊?……她是人是鬼,你从哪儿弄来的?”

“她死里逃生,我收留了她。”梅朵冲管家说:“放了,放了。”

管家让家奴收手,塔巴已经挨了六七鞭子,疼得爬不起来,央宗扑了过去。

康萨感到奇怪,问梅朵:“闺女,白玛就是因为这个姑娘……”

“爸啦,你别问那么多了,我已经想好了,你让管家去德勒府悔婚。”

“悔婚?德勒家的聘礼都过府了,这可不是玩笑……你不是喜欢那小子吗?”

“我没说过不喜欢啊,但我还是要悔婚。”

“越说我越糊涂了,外头我刚捋顺了,家里又搅乱了。”

“我想成全他们俩。”

康萨简直哭笑不得,他语重心长地说:“我们家出了慈祥度母。闺女,糌粑酥油可以送人,奴仆庄园也可以送人,这世界上就两样东西不能送人,一是男人心上的女人,二是女人心上的男人。”

“我已经决定了,这事儿,不能听你的。”梅朵说完,转身去找央宗了。

康萨望着女儿和央宗,两人亲如姐妹,他脸上掠过一丝狡黠。

女仆正在德吉卧室里收拾主人的衣物、首饰等用品,她们打包袱,装箱子……

德吉站在床边,整理扎西的书籍,她拿过那块双面佛的石片,心里不免难过。扎西从外面进来,他见状说道:“拾掇东西急什么,不是过几天才走吗。”

“你看看还有什么要带走的,拾掇拾掇。”德吉情绪低落地说。

扎西见她难过,便嚷嚷着说:“我们不走了,不走了,去哪儿啊?我们是德勒府的主子,我们哪儿都不去!”

“嚷嚷什么,房契都给人家了,我们算什么主子。”

“房契不就是张纸吗,再写一张不就得了。”

“你中邪啦,净说浑话。”

“房契给了帕甲,是为了救多吉林活佛,现在活佛已经回山上了,这房子不是还在我们手里吗,为什么要腾给他呢?他可以巧取豪夺耍无赖,我们为什么要当正人君子?”扎西强词夺理地说。

“你就别惹麻烦了。”德吉把双面佛递给扎西说,“佛可以有两面,人也可以有两面。富贵日子过够了,也过过清贫的日子,没什么不好。再说,你阿爸阿妈也老了,我们去陪陪他们,挺好!”

“德吉,我知道你心里舍不下,我们暂时离开拉萨,等过了风口浪尖,我一定把房子赎回来,这院子还是我们的德勒府。”扎西安慰她说。

“你就别逞强了。”

“不是逞强,我起誓,说到做到,你等着瞧吧。”

刚珠从外面跑进来,他说道:“老爷、太太……康萨老爷带着管家来了。”

德吉闻听心里不踏实,她嘟囔着:“这个时候,他来干什么?”

扎西他们赶紧下楼去了客厅。康萨慢条斯理地吹茶,饮茶,将茶碗放在藏桌上,他抬起眼来,看着他们。扎西和德吉不知其来意,显得有些不安。

康萨问道:“我们两家的亲事缓的时候可不短了,德勒老爷和太太有什么打算啊?”

扎西和德吉有些意外,德吉说:“康萨老爷,当初……”

“不提当初,只说现在。”

“与噶伦府结亲,我们实在有些不自量力。事到如今,我们更不敢委屈了贵府的小姐。”扎西说。

“德勒老爷的意思是……退婚?”

“此事还是请康萨老爷拿主意,我和德吉尊从。”

“我拿主意?好,那我就拿主意!你们的聘礼也下了,我们两家择日结亲!你们意下如何?”

扎西和德吉非常意外,他们面面相觑。

康萨狡诈地说:“德勒府的处境我清楚,你和我结了亲家,对府上也是一种保护。”

“感谢康萨老爷的美意,可是,毕竟是两个孩子的终身大事,还是把白玛唤来,听听他的意思。白玛也很久没见梅朵小姐了……”德吉说道。

“你们搞错了,我要嫁的闺女,不是梅朵,是达娃央宗。”

“这是怎么回事儿?”扎西奇怪地问。

“央宗是个好姑娘,她的身世我也了解了,我认她做了干闺女。康萨府要按自家女儿的礼数把她嫁过来,让白玛那小子遂了愿。”

康萨嘴上虚情假意地这么说,可心里却另外打着小算盘,利用婚约与德勒府结盟已经毫无意义了,他们离破败只有一步之遥。这种时候,提出悔婚,实在理亏,会被人讥笑落井下石。现在,把达娃央宗嫁过来,真是两全其美,自己做了个顺水人情。

“康萨老爷,等我们请活佛卜卦择定吉日,就去府上接亲。”德吉开心地说。

“那我就等你们的消息,等日子定了,就可以发喜帖了。”

“康萨噶伦,有一件事儿还得跟您说到了,要不然,有些失礼。”扎西说。

“请讲。”

“您也知道,在下是奴仆出身,老家在羊措雍湖边的曲水庄园。白玛接亲以后,他就带着达娃央宗回我的故乡去。”

“你们要离开拉萨?”

“这个宅子已经不属于我们了,它有了新主人。”

“我只听说接出多吉林活佛费了不少周折,敢情是用这个宅子换的?它落到谁的手里啦?”

扎西淡然地说:“落在谁手里都一样,谁住都是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