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陵盗案一波三折,国宝得而复失,此案的社会调查面相当之大,终于有一些目击者向警方反映了他们在案发前后看到的可疑车辆和可疑人员。按总队长的指令,已经圈定的两个嫌疑人必须尽快归案。所以会议一结束,李进顾不得找邵宽城理论就忙着布置抓捕行动去了,办公室里刑警进进出出,汇集情况,安排监控,办理刑拘的批准手续等等,忙的不亦乐乎。邵宽城被扔在一边,不知自己该不该参与做些工作,也不清楚自己是被恢复了敬陵盗案的参与资格还是没有,更不知道会不会有一个更深的冷宫在不远的前方等他。

这时的邵宽城,大约已经从刚才的激动中冷静下来。他一个人默默地把刚才的会议记录整理打印出来,送进李进的办公室里,放在他的桌上。李进正在打电话,看都没看他一眼,他在李进桌前尴尬地站了五秒钟,又尴尬地退出去了。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愣了一会儿,打开电脑,又开始整理做了大半的档案文件。有关敬陵的背景资料已经收集得足够,只需要稍加整理,即可编排成册,告一段落了。

如果说,唐玄宗废掉王皇后,抓了王守一,是唐代后宫史上的一件大事,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就更加出名了,这件事亦被载入史册,那就是:唐玄宗要求群臣拟议,正式立武氏为后!

这件事出名就出在:皇帝欲立武氏为后,竟遭满朝文武公开反对,说明朝内对周武废唐的余悸和遗恨,有多么根深蒂固。武氏在中国历史上得到的最为著名的评价,就是她几乎重演了武则天的个人奇迹!说“几乎”,就是说她在最后时刻,还是功归一匮。

大臣们反对的理由,直接上升到国家社稷和皇权安危的高度。中书令张九龄和御史潘好礼不惜公然在朝堂之上,以死相谏,其声泪俱下,慷慨激昂,为史书明载。

潘好礼说:“《礼》曰:‘父母仇,不共天!’《春秋》曰:‘子不复仇,不子也!’先帝遭周武几度迫害,陛下如立武氏为后,何以面对先帝之灵!”

张九龄说:“武氏叔父武三思,从父武延秀,皆干纪乱常之徒,天下共疾之,若陛下再立武氏为皇后,臣唯恐再蹈周武乱唐覆辙也!”

除此,朝臣们反对的理由还有:自古不可以妾为妻,为圣者必明嫡庶之分!

太子非武氏所生,一旦立武氏为后,必然引起储位不安!

储位不安,则天下不安……

诸如此类。

群臣众议,以天下安定之大局,力阻皇帝一意孤行。这场沸沸扬扬的君臣斗争,从结果上看,以皇帝屈服告终。但是,唐玄宗做为历史上最为痴情的风流皇帝,毕竟名不虚传。尽管他在群臣反对的声浪中被迫选择妥协,但他随后采取的动作,却强有力地发泄了他对立后未果的愤怒和委屈。

几乎所有关于唐代的史籍都全文记载了玄宗皇帝的一道诏告——皇帝诏告天下,册封武氏为惠妃。惠妃并非一个名号,而是一个职爵,皇帝宣布:惠妃为后宫之主,宫中所有待遇,等同皇后,实为无冕之后。唐明皇用这样一个前所未有极为特殊的体制安排,对群臣干预他的“爱情”,忤逆他的圣衷,做出了强烈的反制。

诏曰:“武氏贵为天后之从孙,周恒安王之季子,少而婉顺,长而贤明,行合礼经,言应图史,贵而不恃,谦而益光,将加后宫之位,竟前后固让,辞而不受,孝慈之心,谅自天启。即赐封惠妃,宫中秩例,礼同皇后。自今日诏告天下,一体尊仰。”

反对立后的大臣们措手不及,无计可施。盛唐时期的玄宗皇帝毕竟权势倾国,大明宫内,武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迎来了六宫俯首,百官肃然,再也无人抗衡的格局。

邵宽城把查到的这些史料,摘编到敬陵盗案的背景资料中,至傍晚下班的时候,资料的整理工作已告完成。

下班前,他给父亲打了电话,问给红雨做的饭送了没有。父亲说送了,他和邵宽城他妈一起送去的,此时正在回家的路上。邵宽城问:见到红雨了吗?父亲答:见到了,还和她聊了一会儿呢,红雨精神还行。邵宽城问:送的饭红雨吃了吗?父亲说:没有,她说现在不饿,等饿了再吃。邵宽城问:她父亲在家吗,没给你们脸色吧?父亲说:她爸在家,态度还行,还说谢谢来着。就是他家小保姆老是板着脸,让她帮忙拿盘子装菜也爱搭不理的。

邵宽城悻悻地说:“我知道那货,太闹心了,烦人!”

父亲问:“什么?”

邵宽城说:“没什么。我回家鸟。”

晚上,邵宽城吃得很少,食不甘味。一连很多天了,他都没有按习惯饭后外语。他躺在床上,这是一天中唯一可以安静独处的时刻,他拿着手机,在被窝里,开始给红雨发信息。

“寂寞空虚冷,求关注。”

他发了第一个信息,然后焦急地等。

三分钟后,红雨回信了:“羡慕妒忌恨,没病多好!”

邵宽城发第二个:“妹纸一个人吗,休息了吗?”

红雨很快回信:“我爸刚下楼,我刚跟他聊天来着。”

邵宽城发:“聊得HP吗?”

红雨回:“恩。我爸这些年,表面挺风光,内心很孤独。”

邵宽城发:“你问你爸杨锏的事了吗?”

红雨回:“问了。他说杨锏给他打电话想请他帮忙看东西,听说我住院了就说过来看看我,我爸说杨锏想追我。”

邵宽城立马不淡定了,马上扣住这个话题,发泄醋意:“擦!这货真够逆天的,才认识你几天呀,居然成你屌丝了,没跟你约炮吗?真是节操碎一地!你俩到底要闹哪样?”

邵宽城这一大串指责,显然误伤了红雨,她马上反击:“买嘎的,这日子没法过了,我可以说脏话吗?”

红雨恢复了她常见的口吻,倒是说明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比早上好多了。邵宽城暗笑一下,发:“说吧,我还不喜欢你太文艺呢。”

红雨回:“懒得说了。躺枪我忍。”

邵宽城:“说吧。”

红雨:“滚!”

邵宽城:“尼玛,真说脏话呀?”

红雨:“我吐血身亡行吗?”

邵宽城又笑了一下:“别!我都吓尿了。”随即正经下来:“方便通话吗?”

红雨:“信息!”

邵宽城:“我想听一下中国好声音!”

红雨:“晕!我声音好吗?”

邵宽城马上把电话拨过去,响了一下红雨就接了。邵宽城说:“喂,我想你了。”

红雨答了句:“噢。”声音还沙哑着,但依然好听。

邵宽城问:“你想我了吗?”

红雨对邵宽城的爱哭,和这种卿卿我我的腻歪,通常不回应的,只说:“恩,还好吧。”

邵宽城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追问:“还好吧神马意思,别那么内向可以不?”

红雨说:“想你呀。你送的饭那么好吃,我得罪谁也不敢得罪你呀。”

邵宽城说:“你前两天说想结婚,说想要个孩子,你真想吗?”

这个问题让电话那边语迟片刻,之后才答:“你想吗?”

邵宽城说:“我问你呢,你想吗?”

红雨习惯地强硬:“你不想回答就算了,就不聊这个了。”

邵宽城连忙答:“我梦寐以求。”

又问:“你呢?”

红雨再度沉默片刻,终于答:“我夫唱妻随。”

邵宽城全身舒服,说:“哎呦喂,我全是眼泪!那你什么时候回家呀?”

红雨说:“结也不是现在结呀,我还得先上学呢。”

邵宽城做百依百顺状:“恩好,那听你的。”

红雨说:“问你一个问题行吗?”

邵宽城说:“洗耳恭听。”

红雨说:“就你那身子骨,你生得出孩子吗?”

邵宽城先说:“必须的!”又说:“你妹的,这话应该我问你呀!”

红雨说:“别扯,正面回答!”

邵宽城说:“你又活腻味了不是,我可以说脏话吗?”

红雨说:“说吧,我借你胆,我看你能脏到哪儿去。”

邵宽城说:“算了吧,我最怜香惜玉了,你想怎么过嘴瘾都行,我不能学你!”

红雨笑:“瞧,一说这类话题你立马不自信了……”

邵宽城:“怎么不自信了,我现在就跟你约炮行不?”

……

两个人,半夜,都躺在被窝里,轻声的,会心地微笑着,聊了很久。这是邵宽城很久以来最开心的一夜,也是睡得最香甜的一夜。他是一个纯朴的人,简单的人,父母的一个笑脸,领导的一句表扬,女友的一次调戏,都是他追求的幸福。他没有更大的幻想,没有更多的欲望,过去他定位自己苦逼学生一枚,现在定位自己小市民一个,他的快乐很世俗的,容易满足。

就在邵宽城睡得最香的此夜,西京公安局刑侦一队采取行动,在西京市郊区吴城县刘会村和鹿山村两处同时动手,抓捕了敬陵盗案的犯罪嫌疑人李程东和周连海。连夜押回刑侦总队突击审讯。到次日凌晨,两个犯罪嫌疑人先后供认了参与盗夺贞顺皇后石椁的犯罪事实。至此,西京警方完全确认了这起离奇大案的主谋和主犯就是杨锏和杨力兄弟。而被盗夺的石椁,也已确认被拆解成板块,用毡布包裹,运到了杨锏在丰源县大成镇租用的一处农民房内。

两个犯罪嫌疑人关于石椁下落的供述基本一致。总队决定立即中止审讯,调动充足警力迅速出击,扑向百里之外的丰源县大成镇。经被带到大成镇的犯罪嫌疑人周连海指认,刑警们很快找到了位于镇子边缘的那处房子。

刑警们包围、进入并搜查了这处房屋,发现这所房屋是一座空房,石椁并不在此。

经过对这座房屋的现场勘查和周边走访,在当天中午李进向总队领导的汇报中,确认了李程东和周连海两位犯罪嫌疑人的口供还是可信的。因为在那处人去屋空的农民房里,发现了疑似包裹石椁的毡布残片,地面也有重物拖拉的痕迹。警方在周边也找到了一些目击者,证实前两天确有可疑车辆在此进出。经调阅丰源县境内的西甘高速公路的相关监控录像,在大成镇出口的画面中,果然发现数辆卡车从这里驶出高速公路。经仔细比对辨认,这些卡车正是犯罪嫌疑人从租赁公司租赁的车辆,当然,车辆被更换了假造的牌照。

如果说,犯罪嫌疑人的供述和高速公路上的监控录相共同证实了敬陵贞顺皇后石椁几天前确实被运送到大成镇的事实的话,那么这座石椁后来又是被谁,用什么方式,从什么路线从大成镇运走的,则是此案当前最急需解开的一个谜底!

当天下午,经省公安厅报公安部批准,由公安部发出了A级全国通缉令,通缉杨锏及其表弟杨力。公安部的通缉令标志着停滞多日的敬陵盗案有了重大转折,重大进展。侦查工作终于有了具体的方向和目标,有了许多可供追踪的线索。刑侦一队的几乎所有人,都隐隐感觉到胜利在望,破案之日或许已经不远。

队长李进几乎压上了全队力量,连夜突击调看大成镇关联道路的监控录像。调看监控录像的人分了四个组,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同时审看,高速路、国道、省道,无一遗漏。看到第二天早上,四个方向都没有发现那几辆卡车,让专案组感到意外和失望。

大家分析:一、犯罪嫌疑人有可能走的是村路和镇路,在这些小路上,尚未安装监控探头。二、犯罪嫌疑人有可能将石椁拆解,分块用小型车辆、农用车辆等运输工具,分批,分不同时段零星运出大成镇。在这几天大成镇四面八方来来往往成百上千各色各样的车辆中,说不定哪一辆车上,就藏着石椁的某一个板块。

尽管在监控录像上没有找到线索,但对社会面的调查却有了重要收获,从大成镇二十多公里外的马坡公安派出所传来消息,马坡镇李泉村的一座荒废的农机厂很可能是石椁目前的藏身之地。派出所在对当地居民的走访调查时,有居民反映这座荒置一年多的农机厂前一天夜里似有车辆驶入,住在附近的一对老夫妇半夜听到了汽车的马达声。很久以来,几乎没有这么噪杂的响动会在半夜三更从那座不远的废厂传来。

得到这个线索时是早上八点多钟,李进还是亲自出马,调集两组人马赶往马坡。正要出发时邵宽城神色紧张地来找李进,说早上赵红雨给他发了手机短信,说她要随父亲去唐古山看病疗养,计划今天就要离开西京。

红雨的信息是早上七点三十分发出的,内容是:“亲,你吃早饭了吗,我正吃呢。”

那时邵宽城刚刚吃完早饭,正要出门上班,他马上发信:“心肝,我吃了。你吃的什么?”

红雨半天没回,邵宽城上了车子,才接到她的回复:“我吃了两个鸡蛋,两片面包,还有果酱,还喝了一杯牛奶。”

邵宽城发:“欧买嘎,你胃刚洗干净,伤不起啊!是那个小刘做的吗?你最好别吃这货做的东西!”

红雨回:“是我爸做的,小刘给我爸收拾行李呢。”

邵宽城发:“你爸要出差么?那你回来住!”

红雨回:“我爸要带我去唐古山看中医和藏医,他以前认识的,说藏医对恢复身体元气很灵的。都说唐古山风景和空气都贼好,我也想去看看哈。”

邵宽城有点急了,把电话直接打到红雨手机上,多少有点出乎意外,红雨居然马上接了。

邵宽城第一句先问:“你爸不在?”

“刚出门,去银行取钱去了。唐古山那边可能用不了银行卡,所以得取点现金。”

“家里就剩小刘了吗?你小心她一点,我瞧这货超级冷血。”

“呵呵,”红雨笑:“我是警察我怕谁!”

邵宽城言归正题:“还有,唐古山你别去啊,都出省了,太远了!”

“我干吗不去,唐古山空气好,水好,我去了说不定身体立马就好了。唐古山还可以打猎呢,我爸有一只猎枪!”

……

赵红雨要去看病,赵红雨要去疗养,赵红雨要去打猎……邵宽城一时判断不清,赵红雨要离开西京,到底算是她个人的私事,还是需要向队里汇报的一件公事。

他想来想去,上班后还是硬着头皮去见李进,向他报告了红雨的动向。因为李进一直是主张对万教授采取监视措施的,所以向李进汇报赵红雨的动向,也就等于汇报了万教授的动向。

尽管,李进出发在即,行色匆匆;尽管,他在昨天会上憋下的“黑线”还挂在脸上,但他给邵宽城的指示却相当给力:“你告诉她,让她别去!”

邵宽城也弄不清李进如此答复,是否为了摆脱不让红雨退出敬陵案的嫌疑,但这个答复还是让邵宽城受到鼓舞,他马上答道:“是!”

李进转身出门,忽又回头,说:“哎,你用哥哥的口吻。”

李进并没多言,他正要急着赶往马坡,很可能一小时后,省里市里急等下落的唐代石椁,就会在马坡镇的李泉村水落石出了,就可以向公安部和国家文物局报捷请功了。邵宽城看着他和一票刑警匆匆下楼,听着楼下汽车的马达焦急的轰鸣,还没等到马达的轰鸣在楼下消失,邵宽城已经发出了给赵红雨的短信。

“亲,你别离开西京,乖孩纸听哥话!你也不知道那边医疗条件啥德行,万一又病了缺医少药到哪儿哭去?”

红雨很快回了:“药我爸都帮我带上了,再说我主要是去养病,又不是去治病。”

邵宽城再发:“求通话!”

红雨又回:“信息!”

邵宽城发:“你每天必须吃我爸妈做的饭菜呀,你吃别的我不放心。要不我让我妈给你打电话求你?”

“狂汗!”红雨发:“我已经上车了,我已经上路了。你替我跟叔叔阿姨把情况说一声。”

邵宽城吓一跳:“什么?”

赵红雨说她已经上车了,这话不假,虽然尚未启程,但已整装待发。万教授借来的一辆旅行车早已停在别墅的门口,司机老王和保姆小刘正把行李、成箱的水和食物,还有红雨的轮椅,一一搬上车去。万教授最后一个出现在别墅门口,他一只手提着一只皮箱,一只手拎着那支一直架在客厅条案上的猎枪,坐上了汽车。

那猎枪是一个古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