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我爸我妈对我跟叶笙楠的事情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从来没有问过,我也从来没有说过。我估计他们是假装不知道,也许他们觉得盘问这个问题是件挺尴尬的事情,也许他们觉得无所谓,也许他们暗中憋气,等着合适的时候发作一通。俗话说好马不吃回头草,我跟叶笙楠都吃了回头草,两匹劣马,弄得两家老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种局面。我爸我妈跟叶笙楠父母住在同一个离休院里,准亲家的关系让他们尴尬还是让他们亲热呢?我倒真想有机会亲眼看看。

“你跟叶笙楠又过在一起了?”

我妈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跟叶笙楠建立新型关系已经一年多了,我弄不清她是真的刚刚知道,还是一直隐忍不发等着拿到确凿证据以后才跟我算账,还是专门等叶笙楠不在跟前的机会。她正面问我这件事情的那天,叶笙楠晚上有应酬,事先给家里打电话说她不回来吃,我估计我妈也是掐算准确,不但叶笙楠不在,而且有整装的时间修理我,所以才正式向我提出了这个问题。

她的问法一时让我难以回答,说句老实话,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我跟叶笙楠算不算是又过在了一起。

“你们在一起过也罢,不在一起过也罢,我跟你爸都管不了,可是你们得合理合法,不能像这样子说不清道不明地鬼混。难道你们忘了你们还有个儿子,你们这是给蛋蛋做的什么榜样?”

我对我妈说:“妈,你说明白一点儿,你是同意我们在一起过呢还是不同意我们在一起过呢?”

我妈说:“你们在不在一起过从来也没有听过我们的意见,从搞对象到离婚,哪一件事情听我们的意见了?我是说你们要正正当当地活人,不能这样不清不楚地乱搞男女关系。”

我忍不住笑了,说我跟叶笙楠乱搞男女关系,我妈也真会定性。我爸在旁边皱起了眉头:“胡说八道,啥叫乱搞男女关系?说啥事就啥事,话咋那么难听?动不动就扣帽子,‘文革’遗风。”

我顿时恍然大悟,就跟我跟叶笙楠当初搞对象一样,我妈不同意,她一说就是我跟你爸的意见怎么怎么,其实我爸跟她的意见并不一样。如今也是,她一说就我们的意见怎么怎么,让我以为她跟我爸已经统一了意见,其实她说的只是她自己的意思,我爸跟她的意见并不相同,或者说我爸对这件事情的看法跟她根本就不一样,如果按我爸的性格来判断,我爸根本不会把这件事情当回事情,也就根本不会有什么意见。

我告诉我妈:“我们好倒是好了,可是还没打算复婚。”

我妈说:“你要是真的跟人家好,就复婚。不然就别在一起鬼混,你这不是欺负人家吗?又要人家给你当老婆用,又不跟人家复婚,你的道德品质咋这么坏?这叫道德败坏。”

我说不是我不愿复婚,而是叶笙楠不愿意复婚。

我妈立刻给我们俩的问题定了性:“那你们就是一对荒唐货,两个臭流氓。”

我爸这时候又插嘴了:“娃娃都那么大了,复不复婚都是两口子,法律上这叫事实婚姻,啥叫道德败坏臭流氓,胡说八道嘛。”

我万万没想到我爸的思想观念竟然赶上了叶笙楠,对这件事情看得这么透彻,对我们这么理解,难怪叶笙楠对我爸一直特别崇敬,格外关照。我妈却大发脾气:“你个老东西说的是人话吗?难怪他们敢胡来,就是你在后面指使的,你是不是后悔年轻的时候没有搞过事实婚姻?后悔也来不及了……”

我爸这是代我受过,我于心不忍,可是又无法插嘴,事情由我而起,我如果再插手劝解,无异于火上浇油。好在我爸这么多年已经磨练出来了,我妈发火他就听着,既不反驳也不辩解,倒好像我妈骂的不是他,他仅仅是个旁观者。

我们正说得热闹,叶笙楠扭开门锁进来了。我妈骂我的时候挺有精神,可是叶笙楠手里的钥匙又是她给的,真应了那句话,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妈管教我的话绳子被她打断了,我挺感激她,可是我又想,我妈要是再捡起话头接着批判我的道德败坏问题,不知道叶笙楠该怎么周旋。我倒希望我妈当着她的面再把这件事情说道说道,可是我妈却不说了。

“叶笙楠,你回来干吗来了?你不是晚上有应酬吗?”我想把话题再朝我跟她的关系上引,我想看看我妈那种话在她面前会不会说出来。

叶笙楠边换拖鞋边说:“还不是为了你,我怕你们的工程干完了结算工程款有麻烦,事先作点铺垫工作,请甲方财务吃饭,结果人家临时有事改约到明天,我就回来了。怎么了?”

我说:“你自己开着大饭店,还老跑到我家混饭吃。”

叶笙楠真的比我会应酬,她一点也没生气:“整天在店里闻火锅味儿,啥都不想吃,就跑回来看看有什么可吃的,咋了?不给吃了?”

我继续把火朝她身上引:“有人说了,你跟我道德败坏。”

叶笙楠换好拖鞋坐到了饭桌跟前:“真的?谁说的?我真想道德败坏一次呢。”

我妈不吭声,我知道她的心理,她绝对不愿意再跟叶笙楠把关系搞坏,她怕叶笙楠跟我们家要蛋蛋。果然,我妈企图避开这个话题:“厨房还有我拌的拍黄瓜,给你端过来下饭。”

叶笙楠连忙跳起来:“我自己去端。”

万万没想到我爸却说了起来:“你坐着,让蛋蛋奶奶端去,我要问你话呢。你们两个现在咋搞着呢?”

叶笙楠只好坐回座位说:“没咋搞呀,挺好的。”

我妈端着拍黄瓜从厨房过来轻描淡写地劝叶笙楠:“我们做老人的别的想法没有,就是希望你们好好过日子,这样夫妻不像夫妻的,混到哪一天才是头啊。”

叶笙楠说:“妈,我们这叫情人关系,情人比夫妻甜,这句话是列宁说的。还有,恩格斯一辈子就没有结婚,他跟她的恋人玛丽就像我跟杨伟这样。”

既然是列宁说的,我们当然都不能反驳,既然革命导师给我们做出了榜样,我妈我爸也不好否定列宁的说法跟恩格斯的做法。事后我赞扬叶笙楠:“真看不出来,你还读过列宁著作,列宁语录随口就来。”

“咳,我也不知道列宁说过啥,临时编了蒙你爸你妈,他们跟我一样也不知道列宁说过没有,查无实据的事儿。不过,恩格斯的事儿可是真的。”

我妈当时说:“你们说得有道理,我就是怕给蛋蛋造成不好影响。”算是给自己找个台阶退了下来。

吃过饭我跟叶笙楠照例回她的房子,她的房子比我的房子舒服,蛋蛋在我爸我妈那里基本上也不回我们的房子,所以现如今我的那套房子基本上成了摆设。进门之后,她说我看你今天不太高兴,是不是你爸你妈说什么了?我说我爸我妈说啥我也不会往心里去。她问那怎么了?是不是又开始烦我了?我告诉她,我心里的烦恼事儿跟家里所有人没关系,我烦恼的是拿到的那个工程。

“那不应该叫烦恼,应该叫压力。”叶笙楠更正我。

叶笙楠的确比我表达得更为准确,拿到工程是一件令人欣喜若狂的好事,同时,也就等于把一座大山压到了自己的头上。欣喜过后进入实际施工的时候,千千万万个欣喜都会被千千万万个难题变成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