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世间,爱,注定是多情女子的命,当爱被辜负湮灭了生机,那么,我还能给你什么?才能让你继续幸福快乐下去……除了死亡,我还能选择什么?让你,不成为罪人……

1.茫然

贝可看着报纸上的照片,兀自地晃了晃头,心下,灰仆仆地难受,一个月前,她冒雨而来,水淋淋站在她面前,眼里满是茫然的无望,微抖的双手,一直围拢在热水杯上,如同,在向水杯借一些温度,驱散湿寒……

虽是秋天了,寒气尚淡,贝可知道,如大多数心理患者一样,她的冷,大抵是,来自内心,而非外界。

除了讲述,她不接受贝可的治疗方案:我知道自己患了抑郁症,心病,除了自己,谁能医得了?

离开诊所后,便再也没了她的消息,间或,贝可会想起这个面带烟容的女子,恍惚记得离开诊所的刹那,她眼里是含了笑的,灿烂的笑,可在贝可心里,那笑,怎么想都像是一朵花,在谢幕前的刹那璀璨,有些许黯淡,仿佛一触即发地隐在里面。

晚上,江中来,满眼疲惫地扫了一眼茶几上的报纸:“咳,可惜了,她一直认为老公和医生联合起来隐瞒自己的病情,不过是胆结石,她却认定了自己得了绝症肝癌,把自己了断了,我从未见一个男人如此伤心过,他抱着她的身体坐在铁轨上,不出一点声音,从眼里流出的,仿佛不是泪了,而是川流不断的溪水。”

“她的名字,是不是叫沈小婷?”

“你认识她?”

贝可听见内心滚过一声细微而冷寂的笑:“她是我的病人,你想不想听听沈小婷和她痴情老公的故事?”

2.让我爱你

8年前的秋天,22岁的沈小婷拎着简单的行李,来到这座城市,她沿着铁路漫无边际地走啊走啊,一直走到勇气把内心膨胀得满满当当,给张震打电话:“我来了,在铁道口,如果你不收留我,我只要让死神收留我了。”

一个小时后,焦灼并气急败坏的张震,出现在面前,眼泪哗地就冲出了沈小婷的眼眶,她伸出手,去擦张震额上的汗珠,却被张震一闪躲过了,然后,她看见了一个满面怒气的女子,站在张震身后。

她看着她,怔了一会,旋而努力仰起了渐渐低下去的头,她知道她是谁,张震在电话在信里挥刀斩爱时,曾说过的新女友。在最后一封信里,张震曾说:“小婷,你放过我吧,我真的已经不再爱你了,我已经爱上别人了。”沈小婷只回了几个字:“可是,我还爱你。”

身后的女子,应该就是张震的新爱。

一路上,张震不曾看她,一手拎着她的行李一手拉着女友的手走在前面,沈小婷望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泪慢慢地流下,前面的男子,是她的初恋,而现在,张震已不再稀罕,自己于他,就如,一件过时的旧衣,被前卫时尚的女子厌弃。

张震给她登记了宾馆,带她进去,放下她的行李,一语不发地试图离去,沈小婷亦是,拎起行李一语不发地跟在身后。张震终是忍无可忍:“沈小婷,我说过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到底,你要怎样?”

沈小婷心平气和说:“爱情是两个人的事,要结束你得征得我同意,我不想怎样,我只想爱你,你忘记了么?你背着我爬山,你教会我接吻……你还说会宠爱我一辈子……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年,你大三我大一,你说过,等毕业后我们就在一起。”

沈小婷笑吟吟地说着,泪缓慢地滑过了脸颊,她的目光,始终穿越了泪水,盯在那双紧紧拉在一起的手上,现在,她看到了一只手在挣扎着向外抽去,一只手,在努力挽留,它们在欲去欲留中的挣扎中逐渐崩溃……

鞋跟敲击着路面的咯哒声由近而远地绝望蔓延,沈小婷拉过张震孤单单零落在空气中的手,说:“走吧,带我回家。”

那年秋天,没有任何仪式,沈小婷做了张震的妻,她要的,不过如此而已,要一个男人信守他许过的诺言,要到自己不能放弃的爱。

3.雨中花

别人的初婚是甜美的,沈小婷的初婚,却如一杯放久了的开水,不凉不热,沈小婷不在乎,相信自己总有那么一天,会用似水的柔情,融化掉凝结在张震心头的不甘。

果然是的。天下男子的痴情,哪里敌得过近在咫尺的情欲诱惑,何况,沈小婷是美的,关爱是温而柔的,那些未及成为事实的浪漫故事,终是渐渐淡去。

不过半年的时间,两人从初见面时的怨偶,成了惹人爱慕的温暖小夫妻。

在张震面前,沈小婷不若其他女子般好奇,从不以胜利者的姿态去打探他失去的旧爱的任何消息以及他本人的感受,聪明的女子就该这样,得饶人处且饶人,那些好奇除去勾起他心中的隐疼惹来对自己的鄙薄,还会有什么?

这等愚昧之举,不是沈小婷会去做的,只是偶尔会想想离别张震之后,她怎样了?有没有遇到可心之人疗养心口旧疼,窃窃里,希望她过得很好,爱情很好,这样,张震才会死心塌地与自己幸福到老。

转瞬4年,他们的爱,从旧房搬到新家,夜里,沈小婷说:“日子太平静了,我们要个孩子吧。”

张震想了一会,说:“再等两年如何?今年我想参加律师资格考试。”

沈小婷便应了,现如今的职场竞争激烈,人人自危,多拿个证书在手,便是多了一道生存保障,无可厚非。

当张震说:“以后,下班我就去旧房子看书,那边静一些,在这边家里,心里总有你在晃悠,心就不在书上了。”说着,拧着沈小婷的鼻子调笑:“小狐狸精……”

沈小婷的心,美得啊,像微雨中的颤巍巍的花朵。

4.残局

周末也午夜前,张震是在旧家过的,半夜里轻手轻脚地回,一双手悄悄探进被子里捉了沈小婷的脚,捂在胸上,沈小婷的心就溢着满当当的幸福。

间或,会有朋友玩笑着提醒沈小婷,对旧房子里的张震应该搞几次突击视察,沈小婷就笑:“爱他就相信他。”

就如几年前,沈小婷自信能把跑了心的张震捉回来一样,现在,她自信自己有足够的磁场把张震吸在身边,突击检查这等没自信的事,岂是她能做得出来的?

直到,那个周末,她逛街逛累了,恰巧到了旧家楼下,便想上去歇一会,却不肯径直上去让张震觉得自己的到来是别有他意,便在楼下的花坛坐了,给他短信:我在旧家附近逛街呢,呆会我上去坐一会可好?

张震很快就回了,说:欢迎夫人前来小憩。

沈小婷正待向上走时,却见一个女子行色匆匆地下楼来,沈小婷就愣住了,那张面容,是她即使时过十年二十年都不会忘却的,当年,她来这座城市,就是为了从她手里抢回张震。

望着她拖着长长的疲惫与悲伤的背影,沈小婷痴了傻了一样呆坐在花坛上。

直到,张震短信来问到哪里了,才猛然醒悟,翘动了迟钝的指一下下按去:算了,我还是回家吧。

去看什么呢?去看一个被收拾得看不出任何痕迹的欢场?去嗅那些残存的气息折磨。

5.绝症

哭过之后,依在门上的沈小婷终于明白:原来,时间并不是忘记一个人的良药,机缘合适,那些旧情陈爱便如了春风中的野草,浩浩荡荡地生长了起来。

是夜,张震回,她望着他的脸,让他片刻不得逃脱,也不说什么,与她目光相撞,张震便笑,沈小婷幽幽道:“我那么爱你。”

张震说便摸摸她的脸,仿佛,爱怜无限,可,沈小婷已知,那只是表演而已。

在他的表演里沈小婷忽然地悲哀,原先设计的那些不动声色的拯救,竟就找不到一个可以实施的痕迹。

郁郁寡欢里,沈小婷渐渐消瘦,单薄若纸,胸口时常传来隐疼,时常捂了,眼瞅张震,看他眼里,是否有怜惜与关爱滋生。张震看在眼里,拖她去医院,她是不肯的,若是身体的病弱能招来他的怜惜,让他不忍舍弃,身体的疼,又算得了什么?可,疼越来越剧烈了,她单薄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了了,张震把她抡在背上,去了医院。

化验,CT,手术……张震说,她得了胆结石,住院期间,张震忙里忙外,午夜里,她朦胧睡去时,张震蹑手蹑脚,在走廊里说话,她的泪刷地便落下来,更多时候,便是假寐了,想从片言只语里,张震爱那女子究竟有多深?

张震每次到走廊电话前,都会轻声叫她:“小婷,小婷……”见她不应,才放心出去。

关于张震与那女子的爱情深度,没从话语里听出,却听得他低声窃窃道:“她剩下的时日不太多了,这段时间,我想好好陪她。”

沈小婷的心不停地下坠下坠,好似,眼看着自己滑想无底的深渊,周遭却连根稻草都没得抓,怪不得,手术前后,他不肯多说病情的事。

沈小婷一颗灼灼为爱挣扎燃烧的心,就灰下去灰下去,原来,自己得的并不是胆结石。

出院后的第一天,沈小婷问张震:“从我破釜沉舟地千里迢迢来找你,你就该知道我是坚强的,告诉我真话,究竟,我得的是什么病?”

张震轻松道:“胆结石啊。”

尽管他语气轻松,沈小婷还是能看出,那是故做的轻松,沈小婷笑了笑,知道再问他,或是去问医生,都不会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干脆,买回一些关于癌症的书,对照自己的身体症状。

被张震看见了,便是一顿吵:“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你要怀疑自己得了绝症呢?”

沈小婷不语,愈发地悲哀起来,久了张震亦不肯再说什么,直接拉她去看心理医生,当医生说她患上了抑郁症时,沈小婷苦笑了一下,想必,又是张震早就约好了的,一道用善良的谎言欺骗自己这个将死之人,遂拒绝了心理治疗,张震倒也不气馁,时常带回一些心理治疗的录音带,放给她听。

6.端倪

贝可想起,沈小婷进门时的第一句话就语:“一个女人,当她试图挽救正在生病的爱情,却忽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亦患上了无药可救的病,这爱,拯救得还有何意义?”

贝可曾安慰她:“你向医生证实过么,或许只是你自己多想多疑而已。”

沈小婷惨淡地笑了笑:“我还需要去证实什么?从医院回来后,他的一个橱子上了锁,开橱子时都要趁我不在,我撬开了那扇橱子,里面全是关于癌症症状和治疗方面的书,他时常循循诱导般地问我,有什么愿望,我若说了,第二天这个愿望就会变成现实,这是一个良心为尽的人对将死者的善良,我怎会傻到连这点都不知道?”

贝可说起这些时,江中眉头渐锁:“可,她确实只是得了胆结石而已。”

贝可忽然问:“沈小婷的死,你们有没有立案侦察?”

“没有,现场目击者完全可以证明,她是自杀无疑。”

“直觉告诉我,沈小婷是心甘情愿死于一场主动配合的谋杀。”

“为什么?”

“她离开诊所时的眼神,好象就一切明了于心,那时,我还真的以为她得了绝症呢,若是这样,我是无能为力的。”第二天,江中告诉贝可,沈小婷的死被立案侦察了,他们去过张震家,他眼神里没有其他嫌疑犯杀人之后的忐忑和恐慌不安。

僵持在半空的案情,让江中有些不快,半是玩笑地埋怨贝可道:“你们做心理医生的就是多疑,你看,鼓捣得我立了案,现在出丑了吧。”

贝可委屈地落了泪,约会不欢而散,江中电话追来赔不是,也懒得回应,回家后按照沈小婷留下的电话拨过去,就听那边有个酩酊大醉的男声说:“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再给我电话了么?”

贝可愣了一下,没说话,对于一个内心惶恐的人,无声的恐惧,远远要大于沉默,便默默地握了听筒,不语,只在对方即将要放电话时,低声说:“你杀了沈小婷。”

话筒的一端就传来长长的,长长的喘息。

贝可轻轻冷笑说:“你给沈小婷听的东西,怕不是治疗她抑郁症的而是死亡暗示。”

然后,贝可听到了话筒坠地的声音,飞快给江中电话。

7.日记

江中带人赶过去时,沈小婷家,已经人去室空,电脑处在屏保状态,未扣好的话筒寂寞地浪荡在地板上,贝可动了动鼠标,屏幕上显示的是个电子信箱,没有邮件,是日记,写在草稿夹里,日记的主人是沈小婷。

……

9月10日

张震带我去看心理医生了,他说我没得绝症,而是得了抑郁症,可是,他不知,我听见了他的声音。

9月12日

我去书店买回了一堆关于癌症的书,我的症状确实和癌症有点相似之处,我哭了,我曾试图挽救和张震的爱情,就如当年一样,可是,对于我这样一个将死之人,挽救回来的爱情又有什么意义?

9月13

因为我拒绝心理治疗,张震给我带回了一些旋律怪异的磁带,告诉我听它们能治疗我的抑郁症,我听了,可为什么越听越绝望呢?每次听它们时,我不再恐惧死亡,甚至觉得死亡是件美好而轻松的事。

9月20日

现在,我中毒了,每天都要听张震带回的磁带,听的时候,我的心就会充满了死亡般的安详,没有这些音乐,我的心就会陷进狂躁,我担心,总有一天,我会在这安详的音乐中选择了死亡。

……

9月30

虽然听心理治疗磁带会让我安详片刻,可是,我还是很怕它们,我开始怀疑它们的作用,我带着其中两盘,去看心理医生了,医生听了磁带,问,是谁给我的。我说了,他沉默了很久,说:“以后别再听他们了。”

我离开时,他追出来,说:“如果可能,你离婚好么?”我说不。他问为什么?

我说:“我宁肯去死,也不离。”

他说:“所以他给你听这些带子。”

10月8日

我再也没听那些带子,一个人去了医院,做体检,果然,我得的,只是胆结石而已,我拿着足够证明我健康的病例,坐在医院的走廊里,哭了,忽然明白了处事慎密的张震,在我住院时,为什么会在走廊打电话,为什么会在出去打电话之前叫着我的名字试探我睡着了没有,原来,这都是故意的,他知道我睡觉警醒,即使我睡着了,被他一叫也会朦胧醒来,他在走廊里的那些话,是故意,说给我听见,让我以为,自己真的患了绝症,他想用这种方式让我先失去对生的渴望,然后,再利用我的怀疑说我患上来抑郁症,然后顺理成章地给我听暗示死亡的磁带……

10月12日

每天回来,张震还在问我听磁带了没有,并一再说睡觉前听一听是有好处的,其实,他看低我了,心理暗示,只对那些意志薄弱心理脆弱的人作用明显,而我,是坚韧而自信的,不然,8年前,我就不会千里迢迢跑过来追他,每当他劝我听磁带时,我专注地看着他,一直看得他别过脸去,我会从背后抱着他说:“我爱你,一生一世。”他说我也爱你。

可,在深夜里,我常常哭泣着醒来,这个我爱的男子,已经恨不能我死,他被我的哭声弄醒,虚伪地拥抱我,他以为,我的心在磁带的暗示作用下,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

10月15

心理暗示磁带迟迟没有见效果,张震已经失去耐性了,时常的,我能从他的眼里,看到一闪而过的寒气。今天晚上,他说:“下个月我休假,我们一起去玩滑翔吧。”

我说好啊,然后看着他问:是那种情侣滑翔机么?他说当然。

我就笑:“我怕呢,万一我不小心掉下来,会不会死呢?”

他的脸一下子就僵住了,飞快地捂上我的嘴:“不准乌鸦嘴。”

我的脸笑了,心哭了,我知道张震等不及了,只有被人击中了内心隐秘的人,脸才会寒住了般的僵住,下个月,当滑翔机飞到最高处,张震将会大声惊叫着,却无能为力地看着我飘摇而下,这是他为我设计的宿命。

10月18日

爱就是我的命,爱却没了,张震就这样一点点地按灭了我对生的欲望,而我,在将死之前,多么想为张震做一点什么,让他感念终生,所以,还是让他认为自己是成功的,他的阴谋并没有被我窥破,所以,我去拜访了那个叫贝可的心理医生,告诉了她我真实的名字和地址,这样,让她做为我自杀的间接证人,张震永远不会知道,我是那么爱他,爱得不肯让他为我的死承担一点责任,我不要他因为不爱我而成为杀人犯。

张震,我爱你,爱得无以复加,如果我的死是你的心愿,我还有什么选择?

这一切都将伴随着我的死亡而成为遁失在网络中的秘密……

8.爱杀

沈小婷不会知道,张震一直认为是那些磁带直接导致了她的死,他上网发泄矛盾交集的愧疚、窃喜时,无意中看到了她的信箱,又误打误中地猜出了密码……

贝可看得泪流满面,8年前,沈小婷无畏地座在铁道口向她所爱的男子索要爱情,8年后的秋天,她还是端坐在铁道口,揣着碎去的心成全了她所爱之人的爱。

第二天早晨,江中找到了张震,在沈小婷自杀的铁道口,驶过的火车,让他的脑袋变成一片飞扬的粉色粉齑,没人知道他死亡前的表情,只是,他苍白而冰凉的双手合在胸口,里面是一张照片,樱花树下的沈小婷笑地灿如樱花。

江中怅然若自语道:“沈小婷究竟算不算他杀呢?”

贝可看着他,无以为答,是的,能够杀人的未必只有利器,在这世间,有些人,注定是要被爱杀死的,只因视爱如命,譬如沈小婷。

贝可说:“江中,你可不可以不做刑警了?”

江中莫名道:“为什么?”

“你不觉得整日里接触死亡和犯罪会让人怀疑人性的真实和美好么?”

江中耸了耸肩,答非所问说:“下个月,我们去旅行,放松心情,好吗?”

贝可点了点头,可,下月还没到,江中便给新案子缠上了,本市一位小有名气的私营业主很蹊跷地被人杀害了,他的太太和保险公司一前一后前来报案,因为死者生前为自己购买了大量的人身保险,有诈骗保险金的嫌疑,怀疑矛头直指死者的太太……事实却是死者自己故意引火烧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