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没有颜色的日子,一天天持续下去。新年过后杂志社更改了坐班制度,反正是谁都可以随便迟到早退,干脆,每个人一周轮流值班两天,其余的时间,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有了彻底被放羊的自由,加上周末,我有五天的时间无事可做,和关掉公司的粟米凑在一起打发寂寞,上网聊天,逛街,有情人陪的粟米,会连着几天没有消息,一切的不正常,在我们的混乱生活中都属于正常,粟米不在时,阮石来,坐在垫子上,愤慨的谴责粟米的浪荡,比如粟米眼角正在逐渐显露的细碎皱纹,和偶尔浮肿的眼袋,在阮石嘴里,都是她纵欲过度的铁石见证,如是不了解情况的人见了,定会以为阮石和粟米之间是苦大仇深,然后,抓紧粟米不在的时间跟我上床,疯狂地做爱。

春末的阳光逐渐的热辣,我开始在阳台上种一些花花草草,没有事情可以去忙碌,和杂志社其他人不同,在社会上,我没有太多的挂系,对金钱的欲望,很是浅淡,能够悠扬地活着就好,用好听一些的词汇说我是淡泊名利,颓废一些说就是在浪费大好的青春,随波逐流笃定的没有出息。

很多时候,我搞不清楚出息的含义,浩淼的宇宙空间里,地球不过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人又算的了什么?生命的生生不息,不过是生物的循环而已,像我这样人,幸好不是太多,不然,我们定还停留杂原始社会的阶段,饮血蓐毛就很是满足,有时,我会看着电视看着电脑,甚至在举着电话时,我感激那些勤劳而智慧的人,他们让这个世界变得是如此的神奇,而我只是一个懒惰的,坐在这里享受他们智慧成果的虫子。

在种花养草时,我更多感觉自己是一只懒惰的虫子,没有思想,失去未来。

每当我对阮石这样说,他会笑我,他喜欢这些盘踞在我脑袋里的希奇古怪的想法。

黄昏时,我下楼,去附近的超市买零食,买一些东西,我渴望不吃饭就可以活着,这样,我便会什么也不做,每天坐在阳台上,继续我的想入非非。

我爱自己的脚趾爱自己的身体,找不到人可以爱时,我掰着它们,病态地说我爱你们。

没有人可以让我望一眼便会疼彻骨髓,只有让阮石成为习惯,在身边继续下去。

2

五一大假来临,全国各地的人都在出游,我想了很久,不知想去哪里,索性留在这里,四月的末梢,满街的樱花竟绽放,满树枝叶未有,细碎的花瓣拥挤在一起,开得让人窒息,尽管很多人乘了飞机火车来这座城市,看它们飞舞在春天的风里,花瓣缨细,春风吹来落樱缤纷,它们却是我所最讨厌的一种花朵,一百多年前日本人在这里栽种下它们,因为历史原因,我没有喜欢它们的理由。

五一前夕,大学同学西西打电话,说要来看樱花,让我到车站接她,我告诉她,来这里玩可以,看樱花,我不陪。

她笑了:万禧,看不看樱花无所谓,但你要来接我。

五一是个晴好的好天气,一早,阳光就闯进房间,热热地唤醒了身体。

我去火车站,街上到处都是拥挤,走在人群里很快就有惶惑的感觉,在茫茫人海,轻易就能迷失自己,或许在此刻的旅游城市,每个人都能深切体会到。

进出车站的人,接人的人,站满了火车站广场,我的身高没有足够的显赫,除了看见一张张微微流汗的面孔和一个个黑乎乎的后脑勺,我看不见那张熟悉的脸。

我像一条在缝隙里艰难喘息的鱼,在人与人之间穿行,好容易挤到出站口,很快就被后面涌动的人流挤得贴在茶色的玻璃上,玻璃肮脏而模糊,但是,我能看见里面鱼贯而出的每一个人。

如果我想接到西西必须这样坚持下去,浑浊的空气从一个人的嘴巴呼出,来不及被净化便又进入另一个人的嘴巴。

我想自己的样子一定很滑稽,被后面的人拥挤着,像一条鱼干,贴在茶色玻璃上。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看到了西西温暖干净熟悉的脸,她的臂弯里,挂着一个男子,我想起了他,高我们一级的大师兄,为了他,西西毕业后去了山东腹地的一个平原小城。

我大喊:西西,西西……身后嘈杂的声音淹没了我的喊叫。

西西东张西望地出来,我腾出一只手,穿过人墙拉住她。

西西惊喜地大喊一声,松开臂弯里的男子,和我来了一个紧紧的拥抱。

我们牵着手防止被人流挤散,出了火车站广场,我一下子坐在路边的石头台阶上,我的腿麻了,不再听神经的指挥。西西和她的男友也坐在路边,我们在人流穿梭的街上大口地呼吸浑浊的空气。

西西望着我:万禧,你瘦了。

我笑:正减肥呢。我不跟任何人说自己不快乐,在别人听来,如果我说不快乐,纯粹是矫情,刚工作就分到房子,一周只上两天班,工资不算太高也不算太低,说自己不快乐,没有资格。

有没有遇到你的喜郎?西西侧头问。

我寝室一共六个女孩子,都知道喜郎是藏在我心里的浪漫而伤感的小秘密。

呵呵,我和喜郎,这辈子是相互遗失了。这句话,是真实的,我的某个少年梦幻结束。

我们在人群里穿梭,除了心烦的拥挤,我感受不到春来的好气息,风光亦被黑压压的脑袋切割得支离破碎。

晚上,我们在白浪花酒店吃海鲜,在旅游季节狠宰游客是每个旅游城市的通病,青岛不是个脱俗的城市,没有例外地,我的钱包,被狠狠地咬了一口。

穿过落地的窗子,我们望着波涛汹涌的海水,西西细致地挑着一只香螺,挑出来后,擎到男友嘴巴边,很肉麻,也很温暖,一转眼,喜欢大喊小叫的西西变成了婉转的小女子。

西西感慨,当年在青岛读书时没感觉到这个城市的魅力,走了却没命地想念这里的海滩、礁石、甚至恼人地海风,或许这就人的秉性,近在咫尺时不知道珍惜,总以为这样的日子漫长着,像是地老天荒,离开了才知道,人的某段时光都是在瞬间就旋转过去了。

春天的夜晚,微风习习,掠过我们。

最后,西西说:万禧,我们还没地方住呢。

我懂她语言里的意思,每年的春到秋,是青岛的旅游旺季,总有一批朋友说万禧啊,我来看你。看我是假的,因为我意味着是免费的旅馆免费的导游,生活在旅游城市的人都会遭遇到这样的事,每年夏天,青岛的媒体上都会重复同样的话题:用什么样的态度安排外地朋友?这是一个让青岛人头疼的话题,每到夏天,总能听到办公室里有人说某月某日我某地的朋友要来看我,大家都明白来看自己的潜台词,无非就是提供吃住,外加免费导游。

当外地的朋友来了,青岛人总是一边抱怨一边在下班的时候买了海鲜拎了啤酒回去,一进门满脸的黄莲水立马转换成三九天的火炉,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吞,用在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青岛人身上最最恰当不过。

我从包里找出钥匙给他们,翻出一张纸写门牌号码,西西问:那你呢?

我说去一个朋友家。和一对热恋中的男女共处一室的事,我想多少是有些尴尬的,很就没有看见粟米了,正好,可以跟她聊天。

给西西叫了车,我慢慢朝粟米家的方向走,一路上遇到几拨找不到方向的外地游人,青岛的路,依山而修,蜿蜒起伏,没有正南正北的方向感,所以本地人指路从来不会告诉向东走还是向西走,而是说左走右走。在青岛的街上迷了方向,是每个外地人都会遭遇的情况。

3

粟米家的窗子,亮着她喜欢的橘黄色光线,我抬腕看了一下表,刚刚11点钟。

我敲了几下门。

粟米用狐狸一样尖利的声音问:谁?她总能以最快的速度抛弃过去,一直,她在执行给自己制定的生活原则:快乐第一。

我乐了一下,不语,继续敲门。

很快,门就开了,而开门的人,让我恍惚了一下:罗念庄……

罗念庄显然没想到是我,他望着我,恍然地双手抱在胸前,像一个做错了事找不到地方隐藏惩罚的孩子,这是让我们三个人都意外的场景,一条雪白的浴巾裹着罗念庄胸部以下的部分。

我缓缓地扭转头,说:对不起。

粟米窝在床上吃吃地笑,她习惯用吃吃地笑个不停来破解尴尬,在她的笑里,罗念庄手忙脚乱地拽过衣服,飞快往身上套,慌乱中浴巾落在地上,在他后背的腰上,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像要展翅飞翔,是一块胎痣,我熟悉的朱砂色的胎痣,和喜郎在城东的淡水湖里,我无数次看见过它,喜郎说这是妈妈打在他身上的记号,如果丢了,凭它就可以找回来。喜郎曾指着它对我说:阿喜,它也是我们的记号啊。

恍惚间,泪水就汹涌了眼睛,喃喃的,我轻轻叫了喜郎。

罗念庄惊愕地看着我,眼睛张得那么大而空洞,轻轻的,我仰起头:你看,我没有吃掉牙膏。

房间里的空气开始静止,心挣扎在窒息里的声音,我听得见,粟米停下了笑,愕然地站在我们之间:天哪,像传奇像故事。

房子里没了声音,三个人坐在不同的角落,我们之间太无话可说,或许我们都没有错,错的是,不该相遇在一起。

我看着自己的脚尖,行走了一天之后,落满灰尘,像极了此刻的心,我能够听到灰尘散落的声音,像静夜的雪花,刷拉拉……

我宁愿,没有相遇,即使相遇,我宁愿没有看见那块胎痣,我恨透了,眼睛,恨透了,记忆,在今夜,我宁愿没有来过,这一幕永远的,不属于我的生活。

有一种隐忍的爱情心性,是一个人一相情愿的等待,与别人,了无干系。

我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了无干系,了无干系…………

罗念庄,用衣服遮掩了狼狈。

粟米也套上了衣服,她坐到我的身边:万禧,我们没有相爱。

我笑了一下,泪水一点都不听话,不想让它出来,它们,却像雨后的山溪,奔跑着……

其实,他们相爱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想念一个干净美好的少年,是我的一个童话,用来在寂寞的青春里,想一想,娱乐自己。

那夜的眼泪,足足的,可以淹死自己,粟米说:骂我一顿。

我说:我不会,今天夜里,我没地方去。

粟米走过来,握住我冰一样凉的手,想抽出来,我没有力气。

粟米,有烟么?

粟米点上一支香烟,塞进我的嘴巴,我吧嗒吧嗒地抽,不说话,唇间的香烟颤抖,像我的心,烟灰扑簌蔌落下来,尘埃一样,洒落在身上。

门轻轻地合上,罗念庄走了,他颓败的身影消失在春末的夜晚,就像曾经隐忍在心底的梦,恍惚着远去,恍惚着我已经感觉不到心疼。

黑夜的床上,还有罗念庄的气息,青甘的,芳草一样的气息。

很久以前,我就不再想他不再爱他了。我这样说:因为爱他,就等于不爱自己,让自己疼的人最好不要去爱,他会让自己疼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