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一赌场,左应龙便硬逼着包有闲先交出来那5万元的现金,而他只是草草地给双方引见,说是寻人是他的事,赎人你们两家慢慢谈,就匆匆地去了。

跟流氓、混混儿打交道,包有闲是家传的技艺。他抱拳拱手,与主人重新见礼,口中道:“袁老爷子,山水有相逢,在下一向少来拜见老世祖,见谅见谅。”

开赌场的青帮头子袁八也还了半礼,口中嘎嘎两声算是笑了,道:“你是包督军的长孙?听这话茬儿还没变成秧子,你老爸教子有方啊。”

“不敢,我爷爷总提起您老,说您老重交情,讲义气,为朋友两胁插刀。”他这一嘴甜言蜜语,指望着先把老头儿哄上房。

“你别甜呼我,早年跟你爷爷打交道,我们那是生意。”袁八看破了包有闲的头一层心思。

“我爷爷常说,只有生意道上的才是朋友,没在钱财上见过真章的,都是酒肉朋友。您老就把我看成个生意道上的小辈,教教我。”这第二碗迷魂汤药力不轻。

“那得看怎么个说法。”袁八当当地把短烟袋里的烟灰磕在桌上,里屋闪出早躲在里边的几条大汉。“这儿没你们的事了,外边照应场子去吧。”他又转过头来对包有闲道:“你也别过意,‘光棍儿心多’,自打小日本儿一进关,这江湖乱道,没了规矩不说,打闷棍下狠手的主儿比窑姐儿还多。”

包有闲守着家传的规矩,左手压右手放在明处,讲话时除了舌头,眉眼都不乱动。他道:“老爷子,我是受人之托,衷人之事。您说个价儿,我交钱接人。”

“你小子有种,就200万吧。”

“那您老还是剐了他熬油卖吧。”他起身就往外走。

袁八眉头一立,道:“到底不如你家老太爷厚道,连个价都不还,看不起我们江湖人。”

“不敢,不敢,”包有闲又笑着回来了。“那小子外面儿漂亮,难怪您老看走了眼。现如今大清朝的黄带子、红带子满大街都是,赶大车、拉胶皮的不在少数,这小子家里虽说是贝勒府,我看要拿出两万块钱来,多半还得卖宅子。”

“你小子别来蒙事,那小子没有百万家产,能值得你包大少出来说和?”

他们这俩人,一个是“闯荡江湖老梆子”,一个是人情熟透的琉璃球,一人一句,你来我往,嘴上斗得那叫一个热闹,都觉得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越斗越过瘾,不过,花钱赎人的盘子也就越谈越接近了。

包有闲觉得时候差不多,该收场了,便道:“他欠场子里5万块……。”

“大洋。”这是讹人,打从民国二十四年就改花法币了。

“得,听您老的,马马虎虎,咱就折算成15万联银券。”包有闲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他下晚儿还吃了两块黄金糕。”那是玉米面与白面两掺的发糕。

“这钱应该给,我替他交两万块钱的伙食费。”

“咱手底下徒弟一大帮,总不能跟着白忙活,闹双鞋钱你不挑理儿吧。”

“在理,在理,得,我替他家长辈作主,送您个整数,20万。”包有闲知道,这老混混儿是个顺毛驴,万一说戗了,说不定他非但不肯收钱,还要撕票买名声。

袁八脸上乐出花来,嘴上却不依不饶:“怎么是送我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铁十三少倒是没受多大罪,只是吓得不轻。包有闲把他送上火车回北京,让他把心放在肚子里,外币一旦换妥,便给他打电报。不想,临分手时,他讲出来一个惊人的消息:袁八的赌场里窝着一伙日本人,听他们谈话,说是专门来查华北司令官贩卖鸦片的事。

“你怎么知道?”包有闲大惊。

“我是早稻田大学哲学系的肄业生,日语呱呱的。”铁十三少答。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万一司令官听到风声,心里一怕,他可能要抽回投在丁大少那里的资金。

接到包有闲的电话,丁少梅并没有慌张,他着实地抚慰和夸奖了对方一番,稳住了他的心神。越是到了危急时刻,越能显现出一个人的才能。他知道自己有这个才能,而且一定会有解决问题的办法——岂止是办法,司令官这件事简直就是天赐的良机。他有心放声大笑,却不愿意让身边的范小青看出端倪,此时,他的整个计谋被推到了最精微,也是最危险的时刻,他不能露出一丝破绽,对任何人都不可以。

“忙了半天杂事,让你自己呆得无聊了吧?”他知道这一晚上冷落了范小青,便收束起心神,抛开野心,换上一副温柔的声调与表情。

范小青轻轻地咬住丰润的嘴唇,深绿的眸子一闪一闪,里边有事。他问:“想什么呢?”

她答:“我在想,我遇到过那么多的王孙公子,怎么会鬼迷心窍地上了你的床?”

“那是我有魅力。”他心下有些不安。

“自大狂!”她娇嗔得恰到好处。

“要不就是我岳父大人想招我这个女婿。”应该迅速把这个话题转换成玩笑。

“我老爸要知道我睡在你床上,他肯定会杀了你。”

“只要你尽早给他生个外孙,也是绿眼睛的,保管让他乐开花。”

范小青依旧把目光紧盯住他,脸上却是顽皮的神气,“明天一早,你带着我去领结婚证吧。”

“结婚很费钱的,我可没钱往结婚证上贴印花税,用上海人话说,咱们还是轧姘头的好。”这句笑话终于取得了很好的效果,两个人笑得扭作一团。

早餐前,丁少梅老实不客气地打电话给帕纳维诺伯爵,要他约好与苏联领事一起吃午餐。

资金的问题安排妥当,下边该是发财的事了,将本逐利,天经地义。只是,有一个难题摆在他面前——他不知道横滨正金银行近期调过来多少黄金。德川信雄那里没有这方面的消息,雨侬在情报市场也没有买到确切情报,只知道近一段时间,从上海、南京等地不断地有黄金运过来,而横滨正金银行也在加紧把金砖改铸成20盎司的金条。

莫非我发动了一场盲目的攻势?他摇摇头,不是埋怨自己,只是隐隐地觉得,这么仓促上阵有些不大妥当。虽然他手里的资金在成倍地增加,但是,要想掀起新的一轮黄金狂潮,他的资金再多10倍也不够,只有让所有的投资者都相信赚钱的机会来了,他才能混水摸鱼。

雨侬交给他的那份情报很有利用价值,但是,普通的投资者只能看到眼前的利益,对国际政治并不关心,要想让他们了解这件事的重要性,得耐心地开导他们才成。

如何改造这份情报,如何巧妙地把它公布出去,这需要国际象棋般精密的计算,还需要有人来实施。谁能帮他办成这件事?雨侬最能干,但近来她不大热心;范小青呢?办事能力没得说,只是……,有了,再配上俞长春,他们俩人一起,应该能弄出一场热闹来。

只要在20日之前再弄到一大笔利润,他就有把握在委员会上击败老吉格斯。钱能通神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