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头没脑的大雨终于如天河倒悬般倾泻了下来,多年失修的土路更加难行,一个夏天的暴晒形成的干土转眼间变成了可怕的泥塘。

“你还行么。”叶十朋回过身来也只能在白茫茫的雨水中看到如意的影子,他的叫喊却被雨声淹没了。幸运的是,客栈就在眼前。

客栈前停了辆每日往来于长安与洛阳之间的那种宽大的驿车。许是大雨难行的缘故,这驿车也弯到此处来避雨。

马厩是石墙草顶,里面已有六七匹马正自在地嚼着干草,望着浑身湿透的叶十朋与如意,似是有些幸灾乐祸。叶十朋借来的官马很老实,但如意的那匹大宛马却是个刁蛮的劣货,一向骄横惯了的,进得马厩来,脚踢嘴咬,给自己弄了一个宽敞舒适的地方,独踞一个槽头大嚼起来。

“真是马类其主。”叶十朋抹去蒙在眼前的雨水,竟还有心情拿如意开心。

如意没有搭腔,只是作势要用沾满泥水的靴子踢向叶十朋,然后便跑到客栈紧闭的大门前,用手上的马鞭不停地敲了起来。

“没地方了。”过了好一会儿,紧闭的大门方才打开,一个面色黧黑,身材瘦削,神态猥琐的汉子堵在门首。

“少废话。这像是开门做生意的么?”如意支起手肘在那汉子胸上一顶,便挤进房中。

看来当年这是一个相当红火的驿站,八开间的大堂高有三丈开外,一道又长又陡的木楼梯连接着二楼的回廊。那上面应当是客房了。

只是,眼前的一切都已破败不堪。

如意想赶紧进房烤一烤火,换上身干爽的衣裳。“看什么,”如意手中的马鞭一晃,挡开了那汉子盯过来的目光。她衣衫湿透,曲线毕露。“快打扫一间干净客房。开店不赚钱么?”如意拉了拉胸前的衣襟,迈步闯了进去。

“不是小的不留您,真是没有房间了。”那汉子跟在如意身边,想拦又不敢拦,但不愿留客的意思却是表露无遗。

突然,叶十朋铁钳一般的大手扣住了那汉子枯瘦的脖颈,一下子把他提到自己面前,他那两撇突厥式髭须上的雨水尽数滴落在那汉子的脸上。

“哟,这是怎么了?客人可别发火呀,看吓坏了人。”

这声音倒也还宛转可听。叶十朋举目向上望去,见一位身材高大,面似银盆的妇人从楼梯上扭动着粗壮的腰肢走了下来。

这妇人一双大脚趿了一双男人的懒靴,头上却招摇地斜插了一支金步摇。

“这位想必是老板娘了?”叶十朋走惯江湖,阅人无数,他本能地感觉到眼前这妇人不是好相与的。但他不想露出自己金吾卫的身份,以官压民,况且,只凭他自己的本领,应当能把眼前的事情办妥帖。

“不敢当。咱们当家的叫五福,你就叫我五福嫂吧。”五福嫂春光无限的目光在叶十朋双目间一绕,停在了他手上缩做一团的五福身上。

叶十朋一笑,松开了手指,道:“五福嫂倒是个爽快人,在下搅扰了。请带这姑娘去安顿一下。”说着他叉手一礼。

“说什么客气话呀!”五福嫂用手臂亲热地揽住矮她半头的如意,笑道。“客人先用盏热酒,去去湿气。我带这位姑娘到我房里去换件衣裳,很快就过来。”五福嫂在讲到“姑娘”两个字时有意揶揄地加重了语气。

“里面还有几位客人,要不要见上一见?”五福的脸上堆起了店伙计常见的笑容,同时龇出两颗焦黄的龅牙。

“天下行人是一家,当然要见。”叶十朋抖了抖衣衫上的雨水,迈步便要与五福向里走。就在这时,门外又是一阵惶急杂沓的马蹄声,同时夹杂着的是官兵特有的在百姓面前无所顾忌的叫骂声。

紧接着,朽烂的大门被好几只厚底皮靴踢倒下来,扬起一小股厚重的尘土,几个衣衫湿透,顶盔贯甲的士兵闯进门来。

“驿车的车夫呢?”领头的一个叫道。

从大堂深处小心翼翼地走出一小伙人,一个中年汉子上前道:“小人是车夫。不过这天可走不了马车。”他的声音战抖,显然吃过兵大爷的亏。

“少他奶奶的废话,走得了走不了得听俺的。快去套车!”车夫被拖进了雨中。只听一人道:“将军,让弟兄们在这儿歇歇再走吧,一天没吃东西了。”

“想死呀?”将军已经坐进了驿车里,对大雨中的士兵高声叫道。“明天早上赶不到地方,连我也得掉脑袋。”停了一下,他又道:“把马都拉着,路上替换。”

厩中的马匹全给拉了出来。叶十朋在雨中看不出这些人是府兵,还是京中的禁军,或是南衙诸军。他站在门首对车中人道:“这里面有两匹官马,各位弟兄可拉不得。”

“官马正好。老子就是官。”

说话间,如意的那匹大宛马猛然人立而起,一声长嘶,踢倒了拉它的士兵,拖着缰绳,奔入雨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