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叶十朋与周洛然去找兵部老主事的时候,如意却只身来到了“兵部别院”。她不想叶十朋总把她当成一个长不大的小姑娘,尽管她在东市上早已是个响当当的波斯女商人了。她要在叶十朋最擅长的地方显出点本领来给他看一看。

在长安,女人与男人一样可以到处走,但是,到“兵部别院”这样高级的酒店来吃酒,却一定要有男人陪同乘车前往才好。今天,如意大模大样地骑着她那匹毛色如雪,价值三百缗的大宛马,一个人闯进门来,在“兵部别院”门首引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

如意向来大胆,不会在意这种好事之徒的惊奇。她把缰绳丢给守在门前的伙计,大踏着步子迈进了“兵部别院”的大堂。

“没见过美女么?”如意像赶苍蝇一样轰开了拦住她去路的胡女,点手招过蓄了一撮山羊胡须的账房。“找个干净的座头。”

在一根粗大的木柱后面有一张干净的坐席,而且隐蔽,不容易引人注意。账房用手中的掸子扫去如意丝履上的灰尘,两只眼睛却不住地上下打量她。

开酒店的人见得人多,知道这一行容易招惹事非,所以,生客上门他们总是很小心。

如意摘下长及膝盖的帷幕,露出真容。她一身华贵的服饰与明艳绝伦的容颜,令满堂千娇百媚的胡女顿生惭色。

“原来是黛洛丝姑娘。”畜着山羊胡须的账房倒是个有眼力的人,一眼就认出了这个赌会中的高利贷女商人。毕竟,长安东、西两市只有两大赌会,每年在马球赛时开赌,而黛洛丝是几十位各族高利贷商人中唯一的一个女人。当然,她也用不着担心受人欺负,任何人都知道,东市赌会的会首,首屈一指的地头蛇叶十朋是她的至交。

“你认识我?”这倒有些出乎如意的意料之外。

“您是咱们波斯人的骄傲,谁会不识得?”账房将如意脱下的丝履小心地摆放整齐,陪笑道:“您是约了人来吃酒?”

“我一个人来吃酒不成么?”

“成,成。您想用点什么?小店的酒菜多是给臭男人准备的,就怕不合您的口味。”

“少来这套,姑娘出来是寻开心的,别招惹我生气。”在街市之上,如意可不是个吃话的人,她的口舌比谁都利害。“把你们老板找来。”

“老板?”

“老鹰头阿曼。”

“小的没有慢待姑娘,您这是何必?”

“我找他谈生意,懂么?”如意用染了凤仙花汁的尖尖指甲戳了戳账房的额头,绿色的瞳孔中凶光一闪即逝。

“哈哈,哈哈……,我当是哪一位,原来是黛洛丝姑娘。”阿曼身材高大,比普通的长安人要高出一头,他那著名的鹰嘴般的鼻子在笑声中一耸一耸的,让人不由得担心它会啄人。“既然是专程来找我,我真是不胜荣宠。姑娘的双眼像夜空中的明星,您的身姿如和风吹拂下的柳枝,有您这样出众的客人出入小店,让我倾家荡产也心甘情愿。请到我房中来谈。”阿曼虽然相貌威猛,但他的谀辞却是西域与中原两种风格的混合物,别有一种魅力。

如意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不会被阿曼轻易唬住。她一阵轻笑之后,方才故作天真道:“怪不得人们都说阿曼是个有趣的男人,一看你这模样我就信了。”

阿曼的房间与他的生意比起来有些过于简陋了,不过家具器物却是波斯式的,坐具不是席子,也不是榻,而是可以两条腿垂在地上的真正的交椅,唐人称之为胡床。

“坐在这个上面才让人觉得舒服。”如意笑嘻嘻地坐到交椅上,两只眼睛四处打量。“你这里真不错,可惜我没回过波斯,不知那里是不是也这个样子。”如意发现墙边有一方不大的波斯图案的壁毯,右侧的竖边已经很旧了,一定是有人经常握住这边揭起壁毯。这是波斯人常用的收藏财宝的方法,如意自己房里也有一个这样的装置。在壁毯后面应该有一只硬木包铜的木柜才是,她想。

一只琉璃碗被送到如意身边的高几上,内中盛满了清香扑鼻的薄荷茶。如意轻轻地挪动一下身子,藏在裙下的几样小东西弄得她很不舒服。

“不知道黛洛丝姑娘找我是什么生意?”

如意自幼在酒店中长大,见过无数的波斯人。她发现,阿曼的波斯口音相当生硬,而且带有一些毫无必要的卷舌音。波斯语也许并不是阿曼的母语,如意为自己这个大胆的推断感到万分欣喜,以至于没有注意听阿曼的问话。

“姑娘找我有什么事?”阿曼的老鹰鼻子几乎凑到了如意圆润的肩膀上,如意身上的馨香让他迷醉。

“我想买下你这家酒店。”如意的口吻与气派确实像个有钱的大爷。也就在这个时候,她发现阿曼的脖颈上露出一条弯弯的,血红色的蝎子尾巴。不论是在大唐,还是来大唐的波斯人身上,刺出青色图案的人很常见,但没听说有人会在身上刺出红色的痕迹。

那个被杀死的波斯人,颈上刺的是一只青色的蝎子图案。

也许这是某种宗教或某个组织的标记,如波斯人的祆教或长安的“穷人会”。

叶十朋与周洛然已经完成了准备工作,只等天晚宵禁之后,他们便对“兵部别院”进行一次突击搜查。

由于阿曼在长安有很强的势力,特别是他手下的波斯人很多,周洛然这一次调动了一百多名右金吾卫年轻、强壮的兵士,以防万一发生冲突时自己人吃亏。在长安,波斯人白昼杀人而最终逃避刑责的事情并不少,周洛然行事谨慎,他不想在自己的行动中出现差错。

“有件麻烦事。”派去监视阿曼的暗探之一急匆匆地跑了回来。“如意姑娘进去了。”

“如意这混账丫头跑到兵部别院去了?”叶十朋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是在担心。如意一向胆大妄为惯了,她跑进去肯定是与案子有关,千万不要惹出事来才好。

“一个多时辰前我亲眼见她进去,我回来时她还没出来。”暗探揣揣地盯着叶十朋。“我让一个兄弟装作食客进去看了一眼,却没见她在里面,不知道这一转眼的功夫她会跑到哪里去?”

从西城金光门上传来的催行鼓声还在不紧不慢地敲着,离宵禁的时间不远了。

“再耐心地等一会儿,等到一关坊门咱们立刻行动。”周洛然在他自己的属下面前很有权威。

“那个如意会不会与阿曼有关系?”暗探求功心切,仍不死心。

“放屁。”叶十朋此时才发现他对如意确实很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