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86舰已经悄悄接近了不明潜艇,就在陈建军将要下达模拟攻击命令的千钧一发之际,郑远海下令前主炮对准186舰和不明潜艇之间的空当儿开炮。炮弹在海中炸起了冲天水柱,陈建军急忙下令停车,打开电台质问郑远海为何开炮,才得知他要模拟攻击的并非南克江的072潜艇而是不明潜艇,不禁惊出一身汗。

不明潜艇受惊逃窜。

消息传到基指,鲁淮成说我们的养鱼池里不允许有鲨鱼出现,既然进来了,就不要客气,把它给我钓上来。

陈建军、郑远海驾舰追踪。

郑远海的护卫舰由于航速慢很快被远远甩在了后面,而陈建军在追击途中却突然丢失了目标,不明潜艇消失在茫茫大海不见了。

陈建军判断此时不明潜艇一定是关掉了柴油机组,躲在了水下。

此时,陈建军心里忐忑起来,本想在演习中拿下头功,没想到碰上的却是不明潜艇。自己缺乏判断,如果不是郑远海及时开炮阻止,自己很可能已经和不明潜艇擦枪走火了,自己发动的是模拟攻击,而不明潜艇很可能误会还以实弹报复,如果是那样,不但头功没拿到还棋输一着,越想越觉得窝囊。

沈政委和副长建议他通知072潜艇和588舰赶过来对不明潜艇实施合围搜捕,陈建军觉得自己只有独立抓住不明潜艇才可以拔得头筹将功补过,才有希望实现自己的旗舰舰长梦。想到这儿他拒绝了沈政委和副长的建议,决定独立捕获不明潜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几个小时过去了,平静的大海上始终不见不明潜艇的影子。陈建军脸上疑云重重倍感蹊跷,他坚信自己判断是正确的,不明潜艇是柴电潜艇,不可能这么长时间不上来换气,百思不得其解,焦躁地来回踱步,突然他明白过来,这一定是E型改进潜艇,依靠蓄电池也能在水下续航十五海里。

果然,超视距雷达发现了目标,方向东南,距离十五海里,即将逃入八号海域。

陈建军冷汗下来了,贪功自傲,隐瞒军情,如果此次围捕失败,他的责任大了,不但旗舰舰长当不上,军装恐怕也保不住了。

而郑远海被甩下后立即做出判断,不明潜艇要想逃出我领海,一定还会走八号海域,便驾舰提前赶往八号海域,但由于航速慢还是落在了不明潜艇的后面。

陈建军不得不打开电台呼叫588舰拦截不明潜艇,副长提醒他,让588舰追进八号海域万一出事,他就会承担领导责任。

陈建军如梦初醒,通过电台要通了郑远海的电话:“我的意思八号海域遍布暗礁,为了安全起见,你……最好不要追了。”

郑远海在电话中却道:“八号海域暗礁下的暗道我们已经搞清楚了,不明潜艇进入水道一定会把速度降下来。况且依据我上次探测的数据,八号海域我们是能够闯过去的,我有把握抓住它。”

陈建军又道:“远海,太危险了,你应该考虑清楚……”

“陈舰长,他们这样肆无忌惮地出入我领海,不但明目张胆侵犯我领海主权,还挑明了是在挑战我们海军的尊严,决不能坐视不管!”

“可是……我们一定要请示上级领导同意。”

“再晚就来不及了,一切后果我来承担!战场上只有冠军,没有亚军;领海上只有我军,没有敌军!”电话中郑远海的声音铿锵回荡,豪气干云。

果然不出陈建军所料,郑远海义无反顾驾舰追进八号海域。放下电话的他暗暗祈祷,但愿郑远海能把不明潜艇抓住,平安返航。

众人担心的事情发生了,588舰触礁进水。

陈建军闻听消息心一下凉了,半天才缓过神儿来,急忙指挥军舰进入八号海域救援588舰。

副长提醒他道:“舰长,588触礁了,我们不能再出事了。”

陈建军急了,大喊着:“我宁肯自己出事,也不能叫588舰沉了。”一把推开轮舵兵亲自驾舰冲进八号海域。

两个小时后,基地指挥室内,马处长向鲁淮成作了汇报:“186舰在舰长陈建军的指挥下不顾危险,靠近了588舰,并为其提供了舰上装备的新型堵漏材料,588舰堵漏成功,已经在186舰和072艇的护卫下返航。”

“损失情况怎么样?”刘铁钢急忙问。

“588舰损伤情况还无法断定,五名干部三名战士负轻伤,两名干部、一名战士重伤。186舰在向588舰输送堵漏材料跳帮时还轻伤两人。”

鲁淮成面色凝重,刘铁钢安慰他道:“好在186舰救护及时,避免了更大的损失!”

鲁淮成自语道:“陈建军,你立了大功了。”

2

舰艇触礁属于重大责任事故,对当事责任人轻者纪律处分,重者要负刑事责任。陈敬国回到家中还愤然于胸,东江基地是他的老根据地,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这个舰队副司令员可谓痛心疾首。

陈建军心情忐忑地回到家,一见父亲就问:“爸,这事儿……会怎么处理?”

“已经构成了重大损坏装备罪,郑远海承担刑事责任是免不掉了。”陈敬国余怒未消,“今天打导弹,明天撞船,我早看出来,郑远海就是个祸根。”

陈建军沉默了半晌道:“爸,这事儿也不能全怪郑远海,实在是事出有因,换成我当时也会那么做的。郑远海年轻、有才华,不能就这样毁了他的前途,爸,您……跟调查组说说,能不能从轻处理?”

陈敬国火道:“你当了二十多年兵了吧?难道不知道军法无情的道理吗?”

“这事儿也不全是郑远海的责任……”

陈敬国拍桌子怒道:“不是他的责任是谁的责任?难道是你的责任?”

陈建军触电一般愣在那儿,陈敬国又道:“作为一个舰长,造成如此严重的事故,你还为他开脱,还有没有点原则立场?”

谢庭群抱着一堆书进来:“陈舰长,恭喜你,你立了大功了!如果不是你救援及时,588舰非沉了不可。”

陈建军突然火了,站起身怒吼:“闭嘴!你会说话吗?不会说把嘴闭上。”

谢庭群不知所以然地傻在那儿,陈建军瞪了他一眼,抓起衣服转身出门。

谢庭群莫名其妙地嘟囔着:“冲我发什么火啊!远海也是我好朋友,他出事儿我心情还不好呢!”

陈建军回到舰上,沈政委和刘干事正在那儿等他,沈政委见他来了,招呼道:“舰长你回来了,支队组织科的刘干事等了你很久了。”

刘干事说道:“陈舰长,这次您不顾危险果断率舰救援588舰,避免了一次重大沉船事故,鲁司令员责成支队首长给您报请二等功。”

“这是立功报告,刘干事文笔不错,你看看。”沈政委把立功报告递给他。

陈建军接过来看了一眼,向刘干事道:“替我向支队领导表示感谢。”撕掉报告转身出去了。沈政委和刘干事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回事。

3

郑远海从舰上下来,便来医院了,此刻,他坐在郑秀竹的病床前,默默地看着表情安详的妹妹,半晌轻声道:“小妹,哥又出事儿了,我现在最担心以后没人照顾你了。”

南克江走了进来:“远海,别难过,事已经出了,想开点。”又道,“我照看她,你回去休息一会儿吧!”

郑远海心情沉重地说:“克江,我这次祸闯大了,以后……”

南克江极不自然地笑笑:“没你想得那么严重。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我都会照顾好秀竹的。”

自打郑秀竹出了车祸以后,南克江不离不弃,只要一有空便来医院守在郑秀竹的病床前,这让郑远海内心十分感动。

郑远海拍了拍南克江的肩头:“谢谢你兄弟。”说完转身向门外走去。

门外,出现了两名持枪的纠察,一脸严肃地站在那儿。

南克江跟了出来:“你们……”

一名中尉走过来:“郑舰长,我们奉命保护你的安全。”

南克江急了:“谁用你们保护了?你们这明明是要……”

中尉打断他道:“对不起首长,我们也是在执行命令。”

“你们……”

郑远海转身制止他:“克江,我妹妹就拜托给你了!”说完转身跟着他们走了。

出了医院大门,迎面碰见鲁淮成站在那儿。中尉急忙向鲁淮成敬礼,鲁淮成看了一眼郑远海,把目光转问中尉:“怎么回事儿?”

中尉立正答道:“首长,我们奉命带郑舰长去看守班。”

“谁的命令?”鲁淮成又问。

“舰队工作组向我们军务处长下的命令。”中尉答道。

鲁淮成想了想说:“你们回去吧!把他交给我。”

中尉犹豫着。

“他的妹妹还在病床上躺着呢!他跑不了。”

“是!”中尉敬礼,带着两名纠察战士走了。

郑远海心情沉重地上前向鲁淮成敬礼:“司令员!”

鲁淮成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表情地转身走了。

4

太平洋酒吧内,马一凡正陪心情郁闷的郑远海喝酒。

“你也是,怎么老……老出事儿啊?”

郑远海一语双关地:“我们的大海本来就不平静,能不出事儿吗?”

马一凡问:“这回严……严重吗?”

郑远海点点头:“比上次严重多了。”喝了口酒又道,“我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秀竹。”

“没……没事儿,不还有南……南克江吗?”

“人家早晚也会结婚的,不能照顾她一辈子,那样对克江也不公平。”

马一凡忙又道:“还……还有我呢?我不……结婚,就算你判刑了我也能照……顾她。”

郑远海抬头看着他。

马一凡打了一下自己的嘴:“臭嘴,怎……怎么能判刑呢!你一定会逢……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最多也就是劳……教。”又打了下自己的嘴,少顷见郑远海不出声又道,“别……别老愁眉苦脸的,大……大不了兵不当了,咱俩一……一起经商,我现在啊积累了很……很多经验。”

郑远海摇了摇头:“我没兴趣。”

“不……不相信我?我跟于……于季东真学了不……不少本事。”

郑远海问:“于季东现在怎么样?”

“挺……挺好的,听说和梅杏儿要结……婚了。”

郑远海沉默下来。

马一凡又打了一下自己的嘴:“臭嘴,我忘……忘了你和梅杏儿……”

“我祝福他们,真心的!”郑远海端起杯和马一凡碰了一下。

5

陈建军神情沮丧地回到家,一个人喝起了闷酒,陈敬国下班回来见状问道:“你怎么又喝酒了?”

陈建军抬起头来:“爸,事故处理意见定下来了吗?”

“不会这么快,调查组的结论还没出来。”陈敬国脱下帽子道,“不过有一件事已经决定了,你不是一直想当新指挥舰的舰长吗?你们基地今天把报告打上去了,下周舰队常委会就要讨论了。”

陈建军低下头,端起一杯酒喝了,陈敬国奇怪地看了看他:“你怎么连点高兴的意思都没有啊?”

“爸,你们会怎么处理郑远海?”

“这还用问吗?按军法严办!”

“他是个很优秀的军人,很有发展前途的舰长,能不能网开一面?”

“哼!”陈敬国冷冷地道,“兔死狐悲是不是?亏你还是个军人!”

陈建军试探着问:“如果换成我?结果会怎么样?”

“一样!天王老子也得按军法严惩!”陈敬国态度坚决地吼着。

陈建军端着酒杯的手抖了一下,半晌喃喃道:“也就是说……军旅生涯就此画上句号了……”

夜深了,回港的军舰像一座座钢铁堡垒整齐地排列在码头上,码头的路灯下,出现了陈建军被灯光映射变形的身影,他心情沉重地走到186舰前停住了脚步,望着灯光下闪着幽暗银灰色的巨大舰躯,心中感慨万千。他从十四岁穿上军装到今天,整整二十二年了。在这二十二年的军旅岁月中,他流过血,流过汗,也流过泪。有成功也有失败,有欢笑也有痛苦。有过豪情满怀壮志飞扬,也有挫折困顿失落沮丧。唯一不变的,就是他的旗舰舰长梦。可当父亲告诉他梦想就要实现的时候,这消息非但没有给他带来欣喜,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子深深地扎在他的心上。几天来,海上发生的一切像放电影般在脑海里不停地闪现,甚至梦中还在时常回放,令他如芒在背坐立不安。内疚自责抽打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事故真相拷问着他的良知。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难道我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告别军舰、告别大海、告别军旅生涯吗?

陈建军痛苦地闭上眼睛,一切都在眼前消失,就连周身的血液都不再流动。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落水者,身边连一根稻草都没有,正在被无情的大海吞噬,求生已然无望。

整整一夜未眠,当太阳从东方升起的时候,陈建军终于下定决心……

陈建军找到了谢庭群,把一份588舰触礁事实真相的报告交给了他,谢庭群看完后惊呆了。

“你这上面写的都是真的?”谢庭群不相信地看着他。

陈建军点点头:“你帮我直接交给舰队党委吧!”

谢庭群把报告还给他:“我劝你还是别交了,这有多严重你考虑过吗?”不等陈建军说话又道,“你那么想当蓝盾舰长,好不容易没有了竞争对手,而且你们基地报告都打到舰队了,这关键时刻你站出来承担责任,太傻了吧?”

“是,我做梦都想当旗舰舰长,不枉穿一回海军军装,也圆自己一个梦想,但我不能下半辈子都活在阴影里,让自己忍受良心的折磨。”

“别傻了!”谢庭群劝着,“良心值几个钱?为了当官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事儿现在还少吗?何况你并不是有意去这么做的,你有什么良心不安的?”

陈建军叹了口气说:“我是军人,面对来犯者不能以国家利益和大局为重,却心存自私,我……不配再穿这身军装了。”

“这只是你当时的一闪念对吧?何况你也根本没想到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

“不管怎么说,这个责任应该我来负。”

谢庭群犹豫了,半晌道:“你为什么不直接交给你们基地首长?”

“他们都是我爸爸的老部下,多多少少会有感情因素,这样对郑远海不公平。虽然我爸爸是舰队副司令,但我了解他,相信他会公平处理的。”

谢庭群想了想却道:“对不起,这我不能帮你转交。”

“你难道让我直接交给我爸爸吗?我不想亲口告诉他事故是由他儿子亲手造成的。”陈建军缓和了下语气道,“庭群,我跟你说心里话,我爸爸对我期望太高了,我不敢去面对他那双眼睛。”

谢庭群点点头表示理解,陈建军用信任的眼光看着他:“谢秘书,看在以前我当过你舰长的分上,这件事我拜托你了。”

6

谢庭群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在屋里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陈建军的话不时萦绕在耳边。心想,你陈建军不敢面对,我谢庭群就敢面对吗?他是你父亲你都不敢说,我说出去……万一老头子急眼了,我谢庭群的下场也不会比你好哪儿去。再说你犯了这么大的错,老头子会不受牵连吗?他下去,我的前途不也就完了吗?还有竞争舰长的事是我告诉你的,万一追查起来……

他又想起了病床上的郑秀竹,那是他唯一爱过的人,虽然她不爱他,但他自始至终把她当作心里最亲的人。郑远海是她的哥哥,如果不说好像又对不起她……

犹豫再三,他决定先去探探陈敬国的态度,看看这件事到底严重到了何种程度。

“有事快说,我最讨厌吞吞吐吐的,不像个军人的样子。”陈敬国最近为588舰触礁的事火气很大。

谢庭群涨红了脸:“我想问一下对郑远海会怎么处理?”

“上级还没有拿出调查结论,结论出来后,按军法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陈敬国好像觉察出什么,扭头盯着他道,“你不是要给他求情吧?”

谢庭群讪笑着:“我怎么敢呢?”

陈敬国严肃地说:“这可不是小事儿,别说是他,就是我儿子犯了这样的错误,也必须依法处理,绝不姑息。”

谢庭群诺诺点头:“我知道。”

陈敬国突然话锋一转又说道:“小谢,最近我可是听有人反映说你打过一些不该打的电话,说过一些不该说的话。”

谢庭群心里一惊。

“你是不是给陈建军出过不少主意啊?”陈敬国又问。

“我们……我们讨论的都是工作上的事。”谢庭群有些慌张。

“在首长身边工作,最忌讳的就是乱说话,乱出主意,搞不正当的关系走人情,如果他出了问题,我先拿你是问。”

从陈敬国办公室出来,好半天谢庭群的心还在乱跳个不停,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庆幸自己没有冒失地把陈建军的报告交上去。这时的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心里念叨着,郑远海,只能是你倒霉了,谁让你老爸不是领导呢!秀竹,对不起了……

7

陈建军奉命来到鲁淮成的办公室,以一个标准的军人姿态站在了他面前,既然暴风雨就要来了,那就索性让它来得更猛烈些吧!此时的他反而坦然了。

鲁淮成手里拿着那份报告,用一种很怪异的眼光看着他,半晌把报告放下:“舰队把你的报告转给了基地,是你亲自写的吗?”

“是!”陈建军不亢不卑地大声答道。

“说的都是事实?”

鲁淮成锋利的目光如刀似剑般射向他。要在平时他会害怕这种目光,但今天,坦荡已经在体内化作了一种勇气,一种精神。他陈建军是男人,是军人,站起来是一座山,倒下也是一道岭,他已无畏无惧。

“是!”陈建军响亮地回答。

“你能向我保证吗?”鲁淮成的声音冰冷坚硬。

“能!用我军人的忠诚和党性保证!”

鲁淮成好半天没有说话,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他的脸,过了一会儿终于缓和了一下语气说:“你考虑过吗?这种措辞会影响调查组的结论,甚至可能会毁掉一个人的一生。”

陈建军答道:“我想好了。”声音虽显平静,却像走向战场的勇士,自绝后路慷慨赴死。

“这么说你是经过慎重考虑的?”

“是!”

“好吧!既然你写了,舰队又转到了基地,我也只好把他交给调查组了。”

陈建军觉察到鲁淮成说出这句话时语气明显变得惋惜,这就够了,只要他的离去别人不是感觉快哉幸哉乐哉他就知足了。

陈建军向鲁淮成敬了个军礼,转身大步离去,脚步声在走廊的地砖上响起,踏出悲壮的节奏。

陈建军走后,鲁淮成来到招待所,把报告交给舰队调查组的组长,组长看完轻轻摇了摇头:“措辞够狠的。”苦笑了一下,“郑远海已经失去了和他竞争指挥舰舰长的资格,何必还要把人往死里整啊!”

鲁淮成道:“陈建军已经向我保证了,他写的都是事实,希望对你们的调查能有所帮助。”

“调查已经结束了,这里面虽然措辞强烈,也没什么新东西,我们开会分析研究了郑远海造成事故的前因后果,够不上刑事责任!他面对的是当时对我领海有企图的外军潜艇,这应该被算做战时状态!我们决定对他免予刑事处罚,给予按战士复员处理。”

鲁淮成叹息道:“唉!和他父亲一样,同样是在八号海域,同样是按战士处理复员,历史往往惊人地相似啊!”

组长同样心情沉重地道:“司令,听说……您为了培养郑远海付出了巨大心血……”

鲁淮成点了点头:“他入伍就是大学生,有思想、有抱负、热爱海军、现代意识强烈,读过研、留过学……”摇了摇头,“在他身上凝结的是几代人的期望和心血,这一切都将付诸东流了。”

“要不……您去找找舰队领导,看能不能从轻处理?”

鲁淮成又摇了摇头,目光变得坚定:“不,军法无情。当年诸葛亮挥泪斩马谡,才换来了他的军队所向披靡,我们的军队要想在未来战争中立于不败之地,也必须严肃军法。”

8

在营区外一家很不起眼的小饭馆内,陈建军看着一直沉默的郑远海笑了,端起酒杯道:“别闷闷不乐了,来,喝酒!”

郑远海端起杯来,一声不响地喝掉,细细品味着酒中的那一丝苦涩。

陈建军边给他倒酒边说:“事情对你来讲,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严重。”

郑远海看了他一眼:“你在安慰我!”

“你是男人,还用我安慰吗?来,我敬你!”

二人把杯中的酒干掉,陈建军放下杯道:“后悔吗?”

郑远海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是遗憾!男人,对做过的事就不能后悔,何况军人这种职业,在战场上也没有让你后悔的机会。接受军法审判并不可怕,但心里确实很遗憾,从我父亲就开始延续的梦想,到我这里又一次破灭了……”

陈建军道:“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对你而言,事情真的没你想象得那么严重。”

郑远海苦笑了一下:“自打舰队工作组进来,我意识到我的军旅生涯结束了。”

陈建军笑了一下:“不说这些了,远海,你是英雄,和你相比,我太渺小了。来,今天大哥敬你!”又举起杯来。

郑远海放下杯,用感激的目光看着他:“陈舰长,我到部队这些年,你给了我很大关心、支持,我从你身上也学到了很多东西,谢谢你!”

“别说了兄弟,惭愧呀!”陈建军边说边把两个杯子倒满。

郑远海端起杯来:“来,这杯我敬你!”

二人再次干杯。

郑远海咽下嘴里的酒道:“我知道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错得让我连辩解的理由都没有,我们家两代人的理想,到此终结了。”

陈建军摇了摇头:“不,远远没有结束,也只是刚刚点上了一个逗号。”叹了口气道,“其实人啊!往往只盯着别人身上的毛病,却很少看到自己身上的缺点,今天我看见了,我承认,在和你的竞争中,我败了,而且败得很惨!”

“不,是我输了!”郑远海道。

“你没有输,我相信我当初的眼光,你郑远海是个人才,将来必成大器。”

郑远海苦笑着:“今天再谈这些,显然已经不合时宜了。”

陈建军感慨地道:“我父母都是军人,我打十四岁就离开了学校,整天和一帮社会小青年胡混。父亲恨铁不成钢,对我没法子了,就一怒之下把我送到了部队。当战士的时候我嫌苦,整天往家跑,父亲就骂我,说我这辈子要能出息了,连公鸡都会下蛋了。”端起酒杯仰头喝掉,接着说道:“我记着他这句话了,玩了命地干工作,最后终于提干了。渐渐地我长大了,懂事了,这时候觉得当军人真是这个世界上最适合男人的职业。可是我的文化太低了,自从你来了我就感觉到了威胁,我唯一能和你抗衡的,就是经验……”摇了摇头他接着说,“我也明白,靠经验,已经不能适应时代的发展了,所以今天我输给你,我服,心服口服……”

郑远海疑惑地看着他:“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陈建军没有理会他,接着问道:“你说……像我这样当了二十多年兵什么谋生手段也不会的人,要是脱下军装到社会上能干什么?”

郑远海道:“其实适合转业军人的职业还是很多的。”

陈建军叹气摇头道:“不行了,现在连个公司小职员都要有大学文化,当海军我还可以勉强凭经验混混日子,回到地方还不像鱼给扔到了陆地上,只有等死的份儿了。”

郑远海不解地笑道:“你干吗这么悲观呀?你又不用脱军装,你很快就是中国海军唯一旗舰舰长了。”

陈建军抬起头看着他:“不,我应该恭喜你,郑舰长!旗舰舰长!”

郑远海苦笑了一下:“陈舰长,你喝多了?”

“远海,你赢了,其实自打上次你出事后姜喜子要求上588舰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赢了。”陈建军端起酒仰头喝掉。

郑远海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心想他平时挺能喝的,今天怎么刚喝这么几杯就开始胡说八道了?

9

夜幕低垂,微风轻送,海浪轻舔着沙滩发出哗哗声响,鲁淮成一动不动地面海而立,从背后望去像一座迎风站立的雕像。

郑远海来到他身边,鲁淮成心情沉重地道:“舰队调查组明天就要宣布处理决定了。”

“我有心理准备,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鲁淮成轻叹一口气:“不算最坏,只是按战士复员。”

郑远海把目光转身大海:“这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坏了,还不如判我两年刑呢!兴许还能保留这身军装。”

“身上有了那么大的污点,等你出来,也一样得脱。”

郑远海沉默了一下道:“鲁叔叔,您能不能……再去帮我说说,我愿意接受任何处分,只是……别让我脱军装……”

鲁淮成突然转身大吼:“你想什么呢?既然这么不愿意离开部队为什么还那么鲁莽?你是舰长,不是普通舰员,你手心里攥着的是两百多名官兵的生命,你把这一切都当儿戏了是不是?你不想离开部队,我就想让你离开吗?海军培养一个舰长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你知道吗?多少人为你付出多少心血你算得清吗?走到今天你把所有人对你的希望付出的辛苦全部化为了泡影,你对得起谁?你让我怎么向你死去的父亲交代?”

郑远海把头低下,不再吭声了。

过了一会儿,鲁淮成缓和语气道:“算了,想开点吧!人的一生什么事都可能碰上,特别是我们这些干海军的,真就像一叶小舟漂在大海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暴风雨,什么时候能碰上暗礁。”

郑远海低头道:“鲁叔叔,对不起,我辜负了您的培养。”

“我一直认为你是个难得的人才,脱下军装回到地方,也一定是好样的。”

“当兵这些年,我懂得了很多道理,学会了很多东西,获益匪浅,您放心,回到地方,我一样会干好的。”

鲁淮成又道:“有件事,我必须如实告诉你,工作组组长让我去找舰队首长为你求情,我没去。”

郑远海点点头:“我理解,换了我也会这么做。”

“如果你觉得不合适,明天的大会你可以不去。”

“不,我去。”郑远海道,“这是我这一生中最后一次穿军装的机会了。”

鲁淮成停了一会儿问道:“远海,你后悔吗?”

郑远海目光中闪着坚定:“不,我不后悔,如果再有这样的事,我一样还会去,我不能愧对我舰上挂的国旗和我身上穿的军装。”

从谈话开始到现在,鲁淮成自始至终没有看他,但目光已经由开始的惋惜怨愤变成了赏识。

鲁淮成走后,郑远海呆呆地望着大海久久不动,嘴里喃喃自语着:“有一个兵,离家的时候,告诉他妈妈,他的理想是要在部队提干……”这么多年来,每当遇到挫折困难,他就会想起姜喜子当年给他讲的这个故事,也激励着他一路走到今天。

“唉!我终于没能守住自己的理想……”

郑远海弯下腰捧起一捧海水,低头喝了一口,咽下,眼泪流了下来。他抬头看着大海喃喃自语:“爸,我对不起你,没能完成你的遗愿。小时候看到海水那么纯净碧蓝,以为是甜的,后来我知道了它是苦的,今天,我更懂得了,海水远比我想象的要苦得多,涩得多……”

郑远海回到住处,仔细整理了一下几年来自己积累的学习资料,便来找陈建军。陈建军走下186舰,郑远海迎上前来把手中的一摞资料递给他说:“这些资料都是我从国外带回来的,你留着吧!当了指挥舰舰长兴许用得上。还有,我上次探测的航道资料,希望你在适当的时机能驾舰征服八号海域。打通那条航道,对我们中国海军来说,战略意义太重大了。”

陈建军疑惑地看着他:“你……”

郑远海轻松地笑了一下:“脱军装按战士处理复员,明天宣布。”

陈建军惊呆了,自言自语:“怎么会这样?”

“舰长,当初你从机关食堂接我上舰的时候没想到过今天的结局吧?不管怎么说,我穿了一回军装,虽然英雄没做成,但也算经历过大风大浪了。谢谢你!请接受我最后一个军礼吧!”郑远海抬手庄重地向陈建军敬礼,然后转身大步离去。

陈建军愣愣地看着郑远海消失在视线内。

10

陈敬国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了,陈建军闯了进来。

“陈舰长?”谢庭群惊讶地看着他。

陈建军强压住火气:“我爸爸呢?”

“去北京开会了。”

“开会?你怎么没去?”陈建军皱了下眉头问。

“舰队三个首长去开会,就带了一个秘书,我留下了。”

陈建军二话没说转身向外走,谢庭群一把拉住他:“哎,怎么了?什么事儿生这么大气啊?”

陈建军回头道:“你们舰队怎么能这么干?”

谢庭群不解地看着他:“怎么啦?”

“我明明写了报告,事故是我的责任,是我陈建军的责任,怎么还处理郑远海?是不是看我爸爸是副司令员?谢秘书,你告诉我,这事儿是不是我爸爸搞的鬼?”

谢庭群一听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我当什么大事儿呢?你冷静点。”

“我没法冷静,这还不是大事儿?”陈建军喊着。

谢庭群关上办公室的门,回身道:“这事儿……不……不怨首长。”

陈建军质问道:“那怨谁?你告诉我,是谁这么干的?”

谢庭群这才意识到陈建军是真的生气了,有些不安地道:“你干吗非要去承担这个责任呢?”

“错是我犯的,就应该我来承担,不能叫别人无辜代我受过。”

“这么做也都是为你好。”

“我不需要!”陈建军吼着。

“你……你小点声。”谢庭群有些慌乱。

陈建军目光逼视着他:“你告诉我,到底是谁?”见他不出声突然怒吼:“告诉我,是谁?”

“是我!”话说出去了,谢庭群反倒显得平静了,他心里一直认为这是在帮陈建军。

陈建军一下子愣了,回过味来,陈建军突然愤怒地挥拳把谢庭群打翻在地:“谢庭群,你也配穿这身军装,你也配做军人……”说完转身走了。

谢庭群从地上爬起来,抹着嘴角的血,脸上挂着一丝莫名其妙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