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码头上彩旗飞舞,锣鼓喧天。国产新型驱逐舰186号汽笛长鸣昂首驶入军港。各舰官兵纷纷侧目投来羡慕赞叹的目光,陈建军则一声不响地离开人群。从今天开始,180舰的旗舰地位将不保,他们不再是东江基地的排头兵了。他不想让别人看出他的失落,同时也感觉到了很大的压力。随着国防科技水平的不断发展提高,武器更新换代的速度加快了,代之而起的就是新科技、新战法的应运而生,他引以为豪的经验正在受到冲击和挑战。自己还能杀出重围吗?还能实现旗舰舰长的梦想吗?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陈建军的举动并没有逃过郑远海眼睛,他紧走几步跟上他。

“副长,怎么走了?这么漂亮的军舰也不多看两眼?”

“有什么好看的?”陈建军表面装作很平静,“能不能打仗还不知道,光外形漂亮有什么用?”

郑远海笑了,突然抽了两下鼻子:“炊事班中午做什么了?放这么多醋?”

陈建军闻了一下:“没有啊?”瞬间明白过来,“好你个郑远海,你说我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郑远海哈哈大笑:“副长,我相信要不了多久,你就将主宰186舰。”

陈建军苦笑了一下。

接下来陈建军的话让郑远海又惊又喜,已经接到命令,鲁淮成让他下舰。

这就印证了郑远海刚从舰院回来鲁淮成不让他上舰的传闻,说鲁淮成很器重他这个研究生,不让他上老舰的目的就是留着186列装后到新舰上任职。现在186刚进港,鲁淮成便让他下舰,看来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结果却是谁都没有想到的,鲁淮成让他下旧舰,与上新舰无关。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在鲁淮成的安排下,郑远海走进了考场,参加完笔试后,接下来参加面试。

“请你用法语回答我以下所有问题,听清楚了吗?”考官正襟危坐。

“清楚!”话一出口郑远海心里就开始直打鼓,近一年来光顾在海上折腾了,法语水平实在令人难以恭维。

考官接着问道:“听说入伍前学校要免试送你到北京一所名校去读研究生,但你执著地选择了海军?为什么?”

郑远海听明白了,但怎么回答还要在大脑里组织一下语言。

“请回答!”考官催促着。

“因为我的父亲,我参加海军是延续他的梦想。”

郑远海并不太流利的法语让其他几位考官抬起头来,他的回答令他们奇怪。

“我父亲当年就是海军中的一员,因为中国海军还不够强大,他付出了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一生的追求变得无法实现。海军的弱小导致我从七岁开始就失去了父亲,一个失去父亲的孩子跟着母亲过着清贫的生活,更令人无法忍受的是因为父亲死后还背着罪人的恶名,我们一家为此遭受了无数的白眼和嘲讽,尝尽生活中的艰辛与苦难。所以为了更多的孩子能够拥有父亲的关爱和呵护,也为了走完父亲当年没有走完的路,我选择了海军!”

郑远海叙述完看了看几个考官脸上的表情,心里开始紧张起来,他对自己的法语水平实在是心里没底。

考官交头接耳小声嘀咕起来。半晌,主考官抬起头来:“郑远海,你的口语虽然还不是太熟练,但内容很精彩,我们在场的几位同志都很感动,决定对你破例,恭喜你通过了我们的测试。”

此时的郑远海还是不清楚此次考试的目的:“考官,我能不能问一下,这次考试的目的?”考官惊讶道:“你不知道吗?”

“参谋长只让我学习法语,没告诉我要干什么?但……我想我猜到了。”

“说说看?”

“去法国留学?”

“对法国三军防务大学。”考官微笑着点头。

好消息从天而降,令郑远海兴奋异常,但他却来不及为自己庆祝,便匆匆告别首长战友,回到家中打点行装。

儿行千里母担忧,许欣芳望着儿子一个劲地抹着眼泪。

“妈!你看你,我哥又不是不回来了。”郑秀竹替她擦着眼泪。

郑远海走过来安慰她:“妈!我都这么大了,会照顾好自己的,您就放心吧!到了法国我就给你写信。”

许欣芳抬起头,含着眼泪给了儿子一个坚定的微笑。虽然一句话也没有说,但此时郑远海读懂了妈妈眼中的一切。自打父亲去世后,妈妈的内心就一直处在矛盾之中,一方面父亲临去世前在他身上寄予了厚望,希望他长大后能完成他未竟的事业和梦想;另一方面母亲知道他的性格太像他父亲了,担心他会走郑冀的老路,当初就在他当海军的问题上始终犹豫不决,甚至想过阻止他参军。面对郑冀的遗像,许欣芳左右为难,最终在郑远海的坚持下也不得不同意。如今,许欣芳的笑容里只有一个含义,孩子,你是好样的,你爸爸九泉之下也会为你感动骄傲的。

南克江刚刚长航回来便听说郑远海要去法国留学,特地请假赶来送他。这是他上次失约后第一次见郑秀竹。郑秀竹见他来了一声没吭转身出屋,郑远海笑着向他使着眼色,南克江不好意思地追出去。

“秀竹,那天……我们突然接到出海命令,是长航,所以今天才回来,别生气啊!明年我一定陪你隆重地过个生日。”

郑秀竹早就知道南克江出海了,只是故意装作生气给他看的,听他这么说气立马就没了:“哪那么小心眼啊?才没生气呢!其实那天也不是我的生日?”

南克江疑惑地看着她:“不是你的生日?”

“不告诉你了吗?我打小是我爸捡来的,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哪天生的!”

“那昨天?啊……”南克江恍然大悟,嘿嘿笑起来:“是我们相识的日子!”郑秀竹笑了。

南克江看了一眼里屋,低声道:“哎?你真是你们家捡来的?”

“我没给你开玩笑!”郑秀竹接着道:“当年我妈把鲁淮成的孩子丢了,我爸就天南海北地到处找,听说谁家收养了女孩儿,路再远他也要跑去看一看,就这样,把我给找到家去了!”

南克江笑着问:“哎?你不会就是鲁淮成参谋长丢的那个女儿吧?”

“干吗?想做乘龙快婿啊?那你可要失望了,我比她女儿大好几岁呢!”

“你要真是,我还不敢高攀呢!”

“你攀得上吗?谁也没说要嫁给你!”郑秀竹嗔怪地看他一眼。

这时,郑远海拎着行李从里面出来,向南克江开着玩笑:“克江,你是来送我的吗?”南克江不好意思地笑了:“我送你去机场吧。”

“不用,单位派了车了,好不容易出海回来,你们就多待会吧!”

“那好,希望你早日学成归来,相信我们的领海终究有一天会成为你施展的舞台。”

“好啊!等轮到我登台表演的时候,希望你也是戏中的主角。”郑远海大声说。南克江响应到:“我们共同努力!”

二人说着,紧紧握手告别。

郑秀竹见此情景,扶着母亲的胳膊笑了:“妈!你看他俩,只要到一块除了大海就没别的话题。”

2

当郑远海赶到机场的时候,鲁淮成已经在那儿等他多时了。参谋长能亲自来送他,这大大出乎郑远海的意料。回想起参军后这几年的经历,此时的郑远海已经完全明白了鲁淮成对他的一番良苦用心。安排他到猪场喂猪、到机关食堂当司务长,是磨炼他的耐性与毅力,消除他身上的浮躁与狂妄;送他去舰院读研究生、到国外留学,是为他这样一只想腾飞的海鹰插上钢铁的翅膀。今天能亲自到机场送他,足见鲁淮成在他身上寄予的厚望。

“您工作这么忙,还亲自来送我?”郑远海心里充满了感动,也掂出了此行肩上担子的分量。“你是我们这儿第一个到西方国家的留学生,希望你能不负众望。”参谋长语重心长。

“您放心吧!参谋长,我会记住您的话的。”

鲁淮成又叮嘱道:“西方国家的海军成军时间长,经历的海战也多,他们对海军的发展有着一整套先进的理论,这些都是我们国家需要借鉴的!虚心学吧!摆正位置,把我们自己当成小学生开始学起。”

“我会的!”

“国外的军校实行淘汰制,标准非常苛刻,你要时刻记住,这不是你郑远海一个人的事,你的一言一行,代表的是中国军人。”鲁淮成停顿了一下又道,“第一次接触国外的生活,纷繁复杂,也许你会遇到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临走我送你四个字——国家至上。”

“是!我明白。”

“家里都安顿好了?”

郑远海点点头。

鲁淮成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着什么:“你母亲……有人照顾吗?”

“我妹妹在家,还有几个朋友战友,他们会替我照顾的。”他动情地看着鲁淮成,半晌又道,“参谋长,从我入伍开始,您在我身上耗费了不少心血,我心里都明白,谢谢您!”

“你不用谢我,我也只是在对海军未来的希望尽一个老兵的职责。”

郑远海看着鲁淮成内心顿生感慨,岁月的烙印已经无情地爬上了他的面容,军帽外露出了灰白的发丝,似乎只有那双坚毅的眼神不曾改变过去的英姿勃发,让人联想起他当年豪情满怀的模样。

不应该再隐瞒下去了,我应该告诉鲁叔叔,郑远海想着开口说道:“有件事……我一直瞒着您,我想……”

不知道鲁淮成是已经明白郑远海想说什么,还是有别的原因,打断他道:“我现在不想听,等你当上舰长,心里有什么话再讲给我听吧!”

机场广播在催促旅客办理登机手续,鲁淮成挥了挥手:“走吧!”

虽然只有简短的两个字,郑远海突然间感觉像一个父亲在送别一个远行的孩子,从他的眼神中分明看到了慈祥的关爱和那种久别了的亲情。

郑远海动情地看着他:“您保重!”举手向参谋长敬礼告别。

3

郑远海走后不久,秦思婷、梅杏儿毕业分配到了东江基地医院工作。她们是在离校前从于季东嘴里知道了郑远海去法国留学的事。虽然二人谁都没有说,心里还是不约而同地埋怨起郑远海来,这么大的事也不打个电话说一声,太不拿自己当回事了。原本很急于报到的心情,也随之松懈下来。

东江基地医院原是海军后勤部直属的一家三甲医院,三年前整编后隶属东江基地管理,保留了原来的规模和技术力量,在整个东江市都很有影响。秦思婷和梅杏儿报到后便住进了医院的单身宿舍楼。冷不丁的一个人住一间宿舍梅杏儿感到很不习惯,一到晚上便抱着枕头往秦思婷房间里钻,二话不说就往床上爬,就好像这张床原本就是属于她的。秦思婷取笑她,将来你要嫁给舰上的干部,他一出海,你还不天天失眠啊?我就要嫁给舰上的干部!一想到郑远海,梅杏儿浑身都被幸福感包围着。第一次和郑远海邂逅在龙湾山,她就把他当成了亲人。第二次遇险沙礁岛,这种情感升华成了爱情。不管郑远海怎么想,反正他的影子在两次戏剧性的相遇后已经完全占据了她整个心灵空间。

这天傍晚,秦思婷推开梅杏儿的房门,见她一个人正全神贯注看着窗外出神。秦思婷想吓唬她一下,便悄悄走近她。不料秦思婷的影子出现在窗户的玻璃上,梅杏儿心中暗笑,待她走近突然转身,喊着思婷姐,向她摇着手里的拨浪鼓。这下反倒把秦思婷吓了一跳,捂着怦怦跳的心坐在床上,一边埋怨着:“死丫头,你吓死我了!”

“谁让你想吓唬我来着。”梅杏儿反唇相讥。

秦思婷注意到了梅杏儿手里的拨浪鼓:“你多大了,怎么还玩这个呀?”

“我在看上面画的军舰,怎么和军港里停的不一样啊?”梅杏儿说。

秦思婷接过拨浪鼓看了看:“这是哪个年代的军舰啊?谁画的?”梅杏儿看着她摇了摇头。“这是谁给你买的啊?”秦思婷又问。“不知道!这是我从小到大唯一的玩具。”梅杏儿幽幽地说。秦思婷怕再说下去会勾起梅杏儿对过去的伤感,便拉起她:“走!咱们去逛夜市。”

夜市热闹非凡,人流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叫卖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离开了紧张单调的军校生活,置身于闹市,徜徉在人流中,二人身心一下子放松开来。

“来东江后你见过于大哥吗?”梅杏儿问。

“没有!”

“听说他现在是董事长了,官儿越来越大了。”

秦思婷漫不经心地说:“公司是他自己的,他想当什么就当什么呗!”

梅杏儿却很认真:“思婷姐,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

“结婚?”秦思婷扭头看着她,“我什么时候说要嫁给他了?”

“于大哥对你多好啊!”

“对我好我就要嫁给他啊?”秦思婷的表情不以为然。

“别嘴硬了!”梅杏儿嬉笑着,“那你干吗吵着闹着非要回东江啊?”

“去去去!小毛孩子懂什么?”秦思婷不理她径直走到一个服装摊位前。

梅杏儿笑了,也走过去拿起一套衣服在身上比着:“这衣服多少钱啊?”

“八十!”摊主接着问,“要吗?”

梅杏儿摇头:“我就看看。”放下衣服转身走向另一个摊位。

秦思婷见梅杏儿走远,拿起那件衣服说:“我买了。”

二人逛完街回来直接进了秦思婷的宿舍,梅杏儿还在喋喋不休:“哎,我觉得于大哥这人不错,人好,有本事,长得也挺帅气阳刚的……”

秦思婷生气地嚷着:“你有完没完啊?”

“人家给你说认真的,这样的男朋友上哪儿找去?”

“你要觉得他好你干吗不嫁给他呀?”

梅杏儿调皮地说:“他又没看上我?我将来想找个部队的,夫唱妇随。”

秦思婷给气笑了:“刚出校门你脸皮怎么就变得这么厚啊?还夫唱妇随……”把衣服扔给她:“换上试试。”

梅杏儿愣了:“给我买的?”

“都当干部了,还那么节省,大姑娘了也该有几件漂亮衣服了。”

梅杏儿不好意思起来:“思婷姐,我想……尽快还于大哥钱。”

“行了!赶紧回屋睡觉去吧!”秦思婷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梅杏儿又开始撒娇了:“我想在这儿睡!”边说边爬上床来,“哎,你真不想见于大哥呀?”

秦思婷不耐烦地:“他来电话了,约我明天见面,这回你满意了吧?”

梅杏儿嘿嘿笑了,“你笑什么?”秦思婷瞪着她。

梅杏儿一副不怀好意的表情:“嘴上说一套,背后做一套。”

“懒得理你,睡觉!”秦思婷佯装生气地转过身去,随手拉灭台灯。

黑暗中,梅杏儿睁着一双大眼睛想着心事。虽然自己从小失去了母亲,跟着父亲相依为命,尝遍了生活的艰辛。幸运的是长大后她碰见了那么多的好人,郑大哥、思婷姐、于大哥、思婷姐的父母,还有军校时队里的领导、同学们,都无微不至地关心她照顾她,使她这个走出大山的孩子感受到了生活的美好,体会到了人生的幸福。想着想着,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梦里露出了甜甜的笑意。她没有想到,她生命中另一个重要的人,就要与她再次不期而遇。

4

傍晚,鲁淮成散步来到码头上,路过180舰时停住了脚步,抬头看了看向舷梯走去。刚走没几步,值班的列兵伸手拦住他:“对不起老同志,您不能上去。”

“你……不认识我吗?”鲁淮成看着他问。

“您是?”

“我是基地参谋长鲁淮成。”

“首长好!”列兵急忙敬礼。

鲁淮成点点头刚要往上走,列兵又一次拦住他:“对不起首长,没有值更首长的命令您还是不能上舰。”鲁淮成笑了,故意问道:“可我是参谋长啊,你们舰长都归我管。”

“我在值班,只归值更首长管。”列兵毫不通融。

舰上的值更官远远看见,急忙跑下舰,向鲁淮成敬礼:“对不起参谋长,他是新兵,不认识您。”

鲁淮成对他道:“那好,你跟这位列兵同志讲,我要上舰看看。”

“参谋长请。”值更官说完拿起胸前的哨子要吹。

海军有严格的礼仪程序,如果有比本舰舰长职务高的首长登舰,值更官便要吹哨,舰领导听到哨音就会出来迎接。鲁淮成见状连忙摆手制止:“我散步到这儿,随便看看,不要惊动舰领导了。”说完向舰上走去,还不忘回头叮嘱一句:“这位列兵同志做得对,你要表扬他。”

“是!首长!”值更官立正答道。

鲁淮成上舰时,谢庭群正蹲在甲板上擦着一颗螺丝。

海军官兵的生活是枯燥乏味的,虽然大海常常被人们冠以辽阔、美丽、湛蓝等等华丽的辞藻,但整天置身于大海感受到的却是晕船、单调、乏味、寂寥,活动空间只有军舰那么大,靠港后也只比在海上多了一个码头。谢庭群是导水长,清理甲板本来不是他所负责的工作。为了打发无聊的时光,五年来一到寂寞难耐时他就会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跑到甲板上擦螺丝,渐渐地养成了一种习惯。平心而论,谢庭群做事是认真的,认真到了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程度,不干则已,干就要比别人好,这一点180舰官兵有目共睹。

鲁淮成一声不响地站在他身后,看着他,谢庭群发现了鲁淮成,急忙起身敬礼:“参谋长!”

“谢……庭群!”

“是!参谋长您还记得我的名字!”鲁淮成记起了他的名字,这令谢庭群十分激动。

鲁淮成看着一排甲板螺丝:“都是你擦的?”

“是!”

“怎么不叫战士擦啊?”谢庭群认真的回答:“我认为我擦得比他们好!”

鲁淮成蹲下身伸手转动螺丝,螺丝帽很顺畅地被拧了下来,便问道:“这里的每一颗螺丝都能拧得下来吗?”

“是的!”谢庭群立正答道,“虽然海水腐蚀性很大,但180舰每一颗螺丝都不会生锈。”鲁淮成笑了,向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鲁淮成下舰走了,谢庭群站在甲板上久久望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什么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失落感。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这两次见面已给鲁淮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久的将来,机会就会降临到他身上。

5

梅杏儿从宿舍出来向门诊大楼走去,正碰上来体检的鲁淮成从里面出来,见一个将军迎面走过来,梅杏儿急忙抬手敬礼:“首长好!”鲁淮成微笑着还礼,二人擦肩而过。

鲁淮成走到车前刚要伸手拉车门,突然觉得梅杏儿面熟,回身叫住她:“小姑娘,你等一下!”梅杏儿停住脚步回头:“首长您叫我吗?”鲁淮成盯着她看:“你……”

梅杏儿首先认出了鲁淮成,惊喜道:“哎呀!首长,是您呢!我们见过面。”

“你是……”

“在龙湾山,你去找郑大哥,不……找郑远海他们。”

鲁淮成一下子想了起来:“哦!你是那个……”

“放羊的小姑娘。”梅杏儿笑着。

鲁淮成面露惊讶:“你参军了?”

“嗯!刚从军医大学毕业。”

“好好!小姑娘,咱俩有缘啊!我叫鲁淮成,是这个基地的参谋长,以后有事过去找我。”鲁淮成对这个当年第一次见面就让他想起自己女儿的小姑娘好像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是,首长!”

“那好,我走了!呵呵……”

“首长慢走!”

梅杏儿望着鲁淮成的车子远去,从他的眼神九*九*藏*书*网中,她似乎看到了一种慈祥的父爱,心想这个世界真是小啊!没想到当年一面之缘的人今天还能碰面。

6

鲁淮成的秘书调到了新的工作岗位,干部处长把一份名单递到了他手中,请他酌定新的秘书人选,鲁淮成拿起看了看便放在了一边。他告诉干部处长说180舰有个导水长叫谢庭群,让他问一下支队,如果他们同意就要他了。选秘书,鲁淮成心里有他自己的标准,除了德才智,懂军事、有基层工作经验是必不可少的,所以他不想在机关内选择,他的目光在基层。谢庭群地方大学毕业,从两次小事上可以看出此人做事认真,方方面面都符合鲁淮成的选人条件。

当谢庭群从陈建军嘴里得知鲁淮成想调自己给他当秘书的消息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要放在几年前刚入伍那阵子,他一定会高兴地跳起来,但今天,他谢庭群成熟了,稳重了,当着陈建军的面,他不想表现得过于兴奋,而让人家产生他急于离开的看法。

“你个人有什么想法?”陈建军问他。

“嗯……我舍不得离开您。”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在心里暗骂自己,谢庭群你太口是心非了。

陈建军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你可想好了,秘书在首长身边工作,近水楼台先得月,一般都是前途无量的。”

“前途……我倒没考虑那么多……不过……如果组织上需要,非让我去,那我就去。”

陈建军笑了:“好!我知道了,舰长还会找你谈,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从陈建军舱里出来,谢庭群漫步甲板上。今天的空气格外清新,好像一眼就能看穿整个大气层。谢庭群的心情也格外透亮,一点杂质也没有,连走路的步子都变得格外轻盈,好像头顶上有个氢气球在向上提着他,仿佛自己马上就要平步青云了。看看左右无人,谢庭群终于高举双臂,喊出了憋在心里整整五年、梦里不知喊过多少次的话,谢庭群,你终于熬出头了。

可接下来的几天,当秘书的事儿好像被摞在了太阳晒得滚烫的甲板上蒸发了一样,没有一丁点消息传来。陈建军说舰长还要找他谈,可怎么也没有消息啊?会不会是舰长工作忙给忘了?谢庭群吃不住劲了,他想先去探探舰长的口风。

舰长正在甲板上向几个干部交代工作,谢庭群想了想,便从他们身边走过,向舰长打了招呼,舰长只顾交代工作,向他点了下头。谢庭群只好装作无事一样,站在甲板边望着大海。过了一会儿,几个干部领受了工作离去。眼看舰长就要走开,谢庭群又一次迎着舰长走去。

“舰长!”谢庭群又一次和舰长擦身而过。

“导水长!”舰长回身叫住他,“我正有事找你。”

谢庭群心头一阵狂喜,急忙回头:“有什么指示,舰长。”

“最近你们导水部门的训练有点松懈,你好像不在状态,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事啊?”

“没,没有!”

“基地阶段考核就快开始了,你要抓紧时间把训练搞上去!”

“是!”

“去吧!”舰长说完转身要走。谢庭群内心焦急,说道:“舰长……”舰长回过头来,谢庭群支支吾吾地问:“您找我……没别的事了吧?”

“没有了,回去抓紧时间训练吧!”舰长说完转身走了,留下谢庭群一个人怔在那儿,好不失落。

熄灯号响过很久了,谢庭群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烦躁地坐起身来。不行,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他决定去找陈建军问个究竟。

陈建军拉开舱门,见是谢庭群:“这么晚了还不睡觉啊?”

“您不也没睡吗?”

“阶段考核快开始了,我得赶着写近期的训练计划。”

“副长,您每日真是够辛苦的,要注意身体啊!”

“没事,还吃得消。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嗯……就是您上次说参谋长要调我当秘书的事儿……”

“哦!参谋长后来改变主意了。”

谢庭群吃惊地问道:“为什么?”

陈建军告诉他参谋长很重视一线舰艇部队建设,始终把抓战斗力放在第一位,培养一个合格的舰艇干部需要一个很长的过程,轻易调动干部会给工作训练带来一系列问题,所以他最后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想从舰上调人了。

谢庭群傻了,怎么也难掩失落的神情。

“怎么?你想去?”陈建军察觉到他的表情变化。

“不……不是。”虽然很失落,但他不能在陈建军面前失态,努力平静着自己的情绪,“我觉得参谋长这样想是对的,我也想在基层部队多锻炼几年,何况我也舍不得离开您,这下我就放心了。”

口是心非,口是心非到了虚伪的程度,出了副长舱谢庭群暗暗骂着自己,恨不得抬手抽自己一耳光,失落沮丧一齐向他袭来,当晚他失眠了,几乎一夜没合眼,睁着两只失神的眼睛望着天花板,不时地叹着气,哀叹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哀叹自己时运不济,哀叹命运之神和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第二天谢庭群没有出操,这是他参军五年来的第一次。陈建军问起战士,战士说导水长病了。陈建军心里明镜一样,他找到舰长商量打算放谢庭群走。

舰长很吃惊:“你不是很喜欢谢庭群吗?你舍得吗?”

“谢庭群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干部,但却不是真正能打仗的干部,我们的存在是准备将来打仗的,我觉得他不适合在舰上工作,我们真正需要的是郑远海那样的干部。”

舰长笑了,故意道:“听说郑远海可没少顶撞过你啊?”

“这种事可以原谅,但战争中如果用人不当造成后果,想原谅都没有机会了。”

“可是参谋长已经改变主意了。”

“没关系,只要你同意,我去说。”

7

熄灯号刚响过,梅杏儿便又抱着枕头嬉皮笑脸地推门进来。秦思婷已经习惯了,习惯到每天晚上都给她留门。

“明天我就跟协理员说,把你宿舍收了,分给你也没用。”秦思婷边看书边说道。

梅杏儿嘻嘻着爬上床:“我这不是怕你一个人睡寂寞吗?”

“睡觉就睡觉,不许打听个人隐私啊!”秦思婷显然怕他又提于季东,事先警告着。

不说还好,一说梅杏儿立马来了精神:“哎,讲讲。”

“讲什么?”

“你那天和于大哥见面的事啊?”

“不说了不许打听个人隐私吗?”

“啊?”梅杏儿夸张地叫着,“都成隐私了!看来有进展啊!”

“进你个头啊?不许提他。”

“讲讲吗?”梅杏儿央求着。

“不讲,小孩子不适合听。”

“啊?”梅杏儿故意把嘴巴张得老大,“都少儿不宜了?不会吧思婷姐?”

“要死啊你。”秦思婷扔下书翻身把梅杏儿按在身下,双手去掐她的脖子,二人笑闹着。

疯够了,闹够了,二人躺在床上又开始各想心事。

那天于季东见到秦思婷很高兴,有了上次去秦思婷家的经历,他认为自己成为这个家庭的一员只是个时间问题。他告诉秦思婷,自己已经为他们的未来做打算了。秦思婷吃惊的同时也很冷静地告诉于季东,自己刚来到新的工作岗位,暂时不想恋爱,更没有结婚的打算。于季东认为这只是女孩子的一种矜持,并不在意。秦思婷敏感地意识到于季东的追求可能会成为她在感情上一个棘手的问题。“想什么呢?”梅杏儿的问话打断了她的思绪,她一惊,连忙回答:“没想什么。”

“思婷姐,我以前在家放羊的时候见过一个人,今天我在基地又见到他了,你猜他是谁?”梅杏儿的思维又回到了自己身上。

“谁啊?”

“咱们基地参谋长,他还跟我说,小姑娘,咱俩有缘啊!”

“是吗?”秦思婷侧过身,“那看来你们俩真是有缘啊!”

“我怎么感觉见到他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什么感觉?”

“嗯……”梅杏儿想了想,“他好像一位特别亲切和蔼的父亲。”

“那你就认他当干爹!以后一定前途无量!”

“去你的!”梅杏儿上前抓挠秦思婷,二人又闹起来。

8

“怎么有空来看我啊?”对陈建军登门造访,鲁淮成也感到有些意外。

陈建军赔着笑脸:“您看您当了参谋长以后吧,我就不好意思到您家来了,这不是怕别人说闲话嘛。”其实他并没有说假话,心里还真是这么想的。

“少给我打马虎眼,今晚来就不怕别人说闲话了?”

陈建军从包里掏出一盒茶叶:“这不我爸爸非让我来给您送茶叶嘛。”

鲁淮成接过茶叶:“这是你爸爸送给我的?”

“当然了,好茶。”陈建军接着又故意小声道,“我怀疑也是别人送给他的。”

鲁淮成琢磨着:“这要是别人送给舰队副司令员的,那一定是好茶。”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嗯!好茶!”

陈建军接着道:“他也是白来的,不喝白不喝,您就收下。”

“收下,替我谢谢你爸爸。”

陈建军试探着道:“听说您选中了谢庭群给您做秘书?参谋长,我不得不佩服您太有眼光了。”

“什么意思?”鲁淮成扭头看着他。

“以前机关首长选秘书,都是文笔好的、有眼力见儿的、能说会道的、会办事儿的,哪像您呢!选一个军事干部,这是正确的,太正确了,无比正确。您是军事首长,不选懂军事的秘书像什么话啊。谢庭群大学毕业,文笔也没说的,又有舰上工作经验,我觉得以后首长选秘书,都要向您学习。”

鲁淮成冷笑了一下:“你给我戴高帽子?”

“我怎么敢啊,谢庭群人真的不错。”

“可我已经改变主意了。”

“哎,不能改。”陈建军急道,“您是参谋长,至少要给其他负责军事的首长做表率,这对部队建设有好处。”

“你们舰上和支队的意见呢?”

“我们舰上是一百个同意,支队嘛……首长也是为了工作,他们敢阻拦吗?”

“如果不影响你们舰上工作的话……”鲁淮成琢磨着,“我倒可以考虑。”

“还考虑什么呀?像谢庭群这样优秀的人给您当秘书再合适不过了,他来了对您工作有帮助,如虎添翼,您就下决心把他调来吧。”

鲁淮成又问:“小谢在军事上怎么样?”

“内行、优秀、头脑灵活、工作认真,如果不是您想要,我们还不舍得放呢!”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陈建军啊陈建军,你怎么也变得撒谎都不脸红了。

“我怎么觉得你今天说话的口气有点不对劲啊。”鲁淮成看了看茶叶,“这茶叶好像也不对味吧?到底是不是你爸爸送我的?”

“我发誓!”陈建军忙不迭地,“绝对是我爸爸的茶叶,这我敢糊弄您吗?”

鲁淮成看着他笑了,笑得陈建军心里直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