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就在郑远海那批学生官儿刚分到基地不久,海上就发生了一件大事。基地作战室收到求救信号,一艘中国渔船在位于公海的九号海域、也就是我国传统渔区捕鱼时遭到W国两艘军舰的驱赶。当时180舰正在附近海域执行训练任务,鲁淮成通过电台亲自和舰长通话,命令他立即赶往事发海域,驱赶外国军舰,救援中国渔船,如果对方胆敢使用武力,坚决还击。鲁淮成的最后一句话让180舰的官兵们异常兴奋,兴奋得每根神经都跟着心脏一起剧烈跳动。我们的渔船被外舰驱赶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官兵们早就恨得牙根发痒了,海军不能保护自己渔民的安全那还叫什么海军,以前碰到这事儿接到的命令都是尽量避免接触,现在不一样了,首长有令,不但要驱赶他们,他们对方胆敢动武,我就坚决还击。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中国人民解放军是从来都不怕打仗的,而且敢打硬仗。舰上也不是每个人都渴望在战火中实现自己军人的价值,谢庭群虽然也和别人一样心跳加速,但他是紧张的,他没想到自己头次出海就碰到这种要命的事儿。虽然参军时也在献身国防志愿书上写下了为保卫祖国准备随时牺牲生命的豪言壮语,而且字写得极洒脱漂亮,但他从未想过会真的牺牲。他更渴望在和平年代里实现自己的价值,他也相信凭他谢庭群的聪明他一定能出人头地。他想到了郑远海,看人家多幸福,留在了陆地上,不用经历晕船的痛苦,更没有牺牲的危险,他自叹命不如人。

近了,越来越近了。

从望远镜里已经隐约能看到那条中国渔船了,它正在被两艘W国的军舰挤得荡来荡去,随时都有翻船被撞碎的危险。

“是台湾渔船!”观察哨大声报告。

所有人都愣了,台湾渔船不向台军求援,却向我军求援。怎么办?这成了摆在180舰官兵面前的一个难题。

“向基指报告吧?”枪炮长建议。

“报什么报?台湾渔船就不是我国渔船了?”陈建军吼道。

舰长站在一旁,问陈建军到:“导水长,如果打起来,你能不能保证首发命中?”

“我保证发发命中!”陈建军底气十足。这他没有吹牛,当导水长三年半了,经历数十次实弹打靶,向来弹无虚发。

舰长下令:“战斗警报!全速前进!”

战斗警报响起,全舰官兵奔向战位。

陈建军快速奔到导水战斗舱:“谢庭群,快,跟我进入战位!”

“啊?”此时的谢庭群头脑早已一片空白,他根本没听清陈建军在喊什么。

陈建军来到他面前:“你的脸怎么白了?吐了?”

谢庭群机械地点点头,心想幸亏他从上船就开始晕开始吐,要不人家一定都会看出他胆怯了。

晕就晕,吐就吐,陈建军什么也顾不上了,他心里只想着战斗,向手下大喊:“海浪导弹,射前检查!”

军舰上两台大功率柴油机带动着两只巨型螺旋桨飞速转动着,把大海搅得开了锅一样。

突然,180舰前方十几链的距离钻出一具潜艇潜望镜,方向是冲着他们来的,不用说这也是W国的,目的很明确,阻挡180舰救援渔船。

怎么办?

绕过去?人家潜艇和军舰呈三角队形占位,你就等于钻进了包围圈,一旦擦枪走火,绝对处于不利位置。

开过去?路被堵死了,万一撞上怎么办?

考验180舰官兵勇气的时候到了。

2

到猪场报到后,郑远海的情绪不但没稳定下来,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烦躁。这天早上睁开眼,就见姜喜子一个人戴着耳机随身听边听边整理内务,时不时还随着耳机里传出的声音摇晃几下。

“你别整天听那破玩意儿,陪我说会儿话。”

戴着耳机的姜喜子根本没听见。

郑远海踹了踹脚下的床。

姜喜子摘掉耳机:“怎么了?”

“你能不能不整天听那破玩意儿?”

“嘿嘿,这可不是破玩意儿,大海交响乐,比流行音乐好听多了!”姜喜子一脸笑容。

“陪我说会儿话!”郑远海以命令的口吻说道。

“说什么呀?我整天跟猪在一块儿惯了,这冷不丁来个人,找不着话题了。”

“你就说,我还能不能当上舰长!”郑远海一句话把自己的心思都说出来了。

姜喜子嘿嘿笑着:“我考考你就知道了!”拿起一根竹竿走到沙盘前,“你指挥的军舰行驶到这里,遇到敌方舰队向你围攻,你怎么办?”

郑远海未假思索:“那还能怎么办?打呗!”

“饿虎难抵群狼,况且装备上你并不占优!”姜喜子提醒他。

“打不过我撞也把它撞沉了!开足马力,撞过去!”

姜喜子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以为你是邓世昌啊?都什么年代了,超视距导弹让你连敌舰的影子都看不见,就把你打沉了!”

郑远海翻身坐起:“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算了,算了,你还是别当舰长了,跟我喂猪去吧!”姜喜子提起猪食桶出门。

郑远海琢磨着:“能怎么办呢?”

就这个问题郑远海一上午也没琢磨出个子丑寅卯来,快到中午的时候他又凑到了姜喜子面前,这回态度变得极为谦虚甚至有点低三下四。

“喜子,喜子……”

姜喜子闭眼躺在床上听着他的磁带,睁开一只眼看了他一下又闭上了。

“姜舰长……”郑远海声音轻柔得就像过去大臣对皇上说话。

姜喜子见好就收:“有事儿吗?郑舰长!”他知道再不开口,拳头一定会毫不客气地落在身上。

郑远海极为认真:“我想了一上午也没想通,你说碰上敌方舰队围攻怎么办?”

“很简单,就一个字!”姜喜子卖着关子。

“哪个字啊?”郑远海急于知道结果。

姜喜子故意咳嗽了一声:“看茶!”

郑远海又好气又好笑,无奈有求于人,付出点也是应该的,便跑过去把桌上的茶杯递给他。

姜喜子接过喝了一口,看着郑远海:“告诉你,记住了,就一个字‘跑’!”

郑远海真想蹿上床赏他一顿老拳,还是忍住了,斜眼看着他,依然用温柔的口气问他:“为什么要跑呢?”

“好汉不吃眼前亏,打不过咱不能硬撑着啊,所以要跑啊!真笨!”

郑远海再也忍不住了,凑上前去:“姜舰长高,实在是高,我真想……”

姜喜子接道:“拜我为师?”

“踢死你!”郑远海咬牙切齿。

姜喜子哈哈大笑着,笑过之后道:“郑舰长,其实跑也是老祖宗留下的三十六计之一,军事术语叫撤。依我舰现有装备,在面对强敌围攻的时候,是无法以少胜多的,作为舰长,你要审时度势,保存实力,迅速脱离敌方的包围,待我援军赶到后,对敌舰形成反包围!”

郑远海瞪他一眼:“我以为你有什么高招呢!”

“别不服,就这也够你这个新兵学一阵子的了。”

郑远海争强好胜的劲上来了:“这有什么呀?”

姜喜子喊着:“不服是吧?来,杀一盘!”

“来就来!”郑远海撸胳膊挽袖子,随姜喜子走到沙盘前。

郑远海说:“今天不玩别的,重打甲午海战!我就是管带邓世昌。”

“那我就当你的对手,敌‘吉野号’舰长!”

郑远海高喊:“别叫‘吉野号’跑了,前主炮瞄准它,开火!”

姜喜子:“嘿嘿,邓管带,你舰上的炮弹打完了!”

“开足马力,撞沉‘吉野号’!”郑远海啪地把手中军舰模型对准了代表“吉野号”的模型。

3

一支军队一个特点,不论军兵种,不论将军还是士兵,临战状态下的想法如出一辙。这支军队从组建开始就高喊着狭路相逢勇者胜一路打将下去,打出一个新中国。差不多在郑远海高喊撞沉“吉野号”的同一时间,180舰开足马力向W国潜艇撞了过去。就像大街上两个人打架,硬碰硬,谁跑谁是孙子。想法很简单,决不能叫你对我形成包围圈。我一个舰两百多官兵性命,你一个潜艇也不会比我少,反正我在水面,撞沉了可以抓住救生圈等待救援,而你不一样,在水下,一撞你就海底待着去了。你要害怕那你就跑,你跑了我就达到目的了。

谢庭群脸更白了,他在硬撑着,因为穿军装的人最看不起胆小鬼,他怕别人发现他胆怯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身边的人怎么能那么镇静,他们就不知道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吗?难道他们都没有父母妻儿老小吗?死就死了真的一点儿都不牵挂?死就死了真的就无所畏惧?

台湾渔船上的大部分人已经绝望了,船老大跪在船头双手合十磕头烧香:“妈祖保佑!保佑我们平安!”

几个渔工跑了过来,七嘴八舌吵嚷着:“老大,怎么办?怎么办啊?”

“我们祖祖辈辈在这里捕鱼,他们凭什么赶我们走?”

“就是,和他们拼了!”

一个年纪稍轻的渔工叹气道:“我们开始就不应该向大陆的军舰求救,他们根本不可能救我们……”

“老大,他们又撞过来了!”

船老大终于站起来,猛地把上衣甩在甲板上:“娘的,老子们也不是孬种,大不了同归于尽!”

两个船工把柴油倒在船上,点燃了火把,众船工聚拢过来站在甲板上,手执火把向撞过来的W国军舰怒目而视,他们打算在最后时刻烧船了。

最后时刻还没到,W国潜艇就撑不住了,紧急下潜,紧贴着180舰船底擦过去了。

海上的势态转瞬间发生了变化,两艘W国的军舰也紧接着掉头跑了。

台湾渔工们还以为自己不怕死的勇气吓跑了W国军舰,回头看时全明白了,一艘大陆军舰向他们驶来。天空,四架海航战机呼啸而至,机身上八一军徽清晰可见。

渔工们向180舰大声欢呼,向飞过头顶的战机高高抛起帽子衣服。此时此刻,他们心里全被一个词填满了——血比水浓!

4

此时,郑远海的甲午海战也打完了,和一百五十年前的结局不同,中国舰队大获全胜。

战果:击沉了“赤城号”、“西京丸号”和“比睿号”,撞沉了“吉野号”。敌旗舰“松岛号”上的编队指挥官悉数剖腹自杀,舰长下令纵火焚舰集体玉碎,其他各舰均被我俘获。

我方损失:“来远”、“经远”两艘小舰负轻伤,其他完好无损。邓世昌的“致远号”由于撞击“吉野号”被擦破了点油漆。用姜喜子的话说真他妈的结实,这是中国钢铁工业跻身世界前列的最好见证。

姜喜子的身份此时变成了我方人员,郑远海也升任了指挥官,姜喜子向他报告:“将军大人,海上漂满了敌人的士兵,他们正在向我们求救呢!”

“我们中国人是最讲人道主义的礼仪之邦,给他们扔几个救生圈让他们漂回岛国去吧!”

“是!”

郑远海接着下令:“命令各舰成一字纵队,班师回朝!”

“是!”姜喜子转头又喊,“报告领导,码头上站满了欢迎我们的百姓和文武百官!”

郑远海大手一挥:“同志们好!”姜喜子伸长脖子忍俊不禁:“那时候有这词吗?”

郑远海又喊:“同志们辛苦了!”姜喜子立正:“为人民服务!”

二人开心地哈哈大笑,之后郑远海冷静下来,他又想起了自己的烦心事儿。

“怎么了老排?”

“喜子,你喂猪几年了?”郑远海反问他。

“两年一个月零八天!”

“不烦吗?”

姜喜子没出声。

郑远海叹了口气:“我整天喊着上舰,其实我什么都不懂,对海军的了解,我还不如你这样一个养猪的战士。”

姜喜子转移话题:“老排,我就不明白,你说当初北洋舰队舰艇数量、吨位、火力都和他们差不多,怎么就打不赢呢?”

“你觉得呢?”郑远海抬起头。

“政府的腐败?”

郑远海摇了摇头:“那是历史学家的说法!”

“你的说法呢?”

“大清国丢了一样东西!”

“什么?”姜喜子追问。

郑远海叹了口气:“一个民族延续了几千年的尚武精神!”

姜喜子忙不迭道:“你看,深层次的原因你都知道,你就是比我强嘛!”

郑远海看着他笑了。

5

180舰返航的时候,舰队首长和基地首长悉数到军港迎接,对他们临危不惧驱逐W国舰艇救援台湾同胞渔船的行动给予了极高的评价和肯定。因为有舰队首长在,基地司令员陈敬国看着儿子陈建军没说什么,但陈建军已经从老头子的眼神中看懂了,分明是在赞赏他,行,小子,没给你爹丢脸。果不其然,晚上陈建军刚一进家门,陈敬国就把酒菜端上了桌。老头子高兴得一杯接一杯将酒往肚子里倒,看样子不把自己灌倒不会轻易罢手。陈建军知道父亲的酒量,也不阻拦,陪着他喝,还不时往他盘子里夹菜。

酒过三巡,陈敬国又神秘兮兮地说:“儿子,我告诉你个好消息!”

“是不是你要提我职了?”陈建军急切地问。

陈敬国瞪起眼睛:“怎么整天就想着提职啊?”

“和我同年兵的人好几个都当副长了。”陈建军嘟囔着。

陈敬国看他一眼:“人家多大当兵啊?你十四岁就入伍了。”

“按任职年限我也早该提了!”一提这事儿他就觉得委屈,就因为他这个司令员的爸爸老怕别人说闲话,致使今天他还在正营职的位置上原地踏步。

“你虽然兵龄长,可年龄并不大嘛!在基层多干几年对你有好处……”

“得得得……”陈建军打断他,“你这些话我耳朵都听说出茧子了,说你的好消息吧!”

陈敬国趴在他耳边说:“我要到舰队当副司令啦!”他以为陈建军听了会高兴,会举杯向他祝贺。

没想到陈建军却说:“我还以为这桌酒菜是给英雄接风的,原来是给你自己庆祝的!”叹了口气又说,“唉!不给自己儿子提职我以为您多高尚呢?原来光想着自己当官。”

“什么话吗?”陈敬国把杯子蹾到桌上,“我光想着自己当官吗?我这是工作需要!”

“那我提职就不是工作需要了?”

“工作需要你的时候组织会考虑的,组织决定某件事需要集体讨论,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陈敬国话语中带着怒气。

“说了算你也不说!”

“对了!我就不说,有本事自己干,仰仗老子算什么本事?”

“我什么时候仰仗您了?那少校是我自己干上来的!除了十四岁当兵你把我送到陆战队之外,别的您还管过我什么?就当兵那件事儿,您的确给我开了后门,要不我根本不够入伍条件,可那时候我压根儿就不想去,您是怕我耽误您的工作没空管我怕我学坏才送我到部队让别人管我的。陆战队多苦啊!十四岁,说好听点您是帮您儿子,说得不好听您这是摧残少年儿童。”

“放屁!”老头子真急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酒杯都跳起来了,“你妈照顾你外公外婆一辈子没随军都谁管你了?你老子我,你当兵后我每周到陆战队跑一趟不是看你这个兔崽子看谁去了?”

一看父亲发火了,陈建军态度马上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我就是说说,您看您急什么?来来喝酒!”急忙给父亲满上。

“不喝!”陈敬国把酒杯推到一边。

“别呀!您一个将军犯得着跟我一个少校生气吗?您大人大量,别跟我一样。来,我敬您,祝贺您由基地首长荣升舰队首长!”陈建军把酒杯高高举起。

半晌,陈敬国端起酒杯,斜了他一眼:“臭小子!”仰头喝掉。

陈建军笑了,其实他心里很明白,父亲对他是寄予了厚望的,他自己穿了一辈子军装,很希望将来退休了看到儿子在部队有很好的发展,也算是军人情结的一种延续。只是随着部队装备建设的加速,科技水平的提高,对指挥员的要求也越来越高。陈建军的弱项是文化水平低,很难适应高科技发展的需要,这是父亲最担心的,其实陈建军自己心里早就有了打算。

6

陈敬国刚刚调离舰队不久,陈建军却出事了。

自打上次发生了W国军舰驱赶我台湾渔船事件后,接连在其他海域又发生了几次。有一次甚至发生在了我领海内,因为他们也声称对那里拥有主权,我外交部对此发出了严正声明。军委高层对此事极为关注,命令东江舰队采取必要措施,如果外舰再敢进入上述海域驱赶我渔船,在警告无效的情况下,可以实施有限度的武力驱逐,坚决捍卫我领海主权和我渔民财产安全。

这天下午,基地作战值班室突然接到海上护渔巡逻舰艇的报告,三艘W国军舰出现在我领海线附近。我舰随即对其发出警告,对方军舰置若罔闻,并向我舰示威,双方发生对峙。鲁淮成急令我军三艘军舰、两艘潜艇紧急备电备航,赶往事发海域,并亲自登上180舰设立编队指挥所随舰指挥。军舰即将起锚离港,舰长却来向鲁淮成报告,说陈建军早上有事离舰到现在没回来。

等陈建军听到消息急匆匆赶到码头的时候,军舰半小时前就已经离港了。虽然掉舰的情况平时就有,也不算什么新鲜事,但此时的陈建军却感到后背发凉,冷汗都下来了。海上发生了对峙,严格讲应该算是战时状态,战时你不在战位上很可能就会受到军法审判。如果因此造成重大损失……陈建军闭上眼睛,不敢再想下去了。

7

这天傍晚,郑远海无所事事,坐在地上用竹竿敲打着一头猪的后腿:“立正!双腿靠拢!听见没,双腿靠拢!”猪拉起屎来掉在竹竿上。

郑远海捏着鼻子把竹竿抽出来,刚要打猪,看看脏了的竹竿随手扔掉,嘟囔着:“缺少教养,不讲卫生。”他想起了一句电影台词:“贪吃贪睡不干活儿,不可教也!”转身回宿舍,推开门愣了,姜喜子正往地上铺着稻草,一头老母猪在地上乱拱。

郑远海不解地问:“你怎么把它弄屋里来了?”

姜喜子龇牙笑着:“它要生小猪了,今天这里是产房了!”

“那我们住哪儿啊?”

“外面太热,蚊子也多,对待产妇得讲点人道,你就理解理解啊!”

郑远海瞪他一眼:“什么人道?猪道!乱用词儿!”

夜晚,临产的老母猪焦躁地哼个不停,郑远海拉起被子蒙住头,翻来覆去睡不着,终于忍不住了翻身坐起,刚要向姜喜子发火,见姜喜子正给老母猪揉着肚子,嘴里还直念叨:“我知道你心里烦,等生完就好了啊!”

郑远海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翻身下床拿起被子走出屋子。

第二天早上,忙了一夜的姜喜子给母猪接生完才想起了郑远海,便出门找他,发现郑远海正躺在猪圈的稻草堆里裹着被子睡得正香,便跳进猪圈用稻草棍儿逗着他:“老排,老排,醒醒……”

郑远海一激灵醒了,看见姜喜子:“我以为是猪呢!”

“你猜,生了几个?”

郑远海睡眼蒙眬:“生了几个跟我有什么关系?”

“十二个,一窝生了十二个!”姜喜子兴奋地伸出两手比画着。

“一点不讲计划生育!”郑远海揉了揉眼睛,“唉!做梦也没想到,怀揣着美好的理想来到部队,竟然让我喂猪。”

“老排!”姜喜子安慰他,“我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儿,自古英雄多磨难嘛!”

“话是这么说啊!可这磨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郑远海起身抱起被子,突然眼睛睁大了,他看见远处秦思婷向这边走来。

“哎!看见那个女兵了吗?他问我你就说不在这儿!”郑远海说完紧贴猪圈墙躲起来。

姜喜子好像没明白:“啊?”

“出去,快出去!”这回姜喜子懂了,他不想让来的人知道他在这儿。

秦思婷这次探家专门抽时间让于季东带他去看了郑远海的母亲和妹妹,一再说郑远海在部队干得多么好多么优秀云云,目的就是想让他家里人放心。许欣芳很喜欢秦思婷,觉得这姑娘成熟懂事,人也长得漂亮,临走托他给郑远海带了些衣物。秦思婷从家里回来的第二天就一路打听来找他了。

姜喜子迎上去:“同志,你找谁?”

“你好,我想问一下郑远海在吗?”秦思婷问。

“郑远海?我没听说过这个人啊?”姜喜子一脸坏笑,边说边向猪圈处使着眼色,嘴里还故意大声说,“你找错地方了,这里没有叫郑远海的。”

秦思婷明白了,笑着大声道:“我帮你喂猪吧!”随手拎起地上的猪食桶向猪圈走去。

郑远海躲在猪圈里一动不敢动,连大气都不敢出。

秦思婷故意舀起一勺子猪食伸过来:“小猪大猪们,来,过来,过来开饭啦!”

勺子在郑远海头上晃着,郑远海一脸痛苦的表情。

秦思婷喊着:“我喊一二三开始倒,你们别抢啊!一、二……”

“三”还没等出口,郑远海终于绷不住了,忙喊:“别!别倒……”

秦思婷故意说:“哟!这怎么还一大活人啊?”

郑远海无奈地站出来,冲她嘿嘿笑着。

秦思婷故作惊讶:“哎哟?这么有抱负有理想的大学生军官怎么沦落到与猪为伍的份儿上了?”

“我这不还没正式分配工作吗?闲着也是闲着,学雷锋做好事儿呗!”郑远海嬉笑着。

“别遮了!”秦思婷看着圈里的猪又道,“你说这帮猪也真够可怜的,招谁惹谁了?竟然落到了你的手上。”

郑远海嘿嘿笑着:“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秦思婷噘嘴埋怨道:“我还以为你上舰脾气见长了呢!到基地这么久连个动静也没有!”

“我……这……不好意思告诉你!”

“就你?脸皮厚得跟城墙拐角似的,能有不好意思的事儿吗?”

“行了,行了,你就别刺激我了,你最近挺好的吧?”郑远海问。

“我刚探家回来,这是你妈妈带给你的!”说着递上包。

“你去我们家了?我妈和我妹还好吧?”

“挺好的,叫你安心工作!”郑远海接过包:“谢谢你啊思婷!”

秦思婷接着又道:“你这工作单位可是够难打听的,我跑到干部处才问着!知道你在这儿住的条件肯定好不了,顺便给你带了条毛毯来!”说着拉开包扯出毛毯。

郑远海道:“唉!人在落难的时候有人关心一下,心里那叫一个感动啊!”

秦思婷耸了一下鼻子:“少假惺惺的!”

8

海水轻轻拍打着沙滩,一道一道细浪就像一双双纤纤玉手,把细细的沙子抚慰得平平整整……

郑远海、秦思婷漫步海边,郑远海给她讲了他们家和鲁淮成参谋长家的故事,她现在是他在部队唯一可以袒露心里话的人。

秦思婷听他讲完说:“真没想到你们家和参谋长还有那么深的渊源。”

“我也没想到,十六年后我会故地重游。”

“更没想到会来喂猪。”秦思婷话接得不但快,还有相当的杀伤力。

“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大丈夫能屈能伸,喂猪有什么呀?”

秦思婷开心地笑着:“就是,坚持下去,一定会有出头之日的。”

“那是,英雄不问出处,今天喂猪没什么!古人尚能卧薪尝胆,何况我呢!”

“吹吧你!”秦思婷笑着,她觉得跟他聊天真是太开心了。

过了一会儿郑远海问她:“对了思婷,年底你真要复员啊?”

秦思婷点点头:“我高中毕业的时候没考上大学,爸爸妈妈怕我在家学坏,把我送来当兵了。现在我长大了,不会再学坏了,所以也该向后转了。”见郑远海不做声了,问道:“想什么呢?”

“怪舍不得你的。对了,你怎么不考军校啊?”

“干吗?让我看着你上舰当舰长啊?”

郑远海突然沉默了。

秦思婷捏了一下他的手指:“对不起啊!我不该提上舰的事儿!”

郑远海笑了笑:“没事,我想得开。”

秦思婷见他笑得很不自然,看出了他的心思,故意岔开话题:“哎?你说参谋长是不知道了你是郑冀的儿子,故意发配你到这儿养猪啊?”

“不会吧?我瞒得够严实的了。再说就算知道,他那么大干部也不至于气量这么小吧?”郑远海用反问的语气道。

“说不好,人家媳妇没了,孩子丢了,可都跟你们家有关系……”

郑远海又不出声了。

“对不起,我又多嘴了!”

郑远海猛地站起就走。

“哎,你干什么去?”秦思婷以为他真生气了,“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原来,郑远海看见陈建军正坐在一块礁石上。

军舰出海两天了还没回来,陈建军不敢到作战部门去打探消息,他知道海上无小事,一旦真的和W国舰艇发生摩擦,那他这套军装就算彻底穿到头了。他正坐在礁石上望着大海发愣,郑远海来到他身后。

郑远海看了看陈建军,也把目光抛向大海,故意大声道:“听说军舰出海执行重要任务,有人掉舰了。”

陈建军连头也没回。

郑远海继续说道:“我看过舰艇条令,战时状态下掉舰可是严重错误,搞不好要上军事法庭的。”

“滚蛋!”陈建军终于开口了。

郑远海嘴角掠过一丝冷笑:“我没听有人说过这儿的海滩归你管啊?”

陈建军站起身面对他:“郑远海,请你立即在我眼前消失。”

“我要是不走呢?”

“我命令你走!”

郑远海冷笑着:“我现在不是你的手下,你无权命令我。你还以为是在陆战队呢?那时候我当着众人是给你面子。”

“看来你是来挑衅的?”

郑远海眉峰一挑,不屑地道:“你要不是军衔比我高,我还真想和你较量较量。”

陈建军甩掉军装上衣:“现在我身上已经没有军衔了!”

郑远海也脱掉上衣,怒目向陈建军走去。

秦思婷跑过来:“住手!”冲进二人中间,“不许打架!远海,你干什么?”边说边推开郑远海,郑远海气得捡起军装转身走。

秦思婷向陈建军道:“对不起首长!”转身向郑远海撵过去。

“你这是干什么呀?”

郑远海火气冲天:“不干什么!看见他我就来气!”

“你现在是军人,要学会冷静……”

郑远海不说话,只顾往前走。秦思婷大喊:“都当干部了,还这么冲动!”

郑远海急了,回头喊道:“我算什么干部啊?一个臭喂猪的!早知道让我喂猪,打死我我也不来……”边说边把衣服摔在地上。

秦思婷站在那儿,一时竟不知该怎样安慰他,弯腰捡起了地上的衣服递到他手里。

郑远海觉得自己做得太过火了:“对不起思婷,以后……我不会再这么冲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