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于季东回到家后就去看望了郑远海的妈妈,在许欣芳的一再追问下,他把部队生活如何乏味训练如何艰苦管理如何缺少人性化添油加醋大大渲染了一番。许欣芳不放心,就打发郑秀竹到部队来看郑远海。郑秀竹赶到部队的时候郑远海正在野外驻训,虽然分开刚刚两个月,兄妹见面就好像久别重逢,高兴之余话题多得没完没了。郑秀竹见郑远海训练紧张,连衣服都顾不上洗,就端起盆到小溪边帮他洗衣服,在这里恰好碰见了也来洗衣服的谢庭群。

郑秀竹长得清秀俊俏,苗条的身材加上一头飘逸的长发,就像山间盛开的野花一下子把谢庭群的眼球夺走了。当他知道她是郑远海的妹妹时话匣子就打开了,眉飞色舞地给她讲他们演习训练中的故事:“我跑着跑着,就听前面,哒哒哒……机枪响了,是实弹,打得岩石火星噼啪直冒!你哥反应快,一下子就卧倒了,我一看他卧倒的地方插着一个小红旗,不好,他卧在演习埋的炸点上了!我不顾生命危险上前去拉他……你哥也发现了,没等我到跟前一下子把我推开了,你猜怎么着,他用力过猛,我俩一下子跌到了水坑里,变成两只落汤鸡了……”

郑秀竹咯咯笑着,见谢庭群笨手笨脚地洗着衣服:“给我吧!”

谢庭群推托着:“不用,我们当兵都是自己洗衣服的。”

郑秀竹不由分说把他的盆拉到自己面前洗起来。

“那谢谢你啦!”谢庭群接着又道,“我家住在大城市,家里从小就有保姆,什么都不让我干,所以……我洗不好。”

谢庭群接着又问她:“从我刚才给你讲的这些细节中你能感受到我和你哥战友之间的生死情谊了吧?”

“真羡慕你们!”郑秀竹由衷地说。

“这可是货真价实战火锻造的友谊,经得起风吹雨打的。”谢庭群强调着。

“当兵真好,我要是和你们一样能穿上军装就好了,到时候我哥哥的衣服,还有你的衣服我全包了。”

谢庭群笑了,从她短短的几句话,他已经深深感觉到了身边这个女孩儿勤劳善良的本质。

周一的训练课目是武装泅渡。争强好胜的郑远海到部队记住的第一句话就是“争第一,站排头”。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实在有点难度,要付出比别人多N倍的努力才行。自打腿伤后他已经很久没有争到第一,站到排头了。武装泅渡是他的强项,这激发了他争强好胜的本能,当陈建军的命令刚出口他就第一个跳进水中,不料伤腿剐在了礁石上,本来就没长好的伤口顿时鲜血直流。郑远海强忍着剧痛龇牙咧嘴地完成了一千五百米的游程,争第一站排头的愿望又一次落空。

训练结束,谢庭群搀着他往回走。自打谢庭群上次见了他妹妹郑秀竹后,就特别愿意接近郑远海,二人的关系也近了许多。

“腿没好你出什么院啊?”谢庭群用带着关心的语气埋怨着。

“你以为我自己愿意出来啊?都是那个秦思婷,死丫头,我饶不了她!”郑远海咬牙切齿地道。

二人经过女兵连宿舍,刚巧秦思婷从楼里出来。

“哎,你的冤家对头!”谢庭群努努嘴。

没等郑远海开口,秦思婷说道:“哟,英雄又挂彩了?”

不知怎的,刚才还恨得咬牙切齿,可一见到秦思婷本人郑远海的气马上消了一半:“什么叫又挂彩了?根本就没好!”

“没好不在医院待着,逞什么能啊?”

郑远海嬉皮笑脸:“这还不都是你的恩赐!”

秦思婷正色道:“哎,这是军营,少嬉皮笑脸啊!”

郑远海凑上前去:“秦思婷,你小提琴拉得不错啊!”

秦思婷抬起眼皮看他一眼:“你懂吗?”

“能听出来,挺好听的!”

“那当然,不当兵我早上音乐学院了!”

郑远海故意仰望蓝天抒情道:“德沃夏克的《念故乡》啊!令人心碎。”

秦思婷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这个一脸轻浮的浑小子竟然还是个知音。

一个女中尉来到他们身边:“秦思婷,我不叫你去大队送材料吗?”

秦思婷回头:“连长,我这就去!”

郑远海闻听急忙一瘸一拐来到连长面前,满脸堆笑:“您是连长啊!以后可得多照顾照顾我们思婷啊!”

女中尉愣愣地看着他,“她是我女朋友!”郑远海故意道。

女中尉瞪了他一眼:“秦思婷,送完材料到连部来一趟!”转身走了。

秦思婷脸色变了:“郑远海,你胡说什么?”气得转身就走。

谢庭群一旁埋怨郑远海:“陆战旅女兵在这方面管得特别严,你这不给人家找麻烦吗?”

郑远海却不以为然地哈哈大笑。

2

熄灯号响后,军营寂静下来。

郑远海躺在床上,一条伤腿用背包带吊在空中。谢庭群躺在挨着他的另一张床上,侧身对他道:“入伍的时候口口声声说部队需要我们这样有知识的军官,真没想到让我们来干这个,我看咱们是上当了。”

“苦点累点倒没什么,关键是能不能让我们上舰,万一不让上,那才是彻彻底底上当了!”郑远海轻轻吐了一口气。

另一学员道:“我看悬,咱现在训练的这些到舰艇上根本用不上。”

郑远海接道:“不让上舰,我宁肯脱军装不干了。”

“你真想上舰啊?”谢庭群问。

“不上舰我干吗来了?”

“我听说军舰上也挺苦的!”

“那你想干什么?”郑远海反问谢庭群。

谢庭群无奈地道:“看这架势,只要穿军装,到哪儿也享不了福了。唉!这四年大学算是白念了。”

一个上铺的学员伸头插话道:“于季东都走了,受不了你也走啊!”

“我和他不一样,他不干了还回城里,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收住了嘴,顺手扯过一根长长的吸管放在嘴里吸着,吸管的另一头插进放在地上床角的一瓶啤酒中。

郑远海听见响声问道:“谢庭群,你在干什么?”

“我在吸取营养,你要不要补充点?”谢庭群把吸管递了过来,郑远海接过看了看,问:“什么?”

“液体面包!”

郑远海笑了,把吸管放在嘴里开始吸,却不知啤酒早已被旁边的一个学员拿走,躲在一旁正边喝边笑。

郑远海吸了一下没吸到啤酒,不满地说:“没了,你给我干什么?”边说边把吸管扔给了谢庭群。

谢庭群疑惑道:“不可能啊?”刚要伸头看,一个学员悄声喊着:“‘魔鬼’来了!”赶忙和其他人一样装睡。

陈建军走了进来,巡视着,突然发现了一学员被窝里露出的啤酒瓶子。

“起来!”又是那种严厉得让人头皮发紧的腔调。

学员只好起身,跟着陈建军走了出去。

郑远海扭头看着憋不住窃笑的谢庭群:“谢庭群,你偷驴,拔桩子的给抓走了。”

众人再也忍不住,偷偷笑出声来。

3

直升机飞临训练空域。

机舱内,陈建军向众人交代机降后的任务:“实施机降后,立即成散开队形,对二号山林地区进行搜索训练,四十分钟后,到323.5高地集结!大家一定要加倍小心,也许你们会遇到意想不到的情况。”

陈建军所说的意想不到的情况无非就是指训练中的对手,为了增加训练难度,经常会有陆战队的战士们扮演敌军给这些学生官们制造些麻烦,对此学员们早就不再陌生,不管怎样,训练要继续,任务也是一定要完成的。

舱门打开,学员们一个接一个滑了下去。轮到郑远海了,陈建军伸手挡住他,目光看向他的伤腿,虽然没说话,但眼神是个人就能看得出来,那意思你行吗?郑远海心想我既然登机了,就一定要降,我可不想接受别人的怜悯,特别是“魔鬼”的怜悯。想到这儿朝陈建军笑了笑,陈建军也看明白了他笑中的内容,那意思你太小瞧我郑远海了。陈建军闪身让开,郑远海抓住绳子滑了下去。

下一个轮到谢庭群了,谢庭群胆怯地向下看了一眼,扭头看陈建军。陈建军看他的眼神内容又变了,那意思胆小鬼,你敢不降我就一脚把你踹下去。谢庭群无奈抓住绳子一闭眼狠心滑了下来……

谢庭群顺利滑到地面,看见郑远海龇牙咧嘴地捂着伤腿趴在地上,知道他又受创了,急忙上前扶起他关切地问:“腿又流血了?”

郑远海咬着牙:“没事!”

陈建军也滑下来,看到郑远海又抛过一种目光,那意思是我可是做到官爱兵了,是你自己逞能。

下到地上,虽然是白天,丛林依然在各种植物恣意生长凌乱交叉下显得有几分神秘,加上这些全副武装学员们的到来更添几分杀气。

郑远海端着枪向前搜索着,不知不觉离开了队伍,突然感觉自己两脚悬空身体直往下坠,想抓住旁边的树枝已经来不及了。待他半天醒过神儿擦了擦灰土眯住的眼睛,才明白自己掉到了三米多深的陷阱里。几次试探想出来都没能成功,心里骂着是哪个大脑缺氧的家伙挖这么深,边上又光滑无比根本不可能攀爬。训练嘛,干吗非要弄得这么认真?表示表示就行了呗。又一想幸亏这家伙大脑没蠢到植物人的状态,要不在阱底插上几根竹签子,未来的大舰长可就彻底歇菜了。正胡思乱想之际感觉有人出现在洞口,抬头看时秦思婷正瞪着一双迷人的杏眼笑眯眯地看着他,活像看一只落入陷阱的狗熊。

“郑远海,这么大个山走哪儿不好,干吗偏往陷阱里跳啊?”

郑远海可是要面子的主儿,张口就来:“训练累了,这不是找个清静的地儿歇一会儿吗!要不你也下来待会儿?”

秦思婷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我就别下去了,让它陪你吧!”提起手里一条蛇。

“哎……别别别,我最怕蛇了!”郑远海一刹那间魂都快飞了,哪还顾上什么面子。

秦思婷笑了:“瞧你那点胆儿,蛇是无毒的!”说着把蛇甩了出去又转向郑远海:“没想到你会落到我手里吧?”

“我在训练,别开玩笑了?”

“这陷阱又不是我挖的,我还不管了呢!”秦思婷转身佯装要走。

“哎……别!”郑远海急忙喊道。

秦思婷高兴得心花怒放,心想真是老天帮忙,让你郑远海落到了我手里,可逮着报仇的机会了,非得好好治治你不行。她又把头伸向陷阱,依然笑得那么好看迷人。

郑远海再也顾不上面子了,哀求着:“秦思婷,老乡,班长,伸出你大慈大悲的手,拉兄弟一把吧!”

“行啊!你求求我!”秦思婷俏脸一扬。

“我可是未来的舰长,求你多没面子啊!”郑远海这话可是真的,长这么大也没求过人,何况还是一个女的。

秦思婷可不管他那一套:“那你就在这儿待着吧!”起身又要走。

“哎!你别走啊!好好,我求你,我求你,行了吧!”他心想,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秦思婷不依不饶:“哼!说!你为什么当着我们连长的面儿胡说八道?”

“我没有啊?”

“还没有,你说我是你女朋友!”

“对呀!咱俩是朋友吧?你是女的,不就是女朋友吗?”郑远海狡辩着。

秦思婷杏眼圆睁,一把抄起战备锹:“信不信我活埋了你?”

“哎!别别别,我错了还不行吗?”郑远海又一次服软。

“害得我跟我们连长解释了一晚上!”秦思婷的话语中还掺杂着几分委屈。

“你们连长怎么那么多事儿啊?拿根棒槌就当针,等我出去再找她算账!”

“歇了吧你!”秦思婷呵斥着。

郑远海又求道:“哎!拉我上去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见义勇为会让你的青春更加美丽……”

“你少花言巧语!”秦思婷嘴上不软,心里气早消了大半。

“我都向你承认错误了,看在老乡的分儿上!”

杀人不过头点地,出出气就行了,就是郑远海不求她,她也不能不管他,想到这儿秦思婷伸出手:“把手给我!”

郑远海一使劲反倒把秦思婷拉到了陷阱里,哈哈大笑。

秦思婷没想到他会这样,生气地喊道:“你干什么?我们快集合了。”

“那多好啊!点名你我都不在,你们连长就更信以为真了。”

“你有没有点正经的?”

“有啊!人家都以为我们私奔了,多好的一个故事题材啊!”

秦思婷这回真急了,挥起拳头向郑远海打去。

郑远海一把抓住她的拳头:“哎!”

秦思婷冷不丁抬起一脚踢在他受伤的腿上。

郑远海痛苦地蹲在地上:“哎哟!”

秦思婷害怕了:“你没事吧?!”

“腿上的伤还没好呢!”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秦思婷急忙道歉。

半天,郑远海才缓过劲来。

“你怎么样啊?”秦思婷关切地问。

“没事,好多了!”

秦思婷在他对面坐下来,偷偷打量着郑远海,一米八的身材,帅气硬朗,除了脸上常常挂着坏笑外,其他还真都是优点。

郑远海抬头看了她一眼,二人目光对视,秦思婷不自觉地脸红了。

郑远海好像看出了她在想什么,说道:“我托你上去吧!”

秦思婷出了陷阱,见郑远海向她伸出一只手来。

“干什么?”

“拉我上去啊!”

“你自己想办法吧!”秦思婷说完转身就走。

“哎?”郑远海急了,“忘恩负义呀你……”

秦思婷笑了,抬脚把一根从树上垂下的藤条踢进了陷阱。

集合的时间马上到了,谢庭群不见郑远海的影子便反身回来找他,一路边找边喊着他的名字。

郑远海抓着藤条吃力地向上爬着:“哥们儿我在这儿呢!”他终于爬上了陷阱边,嘴里嘟囔着,“感谢上帝!”

谢庭群刚好走到这儿,见突然从地下冒出个人来一惊,紧接着飞起一脚又把郑远海踢了下去。

郑远海和谢庭群赶到323.5高地的时候,其他学员已经横躺竖卧在山坡上休息半天了。郑远海一下子卧倒在地,心想终于可以歇会了,没想到陈建军的命令马上撞进耳膜:“下一个课目,十公里武装越野,出发!”

郑远海、谢庭群无奈,只好跟着众人一起向下一个目的地奔去。

4

海边,海浪冲击着沙滩,众学员全副武装奔跑着,陈建军开着吉普车在后面跟着,郑远海已经落在了后面。

谢庭群回头喊着:“郑远海,你行不行啊?”郑远海只顾往前跑,没理他。

谢庭群又喊道:“你的腿流血了……”郑远海低头看,血渗出绷带,流了下来……

“不行就别跑了?请假下去吧!”

“我没事!”郑远海的拧劲儿上来了。

陈建军在吉普车上喊着:“谢庭群,快点!”

“他的腿流血了!”谢庭群指着郑远海。

“我的话你听不懂吗?往前跑!”谢庭群看了一眼郑远海,无奈向前跑去。

吉普车开到郑远海面前,陈建军把头伸出车外:“郑远海,你要想在战场上第一个成为烈士,你可以停下来。”

郑远海停住了,陈建军见状,轻蔑地哼了一声,开车走了。

郑远海猛地撕掉绷带,抓起枪:“呀!”向前猛奔,血染红了腿……

吉普车停在沙滩上,陈建军下车,看着手里的秒表。

远处,众学员们奔跑过来,郑远海最后一个跑到了终点。

谢庭群气喘吁吁向郑远海道:“你的伤口又绷开了,我陪你去包扎一下吧?”

郑远海赌气地拿开他的手:“不用!”

陈建军摘掉头上的钢盔,走到海边盛满海水,然后返回郑远海身边,将一钢盔海水一下子全浇在了他的伤口上,“啊……”郑远海疼得大叫,抬头瞪着陈建军:“你干什么?”

陈建军脸上毫无表情:“消毒!”随手扔给他一个急救包转身走了。

郑远海看着手里的急救包,心中渐渐涌起了一股暖流。

5

时间又过去了二十多天,郑远海腿上的伤终于完全好了。腿伤期间虽然没耽误多少训练,但成绩却大不如前了。为了争第一,站排头,周日他给自己加码,来到海边跑十公里武装越野,没想到在这里他碰见了最不愿直面的人——鲁淮成。

鲁淮成问他:“为什么要给自己开小灶?”

“因为我对自己平时的训练成绩不满意!”

鲁淮成看了看他:“叫什么名字?”

“郑远海!”

鲁淮成面部表情轻轻抽搐了一下,虽然很小却被郑远海看在眼里,郑远海心想坏了,急忙开口又道:“哦!我小时候不叫这个名,我叫……郑好,太俗,上学的时候就改名了!”

鲁淮成平静地盯着他又问:“哪个大学毕业的?”

“中南大学!”

“什么专业?”

“自动化控制系!”

“为什么选择到部队?”

“保卫祖国!”

鲁淮成脸上毫无表情,显然他对这种冠冕堂皇的回答是不满意的:“我不想听大道理,你就说你来部队是怎么想的!”

郑远海再次大声回答:“报告首长,男人都有英雄情结,我渴望血与火的洗礼,我渴望当英雄!战斗英雄!”

“那你也可以选择当陆军、空军!”

“我想当舰长!”郑远海毫不隐瞒自己的想法。

鲁淮成扭头看着他:“为什么?”

郑远海犹豫了一下:“因为……喜欢!打小就喜欢!”

鲁淮成把头转向了大海,半晌突然问他:“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啊……”郑远海万万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问他,幸亏他反应机敏,随口答道:“郑爱军!”

鲁淮成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

郑远海故意反问:“怎么了?首长?”

鲁淮成收回目光:“没什么,练你的吧!”转身走了。

郑远海在他背后大声答道:“是!首长!”

鲁淮成踏着沙滩往回走,虽然脚下的沙子很软,但心却像篮球被拍到了水泥地上,一下接一下高高弹起,嗵嗵跳个不停。是他,一定是他,他心里默念着。他身上有老战友郑冀当年的影子,这是经过血脉传承融化到骨头里的,是掩饰不住的。他抬起头来,望着远方若隐若现的景致,自言自语着:“郑冀,你的儿子来接你的班了……”

6

两栖坦克加大马力驶过荒野,后面卷起烟尘满天,学员们搭乘坦克冲向“敌阵”。

训练间隙,学员们躺在松软的草地上尽情享受着秋天明媚温暖的阳光。郑远海嘴里叼着草棍,惬意地跷起二郎腿,眯缝着眼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

天空,两架运输机进入了视线,不一会儿,无数朵伞花在空中绽放。

谢庭群抬起头:“哎?远海,你说这天上跳下来的是男兵还是女兵?”

“当然是男的,女的哪有这胆儿啊!”

“那可不一定,没准是七仙女从天而降呢!”

郑远海笑了:“就算真是七仙女,落到你们中间还不等于跳到狼群里来了?”

谢庭群和身边的几个学员都笑了。

郑远海闭上眼睛,他在盘算着过几天这儿的训练一结束,等待他的命运将是什么。自打那天在海边碰上鲁淮成,他又在想自己的命运的事了。那天鲁淮成虽然听到他名字的时候脸上表情起了变化,但他认为他的掩饰并没有漏洞,何况郑远海这个俗名字在中国何止成千上万,想到这里他倒感谢起当年父亲没给他起个稀罕的名字了,看来俗也有俗的好处。正想着,一个降落伞飘然而下把他罩在下面。

郑远海挣脱着:“谁呀?没看这有人啊?会不会跳啊?”钻出来才看清落在他面前的人。

秦思婷边收伞边道:“真是冤家路窄啊!”

谢庭群悄声向郑远海道:“真是缘分啊!”

“去去去,一边去!”

谢庭群知趣走开。

秦思婷挖苦他道:“我还以为你在陷阱里出不来,早被野兽吃了呢!”

“太恶毒了吧!被野兽吃了你还上哪找我这么优秀的男朋友去啊?”

秦思婷急了:“再胡说……”

“哎……我不说了还不行吗?”郑远海抬头看看天,“你们女兵也跳伞啊?”

“陆战旅只有军人,没有女人!”秦思婷边收伞边道,“我们可不像你们这么闲着!”

郑远海不服气劲儿又上来了:“没看我满身硝烟吗?经过血与火的洗礼,怎么也得让功臣们喘口气啊!”

“你好像对训练挺抵触的?”

“没有啊?不过说实话,这种课目和我的理想根本不对路!”

秦思婷挑了一下眉毛:“就你?还有理想?”

“小瞧人是吧?我的理想就是上军舰,当舰长!指挥编队漂洋过海,向世界人民传播中国人民的友谊,大展国威军威!怎么样?”

秦思婷看也不看他:“腮帮子是你的,鼓着吹呗!”

“我郑远海既然穿一回军装,不说在军史上大书特书,怎么也得给后来人留下点什么啊!”

“小心野心膨胀,把胸膛撑破了!”

“这不叫野心,是雄心!”接着问秦思婷,“你呢?”

秦思婷收好伞:“我不像你,有干部身份做基础,可以敞开了吹,我是战士,年底复员。”

“啊?那可惜了!”郑远海啧啧道。

谢庭群等几个学员看着郑远海秦思婷唱起来:“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郑远海冲他们喊着:“去去去!捣什么乱啊?”转身见秦思婷已经走了,紧赶几步撵上去,“哎?听说演习结束我们就要分到舰艇部队去了,以后还能不能见到你啊?”

秦思婷回过头时满脸微笑,嘴里却说出和表情极不匹配的话:“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转身走开。

郑远海看着她的背影远去,自嘲地笑了一下。

谢庭群在一边喊着:“哎?郑远海,你小子够有命的,你说她咋不往我身边落啊!”

众人一阵哄笑声。

7

最后一次演习终于如期来临了,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种莫名的激动,是即将结束陆战队艰苦的训练?还是即将走上新的工作岗位?同时又都有一种担心,等待他们的工作岗位到底是什么样的,每个人心里都没底。演习的头天晚上,陈建军把郑远海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告诉他这次演习大学生队要担当抢滩登陆的主攻任务,并由他来担任突击队长。这就好像给郑远海注入了一针强心剂。他很兴奋,兴奋得血一个劲地往上涌,仿佛真的要奔赴血火交融的战场一样。这么重要的职务落到他头上,不仅是陈建军对他的信任,更是对他这三个月陆战队生活的一种肯定和极高的评价。他觉得自己迈入军营的第一步成功了,非常成功。人在得意忘形的时候往往会把持不住自己,甚至提一些过分的要求,这一点上郑远海也不比别人脱俗到哪儿去,他开始提要求了。

“队长,演习结束您是不是还回舰上去?”

“当然!”陈建军说,“我的工作岗位本来就在舰上!”

“我有个要求,明天我把滩头阵地拿下来,你答应我上舰。”他丝毫没有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什么不妥。

陈建军双眼犀利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一字一顿地说:“我不带你上舰,你也必须把滩头阵地给我拿下来。”

郑远海恍然大悟,自己怎么会提这么傻的要求,演习就是打仗,打仗是军人的职责,打仗的时候怎么能提条件呢?他马上意识到错误,转而立正大声答道:“是!坚决完成任务!”一嗓子吼得似乎整个军营都听到了。

演习终于开始了,没多会儿,滩头阵地被攻击部队炸成了一片火海,大批冲锋舟气垫船开足马力向岸上冲去。学生官儿们不再像第一次参加演习时那样紧张,三个月的陆战队训练已经让他们变得老练,由一名大学生成了合格的战斗员。郑远海双眼紧盯着被炮火炸得七零八落的滩头,他比所有人都显得亢奋,不仅仅因为他是这次抢滩登陆的突击队长,而且出发前陈建军在经过他身边时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打胜了我就带你上舰!”这句话显然给他增添了无数倍的战斗力,在他看来,有了这句话,滩头阵地也就没有了任何可以阻挡他前进的障碍。

终于到了发起冲击的时刻,众学员在郑远海的指挥下跳下登陆艇奋勇冲击。他们熟练地跨越岸上设置的各种障碍物,一个又一个“敌”火力点被拔除,一道又一道“敌”战壕被突破。就剩最后一道战壕了,郑远海兴奋到了极点,仿佛拿下这道战壕他人生的目标就实现了。

阵地上空无一人。

众人正疑惑间,郑远海突然明白过来,大喊:“卧倒!”

话音刚落,阵地上接二连三爆炸。谢庭群被爆炸掀起的土埋起来,被身边的学员硬拽出来。“奶奶的,差点上当!”谢庭群拍打着身上的土骂道。郑远海望着空中:“我们已经上当了。”

空中,数架直升机临空,“敌人”顺着绳子机降下来,郑远海自言自语:“又是她们!”

“谁呀?”谢庭群凑上前问道。“还能有谁,女子侦察队的!”谢庭群差点就跳起来:“这帮心狠手辣的女兵怎么老叫我们碰上啊?”

一个学员问道:“我们已经暴露在他们的火力之下,怎么办?”

郑远海发狠了:“难道我们一群大老爷们还打不过一帮小丫头?”向众学员下达命令:“一组二组,抢占两侧要点,抗敌机降!三组跟我来!”

郑远海带着谢庭群等朝战壕深处冲去,一帮女陆战队员端枪扫射着冲上战壕,双方在战壕里展开激战。

郑远海、谢庭群刚跳进战壕一抬头,秦思婷和李小骞正端枪对着他们。

秦思婷一脸得意:“我们又见面了!”

李小骞高喊:“按演习规则,你们阵亡了。”

“真是冤家路窄啊!”谢庭群说着枪已经垂了下去,他已经打算认输了。

郑远海猛然回身,一脚把秦思婷踹了出去。

“班长……”李小骞回身用枪指向郑远海,郑远海抢先开火,李小骞吓得躲闪。

郑远海冷笑:“阵亡的是你们!”

李小骞扶起痛苦中的秦思婷,向郑远海大喊:“你违反演习规定!”

郑远海杀红了眼:“看见敌人不开枪,该死!”转身向别的地方冲去,谢庭群等也跟着冲过去。

秦思婷挣扎着起身,痴痴地看着郑远海和谢庭群冲去的背影。

8

演习结束后,众人紧张的神经一下子就像被松了弦的钟表彻底停摆了。可郑远海并没轻松下来。那天他只想着胜利,情急之下一脚把秦思婷踹倒在战壕里,连谢庭群都说他那一脚太过分了。郑远海开始后悔,他想秦思婷一定在生他的气,也许受伤卧床不起了。他越想越觉得对不起她,便决定到女兵连去看望她。

李小骞端着一盆水开门出来,差点和郑远海撞个满怀。

李小骞见是郑远海,一脸怒容:“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秦思婷。”

“干吗?打伤了人家,还假惺惺来看?”李小骞的眼神好像要把他吃了。

郑远海急忙问:“她的伤重吗?”

“你用多大力气不知道啊?别说我们女的,男的也扛不住啊?”

“那她怎么样了?”郑远海急切地问。

“床上躺着呢!没有十天半月下不了床了。”

郑远海一听急了,推门就要往里进。

“站住!”李小骞拦在门前,“你少来猫哭耗子!走!快走!”说着便来推郑远海。

“哎?你听我说……哎……”郑远海一脸尴尬。

门开了,秦思婷出现在门口制止了李小骞,李小骞气得嘴撅得老高端着水走了。

一见秦思婷,郑远海急切地问:“你……伤在哪儿啦?”

秦思婷笑了:“我又不是泥捏的!”

见秦思婷没受什么伤害,郑远海终于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说道:“真是对不起,我是特地来向你道歉的!”

“你是对的,那个时候我是你们的‘敌人’!”

郑远海嘿嘿傻笑起来。

李小骞倒完水回来经过二人身边,正眼都不看郑远海,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

郑远海和秦思婷都笑了。

“你这个手下可真厉害!”

“那当然,强将手下无弱兵嘛!”秦思婷一点儿也不客气。

“这回我算领教了海上霸王花的厉害了!”郑远海这次可是发自内心的赞叹。

秦思婷很受用这种夸奖,带着骄傲的口气:“也就是演习,要是真打仗,那天你早就光荣了。”

“多亏你没有开枪,否则我还真没法跟那个‘魔鬼’队长交代了。”

“早知道你那么无赖,哼,我早就……”秦思婷做了个开枪的动作。

二人笑了。

郑远海接着又道:“我明天就要离开陆战队到基地报到了,思婷,来到部队认识你这个老乡真的很幸运,希望以后还经常能见到你。”

秦思婷眼里流露着不舍的目光:“你们基地离我们这儿不远,有时间我去看你。”

“真的?说话算数?”郑远海高兴地问。

秦思婷调皮地说:“当然,咱俩可是冤家对头,不打不成交!”

郑远海笑了:“我走了,再见!”

“我送送你!”秦思婷刚要挪动脚步,门里伸出一只手把她拉住了,原来是李小骞。

李小骞埋怨着:“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啊?他那么对你……”

秦思婷根本没听见她讲什么,双眼痴痴地望着消失在走廊尽头的郑远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