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宋小媛上床亲密的事实,没有人会想到,除了我和宋小媛。

我开始的时候确实不想和宋小媛上床,因为我还是把她当做我最好的朋友,尽管这种好朋友的关系是我在做女人的时候建立的,尽管现在我已是一名男人。

我原以为男人女人之间也是可以做朋友的,做不了情人,就做朋友。就像谷子一样——能作种子的就做种子,不能做种子的就做粮食。

但是我的看法和比喻都错了。

宋小媛是个浪漫风流而性情独特的女人,她和男人的关系,要么爱欲横流,要么惟利是图,要么恨之入骨。在她心目和牛活中的异性里,没有朋友。

要想和宋小媛保持朋友关系,除非我告诉她:我就是你过去的朋友夏妆呀!问题就出在这里。我既想避免做宋小媛的情人,又不能告诉她我就是过去的朋友夏妆。那个叫夏妆的女人死了,我现在是男人童汉。

我不能让过去的夏妆复活,绝对不能。

于是当风流女人宋小媛与单纯男人童汉在一起时或者说天真男人童汉和放荡人女人宋小媛形影相随时,该和不该发生的关系,都发生了。

事情发生在宋小媛别墅里。

从那把金钥匙交给我以后,我正式成为宋小媛的司机。每天,在约定的时间里,我都准时将车子停在夜总会门前和到达别墅或别的预定地点,接送宋小媛。如果时间或地点需要变动,宋小媛就用手机或电话打我的BP机。

事情是从半夜三更那个BP机的呼声开始。

这个深秋的夜晚,我像往常一样将忙累了的宋小媛送回别墅。这天宋小媛也没什么特别。她在离开车子后,站在车门边,说了一句“你回去吧”,就替我把车门关上,然后就走进别墅里去。

这句话和关车门的动作,她每天都说和做,已成为习惯,因此我感觉不出宋小媛有什么异常。

我一如既往地把车子开走,又把车关在夜总会的车库里——自从我管上这部车以后,这部车便就近与我作伴,极少进驻别墅的车库房。

锁好车子,我步行回到宋小媛为她的职员配备的住所。我和两名职员住在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里,我因为后到,就住在客厅。宋小媛手下的一名主管说过一段时间就给我调,但我说没有必要。我乐意住在客厅里,以此说明或证明我不是一个好逸恶劳的男人。

我回到住所后,就去洗澡。另外和我居住的两名职员早已经回来,窝在各自的房间里。我以为他们睡了,因为我看不到门缝和气窗上漏出灯光。

于是洗澡的时候,我尽量减少水量和手脚的运动,以免扰醒他们的美梦。但是后来他们发动的声音,比我洗澡的响动还大,那时候我已经洗完澡熄了灯,躺在床上准备入眠。

房间里忽然有声音传出来,准确地说,是其中一个房间先闹出声音来,而且是叫床的声音,叫床者是一名疯了的男孩和一名同样疯了的女孩。我觉得他们疯了,或者就是快死了,因为他们叫喊的声音痴迷破乱、寻死觅活。这声音持续不长,就停了下来。但是紧接着另一个房间又闹出声音来,这同样是叫床的声音。叫床的都同样是一对疯了的男女。我同样觉得他们疯了,或者就是快死了,因为他们叫喊的声音痴迷破乱、寻死觅活。

两个房间相继发出相同的叫声,并且使我产生同一种感觉。

这声音和感觉使我心烦意乱,夜不能寐。

房里的声音逐渐减弱和消失,房门又相继打开。四名舒心满足的男女相继走出来。轮流使用洗澡间和厕所。但现在却是他们行为小心的时候了,他们像我刚才一样,尽量减少水量和手脚的运动,因为他们认为我睡着了,不忍扰醒我的睡梦。可是刚才他们叫床的时候不知天高地厚,现在才知道顾忌。但我还是装出一副熟睡的样子,蒙骗他们。然而就在这时候,BP机响了。

BP机“BP”的声音,令我无法假寐,也使解手洗澡的男女手足无措。一个裸露的女孩,抱着头飞快地蹿过客厅,她白嫩的身子放出光芒,穿梭在黑暗里,就像一只白胖的老鼠。

我必须动作,因为我得拿跟随裤子遗落在床尾的BP机,看是谁呼我。

BP机像一只海螺被我捡起,我看到这样的文字:“童汉,我害怕!”短少的几个汉字像几朵带刺的玫瑰,使我悦目,也使我棘手。我断定是宋小媛呼我,因为在三更半夜还明目张胆惊扰我的人,只能是宋小媛,尽管BP机上没有打出她的姓名。

宋小媛在这个时候呼我,是因为她害怕。她通过BP机传达或言明她害怕的心情或处境,她为什么害怕?她害怕为什么要向我通告和表白?现在的问题是:我要不要穿上裤子,到她的别墅去?我似乎听到或作出一个回答:是的,要去。

于是我就去了。

三十分钟左右,我驾车来到别墅,宋小媛明显在期待我的到来,因为别墅里亮着灯光。

我打开车门的时候,宋小媛也在打开别墅的门——两扇开放的门就像两张启动的嘴,而我和宋小媛就像舌头一样露出来——唇舌相依和活动,就有了下面的对话:“童汉,我知道你会来。”

“你呼我,我当然来。”

“你知道是我呼你?我没打名字。”

“你为什么不打名字?”

“我想我不打名字,你也应该知道是我呼你。”

“是的,我知道。”

“为什么?”

“凭直觉。”

“我真的好害怕。”

“我也这么想,所以我才来。”

“我呼你,也没说叫你来,但我想你会来。”

“为什么?”

“因为不来,你就是个傻男人。”

“我以为来才是傻男人,想不到我还算聪明。”

“聪明的男人,请进。”

我进入别墅里去,因为宋小媛说我聪明或我自作聪明。

我进入一个女人的别墅。

这个女人像一瓶上等的好酒陈放在古色古香的别墅里,等着人去啜饮。而对一个令许多男人倾倒沉醉的女人的邀请,我同样不会躲避和拒绝,因为我也是男人。我有健全的体魄,还有情欲。只有苍老的和尚才会对一个女人的热情信赖麻木不仁、无动于衷,何况宋小媛是个漂亮华贵的女人。

但是宋小媛再如何美丽迷人、煽动引诱,我也不和她上床。

进入别墅时,我还这么想。我还把宋小媛当做是我的朋友。

我就这样抱着简单和朴素的想法,随后被宋小媛引入卧室。

卧室像一个磁场把我吸引。我首先看见一张床,那床像一艘船泊在海水般碧蓝的地毯上——后来我才知道我关于床像船的比喻十分贴切,因为那是一张水床——但是我的目光很快从床上跳开,因为另一件东西更吸引着我:这是一幅照片,是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子的合影——我看到二十岁的宋小媛和比她大一岁的夏妆,亲如姐妹地被镶嵌在一个精致的相框里。

只要不是闭着眼睛,就不得不看她们,因为她们是卧室里最光彩夺目的人物,或者事物。

我伫立在相片前凝眸静望,而我的思忆活泼跃动,时光在我的思忆中倒流。两个聪明美丽的姑娘出现在我的思忆中,像美妙的孔雀和百灵鸟,曼舞轻歌——其实再也没有比用孔雀来形容舞蹈演员宋小媛和用百灵鸟形容歌唱演员夏妆更恰当的比喻了。

事实上八年前的一家报纸就用这两种丽鸟分别形容过她们,因为她们的姿色和演艺压倒群芳、出类拔萃。在她们所在的市歌舞团,或者说在她们的歌舞团所在的城市,没有人能找出超过她们的演员和美女。官员的赏识、观众的喜爱及公子哥的追逐,使宋小媛和夏妆成为这座城市最受宠幸的佳丽,也因此使她们成为朋友。

宋小媛和夏妆成为朋友,起因来自于被同一个公子哥儿猛烈追逐,而且她们都拒绝了他。那位猛烈追逐宋小媛和夏妆的纨绔子弟是市税务局的征管员,他的职位很低,但是他拥有一个令人敬畏的父亲和一部桀傲的车辆。他就是凭仗着位高权重的父亲和在当时风光先进的铃木王摩托车,在这座新兴的城市和新潮的酒色中飞扬拔扈、寻欢作乐。

他先是追求宋小媛,把宋小媛当做一只娇柔和新鲜的动物去猎取,而他自恃是强大老练的猎手,又有一部特别飞快的车子像一条忠诚优秀的猎狗跟着他。

他觉得俘获宋小媛势在必得,因为从来没有他想俘获而俘获不到的猎物,宋小媛也是如此。

但是他追逐宋小媛竟然是那么辛苦和艰难。他投入和花费巨大的精力和财力,最终也没把宋小媛弄到手。

宋小媛就像一条天才的狐狸,不仅巧妙狡猾躲避猎手的追逐,而且还把追逐她的猎手捉弄和折磨得财枯力竭——自恃情场高手的花花公子不仅猎取不到他喜欢的美色,而且还损失或浪费了大量的当做诱饵投入和使用的钞票、饰物、鲜花和诺言。

人财两空的公子哥追求宋小媛无望,转而去追求夏妆。

夏妆同样令这位追逐者财退收手。她和宋小媛一样,都没有成为公子哥儿床上的玩物。

但是对待同一个想把她们弄上床的男人,宋小媛和夏妆拒绝的方式却很不相同——如果说宋小媛是一只天才的狐狸,逃避猎逐者巧妙周旋,既不让猎逐者得逞又不激怒猎逐者,那么说夏妆则是一头野生的豹子,抵抗猎逐者果敢无畏,既不被猎逐者俘获又挫伤猎逐者:她把企图她的男人赶跑,还把他一顿唾骂。

又遭失败的公子哥这次没有投入或损失多少钱物,但精神、心绪却沮丧无比,因为他的优越、他的尊贵和家庭,在夏妆眼里黯淡冷漠,而这比钱重要。

他很不明白这两个浅薄的女子,为什么轻视和躲避富贵子弟的追逐?他们凭什么如此矜持和高傲?其实宋小媛和夏妆也不明白。那时候她们青春年少。她们不明白钱和男人对人生的作用和影响,或者说她们不明白漠视金钱和男人的后果。她们既不想发财,也不想谈恋爱,那时候她们只想唱歌跳舞。

但是后来她们明白了,这是后话。

当时的宋小媛和夏妆拒绝做男人的附庸,但是却成为彼此心心相印的朋友。那张照片就是宋小媛和夏妆成为朋友后的第一张合影,也是惟一一张合影。

她们好得不需要太多的合影,因为她们亲密无间总是形影不离。

那张照片还是团里一名剧务偷偷拍下的,因为他觉得她们亲密友好得令人感动和嫉妒——快轮到夏妆上场了,但是妆却还未化好,或者说宋小媛觉得化得不好,于是她把夏妆拉住,再化。在幕后张罗的剧务把这情景看在眼里,就去把相机拿来,将镜头对准夏妆和正在为夏妆描眉的宋小媛,按下了快门。

这张照片后来先是被剧务当成杰作命名为《舞台姐妹》放在橱窗里展览,然后才把它当成礼物送给宋小媛和夏妆,被宋小媛保存。

现在,这张照片就摆放在宋小媛的卧室里,多年来它随着宋小媛经过无数次的挪动和迁移,也没有被宋小媛遗失掉。

现在她的卧室里惟一一件陈旧的东西,恐怕就是这幅照片,因为除了照片,再也没有别的令我怀旧的事物。它像经库里的藏本或孤本,独一无二地被我阅览和观看。

“你看什么?”宋小媛又回到卧室。她刚才出去了,去厨房煮咖啡。

“我在看这幅照片。”我说。

“和我的朋友照的。”宋小媛说。她的双手端着两杯咖啡。她把其中一杯递给我。

“我不喝咖啡。”我说。但是我接过咖啡。

“为什么?嫌苦,可以加糖。”

“不,”我说,“这玩艺喝了让人睡不着。”

宋小媛说:“你就是不喝,今晚也别想睡。”

“那我还是喝。”我说。我喝了一口咖啡。

“坐吧。”宋小媛拉过梳妆坐的凳子,请我坐。她自己坐在床上。

宋小媛坐上床的一霎那我听到一股流水或波浪声,从床上响出来,但是我看不见流水,也望不见波浪。我莫名其妙。

于是宋小媛告诉我这是一张水床。人一坐或躺上去,就有水声,还有鸟语。躺在这种床上,有一种置身于大自然的感觉。

“水呢?”我说。

“床底下,”宋小媛说,“或许没有。”

“鸟也是吗?”

宋小媛笑,“鸟怎么能钻到床底下,你以为是老鼠?录音!”她说。

“我想也是录音,”我说,“但我感觉跟真的一样。”

“你也来坐。”宋小媛招呼我。

“好不好?”

“有什么不好?过来。”

于是,我朝水床坐去——我没想到坐上这张水床,就再也不能从床上离开。

水床像一艘在海上漂泊的船——我又一次产生这样的感觉——而我就像在海水中漂浮,然后被人救上船的男人。

宋小媛就是那个救我的人。她将我拉拢上船。

在我的重心落在船上的霎那,我感觉船在摇晃。

一种像飓风一样的恐惧突然袭击着我。我感到紧张,还有危险。我担心和害怕船会因我的重压而沉没。

在上船之前,我游刃自如。但是上了船,我居然十分害怕。因为我感觉我的生命不能自主。我的生死命运,将交由宋小媛摆布和掌握。事实已经是如此——我听从她的拉拢上船,就是说明。

宋小媛安慰我坐好,她把手上冷却和发抖的咖啡杯拿走。她跟我说别害怕,水能载舟,我们不会淹死。于是我就说,我不害怕。宋小媛说我也不怕。

我把BP机掏出来,“刚刚还呼我呢,”我说,“不害怕?”宋小媛“哦,这个呀。我是说我不怕这水床,我以为你说我怕它。怕我还买它干什么?”我说:“那你怕什么?”“我做了一个恶梦,”宋小媛说,“这梦让我害怕。”

“都梦了些什么?”

宋小媛说:“我梦见我和我的朋友,自相残杀。我杀死了她。”

“为什么?”

“我不知道。”

“就是相片上的那位朋友?”我指望着在相框里和宋小媛合影的夏妆。

“是的,”宋小媛说,“我把她杀死了!我为什么要杀死她?”“你杀死她,是因为她想杀你。你不是说自相残杀吗?”“可是我们为什么要自相残杀?我们不该这样的!”“那事实或现实究竟是什么样?”我说,“你把她杀死了吗?”“不。”宋小媛说。

“那就好了,”我说,“你没杀她,她也没死。只不过是做梦。”

“不,她死了!”宋小媛忽然叫道,“她死了,我想……她是不是死了?”“你怎么啦?”我说,“你的朋友死没死,让她过来见你,或你过去见她,不就知道了吗?”“不,”宋小媛说,“我找不到她。她也不来找我。她远走他方,孤苦零丁的一个人……”“太平盛世,一个人可不容易就死,”我说,“就像园林里的树木不会轻易被砍伐一样。”

“不,”宋小媛说。“你不知道我这位朋友。她性子强,做什么事一往无前义无反顾。我担心她会闯祸。”

“你的朋友聪明吗?”我说。

“聪明。”

“那就不怕,”我说,“一个人只要聪明,就是性子再强,也不会惹祸,至少不会惹大祸,就像我给你开车,只要我把握好方向,就是车速再快,也不会出事,至少不出大事故。”

我这么一说,宋小媛兴趣起来。“你不好好开车,我们就同归于尽。”她说。

“除非我当叛徒,”我说,“不然你就得活着。”

“和你一起活着?”宋小媛说。

“是呀。”我说。

这时候,宋小媛抬起一只手来,摸我的脸。那是她的左手,从我身子的右边缓缓上升,像一株节节拔高的向日葵。

她圆润的手掌像葵花映耀我的眼,再抚摸我的脸。我把像葵花的手掌抓住,用意是把它推开,因为我不能接受这样的抚摸——它是我朋友的手,却像抚摸情人一样抚摸我。

我想继续做宋小媛的朋友或者说不想做宋小媛的情人,所以我得把煽情和示爱的手推开。

于是我把错误的手抓住,但是却推不开。我的手也在犯错误,因为我忽然没有了把手推开的勇气和力气。或者说我忽然被这只手深深地吸引和牢牢地粘住,使得两个人的手无法分开,情形就像一个人去扑火却反而被火吞没一样。

两只异性的手相连着停靠在我的脸上,默默亲密和亲近。接着又有一只手抬上来,它先是穿过我的黑发,再梳理我的黑发,然后才滑转着抚摸我的脸。我的脸上葵花灿烂。我的手握一朵葵花,却让另一朵葵花自由、任意地伸展扩大。

这是宋小媛的右手。这只手活动和伸张的时候,促使宋小媛的身体跟着转动。她的前身或正面向着我,向我倾倒。

我被推翻在水床上。我仰躺在水床上。像一只待渡的皮筏,因为皮筏上载着一名活泼或活跃的乘客。

不,她不是乘客,而是摆渡的艄娘,因为她在自如老练地操纵着皮筏——她先是吻了我,温软香甜的唇舌封塞住我的嘴,像是为皮筏打气——事实上皮筏是在充气,它接受或吸吮女人的体气,并愉快地鼓动和膨胀,因为我的血肉燥热沸腾,冲动亢奋。

这时候我感觉宋小媛在我之上特别轻盈,像飘飘的女仙,因为我气足来劲。

又是在这时候,宋小媛解开了拴在皮筏上的绳子或是锁链——我感觉是锁链,因为系在我腰身上的衣带严紧地束缚着我,只有把它解脱才能使我身心自由,就像皮筏只有把锁链解开才能离岸——锁链解开了,宋小媛又把套在皮筏上的杂物或废物一件一件地剥离,全部扔到水里和岸边——我体会和看到我的西装革履、内衣袜子被宋小媛盘剥殆尽,扔撒得七零八落,像是一堆堆杂物或废物。事实的确如此,因为这全是我的身外之物,宋小媛不需要它们,而我也把它们看成是累赘——宋小媛和我彼此均需要轻松过渡。

于是宋小媛也把自己的身外之物抛开——那其实只是一件简单的睡裙,我在来到别墅时她就穿着它出来接见我,我只是没有交待。现在,这件简单的睡裙从宋小媛身上飞快地脱落,像罩着一尊雕塑的幕布被果断地揭开。

于是,我看到了宋小媛美满的裸体,像夜晚中的藏馆内一尊珍奇绝妙的作品,诱使我去盗取,然后据为已有。

是的,我把好作品盗取了。我怀抱着她横穿时空和秋夜,来到波涛汹涌的河海边,准备偷渡。现在,我又成为偷渡的皮筏,载着既是作品又是同谋的宋小媛。宋小媛无庸置疑是这起事件的主谋,因为皮筏真正完全地在她的操纵之中。忽然,宋小媛把皮筏上最重要的一件东西掌握了——它是一支桨橹,是偷渡必需的工具,就像士兵手中的枪。宋小媛把皮筏上粗壮坚挺的桨橹抓在手里——它是我的桨橹啊!但却被宋小媛的手摸弄把玩,而我为什么竟心甘情愿地交给她?它是我雄性的象征啊!但是却落入一名女性的手,我丧失理智呀,但是我服贴顺从!我干劲十足呀,但是我不知所措!皮筏和桨橹完全听由宋小媛的摆布和主宰。后来,宋小媛忽然撒手,紧接着把桨橹弄进她的深渊。

我的桨橹呀,我第一次进入这么深的深渊——它在深渊里摇摆划动,将皮筏摆离河岸。它使皮筏十分畅快啊!宋小媛坐在皮筏之上,她划着皮筏。她划动或操纵皮筏的动作和姿态是多么自和练达,又多么别致精美。

男人童汉是一只初航的皮筏,第一次同女人过渡。这是怎样一个风流放荡的女人呀,皮筏再来劲气足,也受不了她七上八下的捣腾。也正因为皮筏太来劲了,难以自控,皮筏到了河心便泄了气。

皮筏泄气的霎那,童汉分明听到一声呼喊,发自他的身心。那是一声求救的呼感,他需要干练的女人来补救泄气的皮筏,所以他呼喊。女人听到了呼喊,但是太晚了——皮筏无可救药地泄了气……泄气的后果是使一名幸福美满的女人,不幸地掉落进河水里。

宋小媛像一起沉船事故中的受害人,恼恨地瞪着我这名肇事者。她无法接受失败的事实,而失败的责任则应该由我来负。

“你怎么搞的,”她说,“一点自控能力都没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说。

“你跟别的女人也这样吗?”她说。

“不,”我说,“说出来你可能会笑话我。我这是第一次和女人……”宋小媛惊讶地坐起来:“什么?”“我这是第一次,”我说,“我不知道怎样……”“你是说你是个童男子?”宋小媛忽然关怀地说。

“是的,但现在结束了。”我说。

“童汉,你真使我感到意外和高兴!”宋小媛说,她刚才的怨恨开始烟消,显得有些喜出望外。

“你今年多大了?”

“三十岁。”我说。

“三十岁才第一次和女人上床,”宋小媛说,“为什么?”“不像吗?”我说,“但是我不骗你。”

“我没说你骗我,”宋小媛说,“我是说三十岁才第一次和女人上床,为什么?”“因为,一个人坐在牢里不可能谈情说爱,或寻花问柳。”我这样骗宋小媛。

我还真骗了她。

“你是从监狱里出来的?”她说。

“是的,从二十岁坐到三十岁。”我说。

“因为什么?”

“因为我犯了法。”我说。

“犯什么法?”

“刑法。我杀了一个人。”

“杀人?”

“杀人。”我镇定地说,好像我还真杀过人。

“死了吗?”

“死了。”

“死了才坐十年牢?”宋小媛惊疑地说,她觉得我不应只坐十年牢,而应该是坐二十年、三十年,或应该判处死刑。

“我也没想到我会这么幸运,”我说,“杀一个人才坐十年牢。那么这辈子我还可以再杀四个人,如果我能活七十岁的话。”

宋小媛大惊失色:“你那么想杀人?会不会杀了我?”“不会。”我说。

“为什么?”

“因为你是女人,”我说。“我只杀男人,或者说只杀奸污民女的男人。但我想这辈子我不会再杀人了,因为我再也没有什么姐妹可让男人糟踏的了。我的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被同一个男人糟踏后,姐姐去跳了河,妹妹去卧轨。她们一死,我们家就只剩男人了。”

宋小媛说:“因为那个男人糟踏了你的姐妹,所以你把他杀了?”“是的。”

“那个男人该杀,”宋小媛说,“但是你不应该坐牢。”现在宋小媛又觉得我坐牢坐冤了。

我说:“假如你是法官就好了,那样我不仅不用坐牢,而且还能给我封个为民除害的英雄什么的。”

宋小媛笑,“你坐牢也好,不然能把童贞留到现在?说来我倒要感谢监狱,我生活中最纯贞的一名男人,他居然是从监狱里出来的。”

“这么说你不会为刚才的事怨恨我了?”我说。

“不,”宋小媛扑到我的身上,用手指捏着我的鼻子,“我饶不了你,我要你再来一次。”

“我……行吗?”

“怎么不行?”宋小媛说,“我不仅要你行,而且还要把你调教成最棒的男人!”我心头一热,抱住了宋小媛。

宋小媛终于使我获得了成功——她重新操纵皮筏和桨橹——桨橹在她的抚摸亲吻下十分争气地挺立,并进入她的深渊,在深渊里有节制地运动——皮筏愉快而稳当地航行,在流水的声音和宋小媛哼哟哼哟的情歌中,又像是一个活跃的舞台,因为宋小媛生动的姿态和歌声,胜过了舞台上的任何表演——那是发自她生命体的天才的音乐和舞蹈,深深地感染和教育我,使我快乐、痴迷、陶醉、成长和熟练。最后,我们顺利地到达彼岸,并同时达到了快乐的峰巅。

宋小媛在到达峰巅时的那一声声亢奋的呐喊,像是一句宣言,宣告我真正的男人生活,迈开了步伐。